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了颜色的红色发带系在她黑瀑般的长发上,依然如记忆中那般动人。越长安伸手抚了抚头发上的发带,回过头来与杨展相视一笑。杨展心中掠起一阵恍惚,情不自禁伸手去抚摸她左耳上那一枚嫣红的朱砂痣。这样的一个浅笑,究竟有多少回出现在梦中呢?怕只怕,此情此景,也只是一场春梦…杨展收紧了手臂,越长安抬起头,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光彩迷离,杨展身不由己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她的唇血色浅淡,宛如盛开在雪地里的素樱花。在无数个弥漫着素樱花清香的夜晚,他用回忆一遍一遍的勾勒她长大后的样子,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想象力竟然如此的苍白。长安,她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注定就是这个样子,一经出现,立刻覆盖了他脑海中无数个虚幻的形象,并且以一种奇妙的速度直达他记忆的深处,将她的过往和现在连接了起来,仿佛他们一刻也不曾分开过。长安的脸颊上漫起了醉人的酡红。“我就知道找得到你,”她凝视着杨展,喃喃如耳语:“我就知道一定可以找得到你,展哥哥。”一声“展哥哥”听在耳中,杨展只觉得心中的喜悦象要涨裂开来一样,忍不住将她拦腰抱起,在雪地上转了起来。越长安象小的时候一样紧紧攀着他的脖子,笑着笑着,却俯到他的肩头哽咽了起来:“真的是你对不对?我怕…又是一场梦…”“当然不是…”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杨展心中忽然一动,一片阴影毫无预兆的漫上心头。眨眼之间就将满心的喜悦吞噬得干干净净。“展哥哥?展?”越长安抬起头,小心翼翼的依偎过来:“你在想什么?”
杨展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温柔的凝视着她,心头的疑问哽在喉头,想问却又怕这一问,当真会碎了眼前的美梦。“展?”越长安用手指轻轻抚过他英挺的浓眉:“你又皱眉了。”杨展的耳边仿佛又掠过了那清脆的童音,“展哥哥,你不可以再皱眉毛,只有老头子才总是皱着眉毛…”越长安的眼里浮现出同样的波动,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忍不住掂起脚尖在他轻皱的眉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杨展深吸一口气,费力将她推开一点。看到她眼中掠过的诧异,杨展一时间心如刀绞。
“长安,”她直视着她的双眼,十分艰难的开口问道:“小钉在哪里?”
越长安的眼神微微一抖,后背立刻变得僵硬了。杨展察觉了这一点,他重新将她搂回到自己的怀抱里,脸上却已经浮现出了伤感的神色:“我们分开的这么久…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秘密,我并不想追问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长安,我什么都不问——我只要你告诉我,小钉在哪里?”越长安的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想要把他推开,但是杨展的手臂如此的用力,她根本挣扎不开。于是,她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十分平静的抬起头与他对视:“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有那么一个刹那,杨展甚至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这是他的长安,冰天雪地的童年里唯一温暖的长安。年幼时的温暖记忆早已在十数年的寻觅中缱绻成入骨的相思,想忘亦忘不掉的长安;一直以为找到了,会是一段美好结局的长安…,此时此刻,却用如此陌生而戒备的眼神凝视着他。他们之间仿佛存在着一个奇妙的机关,一旦触碰,立刻将所有的温情抛到了九天云外…
“长安?”他困难的唤着她的名字。他看到她冷静的眼里有一刹那的松动。但也只是一刹那的松动。“长安我一直找你,我一直想着找到了,就再也不让你走,”他的手挑起一缕发丝,轻轻的放到她的耳后,他看出她想躲开,却最终没有躲。秋水般的眼瞳中却已经浮起了氤氲的水雾。
“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我觉得已经可以保护你了…”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眼中透出隐隐的伤痛:“所以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长安低下头,从杨展的角度,只能看到两弯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宛如风中蝴蝶的翅膀。
