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尽管是尸体,
这些鸟却伸展着羽翼飞翔着。
不对,只是制作成飞翔的形状罢了。它们的腹部底下伸出铁丝。
说起来,鸟本来就不可能伸展着羽翼停留在半空中。
这种姿态违背了天地自然之理。
尽管如此,
我却觉得这些小鸟随时都会动起来。愈看就愈觉得它们是活的。不,我完全感觉它们是活生生的,尽管它们不可能还活着。
兽类的标本无论制作得再怎么精巧,还是会有某处让人觉得虚伪。只有骨头和毛皮是真的,一眼就看得出是人工物。
但鸟类却不是如此。
或许这也是我的偏见,但我认为鸟类原本就是以人工物一般的装饰,来隐蔽它们的肉体——生命。鸟类身上覆盖着鲜艳的羽毛和嘴喙,这些装饰原本就具有非生物的质感,死后也维持着生前的模样。
唯一裸露出来的肉体——眼球,在鸟类也是特别的。
鸟眼拒绝着人类。
我这么感觉。
这也是我没有根据的个人印象——不,妄想。哺乳类、鸟类、爬虫类、两栖类、鱼类、以及昆虫——像这样排列在一起,我能够有种亲近感的只到哺乳类为止。我觉得跟野兽还能够沟通意志,但是到了鸟类,就完全不行了。
或许这只是因为生理和形态接近。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发想真的很单纯。我经常被人嘲笑长得像猴子,不过用不着拿我当例子,人和猴子本来就很相似。外形相似,动作当然也相似,如此一来,人类自然也容易产生错觉,觉得心灵可以相通吧。
不过那只是错觉。
即使是人与人,心灵也不可能相通。禽兽与人更没有能够相互了解的道理。
说穿了,只是能不能觉得相互了解罢了。
兽类还在我的容许范围内。
不过世间广大,也有许多人爱好与虫嬉戏、赏玩鱼类。也有人宠爱蛇类与龟类。
不知为何……我觉得可以理解。
我觉得我也能够理解爱好鱼虫的人的心情。我甚至曾经用金鱼缸养过鲶鱼。到了虫与鱼,生态和形态都与人相去太远,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它们是同类,移入感情的方式也不同吧。
但是,
鸟就不行了。
比起鱼虫,鸟更接近兽类吧。
正因为如此,乍看之下,会让人觉得意志似乎可以疏通。然而……
一看到那双眼睛,
就被拒绝了,觉得被拒绝了。
完全不知道它们在看哪里。
完全猜不出它们在想什么。
——小鸟也就罢了,
像是鸡,一看到那双圆眼,我就内心作呕。鹦鹉、鹦哥一样不行。大型鸟类也完全无法接受。
我不知如何应付。
这表示我不喜欢鸟吧。
虽然以食材来说,鸟是我喜欢的食物。
不——我之所以喜欢吃鸡肉,或许是因为我讨厌活生生的鸟类。并不是因为讨厌,所以想要加以消灭。只要拔掉那身人工物般的羽毛,除掉装饰,鸟类和兽类就没有区别了,只是个肉块。
或许我是在肉块上幻视到类似生物本质的事物。我会不会是看到鸟类变成裸露的肉块,才总算能够认同它们也是生物?所以才能够食用它们。
我这么感觉。
然而同样是尸骸,标本却没有那些肉。标本有的,只有装饰用的外侧。它欠缺本质,有的只有虚饰。因为没有内容,兽类的标本看起来才会虚假。
至于鸟,光有那身外表,就十足是一只鸟了。鸟的标本与活生生的时候毫无二致。看起来一模一样。或许鸟的本质不在内侧,而在于外侧。
如果将本质代换为灵魂……
就等于鸟没有灵魂。
所以鸟的眼睛才那么恐怖吗?
没错,我不是讨厌鸟,我一定是……怕鸟。
而那些鸟……
不计其数地存在于这栋洋馆里。这种情况,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是一样。
有鸟,这栋洋馆中充满了鸟。
——这里也是。
我再绕过去,来到小鸟正面。
玻璃柜子里隔成三层,仔细一看,每一层都有那种小鸟。颜色和形状微妙地不同。即使同种,也不同属吗?
