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风雅着呢。”殷锦撇了撇嘴,懒散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样的大雪天,自然是跟那些酸书生们作诗赏雪去了。你的腿好些了?”
苏颜点头,见他眼光只是来回打量条案上的药碗,忙笑道:“这是给侯爷熬的药。秀娘这就要送过去的。”
“我大哥?”殷锦一怔,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神色:“他怎么了?”
苏颜不知该如何讲述昨夜的事,一时间微微的有些踌躇。
一旁的秀娘笑道:“侯爷此刻正在书斋里跟石统领说话。二爷一起过去看看吧。”说着俯身端起了条案上盛放药碗的木托盘。
“等等,”苏颜说着,将手里摩挲良久的那支发簪放在了药碗的旁边:“这个,也给侯爷带回去吧。”
晶莹剔透的白玉虎头簪衬着乌木托盘幽沉沉的颜色,竟异样的惹眼。苏颜硬生生别开了视线,殷锦却“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这不是我大哥的发簪吗?”
苏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昨晚侯爷有事带我外出,我扮了男装…”话未说完,触到秀娘一双了然的眼睛,立刻不自然的垂下了头。
“你居然扮了男装?”殷锦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他肯定是看你的发簪是女儿家的样式,怕露了馅…”
耳畔传来秀娘的微微一叹,却是冲着殷锦说话:“我这就送去书斋。二爷一起过去吗?”
殷锦连忙点头,又凑过来嘱咐她:“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苏颜点头,视线有意无意的始终落在那支发簪上。心头掠起的丝丝苍凉一波一波涌入了眼底,最终也只是无言的低垂了头。
天空中阴云密布,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被撕碎了的纸屑一般,随着凛冽的北风上下翻卷,比起刚才却明显的见小了。
殷锦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正在盘算能不能借着这场大雪多落的几天清闲,就听耳边一个男声中气十足的给他请安:“罗皓见过二爷!”
殷锦一抬头,不觉一愣。原来是殷仲的贴身侍卫罗皓。自从到了武南,他还不曾见过这人。连忙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又惊又喜的嚷了起来:“罗哥,你可回来了?!”
罗皓身材壮硕,眉目却清秀温和。望着殷锦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不觉抿嘴一笑:“二爷若是想我,那就只有一个理由,想必是最近侯爷管束太紧,没有人陪着你淘气了吧?”
殷锦笑道:“我自然是想让你教我拳脚啊。你不在,没有人督促我练功,我的拳脚都退步了——我大哥到底派你去了哪里?这么久才回来?”
罗皓压低了声音反问他:“你真要学,怎么又不跟侯爷说呢?”
殷锦瞥了一眼书斋深色的门扉,撇了撇嘴:“他啊,他…”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屋里殷仲的声音沉沉的传了出来:“锦儿么?”
殷锦连忙垂手站好,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是。”
殷仲淡淡的说:“进来吧。”
殷锦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冲着一旁忍笑的罗皓扮了个鬼脸,推门进了书斋。
空气里弥漫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药气,几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素绢叠放在书案上。书斋里的两个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看到他进来,石钎起身行礼,一言不发的退立在一旁。
没有人说话,殷锦又开始心慌。偷偷瞟了一眼殷仲,只见他微微蹙着眉头,神色一派沉静。除了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秀娘越过他的身边,轻手轻脚的将托盘放在书案上:“这是苏姑娘给侯爷熬的药。”
殷仲的视线扫了过去,淡淡的落在了那支白玉发簪上,目光中似有异样的波光一闪而没。他伸手揭开了药碗的盖子,轻轻嗅了嗅扑面而来的药香,若无其事的问:“什么药?”
秀娘垂手退在一旁,轻声说:“补血安神汤。”
殷仲点了点头。一旁的石钎连忙去里间的橱柜取试药用的银针。等他捧着盒子出来的时候,药碗却已经空了。石钎诧异的挑眉看向殷仲,殷仲却懒懒的一笑:“好久没有吃过药了。你今天没有上课么?”后半句话是对殷锦说的。
殷锦忙说:“莫先生有事。放我一天假…”顿了顿又说:“大哥,你受伤了?”