“我想要保护你,也想要保护我的兄弟…”杨展的声音里几乎带着恳求了:“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告诉我小钉在哪里。我救出小钉,然后带你走…”“走?”长安抬起头,脸上却浮现出疲乏而嘲讽的苦笑:“展哥哥,你真的以为这天下很大么?!”她看看杨展难以置信的表情,微微一叹:“往哪里走?木雪融千里逃亡,不是也被追回来了么?”杨展的心一点点下沉。木雪融、珍珠、灵雾鸟、逐鹿厅、风婆婆、宇文敬、荒野中的杀人劫货、南夜国西城慕容世家的灭门惨案…,一桩一桩浮现在脑海中,瞬间交织成了一副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紧紧的罩在了其中,几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越长安的手慢慢的环住了他的后背,人也慢慢的依偎过来。“展哥哥,你跟我走好不好?”素樱花的清香还缭绕在鼻端,她的声音却比素樱花还要甜腻动人:“凭你身手,主母一定会重用你。我们以后就再也不用分开了…”杨展没有动,只是眼中浮现出深刻的悲哀。越长安的头埋在他的怀里,轻轻的用手拍着他的后背,宛如小的时候哄着他帮忙摘果子似的:“展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也只有你是真的对我好。我不能跟着你走,我也走不了。可是我又不想和你分开,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能再分开呢?”她慢慢的抚摩着他的后背,声音里恍恍惚惚的带着伤感:“可是我知道你是一定不愿意跟我走的,我做的那些事你都已经都知道了,你一定不会同意跟我走…,”“所以我才想到了下毒。我想了好久才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我知道你是不会防备我的,所以我把药下在了我的头发上…”越长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晶莹欲滴。只是她臂弯里的杨展已经看不到了。“我不舍得用让你难受的药,”她还在自言自语,声音轻柔的宛如梦中的呢喃:“我也不会废了你的武功。你的身手那么好,主母一定会喜欢你的。展哥哥,我只要你乖乖的睡一觉就好。我以后要把你一直带在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你说好不好?”“而且,我也不会杀掉小钉,他的身手也是很好,正是我们需要的人。你既可以保护你的兄弟,又可以保护我,我们的愿望不是都可以实现了么?展哥哥,我说的对不对呢?”
“你已经睡着了?那就睡吧…好好睡吧…”

十六
“四月里红花开满山,我骑着马儿翻过山,摘上一朵红花送给妹妹,我的那个妹妹呦,喜欢不喜欢…”天近黄昏,一支马队缓缓的走进了安彦国南疆边境荒芜人烟的山谷之中。
粗粗看去,这支队伍宛如寻常的官宦人家出行。内眷乘坐的马车垂着帘幕,旁边皆是体态彪悍的护卫,虽然满面风尘,神情依然十分机警。肆无忌惮的歌声是从车队正中央一辆半旧的马车里飘出来的,应和着迎面卷起的一阵哨风,多多少少让人听出了几分挑衅的意味。马车旁边的一名护卫被他吵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抽出鞭子“啪”的一声抽在马车的棚壁上,低声喝骂:“奶奶的,给老子闭上嘴!再喊把你们都丢出去喂野狼!”
马车里的歌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却唱得更大声了。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就好象激怒别人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那甩鞭子的护卫果然大怒。夹紧了马刺上前两步,手里的鞭子刚刚举过头顶就听一个冷冰冰的女声低低喝道:“胡程!”举着鞭子的护卫身体一僵,扭过头来,看到身后的枣红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曼妙的女子。露在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正冷冷的打量着他。她虽然面无表情,胡程还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收了鞭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阮姑娘!”阮珍珠冷冰冰的目光轻轻巧巧从他脸上扫过,落在了马车棚壁上新添的鞭子印上。随即又扫了回来,淡淡的瞥了胡程一眼,不动声色的说:“这几个人犯,少主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下去自己领二十鞭子。”尽管是冬天,胡程的额头还是有豆大的冷汗渗了出来。阮珍珠不动声色的目光又扫回到马车上,淡淡的说:“萧少侠想唱,就尽管唱好了。赵二,叫人把煮好的茶端一壶过来,给萧少侠润润嗓子。”她身旁的护卫应了一声,打马跑开。马车里的歌声嘎然而止。阮珍珠哼了一声,唇边挑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小钉哼了一声,悻悻的冲着窗外扮了个鬼脸:“有什么了不起,就会耍威风。还——下去自己领二十鞭子——吓唬谁呀?!”坐在他旁边的木雪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倒是真应该谢谢她呢,你喊了一道了,嗓子不干吗?”小钉又哼了一声,刚要说话,马车的帘子从外面打了起来,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卫将一个托盘砰的一声惯在了他们脚边。小钉一怒,刚要骂,鼻端却闻到了一股轻淡的茶香,咦了一声,诧异的叫了起来:“别看这帮土匪人粗鲁,茶倒真是好茶。”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的杨展忍不住轻声一笑:“你就不能省下骂人的力气,好生歇歇?”
