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皓暗自纳闷。他只听手底下的人议论和春园好端端的就闭门谢业了,他还以为是老孙掌柜家里有事儿,现在才算是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这公孙羽不简单啊。
递上帖子和贺仪,李明皓被伙计引着走进装饰一新的宜阳楼。他到的不算早,大堂中已经有不少宾客,公孙羽一袭白袍,笑容可掬地周旋于一群宾客当中,颇有些风姿翩然的出尘之态。李明皓见他和酒行的罗会长谈得正热络,也懒得过去寒暄,找了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了,自顾自地斟了热茶来喝。
不多时宾客到齐,冷菜热菜也流水似的送了上来。李明皓心不在焉地听着公孙羽和酒行的罗会长依次上台说一些热热闹闹的场面话,注意力却集中在了邻桌的顾璟霄身上。这几天顾璟霄几乎天天上门,他始终没拿正眼看过他。这会儿隔着一张桌子,才发现他的侧脸上还挂着几块明显的青紫,看样子伤的不轻。
李明皓在心里冷笑了几声。他想揍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一直顾虑着两家的面子。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机会,可惜还被人拉住了。
正胡思乱想,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顾璟霄坐在椅子上不甚安分地转来转去,然后端着个酒杯腆着脸挤到了他们这一桌上。这一桌都是酒酿世家的子弟,彼此都挺熟悉,见了顾璟霄都嘻嘻哈哈地拿着他脸上的瘀伤打趣。顾璟霄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挪着椅子坐到了李明皓的身边。
李明皓斜了他一眼,没吭声。
“没想到老孙头能把和春园卖给公孙家,”顾璟霄开始没话找话,“上次见他们家老二还说和春园要在城西开个分店呢。”
李明皓没搭理他。
旁边有人插话说:“是啊,公孙家毕竟是外来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在淮阳城里落了脚。老孙头那么倔的脾气,这次不知怎么变得好说话了。”
另一人说道:“和春园的大厨不好。酒尚可,菜一般。难得的是店面够大,地点也不错。”
先前那人笑道:“淮阳城的好馆子都集中在城中心这一块儿了。看宜阳楼这手笔,怕是直奔着海时楼和余味斋去的。”
说的人也许是无心之语,可是这话落在李明皓耳中却宛如一个霹雷,一瞬间的惊悸过后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本能的戒备。且不说宜阳楼用了什么手段从老孙掌柜手里买到了和春园,单说他选中的这个地方,不动声色间就和海时楼、余味斋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李明皓可以不在意和春园,可是公孙羽摆出的排场却让他无法对宜阳楼的存在刻意地忽视。
李明皓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顾璟霄,顾璟霄似乎也和他想到了一起,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就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喧哗,在几个伙计的簇拥之下,公孙羽引着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这人面色微黑,颌下几缕长须,竟然是淮阳知府贺前安贺大人。
李明皓倒吸一口凉气。他万万没想到公孙家一介商贾,竟然和官府有瓜葛。
大堂中的宾客纷纷站起身来,公孙羽笑容可掬地将贺前安引入首席。李明皓眼看着一桌子老态龙钟的酒行董事们陪着笑脸跟父母官寒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公孙羽这是炫耀?还是…示威?
“你说,公孙羽怎么会搭上官府的交情啊?”顾璟霄凑到李明皓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他不是初来乍到么?”
李明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不是你顾家的大主顾?”
“主顾是没错,”顾璟霄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只是生意上的往来罢了,我哪里知道他的底细?他又不是我大舅子。”
李明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顾璟霄咕咚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明皓神色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你想多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冷场片刻,顾璟霄继续没话找话,“宜阳楼的大厨估计也是巴人,这冷菜热菜都有川椒提味,倒也别具特色。”
李明皓因他刚才的那句话心头正有些不自在,听见这话自然是就坡下驴,随声附和,“能把别人家的菜做好也是一大特色。”
他的声音很低,满席喧哗中也只有顾璟霄听见了。他本来就打算要在李明皓这里套套话,见他回答,连忙又说:“没想到公孙家这么快就在淮阳开了分店…”
李明皓突然就有些疑心,“公孙是哪里人?”
