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荷面有得色。高兴了一会儿才想到他的前半句话,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鲁先生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她的面前。
“请帖?”李新荷觉得莫名其妙,暗想难道是有酒坊新开张,特意来请酒行中颇有资历的鲁先生去看看热闹?或者…是有谁瞄上鲁先生了,来挖墙角的?
直到接在了手中,李新荷一眼看到请贴上那个金墨绘就的沙漏,才骤然间清醒了过来,“压纱帖?!这是要换行董还是…”
鲁先生摇了摇头,两道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
李新荷飞快地将这份帖子和之前道听途说的酒行传闻联系了起来。鲁先生曾说过,很有可能是有外来的大户想在淮阳酒行中强占一席之地。现在她只知道买下和春园的人是公孙羽,却不知买下孙家酒坊的人是不是他,也不知买下孙家酒坊的人和买下唐家酒坊的是不是同一人。万一这人暗中还收进了淮阳城里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酒坊,那这份压纱帖就很有些值得推敲的地方了。
“还是我去,”鲁先生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山谷,缓缓说道:“这个当口,咱们可不能把实底交出去让人看。”
李新荷点点头,想想又觉得有些不放心,“让我哥多派几个人跟着。”
鲁先生摆摆手,“我带小曲过去就行,最好别让人知道时意坊跟李家有关系。”
李新荷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灰衫少年,总觉得这一老一少的组合未免单薄了些。鲁先生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忐忑,笑着安慰她说:“小东家就留在这里蓄养时意坊的元气吧,我这老头子还等着看小东家带着咱们重新杀回酒行去呢。”
李新荷脸上微微一热,眼神却自然而然地郑重了起来,“鲁老放心。”
鲁先生望着她身后刚刚栽好的一片葡萄苗,只觉得这一片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茵茵绿色中仿佛涌动着无限的生机,一时间颇令他有些心潮起伏,多日来心底那份隐秘的不安也仿佛在这一刻神秘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豪情,仿佛他面对一堆砖瓦木料,而这堆砖瓦木料即将在自己的手下变成一幢华美的宅院。
鲁先生心中说不出的期待。转头望向李新荷时,她也正望着那一片葡萄苗,清亮的眼睛微微眯着,温柔的神态宛如年轻的母亲正满怀爱怜地注视着脚下玩耍嬉戏的孩童。
那是一种满含深情的目光。
鲁先生忽然对这位小东家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信任。说不出具体的理由,只是近乎直觉地认定情况要比自己预料的更好。
李明禧学着胡先生的样子把手掌贴在了酒瓮上。粗陶的质地摸起来微微有些硌手,凉丝丝的。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同。
“怎样?”胡先生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李明禧微微垂下眼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迷惘。他真的没感觉出这样的温度和昨天、前天都有什么不同。
“新酒入窖之后必须保持一定的窖藏温度,”胡先生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什么表示便开口说:“但是温度过高也是不行的。温度过高会导致新酒发酵过度,口感的绵甜细腻便难以保证,酒香也难以匀和。就好比当初南城孙家的北桐烧、顾家老窖的出门倒,酒味虽辛烈,细品却失了酒香。”
这番话李明禧听的似懂非懂。
“前几日下雨,所以要在窖中生起炭火来保暖。”胡先生神情专注地望着李明禧。说了这么久,神情中也不见丝毫的不耐烦,“火盆不能燃的太旺,相隔也不能太近。三天前撤掉一半的炭火,二少试试这温度。”
李明禧的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恼火以及…羞愧。
他试不出来。
尽管一连着几天都泡在酒窖里,他却一点儿也没能从酒瓮的外层感觉出温度的差别来。更要命的是,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样的手感表示酒窖已经达到了最适宜发酵的温度。他也无法像经验丰富的酒师傅那样,捻起一撮酒窖中的泥土在手心里搓一搓便知道酒窖是需要通风,还是需要增加湿度。
挫败感。
在李家这座最富盛名的福字号老窖中,李明禧体味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当他再一次回想起李新荷跳着脚喊“爹爹这般轻率就把赛酒会的事儿交给二哥,我不服”的情景时,心中竟隐隐地生出了一丝悔意。
就在这时,悬挂在窖门上方的铜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顿时敲碎了酒窖中令人尴尬的沉寂。
李明禧松了一口气。
胡先生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酒窖有酒窖的规矩,闲杂人等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因此各窖都安置了悬铃,外面的人如果有什么事要找窖中的人,只需要拉动悬绳即可。两长两短,这是李家大宅里有人来了。
“既然有事,二少还是上去看看吧。”胡先生的课还没上完就被打断,满心满眼都是不情愿,“若没事赶紧下来。”
李明禧连忙答应了一声,匆匆走出酒窖。
一上午都守在酒窖里,一推开酒窖的外门只觉得阳光刺眼。李明禧眯着眼睛看过去,等在酒窖外面的人虽然穿着李府家丁的短衫,但是面生的很。李明禧想不起这是哪一房的人,正迟疑,就见那人上前两步,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见过二少爷。”
李明禧点点头,“谁打发你过来的?”
