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身体绷紧的一瞬间,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拂开衣袖轻轻的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苏颜本能的想要躲闪,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一丝酸涩浅浅的漫上心头。
惧怕了那么久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再多的不甘与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苏颜忽然间觉得心力交瘁。
她靠回了垫子里,沉沉的垂下头,平淡的声音里不可遏止的透出了几分苍凉:“奴婢…听从侯爷的安排。”
殷仲的手紧了紧,心底里一点说不清的东西瞬间就涌了上来。他放开她的手,几乎是粗暴的抬起了她的下颌。果不其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水雾弥漫,却还在固执的忍着。
殷仲不禁一叹,郁积在胸口的那一点突如其来的暴躁却已经悄无声息的消散开来。
“傻瓜。”他紧了紧她的下颌,“你这傻瓜。”
苏颜想要避开他的手,却没有挣扎开。不知是气还是怒,一垂眸,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无声的滑过面颊,交汇在尖巧的下颌。然后…无声的滴落在他的手心里。
只是一滴泪——却宛如石落水中,在他的心里溅起了一圈一圈细密的涟漪。
他听说过她被人拐卖,遭人毒打…他见过她被园里的管事斥骂,见过她寒夜里跪到连站也站不起来…而这样一个始终隐忍,连求情的话都不曾说过的人,此时此刻,竟然流泪了…
殷仲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皮肤上的湿润,仿佛有氤氲的水汽从皮肤相触的地方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心里,一点一点,将他的胸膛都涨满了。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渍,轻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的肩头微微一抖,却没有抬头。
殷仲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生涩的叫着她的名字:“苏颜?阿颜?”
她的下颌还抵在他的指间,头却埋的更低了。
“阿颜,你相信我…”手心里的湿润慢慢的顺着手腕滑落下来,温热的,温柔的,却又从胸口那一处塌陷下去的地方毫无预兆的弥漫了上来。唇边的笑纹不自觉的加深,殷仲慢慢的俯身过去。
象是感应到了他微微缭乱的气息,苏颜怔怔的抬起头,水光潋滟的眼眸里带着些微的惶惑,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殷仲突然发现她的眼瞳很黑,也很亮。昏黄的烛光和一点氤氲的水光交错在她的眼睛里,形成了一团迷蒙的光雾,朦朦胧胧的反映着自己的影子。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还挂在微微翘起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殷仲屏住了呼吸,似受了蛊惑一般缓缓靠近,让那一滴泪珠轻轻的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轻的几乎不曾触到她的皮肤…
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带起一点催眠般的晕眩。苏颜心头的惶惑与悲凉似乎都被这异样的空气揉碎了。茫茫然,竟有几分不知身在何处之感。只觉得太近的距离,让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连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变得灼热起来…
行驶中的马车忽然停住了。
殷仲的身体微微一顿,立刻不悦的抿起了唇角。而苏颜却如梦初醒。情不自禁的将身体向后一缩,脸上也随之腾起一片灼热。
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恭恭敬敬的说道:“爷,到地方了。”
殷仲不自然的坐直了身体,转过脸沉沉问道:“傅宣呢?”
清亮的声音答道:“我家主子已经候着了。”一边说,一边已将帘子打了起来。
殷仲一眼扫出去,眉头立刻紧紧的皱了起来:“不是说傅家的别院么?怎么又变成了这里?”