顾璟霄想了想,“好像在苏杭一带,不过第一家宜阳楼据说是五年前开在开封。”
李明皓皱了皱眉头,心中疑心更重,“五年的时间将生意开遍了大江南北,这个人野心不小啊。”
顾璟霄深以为然,“不光是野心,估计靠山也很了得。”
李明皓问:“什么靠山?”
“不知道。”顾璟霄也就是顺口一说,公孙家到底有什么靠山他哪里知道。不过一说起靠山,他脑子里却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南山以及去山上进香的人,心里那点儿小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李明皓起初并不在意这人时不时地偷瞟自己两眼,可是眼看公孙羽以及开始挨桌进酒了,这人还赖在自己这一桌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明皓终于忍不住了。
“令尊大人好像在找你吧?”李明皓冲着顾洪那一桌努了努嘴。
“没,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我。”顾璟霄也不算是说谎。顾洪发现他不在,也只是满场扫了一眼,见他又赖在李明皓身边,除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两眼便再也懒得理他了。
李明皓不吭声了,他并不想把话题引到前几天的那件事上去。
顾璟霄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李兄,那件事…我真的不是有意为之…”
“哦?”李明皓冷笑,“那枳蓂子是自己跑进酒杯里的?”
李明皓的话不算是冤枉他,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儿,顾璟霄听了就是觉得有点儿委屈。
“那个…三…三少还好?”顾璟霄及时地改换了称呼。这是他从李明皓的拳头里总结出来的教训:在李明皓面前绝对不能提“三小姐”三个字。
李明皓面无表情地说:“托你的福。”
顾璟霄垂头丧气地想:托我的福,那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这么些天下来,这两个人之间要数今天这几句话说的最为心平气和了,于是顾大少消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重新抖擞了起来,笑容可掬地又凑过去问道:“不知令尊大人和三少几时回来?”
李明皓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他,“顾少的消息很灵通啊。”
顾少腆着脸笑了笑,略显僵硬的笑容配合着脸上的青肿,显得十分滑稽。李明皓没忍住,真的笑了起来。
“俗话说,不知者不罪。”顾璟霄见他表情放松,又开始挑着不那么招人烦的字眼替自己说好话,“我若知道他是…我也不会这么做啊…”
李明皓摆了摆手,看起来对他的辩解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我已经说过这件事一笔勾销,顾少不必再提了。”
不提怎么行呢?顾璟霄有点儿急了,“我是诚心诚意的…”
李明皓在桌子底下重重地踢了他一脚。顾璟霄话刚说了一半就挨了这一脚,顿时憋了一肚子的气。心里正恶狠狠地念叨:好你个李明皓,要不是惦记着让你当老子的大舅子,老子能吃你这个哑巴亏?你还真爬到老子头上去了…
就听身后一人笑微微地说道:“李兄原来坐在这里,来,你我满上一杯。”
顾璟霄一回头,就见公孙羽带着随从正朝这边走过来。他这才反应过来李明皓刚才那一脚是不想让外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的意思,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被李明皓视为自己人的微妙感觉,不由得心怀大畅。
李明皓眼角余光扫过去,见顾璟霄一脸傻笑,微微一愣便猜到他心中所想,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见公孙羽已经走了过来,也懒得再搭理他。
公孙羽一路敬酒过来,已是微带酒意,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年少得意的张扬。对比着顾璟霄的鼻青脸肿,让人忍俊不禁。
李明皓忽然心情大好,敬酒的时候对公孙羽说的那一句“生意兴隆”的祝词都显得分外真诚。
“行里的朋友捧场罢了,”公孙羽笑得志得意满,“日后恐怕有一半的时间都得滞留于此,继续打扰顾府怕是不方便了。两位若是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宅院,可别忘了替在下留意则个。”
李明皓两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公孙羽又拉着他们寒暄了几句,临走的时候还不怀好意地瞟了几眼顾璟霄的花脸这才笑嘻嘻地转身去了旁边席上,恨得顾璟霄直咬牙。
李明皓却直觉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呢?他看看顾璟霄,身边的这个人那点儿小心思现在都用来琢磨怎么从自己的嘴里套话了,连表情都傻乎乎的,压根也不会去留意旁人。而公孙羽呢,他落座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围桌而坐的都是顾家的子弟。准确地说,是顾家长房的几位公子,顾璟霄的堂兄堂弟。李明皓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公孙羽做的是酒楼生意,但顾家的长房做的却是丝绸珠宝的买卖, 公孙羽几时跟顾家的长房走的这么近了呢?