殷仲的手指摆弄着白玉发簪,淡淡的瞥了一眼秀娘:“谢谢她的药,还有…我和石钎有事要说,午饭你陪她在西厢用吧。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做。”
秀娘应了一声,躬身收了托盘,悄悄的退了下去。
殷锦听他这样说,心头不觉掠起一点异样的感觉。来不及细想,就听殷仲的声音沉沉的嘱咐他:“这段时间你不要到处乱跑。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广南围猎。”
“当真?”殷锦顿时又惊又喜。
殷仲瞥了他一眼,眼里却也带出了几分笑意:“至于夫人那边,你自己去说吧。她若是不能同意,那你就…”
殷锦却顾不上听他后半句话,忙不迭的就跑了出去。
看着他轻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殷仲不觉收起了笑容。修长的手指在深色的书案上扣了两扣,不耐烦的催促面前还在发呆的人:“刚才说到哪里了?接着说!”
“是。”石钎微微颌首,迅速的收拾起纷乱的思绪:“银枪说,容裟和血衣门门主顾血衣是旧识,素来有交往,而且他似乎并不打算要掩人耳目…我估计,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侯爷动手的时候,竟然真的不留情面…”
“情面?”殷仲的嘴角挑起了一丝冷笑:“还要怎样留情面?再留情面,只怕要杀到我这荣安侯府来了。”
石钎抬头望着殷仲,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头:“属下只是不明白,他这样软硬兼施,究竟想要怎样?”
“这个…简单,”殷仲斜了他一眼,懒懒的笑了:“你只消仔细的想想: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他自己。”
石钎的目光霍然一跳,透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气来。
殷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扣击着书案,若有所思的说道:“太傅当年说过:两军交战,攻心为上…看来,那个人也记得…”说着,长眉斜斜挑起,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石钎,咱们来打个赌。不出三天,容裟必然会带着厚礼来访。”
石钎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他真敢来,我就做了他!”
殷仲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没有他,自然还会有别人。那个人拢在手里的,岂止一个容裟?”他的话没有说完,石钎却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沉吟间,殷仲却已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银枪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石钎微微垂首:“还有就是…苏姑娘的身世…”
殷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告诉银枪,苏颜的事到此为止。”
“侯爷…”石钎惊疑莫名。
殷仲微微闭起了双眼,手指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白玉发簪,声音里却透出了一点不易觉察的疲惫:“即便真有什么事,我也等着她自己说。”
石钎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和殷仲幼年相识,又是战场上多年来出生入死的交情,深知他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因别人的意见而改变。只是,他与殷仲朝夕相处,自然知道殷仲赋闲在家的日子,其实远比战场上的生生死死来得更加凶险。因此,他这样宽容的态度就越发显得不同寻常了。
不过,这女子就在侯爷的身边。自然也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果她真有什么异动,他和罗皓也不会放过她…
石钎握紧了双拳,暗暗告诫自己。
苏颜的手指慢慢滑过白色的外袍,停留在收紧的袖口上。
象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秀娘咬断了线头,轻声笑了:“这是预备着侯爷围猎时穿的外袍。”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咱们侯爷,还是穿着盔甲的时候最好看…”
苏颜不禁莞尔:“这样不好么?穿着盔甲——不是只有打仗才会穿盔甲吗?”
秀娘又是一叹:“我看侯爷的意思,大概还是想回霸上的。自从缴了军职,我就没看见他舒心的笑过。”
苏颜拈起针线和她一起缝纫,一边说:“我听过《平南传》。说书的人把侯爷说的好象天神一样呢。”
秀娘也笑了:“都说咱们侯爷武艺好…”话说了一半,却听外面门扇开合,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出去。
进来的人果然是殷仲。他解下大氅递给了秀娘,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堆放在膝榻的针线一路上移到了苏颜的脸上,微微一停又扫了开去。默默的踱了两步,突兀的问了一句:“齐飞鹤来过了?他怎么说?”