来人站直了身体,神情从容地回答说:“回二少爷的话,大少爷打发小的请二少爷回府一趟。”
李明禧心头重重一跳,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自从被李明皓堵在书房里训斥了一顿,李明禧这些天以来一直守着酒窖没有回过家,就连他的母亲派人来接也被他以酒窖太忙走不开为借口拒绝了。并不是有意想要躲避李明皓,只是…忽然间的新发现让他有些无措罢了。
他,李明禧,从来不把李家上下放在眼里的二少爷,居然对这个一向都十分疏远的长兄生出了几分畏惧。不是惧怕他会惩罚自己,只是…
只是…惧怕什么呢?
李明禧十分不情愿的又一次回想起了李明皓在那个夜晚曾说过的话,以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那种满是失望的神情。
这就是原因吧。他想,是因为李明皓脸上那种显而易见的失望神情在他心里飞快地点起了一把火,把那些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羞愧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混合在了一起,在那烈火里重新熔炼成一种新的物质,既灼热又尖利,像困兽般在自己的心房里左冲右突,每一下的冲撞都深深地刺痛了自己。
那是李明禧无法分辨的情绪,激烈却陌生。
他一辈子也不想再回味。
李明禧愣怔了片刻,像没听清似的反问他,“大哥找我?”
来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回二少爷的话,是大少爷。”
李明禧觉得难以置信,“他找我?有什么事?”
来人规规矩矩地答道:“酒行又下了压纱帖,大少爷请二少爷同去。”
李明禧再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压纱帖所代表的意义呢,那是只有管理家业的一家之主才有资格拿在手里的东西啊。李明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想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他?
李明禧在飞快地否决了这个想法之后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之中。

【第三十五章:羽公子】

李明禧换了衣服出来,一眼就看见李明皓背着手正等在二门外。他身上穿着件纹饰考究的墨蓝色外袍,远远看去,侧脸的轮廓有如刀削。本该是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可是衬着他眉梢眼角漠然的神气,怎么看都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李明禧走下台阶的时候心中暗想:看他这副神情,不像是去酒行里开会,倒像是要去打仗呢。若是他手里再拿着一把刀的话,就真成个冲锋陷阵的武士了。
在这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李明禧远远望着他的长兄,心里却生出一种怪异的、陌生的感觉来。他突然间在李明皓的身上发现了一种锐利的东西,就连他的视线都带着刀锋般的冷意,一眼扫过,仿佛衣衫尽碎,露出了皮壳之下那个本能的想要包裹起来的自己。
这样的长兄,竟让人觉得有点儿…可怕呢。
李明禧心里嘀咕着,一步一步地蹭到了李明皓的身边,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大哥。”
李明皓点了点头,“走吧。”
酒行的聚会定在未时二刻,李明皓利用赶路的这段时间拣着紧要的事跟李明禧说了。他知道李明禧跟酒行的子弟们走动的要比自己热络,说不定有些风言风语他比自己知道的还要详细。因此他说的最多的反而是酒行各项规定。除了各门各户的当家人之外,一般人对这些东西都只知道个大概,但是显而易见的,今日的聚会恐怕跟这些条条框框脱不开关系,如果不清楚其中的关窍,李明禧纵然在场只怕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家的马车赶到城东福安街时,酒行大门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来宾们三三两两聚在宽大的石阶下,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嗡嗡嘤嘤的声音在街道上方营造出一种古怪而又压抑的气氛。