“那不行,不能这么惯着他们。”小钉对他永远是一副嬉皮笑脸,软手软脚的蹭过去,先斟了一杯茶递给他,然后又拿起了一个杯子,一抬头,木雪融已经给自己斟了一杯。当下心心安理得的自斟自饮,一边侧过头从马车壁上的缝隙里偷眼打量着车外。“好象是出了安彦国边境了吧?”小钉自言自语:“这到底是往哪里走啊?”
木雪融哼了一声,挖苦说:“你的话不是很多吗?却问问那个厉害女人啊。”
厉害女人指得是阮珍珠。小钉和木雪融都是被她擒获,一路上小钉的三寸不烂之舌没少气她。阮珍珠碍于越长安少主的面子,不敢对他们怎样,满肚子的气只能出在护卫们身上。此时此刻,小钉已经的的确确成了一众护卫的眼中钉。小钉好象听不出她话里的挖苦之意,居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也好,问别人呢,别人也不知道。”木雪融鄙夷的白了他一眼:“也就是你自己不知道吧。”小钉诧异的斜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不会吧,这么机密的事怎么可能让你一个跑闲腿的丫头知道?我看你一定在吹牛。”“你才吹牛。”木雪融气鼓鼓的顶了回去,“往哪里走又有什么机密的了?”
小钉满腹疑窦的瞟着她,又摇摇头:“你还是不要说了,说不定你一说,立刻就被他们抓出去,喀嚓一声,砍了脖子。你看我和二哥都被下了药,也没有什么本事救你,你还是不要给自己惹祸了。”木雪融气的直抖:“你才会被喀嚓呢。真要喀嚓,早就喀嚓了,还用得着煞费苦心的把我们带回银面城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小钉哦了一声,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要去银面城啊。那又是什么地方?”
木雪融已经知道自己失了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靠回座位上不再理他。
小钉自言自语:“真是的,不知道就不要冒充行家嘛。这话说的一知半解,传出去,人家也会说,这丫头也就是个跑闲腿的,啥也不知道。说的话着三不着两的——不靠谱啊。”
木雪融瞪他一眼,却不再上他的当。杨展端着茶杯无声的一笑。他知道小钉生性活泼,耐不得一路上的寂寞。何况他这样胡搅蛮缠的,不光是木雪融,就是从护卫和阮珍珠那里,也旁敲侧击的探得了不少的消息。因此也就由着他胡闹,并不加阻拦。从他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越长安却始终不曾露面。如果他们会被带去见“主母”。那想必要去的地方,就是一切迷团的中心了——这不正是自己处心积虑想要知道的吗?