他一开口,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微妙的松弛了下来。苏颜悄悄松了一口气,偎在膝榻上行了礼,轻声说:“齐先生说…这样就好。”
殷仲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悦的蹙起了眉头:“这样就好?”
苏颜垂下眼睑,唇边却挑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大概…是说恢复的还不错。”
殷仲似被她唇边的一点笑容所吸引,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她大概刚刚泡过药汤,黑鸦鸦的长发散发着湿润的光泽,沿着两肩顺滑的披了满背,一直拖到了膝榻上,宛如阳光下散开的一幅上好的锦缎。殷仲忍不住伸手挑起一缕凉滑的发丝,轻轻的绕在指间。
苏颜的肩头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刻意的躲闪这貌似无意的亲昵。
秀娘端上热茶,手脚麻利的收起了没有做完的针线,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窗外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似乎近处的一根树枝被积雪压断了。在一片寂静中,连断枝坠地的声音都听得异样清楚。
苏颜悄悄抬眼,却见他微垂着眼,手里还在不停的摆弄着她的头发,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正在考虑什么棘手的问题。苏颜心里绷紧的弦不知不觉松弛了下来,忍不住轻声问道:“侯爷夜里休息的不好吗?还是伤口…”
殷仲摇了摇头,神情之间却带出了几分浓浓的倦意。他抓过一旁的垫子,闭着眼正要靠过去,就听门外传来了罗皓的声音:“侯爷,有客求见。”
殷仲的眉头一紧,颇不情愿的睁开了眼:“什么客人?”
“拜帖上写的是容裟。”
殷仲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淡淡的吩咐:“把他到到偏厅。”
罗皓沉沉一应。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殷仲叹了口气,懒懒的抱怨说:“真是…不得清静啊。”一边说一边松开了苏颜的头发,小心翼翼的替她拢在了耳后。
苏颜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孩子气的抱怨,不禁一笑:“这客人一定要见吗?”
“那是自然,”殷仲诡异的一笑,伸手推开了窗扇,示意她向外看。
窗外是离园的前院,积雪都还没有清扫,白皑皑的一片。下了一整夜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中却还是一团阴霾。
冷风从窗口灌了进来,苏颜不禁一抖。殷仲立刻有所察觉,伸手抓过膝榻上的薄毯裹在了她的身上。苏颜下意识的想躲,就听他低低的说:“他们来了。别出声。”
苏颜向外望去,一个侍卫装束的陌生人正带着几个男人迤逦走入园中。
当先一人穿着素色的锦袍,相貌清瘦,苍白的肤色微微带着几分病容。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却神采飞扬——正是昨夜在撷芳楼中曾见过一面的那个男人。
苏颜怔了怔,转头去看殷仲。殷仲回眸一笑,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苏颜心头疑窦丛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那男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手里都捧着锦盒。跟在最后的却是两个十分俊秀的年轻公子,衣饰华丽,顾盼之间,却微微带着几分艳媚的神气。
殷仲的唇边浮起一丝诡异的浅笑,压低了声音讥诮的说:“容裟这厮果然有心计,竟想得到找这么两个漂亮的孩子来拉拢我?!”
苏颜的目光疑惑的在那两个年轻公子的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殷仲的身上。那两个男孩子的身上带着过于浓烈的脂粉气,她自然看得出他们是什么身份。却不明白这个叫容裟的男人怎么会想到拿这样的礼物来送给殷仲…
一回眸,却见殷仲正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苏颜忽然就想起和这人碰面时,殷仲的怀里正抱着男装的自己。莫非…
苏颜的脸立刻就红了。
殷仲却笑出了声。
隔着半个庭院,容裟却似乎被这轻微的笑声所惊动,犀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阻隔一般,直直的望了过来。
殷仲“啪”的一声合上了窗扇,眼里掠起了一丝少见的凝重。
有容裟出现的地方,空气里总是荡漾着几分诡异。就仿佛一个人独自走在阴森的丛林里,虽然不知道周围是不是真的潜伏着致命的危险,一颗心还是不受控制的空悬了起来。
那种无声无息之间悄悄迫近的凉滑森冷,本能的让殷仲产生了抗拒。
这个人,已不止一次的与他有过交集。但殷仲始终不曾把他看作势均力敌的一个对手。直到此刻,站在离园偏厅的门口,远远的凝视着这张无懈可击的面孔,殷仲忽然发觉自己也许一直小看了这个人。
这让他的心情多少有些阴郁起来。何况,极有可能是容裟有意让自己对他产生了轻视…
情况颇有些令人玩味呢。
殷仲无声的一笑,不动声色的举步走了进来。
容裟仿佛刚刚察觉到有人走进了偏厅,迟疑的回过身来,清瘦的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匆匆两步赶上前来行礼:“容裟见过侯爷!”
