李新荷有点儿犹豫。昨天李首滃还让人把她找到面前训斥了一番,说她再过几个月就要拜宗祠,行及笄礼了,再穿着男装抛头露面实在丢李家的脸。
“别想那么多,”李明皓安慰她,“万事有哥在呢。你只说你想不想出来玩就是了。”
“想,怎么不想。”李新荷一扬下巴,“这么光明正大地打探顾家底细的机会,我怎么舍得放过嘛。”
李明皓自然看得出她心里的小小念头,多少有点无奈地伸出一根手指冲她摇了摇,“你不要小看了顾璟霄,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算了,”李新荷想来想去忽然有点灰心,“反正也不是我去参加比赛,我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就当是跟着你出去玩一天好了。对了,哥,顾大少爷有没有提别的什么条件?”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的弟弟不能任凭外人打骂,哪怕一根手指都不行。
“你一直这样想就好了。” 李明皓笑了,“至于顾大少…到没有怎么为难我…”
李新荷见他说话也吞吞吐吐,有点不太放心地追问:“不是要和你打架吧?”
“怎么会?”李明皓大笑,“你当小孩子过家家呢?放心,没事的。”
李新荷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
“不说这个。“李明皓笑着摇头,“时间晚了,在这里吃还是回去?”
李新荷犹豫了一下,“我让厨房炒两个菜,咱们吃完了再回去吧。”
李明皓点了点头。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李新荷只是不愿意回去在饭桌上面对颜氏母子。
自从两年前李夫人过世,李老爷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老了起来,他的头发明显的灰白了,一辈子没闹过的腰腿疼痛的毛病,到了现在也开始频繁发作。不得已,他只能把大部分的生意都交到了李明皓手上。同时,李老爷身边也开始变得离不开人。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每一餐饭他都要把几个孩子统统叫到面前来,自己不吃也要轮流给孩子们夹菜。没过多久,也许是看见李明皓兄妹会让他本能地联想起过世的亡妻,他的视线开始频繁地落在李明禧的身上。
在以往的十多年里,他几乎不曾留意过这个庶出的儿子,而现在,李明禧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捕获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颜氏的性格十分爽利,李明禧又一副乖巧孝顺的模样,或许面对他们的时候李首滃会有一种家庭依然完整依然美满的错觉。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每日的三餐就变成了李老爷、颜氏和李明禧三个人的例行聚会。
李明皓兄妹两人竟被微妙地排除在外了。
李明皓毕竟比自己的妹妹年长几岁,李首滃的心情他或多或少也能明白一些,可李新荷却觉得无法接受。比起原本最宠爱幺女的父亲变得淡漠,她更加无法接受的是:原本精明的生意人变得糊里糊涂。
原本想避开的人,到底也没有避开。
马车停在侧门外的台阶下,李明皓兄妹俩刚下了马车就见管家李荣匆匆迎了上来,看架势这是一直在耳房里等着他们呢。
“大少爷,”李荣赶上来行了个礼,急急忙忙地说:“老爷传话了,说大少爷回来了就去荣安堂,他有话要说。”
李明皓点点头。
李荣遣散了跟随的人,跟着两位小主子进了二门之后才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大少爷,孟家派人来了。”
“孟家?”李明皓愣了一下,“淮南孟家?”
李新荷饶有兴味地凑了过来,“是跟老爷商量大哥的婚事吧?”
李荣一笑,满脸的皱纹仿佛都舒展了开来,“正是呢,三小姐。原本两家说好的,出了孝就成婚。这还有一年的时间,日子定了之后好多事情要开始预备了。”
“哦,”李新荷嘴上笑着,心里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大哥要成亲了,这以后还有功夫带着她到处疯么?
李荣又说:“老爷还跟姨奶奶说起了三小姐的亲事…”
李新荷不乐意了,“我娘不在了我还有大哥呢,什么时候轮到跟她说啊?”
李明皓转过身,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行了,既然说了你的事儿有我操心,你就不许再嘟着脸了。跟谁也不许。”
李新荷叹了口气,“哥,我不想嫁出去。”
李荣站在一旁笑了,“三小姐又说孩子话。姑娘大了哪能不找婆家呢?”
