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感客观的时间,是不可能的事。
说「现在在这里」的时候,不可能锁定发言者什么时候在哪里。主观的时间总是在伸缩,完全不一定。顶多只能替换为长短这样的距离来谈论。可是不管多长或多短,一小时就是一小时,客观的时间并不会变化。
唯有知道主观时间与客观时间之间的差距,是勉强可以了解时间的方法。为了知道这个差距,存在者必须计测客观的时间。
客观的时间被认为是计测出来的数值,但是其实这个数值并不是计测时间本身所得到。计测到的是距离与速度,而不是时间。在空间中移动了多远,运动进行了多少的量,我们把这些替换为客观的时间。
我们只能以现象的连续变化来认识时间这个概念,只能在空间与运动的关系性中定义时间。
时间并非存在着,而是做为时间发生的事物,所以我们没有办法谈论时间。
但是即使如此,我们仍然置身于时间当中。只能够存在于时间当中的存在者,无法确认存在。因为存在这件事,就是活在时间之中。
那么……
过去、现在、未来这种老套的认识,在思考存在的时候,真的有用吗?我思忖。
过去是已经过去的时间吗?若说过去,是去了哪里呢?
如果未来指的是尚未来访的时间,那么它究竟是从哪里来访?
指示现在的「当下」这个时间,到底表示什么……?
现在在这里的我,和曾经在这里的我不同吗?
将会在这里的我变成现在在这里的我时,现在在这里的我去了哪里……?
定义现在的当下,是夹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瞬间。以数值表示时间的时候,瞬间是零。严密的意义中的瞬间,无法测量运动,也无法测量距离。
换言之,以时间来说,现在是无。
这表示现在被切割为已经存在的现在,和即将到来的现在。
对存在者而言,过去与未来都只是为了与现在区别而存在的存在。
尽管如此,我们却往往把将来视为尚未到来的事物,并忘却过去地活在日常。
模糊地预感到未来,将过去收进杂乱无章的彼方,只是被囚禁在眼前的事物,将它们塞进现在这种模糊的概念里,我们如此地自以为活着。
这种存在方式是非原本的。
不把过去视为过去,而是当成已经存在的现在,明确地反覆。不把未来视为未来,而是确实认识到它是即将存在的现在。如此一来,才能够彻底理解做为瞬间的现在这种原本的存在方式。
幽明生死遵循相同的道理。
所谓温故知新,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了解已经存在的现在——一般称为过去,就是指祭祀祖先这件事吧。
因为已经存在的现在当中,包括了我这个自我形成以前的现在。没有这些,我不可能存在。
然后即将存在的现在——一般称为未来,有鬼神等待着。
鬼神——也就是非存在——死。
敬鬼神,也就是面对死亡。
死,不是置于模糊预感中的事物。死一定会造访所有的事物。它无可避免、无可往来,尽管如此却又是自我的,是绝对无法超越的可能性。
面对鬼神……
这才是存在者认识存在的唯一途径。
关口巽似乎害怕着死亡的预感。
可是他说他也嫌恶着这样的存在方式。
所以关口所怀抱的不安,其实并不是死亡的预感所带来的不安。
朦胧的死亡预感,很容易就会埋没在颓废的日常当中。因为只要以非原本的存在方式存在于非原本的时间当中,死亡的预感在死亡的瞬间之前,都只是未造访的时间。
所以……
不安使关口的存在方式显得近乎卑躬屈膝地恐惧,而那种不安不可能是死亡的预感这种含糊的东西所带来的不上不下的事物。
那种不安,是害怕沉浸在非原本的存在方式——埋没于安稳的现在,而错看了死亡。
所以关口才会厌恶日常吧。
他是不是侮蔑着只能够活在厌恶的日常中的自己呢?