殷仲伸手虚抬一下,客套的说,“司马大人何必多礼?”
容裟的肩头微微一僵,起身时神色间已是一派毫无城府的爽朗,“侯爷果然消息灵通,容某不过刚刚进了司马之职,侯爷竟然…”
“消息灵通可谈不上,道听途说罢了。”殷仲不在意地笑了笑,示意客人入座:“梁国上下可都知道容司马弓马娴熟、足智多谋,甚得梁王殿下的倚重呢。”
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让容裟有些摸不清深浅,只得干笑两声,随着殷仲落座。
侍儿奉上茶点,容裟嗅了嗅茶香,笑微微的赞道:“好茶。”
“这是蜀地的秋茶,”殷仲笑道,“听说梁王殿下也喜好茶饮,容司马走时,本侯一定多多送上几包新茶。”
容裟连忙说道:“容某替殿下谢过侯爷。”
“区区几包茶叶,司马大人何必客气?”殷仲放下茶杯,漫不经心的望向了他的身后。两个男孩子垂手而立,眉目之间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婉转之意。不知怎么就让他想起了刚才苏颜脸红的样子。
殷仲不禁一笑,连忙握拳挡在唇边,借着一声轻咳掩饰了过去。
“侯爷可是身体不适?”容裟眼中一派发自肺腑的关心,唇角却不易觉察的轻轻一撇。
殷仲长眉挑起,讶异的反问他:“这话倒让本侯不明白了。司马大人从哪里得知本侯身体不适?”
容裟干笑两声,“这个…侯爷身上带着药气呢。容某以为…”
殷仲将长袖举到自己面前嗅了嗅,转身去问石钎:“有吗?”
石钎的目光从容裟的身上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的说:“大概是苏姑娘房里的药气吧。”
容裟一愣。
殷仲笑道:“我府中的一位女眷受了风寒,房中正在熬药…”
容裟眼角的余光扫过站立在身后的两个男孩子,低着头咳嗽了两声,若无其事的笑道:“昨晚有人在撷芳楼闹事的时候,在下也正巧在场。似乎…看到侯爷身上带着血渍…故而有此一问。侯爷莫怪。”
殷仲无声的一笑,“司马大人又说笑了。大人如此关心本侯,本侯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
容裟笑容可掬,眼中却飞快的掠过了一抹异色:“侯爷没有受伤,身上的血渍…想来都是那位小公子的喽?”
殷仲的手微微一顿,轻笑道:“嗯,一点皮肉伤。”
容裟不易觉察的松了一口气,将手一扬,指向了身后的两个男孩子:“府上的这位公子既然受伤,自然是要好好休养。明月清风两个人素来伶俐,琴棋书画也颇有些根基。如不嫌弃的话,就留在府上服侍侯爷。侯爷意下如何?”说着飞快的扫了一眼两个男孩子。明月清风连忙上前向殷仲行礼。
殷仲垂下眼睑,掩住了眼底的一丝冷戾。他自然感觉得到容裟的目光正一眨不眨的落在自己的脸上。拢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再抬头时,殷仲的唇边却噙着浅笑:“如此…有劳大人费心了。本侯正想问问大人,此次来武南,到底是公事还是私事?本侯承了你的厚礼,少不得要尽尽地主之谊。”
容裟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在下是为了探望一位旧友。梁王殿下一向对侯爷青眼有加,得知在下要来武南,便让在下给侯爷带来了一些梁国的特产。”
殷仲接过小厮呈上来的一卷素绢,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在唇边渐渐加深。他瞥了一眼容裟,轻描淡写的笑道:“本侯从来不知道梁国的特产竟然还有——南海珍珠。”
容裟笑而不语。
殷仲将礼单放在一旁,转头笑道:“本侯听说司马大人的故人,就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血衣门门主顾血衣,可有此事?”