腹部延伸出铁丝,底下的台座贴着金属名牌。
是拉丁语吗?好像有点不一样。
字迹已经模糊,再加上玻璃反射干扰,我无法辨读。
视线游移。
台座旁边摆着纸卡.
卡片上以流丽的毛笔字写着疑似名称的文字。
红玉蜂鸟。
上面这么写。
第二层是黄玉蜂鸟。第三层是青玉蜂鸟。(※黄玉蜂鸟即赤叉尾蜂鸟,青玉蜂鸟即棕喉红嘴蜂鸟。为保留其宝石意象,依原文汉字翻译。)
红玉、黄玉、青玉。
它们各自冠有宝石的名称。的确,被称为红玉的蜂鸟喉咙底下是鲜红色的。
青玉蜂鸟的躯体是亮丽的绿色,黄玉蜂鸟则有着红蓝绿三种鲜艳的色彩,我不知道是哪个部分让它被比拟成黄宝石。
颜色好美。
——是蜂鸟啊。
嘴喙很细,就像锥子一般。
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实物。蜂这个名称是从何而来呢?总不可能是它的嘴巴像蜜蜂一样会螫人吧?
记载着红玉蜂鸟的纸卡上,除了名称以外,还以细小的字体写了一些备忘。
——此为林奈(※卡尔·冯·林奈(Carl von Linne,一七〇七~一七七八),瑞典博物学家,为现代生物学分类命名的创始人。)所记Trochilus也。然Trochilus为鹪鹩之希腊名,非蜂鸟也。和名蜂鸟为英名humminbird之意译。法兰西国称蝇鸟也。
上面这么记载。
为何把humminir译为蜂鸟,让人大惑不解,但看法兰西把它比拟为苍蝇,或许有什么这样取名的理由吧。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蜂鸟那大概是玻璃珠的账珠。
于是……
脑袋深处再次响起那种幻听。
不是耳鸣,还是形容为幻听比较正确。
是金属声吗?不,是虫的振翅声吗?
有点不同。
我连那是不是声音都不确定。只有我的听觉发生反应,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声音在响,牢气凝然闲寂。
——这……
我再次陷入狭窄的视野。
我只看得见两颗小巧的玻璃珠。
——鸟眼。
拒绝着我的恐怖眼睛。
——不对,
这只是玻璃珠。是被嵌入加工尸体中的人造石头。它什么都没看,也未拒绝任何事物。
我没有被拒绝。
头好痛。鸟眼软趴趴地弯曲,与我挠弯的脸重叠在一起。不行。
——我要疯了。
我闭上眼睛。
如果只看得见这种东西,倒不如什么都不要看。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脑中被胡搅一通。幻听从头盖骨中被驱赶出来,移动到胸腔。不协调音激起了恶心。
腰部到背后被一股难以忍受的不快感所覆盖。我再也无法忍耐,回到豪华得不适合我、坐起来一点都不舒服的椅子上。我靠在坚硬的椅背上,深深地叹息。
——我,
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总觉得哪里出了错。
我……还病着。证据就是,我的精神与肉体都还疲倦不堪,不是吗?我现在也还病着,没那么简单就能痊愈。稍早之前,别说是与人见面了,我连正常说话都办不到啊。
然而我为什么……
我后悔了。
然后我望向床铺,
茫茫然地望着搁在上面的鞋底。
可笑的情景。那个,
——榎木津,
都是因为榎木津把我拖出来。
与其说是怨恨,我更觉得难受。
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让心静下来,得冷静下来才行。
要不然我会毁了我自己的。
——我根本,
我根本没有好。
这么一想,我转瞬间后退了。
摆过去,荡回来,一眨眼就要坠落了。
平常心这种东西,绝非坚若磐石。它非常地轻薄,就像轻轻覆盖在不安上的一层薄膜。外表看起来十分牢固,内部却总是摇摆不定。内侧的均衡极为脆弱,一下子就会崩坏,薄膜转眼间就会破裂了。
我再一次叹息。我以为是叹息,实际上却是鼻子还是喉咙「咕」了一声。连自己的身体都没办法随心所欲,痛和痒都觉得不关己事。我开始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医师说,我应该已经不要紧了。
哪里不要紧了?我原本就是病的。
萍水相逢的医师不可能懂的。