李新荷靠在李明皓的胳膊上,神情闷闷不乐,“我不想嫁出去,我就想有个自己的酒窖。哥,我就是喜欢做酒啊。”真要嫁了人,婆家哪能容得了自己家的媳妇儿整天钻在酒窖里?
李明皓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神情若有所思。
“让爹拨给我一个小院子住,”李新荷拽了拽李明皓的袖子,“再拨给我一个酒窖,我也不靠娘家养…”
“别胡说,”李明皓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一切有我呢。”
李新荷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不吭声了。
厚暖的毡帘打起又落下,李明禧迎了出来。这人身体单薄,即便是在家里也披着件灰鼠皮的斗篷。
“大哥,三妹,”李明禧的声音要比李明皓清亮,夜色中听来有种流水似的韵律感,“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爹刚刚歇下了,说让你明天一早再过来。”
“查账,耽误了。”李明皓停住脚步,心里略略有些诧异,“已经歇下了?”
李明禧点了点头,“大概是席上有客人,劳神。又多喝了几盅酒的缘故吧。”
李明皓微微蹙眉,却没接他的话,转而问道:“酒窖那边去看过了?”
李明禧应了一声,“已经开始做酒曲了。”
李明皓又说:“若有什么不明白的问胡先生就好,他和章先生可是咱们李家最有经验的酒师傅了。”
李明禧笑嘻嘻地应道:“知道了。”
“开始制曲了?”李新荷像是想到了什么,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是啊,方子上说的就是腊月制曲啊。”李明禧侧过头望着她,眼里跳跃着廊檐下灯笼暖橘色的光,安安静静的神气,却让李新荷觉得无比陌生。
从小到大,李明禧在面对他们兄妹俩的时候,始终都带着点疏离的神色。不刻意避开,却也从不靠近。
淡淡的敌意。
他们之间似乎还从不曾平心静气地说过什么。李新荷嘴唇动了动,有些话涌到口边又莫名其妙地咽了回去。
见她不出声,李明禧又说:“胡先生也说过,让我多和大哥、三妹学习呢。”
李明皓摆了摆手,“都是一家子人,说那些客套话做什么。有什么事你打发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李明禧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微垂下头,不太自然地应了一声。
“爹没说还有什么事?”李明皓又问。
李明禧侧着头想了想,“除了孟家要和爹商量迎娶的日子,还有…”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站在李明皓身后的李新荷,“还说起了三妹妹的亲事。”
李新荷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李明禧抿嘴一笑,“爹说他还要再考虑考虑呢。”
李明皓的眉毛却皱了起来,“爹说没说是什么人家?”
李明禧又习惯性地侧过了脑袋,“好像…是说古玩陈家。”
“这个不行。”李明皓在木着脸尚未反应过来的李新荷肩上拍了拍,安慰她说:“明天我跟爹说。”
李明禧张着嘴微微有些吃惊的样子。
李新荷却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重重一撞,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可是这雀跃很快又变成了忐忑,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李明皓的胳膊,“能行么?”
“放心,”李明皓揉了揉她的发顶,“万事有我呢。”

【第六章:星如雨】

李新荷不知道大哥是怎么跟爹爹说这件事的,不过从那之后李老爷倒是再也没提过古玩陈家。但是认清了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从这里搬出去的事实,李新荷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低落了下来。她想多抽出时间来陪陪自己的老爹,但是每每看到颜氏和自己的二哥陪在他身边,三口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又觉得碍眼。想离开荣安堂有点儿不舍得,但是留下来的感觉又着实别扭,李新荷渐渐变得沉默起来。除非老爹自己想起来问她问题,否则她可以举着一本酒经,大半天的时间一句话也不说。
正月十五的晚上,一家人照例聚在荣安堂陪李老爷吃晚饭。李新荷原本在奶妈的耳提面命之下硬是装出了一脸的笑容,但是听着席间李老爷和李明禧不停地说着酿制九酝春酒的种种问题,心里却越来越烦闷。直到李明禧端着酒杯说了句:“大哥的梨花白果然口感爽利…”李新荷偷瞥了一眼额头上青筋直跳的大哥,再也忍耐不住,胡乱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来。
“还梨花白呢…”李新荷站在台阶上无声地叹了口闷气,“连自己家的酒都尝不出来…还好意思说做酒…”
被李明禧这么一搅合,李新荷再没半点儿兴致回荣安堂去了。站在台阶上呆呆出了会儿神,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西园。
因为过节,园子里的下人都被打发回自己家过节去了。只有侧厅里还亮着灯,影影绰绰看得出是奶娘和青梅两个人。李新荷走到台阶下时正好听见奶娘颤巍巍地叹了口气,“太太不在了,到时候嫁妆还不是得那个女人出面给张罗?我哪里信得过她?”