杨展竭力的把缭绕在心头的那些异样的东西驱逐出去。尽管记忆中那雪山上相见的一幕似真似幻,却也足以让他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东西已经注定了会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既然她能被人称为“少主”,想必在他们当中地位不低。这样的地位,如果她始终只是那破庙之中心地纯良的小小女童,如何能做得到这一步?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微微摇晃,杨展的心头却渐渐的涌起了浓浓的无力感。就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素樱树上开出一朵有毒的蒲药花,心里莫名的震惊。却又有些茫然,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是自己把蒲药树错当成了素樱树,还是把素樱花错看成了蒲药花?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心目中的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马车微微一颠,停住了。杨展睁开眼,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小钉却百无聊赖的大喊了起来:“有没有人啊?我要解手!他奶奶的,我快憋死了!”车帘豁啦一声从外面掀开,一个护卫怒气冲冲的瞪着小钉,一边咬牙一边恶狠狠的说:“真要憋死了你,老子们倒省心了!滚下来!”小钉冲着杨展嘻嘻一笑,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车队后面,正朝这边走过来的阮珍珠。于是故意慢悠悠的蹭过去朝那护卫身上一扑。那护卫连忙躲开,小钉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顿时杀猪一般大喊了起来。护卫怒目圆睁,正要发作,就听身后清冽的女声冷冷传来:“又怎么了?不是说了让你们好好看着的吗?”那护卫一张脸已经涨成了酱紫色,还没等他替自己分辨,地上的小钉却支起了上半身,断断续续说了一句:“…不…不怪他…”随即又是一声惨叫,倒回了地上。阮珍珠哼了一声:“我看你们是越来越不把少主的话放在心上了——滚过去自己领十鞭子!再让我看到你们对少主的命令阳奉阴违,就自己切了手脚来见我!”那护卫恨得直咬牙,却也巴不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恭身行了个礼,飞也似的逃走了。
小钉眼开一线,哆哆嗦嗦的朝着阮珍珠伸出一只手:“美貌善良的好姑娘,拉我一把吧。”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道鞭影,“啪”的一声抽在他手边的石块上,栲栳大的石块顿时碎裂开来,溅了小钉满头满脸。小钉刚“唉呦”了一声,身体已经被她鞭子缠住,刷的一声已经沿着地面一直拖到了阮珍珠的脚下。满地都是碎石杂草,一路拖将过来,小钉浑身上下立刻磨出了无数道血口。小钉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阮珍珠皮鞭的木柄却已经顶在了他的脸上,漂亮的脸孔距离他不到二尺,冷冷的俯视着他,双眼之中是不加掩饰的憎恶:“小子,你最好给我放老实一点。让你死不了活受罪的法子我多得是!”小钉却目光痴迷的冲着她一阵傻笑:“姑娘的鞭法如此精妙,叫在下好生折服。原来阮姑娘不但貌美,武功也这么好啊。怕是个神仙转世吧,真是不得了啊…不得了…”
阮珍珠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却也知道跟这个小泼皮斗嘴绝对战不了便宜。冷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不再理会他,只是冷冰冰的吩咐周围的护卫:“去请杨公子下车,带到少主帐篷里。”
护卫恭敬的垂手答应,又迟疑的问她:“那这两个人呢?”阮珍珠冷冷的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吩咐:“一起带过去!”帐篷不大,厚厚实实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的皮。里面支起了一张漆木屏风,简单的分隔开了内外。外间的地面已经打扫干净,支起了一张木桌,几张木椅。越长安正坐在桌边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她的视线转了过来,和杨展正对个正着。四目交投的瞬间,她竟有种想要避开的冲动,却煞煞忍住了。睫毛微微颤了两颤,唇边却浮起了宛如好客的主人般温和的浅笑:“我们现在也算是同舟共济,再客气就不应该了。都坐吧。”杨展和小钉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木雪融到底还是垂着头退在一边。越长安清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微微一转,又回到了杨展的身上,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头:“这一路…累了吧?我听他们说,你这些日子总是小伤不断,不是摔伤了胳膊,就是晒到太阳,又流鼻血。你的身体不是很好吗?”杨展淡淡的斜了她一眼:“我的武功此刻一成也使不出来,又没有力气,你觉得摔几跤很奇怪吗?”越长安不置可否的盈盈一笑。凭直觉,她就知道他一定在搞鬼,但他是怎么搞鬼的,她就有些拿不准了。这让她多少有些气闷。因为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她不但不了解他平素的习惯和行事风格,甚至连他的日常喜好都不知道。原来她认识的,只是那个破庙里的乞儿杨展,而不是锄恶堂的二当家杨展…越长安的脸色微微的黯淡下来。随即目光中却渐渐透出了一点混合着杀气的隐怒:“展哥哥,我可不是没有警告过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你最好不要逼着我对你…”话刚说到这里,杨展忽然抬起了头,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温和的目光里微微透着一点悲哀而又怜悯的神色,。
越长安猝然住口,心底里却似有什么东西硬硬的划了过去。带起了一阵钝痛。
白色广袖里修长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越长安猛然站起身,冲着帐篷外的护卫厉声喝道:“把他们带回去!传我的话给阮珍珠,给我看好了这两个人。如果有什么差错,就让她提头来见我!”