车帘从外面挑了起来,殷仲却没有动。眉眼之间的神情仍然淡淡的,只有唇角紧紧的抿了起来。尽管没有抬头,苏颜还是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正一点一点变得浓烈。
冬夜的冷空气从挑开的帘幕下灌了进来,车厢里的温度骤然间降低了许多。
苏颜无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貂裘。乍然间听到傅宣的名字时所感受到的震惊和挣扎,在那迷梦一般的眩晕中都已化做了若有若无的惶惑。这全然陌生的感觉令她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什么事都已无法去细想了。
车厢内外一片异样的寂静,远处隐隐的乐曲声便听得格外清楚。鼓乐声中似乎还混杂了模糊的嘈杂,一下一下沉沉的敲击在心头,令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重又变得纷乱,就连勉强按捺下去的忐忑,也一步一步的爬回了心头…
不远的地方,一个焦虑的声音喊了起来:“二哥!二哥!”清亮的声音似曾相识,似乎就是…
刚刚想到傅宣,傅宣的脑袋已经从敞开的车门探了进来,顾不上理会车厢里还有人,一把拉住了殷仲的手臂:“二哥,这回可糟了。你不知道这老家伙有多么奸诈…”说到这里,忽然瞥见了殷仲身旁男装的苏颜,怔怔的收住口,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迟疑的望向了殷仲:“这位公子…”
殷仲却不理会他的提问,冷着脸向后一靠,淡淡的说:“原以为你真是遇到了火烧眉毛的麻烦,看来也不尽然。你既有心情到这里来消遣,想必对于傅家给你的所有考题都已经成竹在胸了…”
傅宣忙又抓住了他的衣袖,愁眉苦脸的说:“二哥,你可冤枉我了。让我到这地方来是老家伙临时通知的。我也是才来,他留话说一会儿就将最后一道考题送过来…”
殷仲斜了他一眼,“他是傅家的老人,会选这么不着调的地方?”充满了疑问的话,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明显的不相信傅宣的辩解。
傅宣急得直跳脚,一叠声的叫道:“我说过他奸诈——我猜他临时选中这样的地方,就是要出其不意,要让我找不到帮手…”
殷仲的神色却愈发阴沉起来。苏颜则暗中松了一口气。看傅宣刚才的反应,竟是没有认出自己,只是一门心思的缠着殷仲。殷仲不胜其烦,一把甩开他的手,抱起苏颜一言不发的下了马车。
一抬头只见面前一座灯火通明的楼台,门匾上三个大字写的是“撷芳楼”。
“闭上眼。”殷仲的声音沉沉的从头顶传来。
苏颜下意识的向他望去,他正俯视着她,一双幽沉沉的眼眸里却闪动着一丝异样的警觉,苏颜心头一动,而殷仲的目光里已经明显的带出了命令的味道。
苏颜连忙闭上眼。敏锐的感觉到空气里似乎流动着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的两条手臂正在渐渐的收紧,就仿佛正在觅食的猛兽突然间察觉了危险的来临,正小心翼翼的绷紧了每一寸神经,蓄势待发。
他身上隐隐的戒备不知不觉就感染了她,长袖下面的两只手情不自禁的紧握在一起。尽管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她的听觉却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
他们似乎上了几道台阶,随即,一阵暖风扑面而来。
风里充满了旖旎的脂粉香和淡淡的酒香,耳边也响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哗,和着远处轻浅的乐声,似乎…他们正置身于一处极热闹的大厅。
有各式各样的声音涌过来,争先恐后的跟殷仲寒暄。一想到自己居然这么一幅样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间,苏颜紧紧的绞着双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他胸膛里去。而殷仲的身体却丝毫不见放松,仿佛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凝重。
这一阵喧嚣如同扑上岸边的海浪,不多时就褪了下去。然后就是傅宣的声音:“是这间了。二哥请。”
苏颜悄悄睁眼,迎面一道华丽的红色帐幔,绾着亮闪闪的黄铜如意双扣,帐幔的边沿缀着繁复的璎珞。行云流水般的乐曲声就从帐幔后面静静的流泻而出。帐幔后面是一间宽敞的轩厅,前方垂着一道长长的珠帘,珠帘外一队婀娜的舞姬睁随着柔和的乐曲婆娑起舞。
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珠帘外是一处圆形的舞池,舞池上空悬挂着大小不等的红色灯笼。暖红色的烛光将舞姬身上白色的舞衣都染成了柔靡的绯色。舞池周围都是垂着珠帘的轩厅,一式一样,珠帘后面影影绰绰都已坐满了客人。
该不会是——歌舞坊吧?苏颜睁大了双眼,不胜惊疑的抬头去看他。
象是感觉到了她充满疑问的目光,殷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紧紧抿起的唇角却有意无意的松弛了下来。
两人刚在膝榻上坐下,傅宣又苦着脸凑了过来:“二哥,我是没有办法了才请你老人家来压一压他的气焰。得不到钱财事小,可别让这老家伙取了我的小命去。我这条命还要留着吃喝玩乐呢…”
苏颜不禁低头一笑。一直以为他只是自命风流的读书人,却不料还有这样惫懒的一面。
就听殷仲冷冷的说:“帮的上就帮,帮不上你就认命好了。反正也是你傅家的事…”
傅宣忙不迭的拱手作揖,正要说话,却听帐幔外小厮的声音急匆匆的唤道:“傅爷?”
