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原的脸色变了,“你不信我?”
“岂敢,”于洋哼了一声,“我就是不信你那个老爹,也不敢不信你啊,表哥。不过,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他的股份是贴在你身上的?”
邢原握着韩晓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我在接任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你说过又有什么用?”于洋冷冰冰地抱紧了双臂,“那帮老家伙的眼睛里除了你还能再看到谁?我居然动了你…这要是传到他们耳朵里那还了得?我想来想去,觉得咱们俩只能回去一个。你说呢,表哥?”
邢原望着她,神色淡然,眼中却是越来越深沉的一抹浓黑,“就为了抢回于氏的控制权,你就不得不借助这个人的力量;要借助这个人的力量,你就不得不把自己的所有双手奉上,连青枫也不得不放弃…洋洋,你真的认为值得?”
于洋的视线条件反射一般扫向了韩晓,却被邢原的身体挡住,忍不住冷笑,“值不值得,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邢原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孟恒宇,“既然三哥捉这个女人是为了要引我出来,那她现在就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剩下的,是咱们三个人的矛盾,我希望可以放她离开。”
“不行!”于洋一口回绝。
邢原没有理她,目光紧盯着孟恒宇。孟恒宇则蹙着眉头,陷入沉思。
“她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所以…和这些事完全没有关系,”邢原紧紧攥着韩晓的手,紧得几乎要把她的手指捏断,“她不会在外面乱说什么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韩晓咬着嘴唇,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不好办啊,”孟恒宇揉了揉下巴,唇边挑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我费了那么心思才把你这只老狐狸收进网里,换了是你,你会不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就留下什么把柄呢?你也知道,斩草不除根,这不是我的风格…”
“三哥,”邢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微微发颤,“你看看她的脸,你好好看看她的脸!我不相信你可以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邢原向旁边错开一步,让孟恒宇的视线毫无预兆地跌在了韩晓泪水斑驳的脸上。
孟恒宇的目光霍地一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让她走,”邢原死命地握着韩晓的手,用一种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骨血里似的力气,声音却沉静如水,“三哥一定知道,我身上有两把GLOCK,从不离身。今天很不巧,两把枪的弹夹都是满的。我的枪法虽然比不了军师,但是这么近的距离,军师能不能胜了我…那就谁也不好说了…”他瞟了一眼楼梯上略显诧异的陆显峰,目光一转,又回到孟恒宇脸上,“我想拿这两把枪,换三哥一次高抬贵手的机会。”