我……很忧郁。
我得了忧郁症。
我从学生时代——不,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一直觉得自己有点奇怪。等到智慧稍长,才知道自己有忧郁倾向。可是长期以来,我一直没有认识到这是一种病。
虽然和榎木津那种能力不同,但我认为这顶多就是种体质,我戴上假面具,隐藏自己的患部,总算是勉强活了下来。
可是,
就在一年前,
一样是在石造的建筑物中,我的假面具破裂了。
后来……我裸露出来的肉体不容分说地曝露在世间的风雨中。不久后,我身不由己地被卷入数起令人难以承受的悲剧漩涡,第一次让自己的面貌——长久以来一直隐藏在面具底下的肉块面目——倒映在镜子中。
丑恶,
根本不只有点忧郁倾向这种程度。
那个时候,我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忧郁症。
然后,
我原本已经紊乱不堪的精神均衡,因为在伊豆涉入一起事件,完全分崩离析了。我……
——一度崩坏了。
才不久前的事而已。
我由于一些原因,在旅途中被拘禁,在那里崩坏,然后被搬送到陌生城镇的陌生医院的陌生病房里,在那里被同样陌生的医师施以莫名其妙的治疗。不,治疗本身是正当的。我的确在那里重新呼吸,恢复成人,重拾身为一个人的外形。
可是,那也只是如此罢了。
——就算恢复原状,
我的病也不可能痊愈。
没有任何、丝毫改变。
病床上的我,甚至懊悔着自己变成了人、怨恨把我恢复成人的陌生医师、甚至害怕被当成一个人放逐出去。
尽管如此,
你应该已经不要紧了…
医师这么说。
我完全不懂,我哪里怎么样不要紧了?即使如此,
我还是被赶出去了。
——像个婴儿般毫无防备地。
我这么觉得。
事实上就是如此。当时我的状态,要是不披上铠甲,就害怕得连站立都办不到。我再次深刻感受到原来世间竟是如此地寒冷。
这是我刚离开陌生城镇的陌生医院的陌生病房后的事。
如今回想,当时应该已经相当炎热了,但我不感觉热——尽管我记得我流了满身大汗。
连脚步都踩不稳。
当时,妻子紧挨在我身边搀扶着我,但不知为何,应该支撑着我的手臂的妻子手腕异样地细长,应该就在我身旁的妻子,脸看起来遥远得连五官都无法分辨。
她明明就在我身边啊。
出院时,妻子确实在我身边。手续等一切大小事,确实都是妻子处理的;然而我却不记得当时的她。不管是妻子的表情还是动作或话语,我没有一样记得。妻子应该扶着我的肩膀,握着我的手掌,我与她的距离却遥远得伸手都构不着。
尽管我清晰地记得陌生的医院那肮脏的墙壁颜色,还有柜台玻璃窗上圆型开口的边缘。
——果然,
我果然没有痊愈。以为病情好转,只是我的心理作用罢了。我现在依然半点儿都没有治好。
我没有治好,我没有治好——我一次又一次地想。
事实上愈是这么想,我的状态就愈是糟糕。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觉得痊愈了。
如果不来这种地方,醉生梦死地埋没在颓废的日常里,或许我真的可以痊愈啊。
——不,就算是那样,也只是自以为痊愈罢了?
即使只是自以为是也无妨。
如果能够再次戴上假面具,佯装若无其事,那样也不错。然而,
我的心情愈来愈消沉了。
——什么转换心情?需要别人救助的……
是我才对啊。说起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照顾别人。我根本没有好,却自以为好了,兴起了多余的好意,才会吃到这种苦头。
——我是自做自受。
所以无所谓了——我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轻松了那么一些。像我这种小角色,不管怎么奔波努力,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是社会的落后者,人生的败者。没有人对我有所期待,没有人对我有所要求……
所以我用不着勉强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我害的,不管事情演变得如何,我都没道理受到责备。只要随波逐流就是了。过去我不也是……
——一直随波逐流吗?