傅宣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不耐烦的转头问道:“又怎么了?”
小厮战战兢兢的递上一封竹简:“刚才在门外见着许爷了。这是许爷让送进来的。说他半个时辰后来取。”
傅宣一把夺了过来,眉头已是紧紧的皱成了一团:“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小厮偷偷瞟了他一眼,结结巴巴的说:“他说这最后一道考题简单得很,请爷把去年药材进账的错处挑出来就好…”
傅宣的额头青筋直跳。黑着脸展开竹简,目光要杀人似的扫过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咬牙切齿的说:“还是去年的账…”
殷仲听到“药材进账”几个字,带着一点征询的神气转头去看苏颜。苏颜忽然就明白了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用意。心下一松,垂首笑道:“我尽力而为。”
傅宣大喜过望:“这位兄台…”
殷仲冷冷打断了他:“你的时间很充裕么?”
傅宣连忙收住了话头。客客气气的捧上竹简,又亲自端来笔墨。
苏颜凝神看那竹简,果然是一份药材的账目。这原来是她做熟了的东西,细细看去,果然有几处标价与自己记忆当中出入颇大,一一用勾了出来。
“在下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但是经过手的东西,大致印象还在。”苏颜从头到尾再细细查看了一番。一抬头,见两个男人或深沉或诧异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的怔了怔,才又说道:“账目的错处,应该都已经挑出来了。”
傅宣接过竹简,目光却还在犹疑不定的来回打量苏颜。就听殷仲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们的差事就算完了,傅少爷,我们是不是可以退席了?”
傅宣回过神来,目光匆匆扫过竹简,神情已是大见轻松:“哪里话,二哥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既来了,总得让兄弟好好做个东道。何况今晚还有竹青姑娘的飞鹤舞,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说着将手一拍,帐幔外的使女捧着酒菜鱼贯而入。
殷仲瞥了一眼身旁的苏颜,她正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全神贯注的盯着珠帘后面的舞姬。似乎是头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
殷仲弯了弯唇角,无声的笑了。
一回眸,却见傅宣带着一副古怪的神情正来回打量着自己和身边男装的苏颜。他原本也只见过苏颜一两次,没有认出她来丝毫也不奇怪。只是,看他古怪的神色,似乎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新的误解…
殷仲不禁有些好笑,日后该如何跟他解释倒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他放下酒杯,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了面前使女们一式一样的青色布裙,心头忽然掠起了一丝异样的警觉。
珠帘外,那一群白衣舞姬已经退了下去。几个大汉正抬着一架肩辇缓缓走进舞池。肩辇上一位薄纱覆面艳妆女子盘膝做飞天状,姿态曼妙。
舞池内外顿时一片寂静。
肩辇停在舞池的中央,几个大汉无声的退了下去。远远的,传来几下牙板,清越动人。艳妆女子轻舒玉臂,随着袅袅响起的鼓乐缓缓起舞。悠悠然一个旋转,秋水一般的眼波有意无意的向他们的方向扫了过来。
傅宣微微眯起了双眼,摇头晃脑的说:“竹青姑娘的飞鹤舞…”
话音未落,一阵奇异的寒意蓦然间自身侧袭来。
苏颜骇然回首,却见满眼都是团团舞动的青色,青色当中又夹杂着一道道耀眼的刀光,正向着他们袭来,凌厉的刀风一时间迫得人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尖利的呼哨,一团刺眼的刀光如同闪电一般由外而内,瞬间搅碎了珠帘,直刺向距离最近的傅宣。
碎珠挟着莫名的力道四下里溅开,苏颜闪避不开,被一粒碎珠重重的划过额角,带起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一缕热流滑下额头,顿时模糊了视线。朦胧的红雾中只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用力将她推倒在膝榻上。
殷仲在推倒苏颜的同时一脚踢飞了面前的条案。条案重重的撞上最前面的青衣使女,这女刺客不及躲避,捂着双膝踉跄倒地。身后一人一脚将她踢开,凌厉的刀风毫不迟疑的逼向殷仲的肩头。殷仲迅速让过这一刀,反身抓起膝榻旁的一对青铜烛台迎了上去。长刀重重砍在烛台上,溅起了一团耀眼的火花。女刺客轻轻巧巧的一个旋身卸去了回震的力道,鬼魅般的身影微微一顿,漫天刀光重又当头罩了下来。
珠帘外已然乱做一团,惊叫声此起彼伏。
苏颜晕头晕脑的在膝榻上撑起了身体,却见肩辇上起舞的艳妆女子不知何时闪进了轩厅,正从傅宣的肩头拔出长刀来。苏颜不禁惊叫出声。那女子一脚踢开傅宣,冷森森的两道目光随声望了过来,毫不迟疑的举起了长刀。苏颜动弹不得,感觉到森冷的刀气已然袭到了面前,下意识的闭起了双眼。