顾璟霄还在他耳边絮叨,“…李兄对我多有误解…”
李明皓叹了口气。当初他一直觉得顾大少虽然有些心高气傲,却也不失稳重,难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吗?
“我不会答应你的。”李明皓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除非…”
顾璟霄支棱起耳朵,两只眼睛充满期望。
李明皓的笑容略带嘲意,附耳过去,用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除非我家老幺主动提出要嫁你。”
顾璟霄顿时泄气。
李明皓不等筵席结束就辞了出来。
公孙羽和李家并无生意往来,他们之间无非是借着蜀地清酒的由头在一起喝过一次酒,后来又作为谢礼送了公孙羽几坛李家的招牌酒。彼此之间要说有什么私谊的话还确实没到那个程度。何况看公孙羽的架势,重点要巴结的目标不过是知府大人,外加一个罗会长。他们这些陪衬倒是可有可无的了。
回了李府,李明皓正想着是回南院还是去一松斋,就见游廊尽头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两个人正好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李明禧眼神慌乱,想躲又觉得躲开更不合适,讷讷半晌才低低叫了声:“大哥。”
李明皓淡淡应了一声,兄弟俩又无话可说了。
日西斜,庭院寂静。
光线被染上了暖暖一层晕黄色,像轻俏的纱,仿佛伸出手就能够触碰到。就连远处街市上隐约的喧哗也仿佛被微妙地吸纳了进去,融合成了厚重而柔软的一团,沉甸甸地压在庭院的上空。
李明皓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孩子也许从懂事起就对自己心存芥蒂,兄友弟恭这回事儿在他们之间是不存在的。那么,还剩下什么呢?有父亲在,就算他做了错事也轮不到自己去教训他。
一瞬间竟有些心灰意冷,李明皓转身走下台阶,朝南院走去。
“大哥…”李明禧在背后轻唤,声音微微发颤。
李明皓停下脚步,静静地等着他说点儿什么,可背后那人却一直静默着。
李明皓叹了口气,“出门的话别回来太晚,你明天不是还要去酒窖那边么?”
李明禧低低应了一声。
李明皓转身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登徒子】

碧绿的液体顺着酒勺尖嘴状的出口缓缓滴入酒杯,啪的一声轻响,在酒液的表面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随即,一抹动人心魄的绿色在酒液中缓缓氤氲开来。李新荷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用一个最适合的角度轻轻摇晃片刻,然后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站在门口的青梅晃了晃手里的簸箕,偏过头看了看她,发现李新荷的眉毛又皱了起来,满脸都是不甘心的表情。
青梅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簸箕,端起了旁边的簸箕继续摇晃。
厢房里,李新荷靠在临窗的桌边,浅浅抿了一口自己刚刚调好的酒。闭着眼静静地品味片刻,然后驻着下巴叹了口气。
青梅靠在门框上看了看她,好奇地问:“还是不满意?”
李新荷推开酒杯,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和青梅一起靠在了门框上。
青梅用肩膀碰了碰她,压着声音偷偷笑了起来,“要是奶娘跟着来了,看见咱们俩这个样子,又该骂了。”
“她总嫌我没个女孩子的样儿,” 李新荷莞尔,“而且还把你也带坏了。”
“多自在,”青梅又笑,“这样不是挺好的?”