午后的阳光照的石板路面微微泛白。微风拂面而过,已经带出了几分暑热之意。
李明禧下了马车,眯着双眼细细打量这幢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老宅院。普普通通的白墙黑瓦、牌匾门楣都已经染上了一层风霜之色,仿佛一位阅尽红尘的老者静静地俯视着身边一群无知叫嚣的孩童。
肃穆中透出年轮沧桑的味道。
李明禧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敬畏之意。
直到这一刻,他才模模糊糊的有些明白了李明皓带他来这里的用意。他在试着用另外一种方式敲打自己:要想跻身于这一行,只有这里才是他应该为之努力的方向。也许在李明皓看来,那些在花天酒地中厮混出来的义气、那些经过了精打细算之后摆在桌面上的半真半假的你好我好,都只是虚掷光阴罢了。
李明禧忽然觉得,他开始有一点了解这个人了。
候在酒行门前的人也看到了李家的两兄弟,相熟的同行纷纷上前寒暄。李明皓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意态从容地将李明禧介绍给酒行中的同仁。酒行下了难得一见的压纱帖,各家酒坊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不少当家掌柜都带了族中年轻一辈来开眼。李明禧在其中发现了不少相熟的面孔,比如和原来的老孙掌柜同宗的荣昌酒坊的两位公子,再比如鹏盛酒坊的少掌柜赵少鹏。这位少掌柜前几天还和他混在一处吃花酒,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今日见了面却仿佛陌生人一般。
李明禧暗自冷笑。若不是李明皓带他来这里开眼,他也不会知道原来他自以为是的相识一场,在他们眼里居然也是拿不到台面上来的东西。这个新发现让李明禧心头微涩。然而在愤怒之余,感受更为强烈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感。
“老二?”李明皓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出什么神呢?该进去了。”
李明禧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扇高大的木门已经打开,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站在门边冲着台阶下的来宾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一左一右本别立于门边。
李明禧不明其意,正想问问李明皓的时候,就见候在台阶下的来宾都敛了声,一个个神色肃然地登上了台阶。李明禧不敢多说话,跟着李明皓亦步亦趋地往里走。刚走出两步,就见一人从他身旁越了过去,凑到李明皓的身旁贼兮兮地左顾右盼一番,压低声音说了句,“就你兄弟二人来了?”
李明禧微微蹙眉,心里正想着自己的大哥怎么会认识这般惫懒人物,就见这人侧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他一眼。
原来是顾璟霄。
李明禧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这些天他只顾着躲李明皓了,压根没顾上回家,还不知道这位顾少什么时候跟自己大哥的交情变得这么好了。听见他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心里忍不住就冷哼了一声:家里除了兄弟二人还有谁啊?他这是又惦记谁呢?
顾璟霄这摆明了就是没话找话说,李明皓自然也看出来了,不怎么在意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顾璟霄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另外的一层意思,当下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顺着他的视线瞟了一眼自己的身后。人群后面,一位身材微胖的青袍老者正低着头慢慢踱步,身后紧跟着一位随侍打扮的少年,那少年脸上略有焦虑之色,正压低了声音跟他正说着什么,老者不时点头,神色间却有些心不在焉。
顾璟霄抿嘴一笑,“我就猜到…”
李明皓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跟你来的那两人是谁?”