只听“扑”的一声响,一团腥热的液体溅了她满身满脸。随即,一个重物沉沉的落在了她的身旁。一睁眼,却见那持刀的女子栽倒在她的身边,距离她尚不足一臂远。一架二尺高的青铜烛台深深的扎进了她的侧颈,几乎将她钉在膝榻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胸口汩汩流下,已将半个膝榻染得通红。
苏颜眼前阵阵发黑,想离她远些,无奈手脚俱已酥软,一动也动不了。一双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望向了殷仲的方向。殷仲手中拿着另外一只青铜烛台,正和两个青衣的女子缠斗在一起。他们的动作太快,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蓦然间一声惨叫,一个青衣女子仰身跌倒,半张脸已然血肉模糊。另一名女刺客略一分神,殷仲已经一脚踢在她的胸口上,将她整个人踢得直飞了起来,重重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苏颜清晰的听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一时间惊骇得怔住。连闭眼也忘记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的尸体慢慢的顺着墙壁滑到在地,在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
帐幔外面呼啦啦涌进来几个人,一起跪倒在地。当先一人战战兢兢的膝行两步,重重磕头:“下官…下官…”
殷仲缓缓转过身,将手里的青铜烛台“当”的一声掷在他面前。
众人一惊,刹那间满室寂静。
殷仲的眼中饱含杀意,不加掩饰的一一扫过了跪在他脚边的人。尽管不敢抬头,还是感应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逼人的冷戾,跪着的人缩俯得更低,恨不能缩进地底里去。
苏颜也怔住的望着他。这一团诡异的寂静和遍地的狼藉都让她产生了一种梦魇般的恍惚,仿佛那个傲然站立的身影就是传说中浴血的罗刹…高高在上的操纵着尘世间的杀戮。仿佛…他站立的地方有着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需要仰视,视线才能到达他染满鲜血的脚底。
对于她的视线,他仿佛天生就有某种神秘的感应。殷仲转回身,默默的与她对视。
眼里的杀气一丝一丝消散开来。
殷仲垂下眼眸,目光再度扫向了跪在他面前的人。眼底重又涌起令人惊心的冷戾,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威严,沉甸甸的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片刻之前还充满了旖旎的空气,此刻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满眼都是刺眼的血渍:地上、墙上、他的身上…就连他的声音,都如同嗜杀的猛兽一般充满了血腥的味道:“章大人…你每一次都出现的这么及时…”殷仲围着他慢慢的踱了两圈,双拳慢慢握起,浓烈的杀意自眼中一闪即没。
那歪带着官帽的男人面无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的磕头。
苏颜疲惫的垂下头,却见那刺客的血已将自己半边身体都浸透了。刺目的鲜红仿佛顺着白色的衣衫一直涌进了她的心底里。一时间,只觉得寒凉入骨。
脚步声渐渐靠近,感觉到了那两条向自己伸开的手臂,她竟有一刹那的瑟缩,却不知该往哪里躲——他身上的血腥气甚至比她身上的更浓。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轻轻浅浅,却让人不寒而栗:“傅爷我就交给你了,若是他有什么闪失…”
被他称为“章大人”的男人忙不迭的磕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已经请来了城里最好的郎中…”
“是么?”殷仲轻声笑了:“章大人真是有备而来啊,不愧是…”
章大人毛骨悚然,伏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苏颜想睁眼,却偏偏不敢睁眼。感觉到了环拥着自己的手臂中所蕴含着的力量,满心的惶恐当中却又奇异的混入了莫名的心安。身不由己的垂下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上。
血腥也罢,杀戮也罢,似乎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行走中的人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苏颜清晰的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下意识的睁开眼,最先扑入眼帘的,是他肩头的一团醒目的血渍。
苏颜怔了怔,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是他受了伤,还是仅仅沾染上了别人的鲜血?