韩晓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踢在邢原的腿上,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谁要你做好人?谁用你们高抬贵手?一群王八蛋!”
她的脸色苍白,五官都因愤怒而皱成了一团。泪湿的脸上黏着凌乱的碎发,望向孟恒宇时,目光中竟有几分疯了似的凄厉,“我要是克瑞丝,我要是有你这么卑鄙无耻的浑蛋亲戚,我要是认识你这么卑鄙无耻的浑蛋男人,我会巴不得去死!”
孟恒宇的身体晃了两晃,眉目之间一片恍惚。
邢原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韩晓重重一口咬在了虎口上,疼得直吸气。
她死命地咬着他的手,没有一丝一毫要放松的意思。邢原眼也不眨地任由她发狠,眼里的惊诧慢慢地都变成了眼底化不开的疼惜,柔软,和悲伤。
一丝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于是,沉睡在意识最深处的冰冷也慢慢地翻卷上来,一丝一丝浇灭了韩晓满心的暴怒。
怒气退了下去,苍凉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韩晓觉得心都被掏空了似的,抬起的双眼里一片空茫。
这个人是邢原,是这个世界上离她最近也最远的人…
有些事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然后…这些她不知道的事横在了他们之间,成了一根不知该怎么拔出去的尖刺,在镊子还没有夹上去的时候,就已经痛彻心扉了。
“邢原,”韩晓哽咽道,“你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浑蛋…”
邢原的眼神变幻莫测。
韩晓终于哭出了声,“…可是,我爱你。”
邢原的眼里像是落进了一粒火星,轰的一声,便燃起了冲天的大火。他不顾一切地俯下身,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的脸上全是眼泪,连唇齿之间的味道都是咸涩的…邢原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嘴唇,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双本来就幽黑的眼睛此时此刻像极了夜晚的天空,背景是浓得化不开的幽黑,幽黑之上,蒸腾着一片还未来得及散尽的火烧云,明亮到了极致,绚丽到了极致。
然后他用口型慢慢地说了一句话。
一字一字的语速,让韩晓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每一个字都落进了她的心底,在那里砸出了深深的烙印。
再转身的时候,邢原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黑色的手枪。他看也不看地将它扔在了孟恒宇的脚边,“送她出去,我给你另一把。”
孟恒宇神色恍惚地点了点头,“好。”
邢原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那就请这个人送她出去。不怕三哥笑话,别的人我信不过。”他抬手指的是吊儿郎当地靠在楼梯上的陆显峰。
孟恒宇没有出声,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韩晓无声哭泣的脸。
陆显峰挑眉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孟恒宇,一言不发地走下楼梯,抓住韩晓的胳膊就往外走。邢原的手本能地一紧,又连忙松开,韩晓却反手握住了他。她的眼里全是眼泪,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尽管他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邢原我恨你,”韩晓哽咽,“我从来都没有恨过谁,可是我真的恨你。”
邢原用空着的那只手替她擦了擦眼泪,但她的眼泪太急,汹涌如潮,邢原满手濡湿,她却依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邢原理了理她乱蓬蓬的头发,抬眼冲陆显峰微微一笑,“军师,拜托了。”
陆显峰撇了撇嘴角,一言不发地拖着韩晓往外走。韩晓挣扎不过,转身冲邢原哭喊出声,“邢原!”
可是陆显峰走得很快,哭喊声很快就被隔绝在了门外。
邢原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眉眼之间已是一抹淡然的从容,“好了。关于克瑞丝,关于于氏,我们现在一笔一笔地算账好了。”

依然是秋季里明媚的艳阳天,风轻云淡。
可是隔着一层眼泪,所有那些深浓浅淡、姹紫嫣红都被涂抹在了一起,变成一团混沌。感官也随之变得迟钝,迟钝到…除了悲伤,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邢原…
天杀的邢原,又在晃了她一道儿之后,将自己干干脆脆地推了出去。这算什么呢?这些装模作样的举动,这些看似勇敢实则愚蠢的举动,还有那两把能救命的CLOCK——她无法想象没有了枪的邢原该怎么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拿他的命换来的这个离开的机会,让她拿什么来还?而她,一向感觉迟钝的她,半辈子的眼泪加起来都比不过在他面前流得多…他又该怎么来还?
陆显峰终于忍无可忍,“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能哭?”
韩晓依然哭个不停。
陆显峰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停着一辆车,我会把你送到公路上。听着,我只能送你到公路。然后我看着你走,或者你可以搭车回市区。不过,你不许停,停了的话我会开枪。你最好老实一点,我猜邢原一定告诉过你,我五岁开始玩枪,闭着眼打靶都不会打偏。”
韩晓木然地望着脚下,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陆显央行正想再吓唬她几句,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随即,一阵闷雷似的轰响自身后传来。
韩晓连忙扶住了身边的树干,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台风”、“地震”一类的字眼。手忙脚乱中,她抬头看到陆显峰眼中一片无法言喻的震骇,脑海里才轰的一声清醒了过来。
不是地震——怎么会是地震呢,那明明就是…
韩晓转回身,看着黑浓的烟雾自树林的背后团团升起,疯了似的拔腿就往山下跑。可是刚刚跑出几步,手臂便给人用力抓住,随即颈后一痛,身体立刻软倒在了草地上。
在失去意识之前,韩晓模模糊糊地听到了陆显峰的声音叹息般地说道:“抱歉,他交代过的…”

他交代过的话,别人就一定要做到吗?
那么他答应别人的话,是不是也要全部做到呢?