我藉由逃避,恢复了一点安宁。
这么说来,在胸中共鸣的那惹人厌的振翅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
我想,
稍微睡一下。
只是剧烈的环境变化和极度的紧张暂时引发忧郁状态罢了。我的病情果然还是逐渐好转中,就这么想吧。要不然……
我决定这么想。
调整呼吸,在下腹部用力。
我的病情没有变坏,我的病情没有变坏。
事实上,这阵子我一直维持着平静。
今早迎接的车子抵达之前——不,来到这栋宅第之前,我的状态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我和妻子交谈,和朋友交谈,虽然少,但也做了一点工作,我明明就可以像一般人一样地生活,不是吗?
那是……什么时候去了?出院以后,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无法正常活动,但是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症状好转了。
——有什么,
我觉得有什么契机。是不是有什么契机,让我的病情一下子好转了?
是那一天吗?
我想起了某件事来。
那是……
啊啊,好困。
睡魔柔软的手轻轻地覆住了我。
脑袋就像湿掉的绵花般变得沉重。
末稍的感觉变得迟钝。
——由良。
——由良家。
是恐怖的传闻吗?
恐怖的……连续杀人事件吗?
——伯爵。
是那一天,
我认为我的忧郁症状好转的那一天。
由良昂允。
——原来如此。
由良伯爵,是由良伯爵啊。
——原来是这样。
几乎坠入梦乡的我,与睡魔一同沉入混乱的记忆大海深处,触碰到封印在潜意识中的某件事实。
我突然清醒了。
仔细想想……这个时候,我已经触摸到这个可怕事件的核心了。
不知为何,我这么感觉。
——什么东西的核心?
我睁开眼睛,撑起身子。
——我……
果然是来到了该来的地方。
——没错。
这就是刚才快要浮现的、令人极端厌恶的想法的真面目。我从以前就知道这栋洋馆的主人由良伯爵的名字,而我一直忘记了。不,我并没有忘记。我只是没有把它们联想在一起。益田拜托我照顾榎木津的时候,应该一点都不乐意的我之所以那么干脆地答应下来……
——也是因为我记得由良的名字吗?
所以这跟什么转换心情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是因为担心榎木津吗?
我知道由良伯爵。
可是如果承认这件事,偶然就不像偶然了,也没办法主张和我无关了——我是不是隐隐约约地这么想?我因为全心全意想要逃避现实,才会在无意识中硬是封印了一部分的记忆吧。这个负荷变成了精神的重担,才使得均衡崩坏了,不是吗?
——可是,
我是在哪里知道的?我是从谁口中听到这个令人忌讳的名字的?
我听到这个名字……
对,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天,不就是我以为久病不愈的忧郁症终于好转的那一天吗?