若是如此,关口巽比任何人都更面对死亡,同时比任何人都更逃避死亡。关口可说是和死亡背对背地依偎着。
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如此猜想。
而我似乎大致上猜中了。
关口巽这个人完全符合我的期待。
与他对话十分刺激,可是同时也撩起了我的不安。
我在对话当中,与关口产生了共鸣。
我变得不安起来。
在书斋里约两个小时,我和薰子及关口巽对话,获得了许多的知识,感染了许多的不安。
焦躁与从容,尖锐与混浊,愚钝与聪明。
敏感与迟钝。
关口在相反的状态间往来,猛烈地摇摆,而我与他的振幅共振了。
只差一点,
再一步,
就可以了解关口的时候……
山形过来叫我了。
对话在不上不下的地方被打断了。
我怀抱着半吊子的不安——怀抱着关口巽这个人,迎接婚礼的宴席。
这是……第五次的婚礼。
我反覆着已经存在的现在。
第一次的新娘是士族千金,名叫美菜。
第二次的新娘是社长千金,名叫启子。
第三次的新娘是村长千金,名叫春代。
第四次的新娘是亲戚女儿,名叫美祢。
第五次的新娘是……
穿着母亲穿过的礼服,
穿着母亲穿过的礼服,
穿着母亲穿过的礼服,
穿着母亲穿过的礼服,
穿着母亲穿过的礼服,薰子……
盛装打扮的薰子、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新娘,出现在由花朵及花朵及花朵所装饰的大厅。
与叔公,与公滋,与山形,与栗林,与平田。
与奉赞会的人们,与女佣们。
与我的家人们。
第一次的宴席是美菜的父亲、兄长与亲戚。
第二次的宴席是启子的亲戚与关系者。
第三次的宴席是春代的父亲与一族。
第四次的宴席是美祢与由良家的亲戚。
第五次的宴席是……
薰子任职的分校校长与和他同行的妇人。
据说是薰子同事的男子,惊慌失措的关口巽。
我寻找榎木津礼二郎的身影。然后,
鲸头鹳。非洲钳嘴鹳。灰色朱鹭。撞木鹳。
秃鹳。大红鹤。白琵鹭。朱鹭。
秃鹫。胡兀鹫。熊鹰。
鵟。白腹鹞。黑鸢。游隼。
我和已经存在的现在一样,穿着父亲的礼眼。
穿着父亲穿过的祖父的礼服。
坐在薰子旁边。
然后,
宴席已经备妥。
我……
虽然我充满了从关口那里移植而来的不安……
明天,
即将到来的现在,
薰子转向这里。
薰子的笑容拯救了我。
我一定要保护薰子,我非保护她不可。
但是……在那之前,这仪式性的宴会让我忧郁。为我祝福的心意的确让我欣喜,但是亲戚与家人不同。这个场面,不需要亲戚。
的确,对于重视儒教形式的人而言,血缘是应该重视的关系。可是我反对将家人的领域扩大到血缘关系者。长幼有序的想法,也应该完全是基于孝的道理,若是以父系中心主义的角度看待,轴心就会偏离了。
叔公和公滋都不是家人。叔公虽然比我年长,但我没办法去尊敬他。
我面前的他们,毋宁就像应该唾弃的日常化身。他们应该尽他们的孝,但我不认为他们尽了责任。更何况,我并不认为妨碍我的孝,有助于尽他们的孝。
校长一行人以及关口僵硬地站在角落,叔公走近他们,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开始说明起来:
「啊啊,呃……」
「敝姓佐久间。」校长说。
「佐久间先生啊。佐久间校长,还有夫人,请不必那么拘谨。如你们所见,只有几个人参加而已。还有你,关口,关口先生。」
过来中间一点啊——叔公拍打关口的肩膀。
「哎,这个由良本家就是排斥佛教仪式和神道教仪式哪。呃……是叫儒教式吗?听说是采用那个儒教式。可是这里又不是朝鲜,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算是一家人,想法也不完全一样吧?——叔公说得一副很了解的样子。
「听说如果是正式仪式,首先新郎要去新娘家,在新娘家的中庭搭个帐篷,拜什么东西,行什么三三九度(※三三九度是神道教婚礼的仪式之一,在大中小的酒盏中盛入御神酒,新郎新娘交互各饮用三次,共计九次。),在那里住上一晚。一个晚上过去,新娘再和新郎一起嫁进来,向夫家的家族一一致意。朝鲜那里好像是这样哪。可是这样一来,就搞不清楚算是嫁进来还是怎样了,对吧?也不唱高砂曲(※高砂原本是能剧的戏码之一,以住吉之松与高砂之松为一对夫妇为题材。后来成为婚礼等喜庆场面唱诵的歌曲。)。而且这样人家也会吓到啊。要是有中庭就好了,但有些人家也是没有的。这不是我国的风俗哪。」