青梅又气又笑,“你这一针一线的,要绣到什么时候?”
“能预备多少是多少,”奶娘嗔道:“总是我这老太婆的一番心意。再说就算此刻就定了亲,也还有两三年的光景呢。加上太太替她预备下的,我估摸着也足够充门面了。”
奶娘绣工好,只要有点儿空闲就不停地做活计,原来…都是给自己预备的。李新荷想起荣安堂里只顾着跟李明禧讨论九酝春酒的李首滃,忽然觉得两眼发涩。
侧厅里青梅又哎呦呦地叫了起来,“别拆,别拆,我刚绣好的…”
奶娘怒道:“绣出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来,没得让人笑话。”
“哪里四不像了…”青梅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明显的不服气。
李新荷不觉抿嘴一笑,伸手推开了侧厅的房门,“到底绣了个什么四不像挨了奶娘的数落?让我看看。”
房中的两个人一起抬头,奶娘哎呦一声叫了起来,“你就这么跑回来了?怎么连件斗篷都没披着?”
李新荷这才想起来斗篷还扔在荣安堂,忙说:“懒得回去了。烦。”
青梅和奶娘对视一眼,奶娘忙说:“等回头我让小丫头去取。青梅,倒茶来。”
李新荷连忙拦住,一边冲着青梅使了个眼色一边拽着奶娘的胳膊笑嘻嘻地拉长了声调,“奶娘…”
奶娘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你又想…”
李新荷也不多说,只是笑嘻嘻地瞅着她。奶娘侧头看她身后,青梅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眼神半是哀求半是期待。
“我本来想说不行的…” 奶娘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们俩早去早回。你这一身酒气的…千万别在外面惹麻烦。让李管家找几个小厮跟着。”
青梅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跑去小姐的闺房里找出门穿的衣服。李新荷却笑着抱紧了奶娘,“放心啦,我们只是看看灯。”
奶娘拍了拍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奶娘知道你心里烦,转转就回来。”
李新荷用力点头。
换了男装,主仆两个人顺着侧院的小门偷偷溜了出去,不多时就到了大街上。
酉时刚过,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长街两侧各色花灯争奇斗艳,烟花在头顶炸开,星河一般破开了头顶无比厚重的夜空。
放眼望去,街道上挨挨挤挤都是三三两两出来赏灯的游人,笑语喧哗中夹杂着摊贩们腔调各异的吆喝。街边的食肆中热气蒸腾,不等游人走近,食物的香气已是扑面而来。李新荷席间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便觉得饥肠辘辘,连忙拉着青梅找了家生意兴隆的食肆,点了几道小菜,一盘饽饽,又要了两碗汤圆一壶烧酒。青梅知道她心里有事,但她们毕竟是在外面,连忙拦住了劝道:“想喝酒回家我陪你,这会儿是在外头,你又是出来散心的…”
李新荷摆摆手示意无妨,“一壶烧酒还不到半斤,怕什么?”