容裟摇头,随即又落落大方的点了点头,“在下的确在朋友的府中认识了一位姓顾的公子,此人一表人才,文采武功都十分出色。至于说此人是不是血衣门的门主…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
殷仲恍然笑道:“传言果然多有不实。不过,司马大人在梁国身居要职,交友不慎,只怕会连累梁王殿下的清誉——本侯不过是提醒一句,大人勿怪。”
“侯爷一片好意,在下岂有不领情的道理?”容裟笑道:“殿下的礼物已经送到,在下还有几件私事,就不打扰侯爷了。”
殷仲看着他从容起身,含笑点了点头:“如此,本侯就不留你了。”
容裟行过礼,客客气气的随着罗皓走了出去。
殷仲慢慢走到了偏厅的门口,凝望着容裟渐行渐远的身影,脸色一点一点的阴沉了下来。
苏颜搭着秀娘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将身体没入了黑褐色的药汤里。熟悉的针刺感立刻密密麻麻的袭了上来,苏颜不禁咬紧了牙关。
秀娘拢了拢她的头发,眼里也浮起一丝怜惜的神情:“再忍忍,你的腿不是已经开始有知觉了么?”
苏颜轻轻的抽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秀娘在一旁帮着她添加热水,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门扇开合的声音和渐渐逼近的轻浅的脚步声。直到两个人同时感觉到一阵凉风卷了进来时,布帘已经掀开,阴沉着脸站在门边的人,居然是太夫人。
苏颜一窒,顿时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怔怔的泡在木桶里也不知该做何反应。一旁的秀娘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蹲身行礼。
太夫人并没有理会她,幽沉沉的目光只是上下打量着木桶里面容呆滞的女子。从她的眼里看出去,深色的药汤,凝白的肌肤,这样刺眼的对比不知怎么,就在氤氲的水雾里营造出一种异样的艳丽来——艳丽得几近妖异。
太夫人的心沉了沉,眼神里渐渐透出了几分寒意。
苏颜一颗心仿佛堵在了喉头,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包裹着身体的药汤明明热得发烫,她还是不受控制的开始簌簌发抖。
太夫人的目光慢慢下滑到了秀娘的身上,淡淡的说:“起来吧。”
秀娘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说:“没想到太夫人会来这样的地方,奴婢们失礼了。”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听在太夫人的耳中,却觉得从那平淡里透出了一点令人不快的倨傲。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侯爷会把这样的人捧到了手心里…”
一句“你这样的人”,看似平淡的话,听在耳中却字字钻心。苏颜垂下眼睑,忍不住咬紧了嘴唇。视线落下的瞬间,却又意外的看到了太夫人身后的芙蓉,正拿一种异样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眼底一片冰冷。
太夫人冷诮的目光淡淡扫过木桶里面色惨白的苏颜,又落回到了秀娘的身上:“秀娘,你也算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又一直服侍侯爷,该劝的话,还是要劝的。”
秀娘淡淡应了一声。
太夫人又挑眉问道:“侯爷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回太夫人,”秀娘微垂着头,语调平淡的说:“这几日侯爷都歇在东厢这边,休息的很好。”
太夫人闻言一惊。
苏颜亦是一惊——殷仲何尝在这里过夜?猝然抬头,却见秀娘的手背在身后,冲着自己悄悄摇了两摇。
太夫人满面怒容,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秀娘一直目送太夫人走出了东厢。一转身,便看到苏颜的手正搭在木桶的边沿,连指尖都泛着惨白的颜色。
秀娘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夫人脾气一向不好,她说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