此刻的他们,正顺着楼梯往下走。楼梯下面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原本华丽的大厅此刻已变得凌乱不堪。所有的客人都已被官兵赶到了大厅的一角,整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立刻就看到了那个人——那个隔着半个大厅和他对视的男人。
相貌清瘦的男人,苍白的肤色微微带着几分病容。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却神采飞扬,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样诡异的神色,竟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挑衅还是欣赏。
殷仲的手臂紧了紧,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而苏颜却清晰的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叫做“杀气”的东西。
下意识的抬头向那男人望去,那一双黑湛湛的眼瞳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深沉的目光里饱含着意味不明的浅笑和不加掩饰的…轻蔑。
居然真的是轻蔑——苏颜不禁讶然。
一回眸,却见殷仲肩头的一团猩红似乎比刚才更加醒目——他真的受伤了。
厚软的门帘轻轻挑起,来不及探头进去,一股浓郁的药香已经扑面而来,混杂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瞬间将他暖暖的裹入其中,竟让他微微的有些失神。瞬间的恍惚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如同风里飘飞的薄纱一样轻轻掠过心头,带起一丝忧伤般的柔软…
殷锦手上还挑着帘子,怔怔的站住了。
屋里的人却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不速之客。苏颜正歪坐在膝榻上,小心翼翼的照看着炉子上咕嘟作响的药罐。苍白的雪光穿透了素色的窗纱,静静的扑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周围制造出一圈朦胧的光雾,连她纤细的指尖都仿佛变成了半透明的白玉。清滟滟的,象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
氤氲的水汽扑上来,苏颜不由得眯起了双眼。小心翼翼的将药罐从膝榻边的小炉子上撤了下来,倒进条案上的空碗里。
药是养血安神的寻常方子,加入了少许的桂花露,便完全褪去了逼人的苦涩。每日早晚各服一碗——却不是给自己。
昨夜的血腥很快就在她的心里浓缩成了一件事:他受伤了。
无法肯定他肩头之所以受伤是不是为了要护着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如果没有她在场,那么他在还击的时候一定会更加的无所顾忌。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苏颜的眼前迷迷蒙蒙的闪过那一朵绽放在他肩头的猩红色的花——因他全然的不在意,反而让她滋生出些微的疼痛来。直到这时,她才恍然间意识到对于这个救了她的人,她几乎一无所知——他始终都站立在一个自己无法企及的地方…
心中再度涌起昨夜摔倒在膝榻上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力。却又无从猜测这这几近忧伤的无力感究竟因何而来…
他们从撷芳楼出来的时候,石钎已经在台阶下候着了。他的身上也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甚至比冬夜的寒风更加的凛冽。她看到他们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色,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心里不是没有好奇。然而,她却深知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连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好奇她也不应该有——她不过就是离园的一个下人罢了。
“二爷怎么站在这里?”门外传来秀娘和婉的声音:“外头风大…”
苏颜抬起头,帘子已经挑了起来,秀娘正小心翼翼的拍打着殷锦大氅上沾染的雪花。殷锦解下大氅,用力搓着自己冻红了的脸,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苏颜俯身行礼,脸上情不自禁的浮起了浅浅的笑容:“二爷不是每天都要上课的吗?怎么有空跑到离园来?莫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