青梅知道她的酒量,也不再拦她,只说:“你可记得要陪我去河边放灯的,别又喝多了还得我架着你回去。”
“怎么会?”李新荷失笑,“烧酒而已…”
店小二正赶着上菜,听见她这句话连忙说道:“这位公子可别小看了本店的烧酒。这可是拿樵山老窖勾兑的烧酒,淮阳城里独一份儿!”一边说着一边斟了满杯放在了她面前,“公子尝尝看。”
李新荷拿起酒杯看了看,陶杯中的酒色略显浑浊,不由得暗中摇了摇头。李家制酒的工艺,压榨后的酒要先装入经过热汤洗涤的酒瓮,然后还需经过数天的自然澄清,去除酒脚。直至酒清为度。这烧酒显然酒脚除的不干净,品相上就已经见了下风。
李新荷举起酒杯轻轻嗅了嗅,酒气辛烈。这樵山老窖似乎走的是北方老高粱辛猛的路子,倒也别具特色。浅浅抿了一口,尚未咽下就觉得一股辛辣酒气顺着咽喉直冲进了肠胃之中。虽然缺了绵柔的余香,但胜在酒气干净、爽口。李新荷抬起头,见店小二还站在桌旁,似乎在等着看她对这烧酒会有什么反应。李新荷冲他举了举杯颌首笑道:“你说的没错,果然是烈酒。”
店小二笑道:“这酒喝多了上头,公子慎饮。”
李新荷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见食肆中又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女客戴着面纱,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昭君套,身旁男客穿着件雨过天晴色的箭袖长袍,肩上随意搭着一件灰鼠皮的斗篷,身姿挺拔,顾盼之间英气逼人。
李新荷正想着这位公子看着有点儿眼熟…就见那年轻公子有所感应般侧过头,一双黑湛湛的眼睛直直望了过来,锐利的目光中已是不自觉地带出了三分审视的神色。
一触到这人有若实质般的视线,李新荷就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响,突然间反应过来这人她确实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有一场不甚愉快的交集:她揍了他弟弟,他要替他弟弟揍回来,然后被自己的大哥给拦住了…
“怎么了?小…少爷?”青梅见她先是直勾勾地盯着某处发呆,然后又十分突然地侧过头打量食肆墙壁上挂着的字画,脸色阴晴不定的,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李新荷连忙瞪了她一眼。这大大咧咧的丫头什么也不知道,还嚷嚷的这么大声,万一引起那位顾大少爷的注意…万一他想起要在这里替他弟弟报仇的话…这大庭广众的,这个节过得可就倒霉到家了。
李新荷小的时候家里虽然也请了武师傅,但她只学会了拉弓射箭,拳脚什么的也就只够欺负欺负自己大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朝食肆门口瞄了一眼,那一对男女已经不在那里了。李新荷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身后一个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又见面了,三少爷。”
李新荷一个激灵,险些惊跳起来。一回身,顾璟霄果然站在她的身后,刀削似的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微下垂的视线却挡不住眼底的轻嘲,“出来看灯也能遇到三少爷,你我果然有缘啊。”
李新荷眨巴眨巴眼,才想到大哥不在,如今确实没有人再跳出来替自己打圆场了,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挤出了一脸的假笑,“原来是顾少爷,真是…真是…”她本想顺口说一句“好久不见”,一转念距离上一次的打架事件才过了两三天,这么说岂不是提醒他:自己就是揍他宝贝弟弟的元凶?
也许是觉得她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寒暄的样子颇为有趣,顾璟霄弯了弯唇角,眼中染上一丝微弱的笑意。他这个表情让李新荷略觉尴尬,连忙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他身后那位少女身上,“这位姑娘好,也是出来赏灯的?”
顾璟霄侧身一步,十分戒备地将那少女挡在了身后。
李新荷哭笑不得。不过一想到自己是男装打扮,跟一位素未谋面的闺阁小姐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得有气无力地冲着他们摆了摆手,“不打扰你们了,二位请便吧。”
顾璟霄却自顾自地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她杯中的烧酒微微蹙起眉头,“这样的酒你也喝?”
不满他略带鄙夷的语气,李新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博采众长,你懂不懂?!”
顾璟霄挑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一个空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可没请你。”李新荷瞥了一眼他身后略显局促的少女,觉得这位顾大少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可恶。
顾璟霄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晃动酒杯看品相,再嗅嗅酒香,然后蹙着眉头浅浅抿了一口。待那一丝酒气自舌尖上散开才转头问她,“你觉得如何?”