“谁知道呢,长辈们就是不想让咱们舒服,”李新荷垂下眼睑,微微叹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怕你将来出嫁了被婆家人说没规矩呗。”青梅学着她的样子叹气,“我陪着你,等你出嫁了我再嫁…”
“出嫁长出嫁短的,”李新荷扭她的脸,“你可真没羞啊。”
两个女孩子叽叽咕咕各地笑成了一团。
青梅见她情绪平复下来,这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你的酒…怎么不好了?连着几天,天天都愁眉苦脸的。”
“不是我想要的味道。”李新荷接过她手里的簸箕,耷拉着脑袋放到廊檐下,“那种感觉,完全不对…”
青梅好奇了,“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
李新荷在院子里慢慢地走了几步。寺庙的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砖,在明亮的阳光下微微泛白。台阶下摆了一地的竹簸箕,里面晒着她们采回来的银丹草,有的已经晒干了,有的刚浸过水,翠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被日光一晒,凉悠悠的香气蒸腾起来,薄雾一般笼罩了整个小院,连她们的衣袖上都沾染了馥郁的香气。
“小姐到底是要什么感觉啊?”青梅压低了声音问道:“连着好几天了,大少爷悄悄送来的酒都被你折腾得不剩多少了。”
李新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很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
青梅开始琢磨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李新荷又说:“你让小岫跟大哥说一声,再给我送两坛酒过来吧。”
“小姐!”青梅立刻瞪起了眼睛,“这里可是寺庙,这种事还是别再来了!”
李新荷的肩膀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踩着青砖地来回踱步。
青梅被满院子银丹草的味道熏得头晕,又好奇她现在的反应,正想问问她到底想要调出什么感觉来,就听她懒洋洋地说:“青梅,我想酿一种酒。这种酒呢,会让每一个人都沉迷其中…”
“你在做梦吧,小姐?”青梅毫不留情地给她泼冷水,“就算是天上的仙酒,也会有人不爱喝的吧?”
李新荷瞪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这种酒喝到口中,会让人想起…嗯…会让人想起最最幸福的感觉。”
青梅不怎么给面子地撇了撇嘴,“什么才是最最幸福的感觉?嗯?小姐?”
李新荷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寂静中,山风拂面而过,隐隐传来寺庙中诵经的声音。梵音袅袅,有如天籁。李新荷静静听了片刻,恍惚觉得真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无声无息地洗涤着天地间的灰霾。
这是初春最晴朗的一个好天气,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顺着院墙望出去,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然盛开,云蒸霞蔚一般。
“难怪《诗经》里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李新荷看着那一片粉艳艳的颜色,眉心慢慢舒展开来,“这离远了看,可不是像彩云一样么。”
青梅不知想到了什么,低着头闷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李新荷不解,“不好看吗?”
青梅伸出一根手指在脸颊上划了两下,笑着说:“我在想,要是小姐的亲事定了的话,正好就应了后面的两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李新荷难得的脸红了。不过很快,这一点点轻微的羞涩就变成了浓重的沮丧。
也许别的女孩子想到出嫁这回事儿的时候也会有些忐忑不安,会顾虑夫君是否体贴,公婆是否好相处。但是同样的事儿放在李新荷身上,她想的最多的却是自己即将失去的东西:随意外出的机会、能够出入酒窖的自由以及…做酒的乐趣。
出嫁这两个字就像一个符咒,一道迟早会落下的闸门,会隔绝她生命中最纯粹的快乐。对她而言,那并不是值得憧憬的一件事。
李新荷忽然觉得这个话题转移得并不高明,索性也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呐,青梅,你说说什么才是最最幸福的感觉?”
青梅歪着脑袋认真地想。
李新荷望着远处的桃花自言自语:“我得先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然后才能把它变成可以品尝到的味道…”
青梅听到“幸福”两个字的时候,不知怎么,最先想到的是小时候一家人围坐在木桌旁边吃饭的情形:她的父亲眯着眼,端着一只粗瓷的酒杯小口地抿着廉价的烧酒,下酒菜也许只有几粒盐水花生,可他依然品得津津有味。她的母亲坐在木桌的另一侧,一边给她夹菜一边低声呵斥她又掉了饭粒…
不过,李家的太太过世早,若是说这个,李新荷难免会伤心。若是按照奶娘的说法,说女孩子家最大的福气就是嫁一位好夫婿…可是身边的人都知道,李新荷对出嫁这回事儿是明显的反感啊。
青梅开始发愁了,她该怎么说才好呢?