韩晓在一团昏黑中,再一次看到了邢原的眼睛。
邢原的眼睛带着魔力,当他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里会流露出一种特别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的眼里都不存在了似的专注。
他的目光也因此带着某种奇妙的质感,当他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时,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放进了这样的一双眼睛里…那是韩晓所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然后,他用口型慢慢地说了一句话。一字一字的语速,令每一个字都有充足的时间落进她的心底去,在那里砸出最深的印记。
“…那就相信我。”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蹭着她的脸,柔软,带着温热的气息。
韩晓一睁眼就看到了伏特加那一对宝石亮晶晶的眼睛。它正卧在枕头边,一下一下地舔她的脸,看到她醒来,立刻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头顶是卧房的天窗,天窗外是灰蓝色的天空——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家。
韩晓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伏特加被她突兀的举动惊得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在床单上打了个滚儿,委委屈屈地开始哼唧。
是自己家,没有错。窗帘还垂着,透过薄薄的窗纱,午后的阳光悬浮在空气里,如同一团柔和的光雾。
满室静谧。
房间里没有人,通往厨房的拉门关着,里面传出轻微的水声。
韩晓头晕目眩地躺了回去,眼角扫过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不觉又是一惊:时间…竟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三天…会有多少变故在她的昏睡中已然发生了呢?
韩晓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脚还没有塞进拖鞋,厨房的拉门就拉开了,出来的人是郭蓉蓉。
韩晓一愣。
郭蓉蓉拍着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祖宗,你可醒了!”
韩晓愣愣地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郭蓉蓉接了一杯水,端过来递给她,“阿姨守了你两天,被我赶回去睡觉了。叔叔出去买菜了。大夫来过了,说你服用了镇静剂,醒来之后会有点难受,要好好休息。”小心翼翼地瞟了她一眼,郭蓉蓉又说,“罗青枫上午在这儿,后来画廊里有事,就先回去了。他说晚上再来看你。”
端着水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韩晓低着头应了一声,又问:“谁送我回来的?”
“不认识。”郭蓉蓉摇了摇头,“放下你就走了。他说是你的朋友,还给你留下了这个…”说着从床头柜里翻了翻,抽出来一张便笺,“喏,就是这个。”
纸条上的字很大,转折时笔画刚硬有力,很潦草地写着“抱歉”两个字。右下角应该署名的地方画了一把手枪。
“别的什么也没说?”韩晓心头骤然间惊怒交加,“就这两个字?”
郭蓉蓉吃了一惊,连忙点头,“他说还有事,要赶时间的…”
“陆显峰…”韩晓咬牙切齿。
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他难道猜不出自己会担心别墅里发生的事?还是说…送自己回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跟邢原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而邢原,居然也放心把自己交给他…
邢原…
韩晓一把抓住了郭蓉蓉的手,“有没有人找过我?”
郭蓉蓉诧异地摇头。
韩晓还要问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还留在别墅里,即使有人找自己,又该怎么找?
韩晓跳了起来,抓起外套就要往外跑。
“你干吗?”郭蓉蓉一把抓住了她,“你这才醒的人要往哪里跑啊?不要命啦?你看看…摔倒在这里又得我来扶你…”