我完全清醒了。
——没错,
就是我决心重拾工作的那一天。
我将四散的记忆片断拼凑起来。
天空很蓝。
然后啊……那个人,
名字好像是由良昂允吧。
柔和的,有点特殊的腔调。没错,对我来说,那就是这个事件的开端。
但是,当时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事情正在发生,虽然我确实有种不祥的感觉,但是除了那类印象,我无法察觉更进一步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天以前,我才刚有了不少悲惨的遭遇,即使不是如此,我脆弱的神经也早已断裂成片片。我在旅途中的医院接受诊疗之后,好不容易才刚恢复做为一个人的轮廓,我这种状态,直觉多少迟钝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因为我是这种状态,当然也不是记得十分清楚……
当时正好是我回到东京过了约一星期的时候,所以应该是七月后半的事。
肉体的伤已经完全愈合——或者说,我有问题的总是精神上的伤——我认为无论如何得先回归社会才行,那天拖着我百般不愿意的身体,前去拜访出版社。
天气非常炎热。
其实应该也没有多久,不过我觉得我好久没有走出室外了。
蔚蓝如洗——我从来没有实际体验过这样的惯用形容,当时也不觉得天空特别蓝,不过关于蓝天的形容,我只知道这一句,所以脑中浮现了这样一句话。
事实上,当时倒映在我眼中的天空,与其说是蔚蓝,更接近深青,而且说是清澄如洗,实际上更接近云雾笼罩,看来十分沉重。
可能是因为积雨云太过于洁白之故。
它在眼球的角落熠熠生光,刺眼极了。
是渗入眼睛的汗水在不规则反射。
额头渗出来的大量汗水流进眼睛,沿着脸颊流下。鼻头冒出豆大的汗滴。我比一般人更容易流汗.无论是身体不适还是情绪低落,汗水似乎都毫不理会,迳自涔涔流淌。不,那个时候我自律神经失调,所以有可能流得更厉害。
总之,我浑身是汗。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倦怠、不快极了,为了减轻不快感而僵硬行动的自己显得非常难看、不像样、而且穷酸至极。
从中野的自宅到目的地神田,即使加上徒步时间,也不用一个小时。躺在床上的话,三分钟和三小时也没有什么差别,那么一小时应该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乐观地这么盘算,离开家门后,却落入有如连续苦行了好几天一般的窘境。
途中,我不晓得兴起了几次打道回府的念头。
就算勉强去了,又能够如何……?
不能如何,我十分明白。
那么这犹如赴死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既然白费,待在家里睡觉岂不是比较好吗?一直躺着,纵然就这样睡死了,也不会怎么样吧?与其这么痛苦,那样岂不是好上太多……?
我内心上演了一场这样的纠葛。
说起来,像我这种神经有如糜烂黏膜般的人去到艳阳下走动本来就是错的。在毫无阳光的夜晚不为人知地出没,在地上爬行,才符合我的性子。
炽烈的阳光让我受不了,闷热的暑气让我困惫,行人的视线让我焦躁,我一次又一次动摇,就要失去自我。同时强烈得几乎令人昏厥的羞耻心还周期性地侵袭我。
每当这种时候,
负面情绪就会增长,我的中枢部位送出信号,要我的身体折返,但是包裹着精神的暧昧部分却说不可以。
那暧昧的部分,是社会上的信用、身为社会人士的责任、面子、谄媚、客气等等,对做为一个人活下去十分重要、但是当时的我觉得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就在我走走停停当中,总算是来到目的地附近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抛却我的踌躇。看到目的地建筑物的时候,我终于晕眩发作,就这样在路边蹲坐下来。
真的非常丢脸。
那个时候,
我也感觉到耳鸣,不……该说是幻听吗?
与其说是幻听,或许我什么也听不见了。不是无声,仔细想想,我虽然听得见什么,但那已经不是可以靠听觉辨识的感觉了。
有东西在嗡嗡作响。
是虫子的振翅声吗?是金属磨擦声吗?不久后,它转变为「喂、喂」的柔和声响。
喂、喂?
声音有点偏高、不带张力。
我迟钝地睁开眼皮,看见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绅士正盯着我看。
「您怎么了?」
不是东京人——不知为何,我这么想。
现在想想,人家关心突然在路边蹲下的我,我这番感想实在失礼,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只想着这种事。
或许是因为他的腔调很特殊。
「您不舒服吗?」
啊、嗯——我说的话多半不是语言而是呻吟,而且这也难以用语言说明。或者说,我根本无法正常说话。绅士说,「那么我去请医师。」
啊,不——结果我什么都没办法说。我本来想接着说「不必麻烦」,却接不下去。
但是那位亲切的先生似乎察觉了我想说的话,说,「那么稍微休息一下如何?」
我想我只是不停地拭汗。
「这里阳光直射,热得很,到没有阳光的地方休息吧。啊,那里应该不错。」
那个人指着空地上的树荫,和蔼地笑着搀扶我。
「天气实在热得受不了呢。」
仔细一看……
那个人也流了不少汗。他的脖子上挂着汗巾,服贴在后脑的头发看起来也相当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