“还没想到?”李新荷催促她。
“大概…大概就是有人关心吧。”
李新荷反问她:“就像我哥?”
青梅迟疑了一下,点头。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哥哥。”李新荷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或者,有的人干脆就没有兄弟姐妹啊。”
青梅在自己能想到的几个答案当中斟酌了一下,选择了危害最轻的那一个,“嗯,不一定是兄弟姐妹,我觉得应该是自己喜欢的人吧?”
“就像你的小李哥?”李新荷好奇地问。
青梅的脸红了。
李新荷愈加好奇,“那是…什么样的喜欢?”
青梅红着脸开始冒汗。她跟那位开米粮店的小李哥也只见过了两次面,而且两次都还是由母亲陪着远远看的。严格地说,她甚至还不认识他,可是他让人送到青梅家里去的那些米面、木炭,替父母亲翻修过的屋顶、院墙,却让青梅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心里都感到格外的熨帖。
就是这种感觉吧。青梅几乎可以确定了。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李新荷也明白。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听不远处的院墙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放下来给她解围的啊!
青梅立刻转过身,伸手一指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李新荷:“小姐,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李新荷起初以为青梅是在逃避她的问题,可是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时,才发现院头上真有什么东西晃了两晃。
李新荷顿时紧张起来,拉着青梅的袖子悄悄说:“赶快喊小岫过来。”
这里是寺庙,前后左右都是供香客们借住的小院子。清修之地,没有闲人叨扰,李老爷一家人过来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带那么多的仆从。李新荷身边除了青梅,就只有李明皓的贴身小厮小岫。虽然李新荷也觉得小岫看起来比他们俩个女孩子还要羸弱,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有他在,好歹也能壮壮胆气。
青梅犹豫了一下,果断地拒绝了,“真要是坏人,不等小岫进来坏人先跳进来了。”说着猫着腰窜到院角,拖着扫院子的笤帚就跑了回来。李新荷左右看看,也学着她的样子抓起台阶上药罐里的药杵,不顾上面还沾着碎草叶子,举着药杵就跟青梅一起朝着墙角蹭了过去。
离近了,院墙那边的声音听得越发清楚,那是两个男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这下两个女孩子再没有半点儿疑虑了,哪个好人会跑到寺庙这种地方爬墙头偷看别人家的女眷呢?
青梅换了个姿势,把手里的竹枝笤帚稳稳地举了起来。
这边墙头上刚刚露出一个脑袋,青梅举着笤帚就拍了上去。就听墙那边的人哎呦一声喊,稀里哗啦地就摔了下去。
“登徒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让你爬墙!”青梅扔下笤帚,拽着李新荷就往院子外面跑。外院住着李老爷和颜氏,除了小岫等几个男丁,还有两位膀大腰圆的仆妇,登徒子真要跳出来的话,他们可都是极好的助力啊。
李新荷跑到院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听着这个人的声音有点儿耳熟呢?
顾璟霄被青梅从墙头上一笤帚拍下来,摔得七晕八素,脑门上也被细竹枝刮出好几条血道子,坐在青砖地上缓了半天,这才透过嗡嗡的耳鸣声听见被他压住两条腿的项儿正嗷嗷地惨叫。顾璟霄连忙爬到旁边,一边从自己脑袋上把碎竹叶子拨拉下来,一边伸手去拉项儿。
“断了还是没断?”顾璟霄捏了捏他的小腿,“还能动不?”
项儿皱着包子脸都快哭了,“少爷,你要下来怎么不吱一声。”
顾璟霄一口气憋在胸口,语气也恶劣起来,“我来得及么?我还啥都没看见,就被笤帚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