三十五 我从来没有那么真实地生活过

打车赶到冰峪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韩晓的身体依然虚弱。流质的食物实在无法给她的身体提供也此刻所急需的能量,还没有进山,韩晓已经开始头晕眼花了。
出租车司机是一位年轻人,面对两位年轻女士,自然变得格外话多,“…往年这时候好些人跑到冰峪沟看枫叶。不过你们来得不巧,正赶上度假村关闭。据说出什么事故了,半个山都封了…”
韩晓一下子睁开了眼,“什么事故?”
出租车司机摇了摇头,“听说是煤气泄漏,爆炸了。市里都派人下来检查了。”
“真的假的?”郭蓉蓉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神情诡异的韩晓,“新闻里没有报过啊…”
“咳,”司机故作老成地叹气,“秘密处理了呗。我昨天还送了一个记者过来,结果来了才知道工作人员都撤了,只留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看大门,啥内幕消息也没问出来…”
郭蓉蓉随声附和,一转头却看见韩晓半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她闹不明白,韩晓为什么才醒过来就要死要活地往这里跑。而且看她的神气,似乎跟这里的事故有什么关系…
郭蓉蓉有点郁闷。她被单位派去外地培训了两个月,怎么一回事,什么事都变得莫名其妙了呢?
郭蓉蓉郁闷的时候话就特别多,可是不论她说什么,韩晓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郭蓉蓉被被惹火了,正要发作的时候,出租车停了。
司机指了指路边的警示牌,很抱歉地冲两位女士笑,“没法子,车不能进去,我只能在这里等你们了。”
韩晓神情恍惚地下了车。
郭蓉蓉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纵然满腹怨气,也只能统统先压下去,心里却忍不住暗自揣测:别是她睡的时间太长,睡坏了脑子吧?

度假村果然封了。韩晓拉着郭蓉蓉绕道去了后山,顺着后山的小路潜进了度假村——这还是当日陆显峰带她离开时走过的路线。经过自己被砍倒的地点时,韩晓甚至还记得陆显峰一记掌刀下来时,后颈上那种突然袭来的疼痛。
被迫关闭的度假村果然只有门房的值班室里留了人,连保洁人员也都撤掉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定时地出来做打扫。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小径上就落了一层厚厚的枯叶,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直响。在这样空荡荡的地方,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得很大,她们的脚步声听起来也就格外刺耳。
明知道已经过去四天了,即使发生过什么也早就无迹可寻了。可韩晓的梦断在这里,寻找的脚步也只能从这里开始。
郭蓉蓉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一边走一边还得提防被人发现,仍免不了东张西望地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绕过游泳池,冷不防韩晓停住了脚步。郭蓉蓉没有收住脚,一头撞了上去。再抬头时,见韩晓紧盯着前方,一张脸已经变得雪也似的白。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隔着宽大的游泳池,一座坍塌了的别墅就这么突兀地撞进了郭蓉蓉的视野。

仿佛经过了一场最精密的爆破,整座别墅竟然坍塌得无比彻底。
能倒的地方都倒了,只剩下南面的半边残墙直指天空,宛如废墟里伸出来的一段焦黑的残肢。能烧的东西也都烧光了,视野之内,只剩下一堆黑糊糊的废墟。它本来的面貌,是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来了。
不知怎么,韩晓印象中有关这所房子的那些模糊片段,在面对这一片废墟的时候,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思绪穿过敞开的大门,再一次看到了铺在门厅地板上的暗色的羊毛地毯,看到了客厅里洛可可风格的壁炉,还有壁炉上方那一对造型华丽的有些过分的锡质烛台…
韩晓闭上眼,放任自己顺着记忆中的木质楼梯一路向上。
二楼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色彩明丽的画面宛如晨雾一般,从自己的脑海里缓缓飘过。
穿过走廊,推开最里间那扇厚重的木门,韩晓又一次看见了通往露台的落地窗和夜色中随风翻飞的窗纱。
帘开处,满室星光。
最最迷人的夜…
她看见自己斜靠在窗边,若有所待。那个时候,身后的浴室里水声还在哗哗地响,他就在那里。而所有的那些美好和伤害,都还没有来得及上演…
韩晓把脸扭到一边,眼中无法控制地漫起了潮意。