李新荷可没有兴趣跟他谈论酒经。见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得使个眼色给青梅,让她招呼那少女坐下,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哪有那么多如何,心烦的时候能醉人的就是好酒。”
顾璟霄不禁莞尔,“看不出你这人倒爽快。”
“啊,那边有个空桌,”李新荷指了指他身后,“顾少爷佳人有约,我就不耽误两位的时间啦。”
顾璟霄没有理会她的打岔,自顾自地说道:“明日便是正月十六,不知你准备的如何?”
“什么准备?”见这人竟然赖在了自己桌上不走,李新荷不由得有些头疼。直到听见这句话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半天都只是在兜圈子,顾大少就是等着说出这句话来呢。
顾璟霄皮笑肉不笑地斜了她一眼,“我早说过,我的弟弟别人谁也不准动手。不过,既然是他错在先,我也不存心为难三少。我跟令兄提出要和三少赛一场酒,令兄已经同意了的。怎么,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赛…酒?!”李新荷懵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顾璟霄淡淡瞥了她一眼,眼中并没有特别的神色,但李新荷就是觉得他又生气了,“看来令兄对三少…可谓是成竹在胸啊。”
李新荷回想起李明皓那天回来时醉醺醺的样子,觉得十有八九是他压根就把这事儿给丢到脑后去了。
“他忙得很,”李新荷连忙替自己的长兄打圆场,“我这几天还没见着他呢。”
“哦?”顾璟霄不怎么相信地挑了挑眉头。
“那个…你们是怎么商议的?”李新荷把眼看又要岔开的话题拉了回来,“到底怎么个比法?”
顾璟霄松开了指尖一直摆弄着的酒杯,一字一顿地说道:“兑酒。”
李新荷微愣,“兑酒?”
有关兑酒的技术,据说最早源自周朝。
《周礼·春官·司尊》曾记载:“盎齐涗酌,凡酒修酌。”《礼记·郊特性》也曾记载:“盏酒涗于清。”“明水涗齐,贵新也。”
凡酒初成皆浊,以清者和而泲之,谓之涗。周朝时酿酒,渣与汁同饮,故曰齐,分五等,盎齐是第三等。盎齐用来祭祀,祭祀供品必须“修治之,以致其味。”因此不能混浊,必须加工,加水或淡酒过滤澄清。
初酿酒,烈而微苦,三投之后平和。
所谓兑,便是要求投者以舌为权衡也。
顾璟霄自顾自地斟满了面前的酒杯,缓缓说道:“我请了松竹斋的松竹二老做评判…”
李新荷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谁?!”
“松竹斋的松竹二老。”顾璟霄颇有些恶趣味地加重了语气,“他们会预备一些酒品,到时候会由他们出题,你我按题目勾兑便是。”
李新荷瞪着他,思绪却沉浸在这两个名字所带来的震撼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南郊松竹斋原名叫做墨翰书院,乃是淮阳城最有名的书院。十数年前,在任的知府大人托了京中旧识特意请来了两位学问高深的教习先生。这两位教习先生来到淮阳城之后,便在书斋周围广植翠竹松柏,因此被淮阳城的书生们尊称为松竹二老,两人的本名反倒被人忘记了。
松竹二老除了在书院之中研习学问,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酒行评判。年年的赛酒会上不曾缺了这两位嗜酒如命的老先生。三年前,胡先生曾经带着李新荷拜访过松竹斋,这两位老先生谈起各路名酒如数家珍,当时就把李新荷震得五体投地。不过,这两个老家伙眼睛毒得很,一眼就看穿了她女子的身份,执意不肯收下女弟子,李新荷无奈之下只得不远千里投奔了五岩先生。
正愣怔间,就见一根修长手指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李新荷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就听青梅和那位女子一起轻笑了起来。一抬眸,就见顾璟霄正看着她,眼中含着一丝戏谑的浅笑,“三公子这是想什么呢?”
李新荷揉了揉自己的脸,暗想这顾大少能请得动松竹二老,说明他们之间交情匪浅。再联想到当初他们不肯收留自己做弟子的理由…难不成这顾璟霄竟然是他们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