酒行的大门还没打开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顾璟霄。顾璟霄并不是自己来的,他的身边还跟着两个人,看穿戴应该也是顾家的子弟。因为顾家一向是二房在打理酒生意,而顾璟霄又是二房长子,所以李明皓有些好奇这两人的身份。不过好奇归好奇,要不是顾璟霄自己凑过来打招呼,以他们现在微妙的关系,李明皓是绝对不会主动跑去跟他搭讪的。
“家里的兄弟。”顾璟霄说:“我堂兄顾璟萱,堂弟顾璟蔚。”
李明皓细细打量那两人的面相,果然与顾璟霄有几分相似之处。顾璟萱看起来年龄略大一些,五官轮廓更显深邃,眉目间却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气,不住地将手中一把折扇打开又合拢。他身旁的青年肤色白皙,举手投足温文尔雅。单看相貌,这人倒是和顾璟霄的弟弟顾璟云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李明皓皱了皱眉头,“你家长房不是管着别的生意?”
“昨晚在老太太那边用饭,席间我大伯说起今日酒行开会的事,老太太就说璟萱最近闲着,不妨带璟蔚一起过来长长眼。” 顾璟霄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犹疑的神色,“老太太发话,我们儿孙辈自然不好反驳…”
李明皓心里却不由自主的一沉。别说顾家这样的大家族,就算是李家的生意,素来也都是各房子弟各司其职。顾家的老太太就算是老糊涂了也不至于坏了规矩让长房去插手二房的生意。这是老人家的无心之言还是另有隐情?
李明皓虽然对这位顾大少心存芥蒂,却也不再当他是外人,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就追问了一句,“令尊令堂都怎么说?”
顾璟霄这些日子的心思都放在了李家的事儿上,压根就没顾上理会顾家的生意。反正他的老爹顾洪正值壮年,他这个做儿子躲几日懒还不至于地覆天翻。不过听李明皓这么一问,再回想起今天一早请安时父母两人异样的神色,顾璟霄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警觉。大家族里争权夺利的龌龊事并不少见,只不过顾家两房的生意向来泾渭分明,顾璟霄一时间并没有朝这个方向去想罢了。
顾璟霄下意识地朝着顾璟萱和顾璟蔚停留的方向望了过去。顾家子弟自小都在一处读书,感情一向亲厚,就算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仍然愿意相信这只是老太太对家里的生意起了什么心思,而不是…
顾璟霄心中微微有些烦闷,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过两天我还得去一趟南山,你有什么事儿?”
李明皓被他语气中流露出的理所当然给刺激到了,“你给我收敛些!”
顾璟霄不以为意,“现在需要避嫌的人是你吧。”
李明皓望着他,笑容别有深意,“顾少,你这事儿可还没成呢。”
顾璟霄针锋相对,“李兄当初是怎么的说的?如今见我拿到了凭信,想出尔反尔不成?”
李明皓斜视着这位狂妄的顾少,眼神中满是不屑,“出尔反尔倒不至于。不过,她年岁还小,这个日期的问题我们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小人行径!”顾璟霄微微有些动气。
“动什么气,”李明皓又笑了,“我不过是提醒你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份罢了。”
什么身份?顾璟霄暗中咬牙,你说的是你这大舅哥的身份吧?!
李明皓笑眯眯地瞥了一眼他满脸的郁结,和颜悦色地说:“你去也好,她那里事情还多着呢,听说还得盖房。”
顾璟霄冷哼,“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谢李兄恩准?”
“不用,不用,”李明皓心情大好,“又不是外人,客气什么。”
幼稚!
十足幼稚!