郭蓉蓉诧异莫名,却不知从哪里问起才好,只能静静地等在一边,任由韩晓站在那里默默流泪。
一直到走出了度假村,郭蓉蓉才低声地问她:“晓晓,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韩晓远远地望着掩映在一片迷离秋色中的废墟,眼神温柔而悲伤,“我要找一个人,他欠了我很多很多债…”
“呃?欠债?”郭蓉蓉一头雾水,“难道说…那个人跑了?”
韩晓黯然摇头,“我不知道。我得好好找找。我怕的是会很难找,很难找…”
郭蓉蓉开始犯愁,“就你这小性格,还想着去讨债啊…”
韩晓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咬紧了牙关,用力地点头。
“讨债那可是个技术活儿…”郭蓉蓉瞥了她一眼,继续摇头叹气,“人不是都跑了?世界这么大,你上哪儿去找?这得讨到啥时候啊?”
“我不知道。”韩晓望着她见了鬼似的眼神,无声地苦笑,“不过我想…总不会又是一个十年吧…”
从冰峪沟回来,韩晓就跑去买了手机,又特意跑去通讯服务大厅要回了自己原来的手机号码。再然后,就是打印两个多月以来所有的电话记录。
这是韩晓第一次查询自己的电话记录。她的手机号虽然要了回来,但存在旧手机里的大部分电话号码却已经丢失,于是,许多号码理所当然地难以分辨了。
韩晓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那八百年没用过的电话号码本。经过一个晚上的剔除与分辨,终于筛选出七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地打过去,除了关机,就是无人接听。最意外的收获,反而是联系到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秘书。
电话里,刘秘书也松了一口气,说正好有事要找她,想跟她约个见面的时间。
韩晓向他打听邢原的消息,刘秘书却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邢原,有什么指示都是电话联系的。
韩晓倍感失望,尽管这个解释她一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两个人约好的时间是三天之后。因为第二天一早,韩晓还要赶着去另外一个可能会有消息的地方。
不管有多大的可能性,她总得去看一看的。

夏日的浓荫已经变成了深深浅浅的棕黄橙红,修剪整齐的草坪也泛起了一层丝绒般的暖黄色。除此之外,愉园还是老样子。
当然,这个“老样子”指的是走进大门之后的感觉,不包括从外面端详愉园时产生的那种陌生而怪异的违和感——上一次韩晓是睡着进来,头也不回地走掉的。那时候的她,不但没有机会,也没有那个心情去仔细端详这座高级“牢狱”的外表。
穿过草坪,韩晓仰着头细细打量着庭院深处那座她曾经生活了一个月的灰色建筑。
不得不承认,它的外表是流畅而优雅的。甚至,里里外外的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到几近完美,却丝毫不显张扬。它的美是内敛的,需要细细品味的。
伏特加显然也记得这个地方,哼哼唧唧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就摇着尾巴不知跑到哪里撒欢去了。
门房值班的是七伯,韩晓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曾经见过他。话不多,很憨厚的一个人,只说没有人回来过,除此之外,问什么都是“不知道”。
韩晓无奈,只能央求他让自己进去看看。
这个要求七伯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也许是因为她在这里住的时间长,而邢原对她的态度也跟旁人不同吧。
韩晓顾不上去推测他为什么会如此痛快地答应自己,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顺着楼梯跑上了二楼。

韩晓住在这里的时间虽然不短,但进邢原的房间还是第一次——尽管他就住在自己曾经的卧房的隔壁。
格局一致的房间,布置却完全不同。家具是黑色的,配着金属蓝的暗纹壁纸,连空气里都透着淡漠的气息,冷冰冰的。
床头柜上有烟盒和打火机,床上的枕头下面还压着一本书。韩晓拿出来翻了翻,那是一本德语书,她一个单词也看不懂。
衣橱里挂着他的西装衬衫,粗粗一眼看过去,除了黑色就是灰色白色。韩晓忽然就想起了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西装是男人的盔甲。
那么,这一满橱的盔甲…韩晓不自觉地想:难道这里是他的休息室?他从战场上爬下来喘口气,然后套上盔甲,继续爬出去为于氏战斗?
一想起于洋站在孟恒宇身边冷笑的样子,韩晓就替邢原倍感不值。
“真不值。”韩晓靠在书桌边,望着相框里的男人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