十七
鲜血顺着杨展的手臂滴落下来,很快就把脚下的土洼染成了小小的一汪红色。
小钉盯着他手臂上的血渍,静静的并不言语,目光中却闪动着奇异的神色。反倒是一旁的木雪融有些惊慌起来:“伤口好象有点深啊,怎么会摔一下就…”她抬头四望,此刻,他们正身处一处荒凉的谷地,时值黄昏,越长安的手下几乎都在忙着安营扎寨。而他们三个俘虏,则处于营地的最中心,旁边虽然有护卫看守,但是他们冷眼看着杨展受伤,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她知道他们身上都有伤药,但是从他们的姿态神情也能看得出来,向他们讨要是多么可笑的想法。“怎么办呢?”木雪融急得直跺脚,转而又发作小钉:“你就这样看着吗?”
小钉紧盯着杨展的伤口,语气却漫不经心:“不看着能怎么样?就算我是神医,也要手里有东西才能治伤啊。”木雪融瞪了一眼小钉,正要抢白他,却见杨展抬起头微微一笑。很温和的笑容,可是他微笑起来的时候,黑幽幽的眼瞳里却有绚丽的光彩一闪而逝。木雪融不禁微微的有些错神。再看时,他已经垂下眼睑,淡淡的说:“不要紧。只是皮肉伤。”
相处了这么久,木雪融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男人露出微笑来。一路之上,他总是蹙着眉头沉思,一颗心仿佛总是飘得很远,就好象…不但听不到她和小钉斗嘴,甚至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完全漠不关心…她只知道他和小钉都是锄恶堂的人,而且也中了毒,身体变得比普通人更加的虚弱。所以才会这样容易受伤。尤其是跟冒失的小钉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如此。沦为囚犯已经半个多月了,她和这两个人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因此十分自然的就生出了互相关照的心理。刚想到这里,却又十分意外的注意到小钉和杨展正在交换一个她看不懂的眼神。
她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似乎…在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是瞒着她的…“砰”的一声响,一只托盘掼在了她的身边,一个护卫恶声恶气的吆喝:“快点吃,吃完了你跟阮姑娘走。你们两个,回马车。”一路上,数名护卫因为小钉而受罚。有了这样的先例,护卫们大都不爱和这几个俘虏过分接近。却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对于俘虏来说,正是求之不得。木雪融被带走之后,小钉扶着杨展磨磨蹭蹭的回到了马车里。一进马车,小钉立刻手脚麻利的放下了破旧的帘子,一边从窗缝里往外看,一边大声抱怨:“这么冷的天,连个火盆也没有…”“行了,”杨展拍了拍他的肩,用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附近没有人。估计,暂时不会有人会注意到我们。”小钉轻声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杨展摇了摇头,轻声说:“她给我下的毒药效十分复杂,毒性虽然已经通过血液排出了大半。但是其中有一味药始终压制我的功力…,究竟能不能解,只能试试看。”小钉的双眼在黑暗中微微闪动,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低声说:“我给你把风。”
杨展点了点头,盘膝坐好,开始试着调息。荒谷之夜,似乎格外的冷清。墨蓝色夜空澄净而高远,色泽纯粹的宛如一块无暇的宝石。一轮硕大无比的金黄色满月,沉默的挂在山谷的上空,仿佛下一秒就会沉甸甸的坠落下来。月光如同上好的水银,均匀的铺洒在大地上,仿佛刻意的给一切都镀了一层耀眼的银光。白色的人影在这样的背景之上多少显得有些飘忽,犹豫再三,还是缓缓的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来。
白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那样缓慢的步伐看上去多少有些迟疑。于是小钉开始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在梦游呢?他的头还靠在马车棚壁的缝隙旁没有动,手却伸过去,在杨展的腿上轻轻的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