顾璟霄黑着脸晃了晃手里的折扇,觉得这位大舅哥吃醋吃得十分没有必要。转而想到他这些举动都是因为心头宝被自己夺了去,又觉得能把李大少刺激的语无伦次,也算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的事儿。
这也算打了个平手吧。
这样一想,顾璟霄的心气又平顺了下来。转身看到站在一旁的李明禧听的一头雾水的样子还好心情地冲着他笑了笑。看李明禧此刻的表情他就猜到顾、李两家已经换了庚谱的事他绝对还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反正他对这位心怀不轨的二舅哥也没什么好感。只要他别跳出来给自己捣乱就行。
顾璟霄跟着李明皓慢慢走上了酒行的台阶。青石铺就的台阶在午后略显燥烈的阳光下微微泛白,门楣上方投下的阴影在这一片青白之上划开了一道清晰的分界线,仿佛一脚踏过便进入了全然不同的世界。
微风拂过,凉意袭人。
这是一处有年头的老宅子了,院里种满了高大的树木。粗粗一眼望去,多是梧桐、银杏、香樟之流。都是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树,头顶的枝叶相互攀联,连光线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纵然是暑热天气,走在院中也让人觉出了几分森冷之意。
一行人过了屏门,沿着垂花门外的抄手游廊缓缓朝着正堂走去。
李明禧对酒行的存着始终心存好奇,不过进来之后倒也没看出有什么稀奇之处,庭院的结构与普通民居大同小异,只是少了普通人家的庭院中常见的花木盆景,看起来略显空旷。游廊两侧的厢房都挂着锁,只有北向的正房敞着门扉,那位身材肥胖的罗会长正神色木然地站在门外迎候酒行中的同仁。
罗会长就像被人从熟睡中硬拽起来似的,外衫的领口有些歪斜,系在腰带上的两块玉佩也打了结,绦带都已经扭在了一起。再细看,他手里的一把折扇竟然是倒着拿的。
李明皓与顾璟霄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丝诡异的感觉来。
传闻罗有成罗会长年仅九岁时就被送入酒窖做学徒,二十年前曾是淮江一带最有名的酒师傅。后来因为受伤的缘故退出了酒坊,被自己的老东家推荐进了酒行做执事,然后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的执事爬上了会长之位。这人幼年入行,最出名的就是一条舌头。人人都说自他舌尖上滚过去的酒少说也有千八百种,即便时隔多年,他却从来没有认错过。
这人处理酒行中的事务也算公正,资历又足,难免自傲。尤其做了会长之后,见了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别说是李明皓顾璟霄这样的后辈,就是李老爷这样相识一二十年的老友也从不曾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众人各怀心事地进了正堂,各自落座之后,李明皓才注意到正堂的主位上竟然摆放着三把空椅子。一把居中,其余两把椅子各居左右,再往下才依次是酒行中各位行董的座位。李明皓等人见了这般布置不由得心中打鼓。熟知罗有成脾性的人都知道这人虽然倨傲,但酒行中的每次例会他都是带着一干行董们围着圆桌落座,从来不曾像这样摆出高低顺序来。这一看便知不是出自罗有成的手笔。
李明皓忽然觉得带着李明禧来蹚这一趟浑水…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心思斗转之际,就见内堂帘幕掀开,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施施然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颌下几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乱。这人面色微黑,微胖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得色。李明皓一眼扫过,只觉得这人说不出的面熟。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淮阳知府贺前安贺大人。
另外一人落后两三步,却是位仪容俊秀的年轻公子,身上穿一袭雪白衣衫,玉环束发。顾盼之间颇有些翩翩出尘的风流倜傥。正是那位许久不曾见面的公孙羽。
李明皓不由自主地和顾璟霄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望着这志得意满的锦衣公子,两人心中都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来。

--------------【以下接出书版手打部分】---------------

贺前安贺大人是父母官,自然坐了首位,魂不守舍的罗有成罗会长被人扶着在左首的位置落了座,右侧的空位不等有人张罗,便有一个施施走过来坐下了,这人身上所穿的衣衫极尽考究,面目也是斯文俊秀,就连手中的折扇都看得出不是凡品。可是他坐在那里,却让人有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满堂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骤然间爆发出一阵嘤嘤的嘈杂声,连李明皓也觉得心脏的位置重重一缩。不妙的预感到了此时此刻已经演变为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不管到会的诸位行董十分愿意,酒行恐怕要变天了。
可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李明皓冷眼旁观众人脸上或惊疑活愤怒的神情,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酒行中制度严苛,仅凭着收购几家酒坊就想混进行董的行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没有人会这么做。酒行的薪俸并不优厚,即便是会长也没有权利随意动用各家酒坊每年上缴酒行的钱款。不论酒行中出了什么事,都要由几位行董共同决定。所谓的会长,不过是挂个虚名,便于出头露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