说明,
叔公的说明和以往完全相同,
而且他完全不懂。
叔公真的了解我国的风俗是怎么一回事吗?这个粗俗的老人更不可能知道朝鲜的家族观及儒教婚姻仪式的由来。叔公甚至连我的祖父——对他而言是长兄——的著作都没有读过。
「最近一般人的结婚喜宴都办得很盛大对吧?」叔公接着说,「由良家也不是穷,要是离开长野,找个像样的地点盛大举行就好了,可是这个由良本家就是有怪癖,伤脑筋。我说这样新娘太可怜了,昂允却说没关系。说是这样说,但是对新娘来说,这可是一生一次的盛事啊。不管对新娘本人还是新娘的父母来说都是。」
叔公频频偷瞄我。
「可是他就是不要神道仪式,脑子里完全没想到要迁就一下世人。公家这种东西,本来就缺乏协调性。我觉得公家就该像个公家,举行神道仪式就好,可是他怎么样就是要儒教仪式,我们为此大吵一架哪。」
我们是有了冲突,但我不记得有吵架。
说起来,我根本不记得我曾经主张要采取儒教的传统仪式,我也完全不认为只要依循传统就好。
我不知道传统这两个字的真意,而且我认为只要遵循道理进行,不管形式如何改变,都能够是传统。父亲和祖父也是一样吧。
例如……我丝毫不认为既然是儒者,就非得穿上儒教正式服装的道服不可,或是必须遵守大礼的规矩,行拜礼或酒礼。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当时我的想法也是一样,虚礼最好废止。我只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不打算采行叔公顽固地建议的神道式婚礼罢了。
这里说的神是指什么?
大部分是皇室的祖先神吧。
那不是我的祖先神。如果说是祭祀比皇室祖先神更早的、更根源性、更原初的神明视为万民的祖先神,那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在这种连敬奉自己的父母都无法尽心的世间,祭祀距离如此遥远的鬼神,又能有多少德行?
还是要叫我敬君?
或许叔公的意思是,皇室的祖先神就是君主的祖先神,所以身为臣下的人民都必须加以崇敬。虽然我不赞同,不过这种把忠孝视为同义,或是把忠视为孝的上级概念——重视君王更胜于父母的想法——是存在的吧。
即使如此,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外面的世界构造似乎已经改变,在现世当中,天皇家甚至不再是君主了。
那么无论天皇家有多么尊贵,也一样是别人家。
那么,
神道仪式的婚礼,就等于是在别人家的鬼神面前起誓。我就是不懂为什么非得在别人家的鬼神面前起誓。起誓是无妨,但是与其这么做,更应该优先祭祀自己的祖先,而比起祭祀祖先,侍奉活着的父母更来得重要。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顺序颠倒了。这样的话,道理上不通。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祭祀不是自己祖先的鬼神,是谄媚之举——《论语》不也这么说吗?
我没办法对这种事敷衍以对。
不能用一句这是流行来带过。拿这种不成理由的说法当理由,毫不思索地行动,那才是埋没于颓废日常的行动。当然,如果叔公的话中有足以令人信服的道理,我也会听从的。但是没有道理的话,不管是任何人提出来的任何提议,我都不能接受。
所以我才拒绝了。我绝对不是固执己见,无论如何都坚持要采用古典的儒教仪式。
「每一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嘛。」佐久间校长说。
「不,这不是什么规矩。这种做法,是二十三年前不得己才开始的。再怎么样都没办法照着昂允说的做啊,然后他又顽固地不肯听从我的提议,我们都动起口角来了。结果昂允竟说干脆什么都不要做,只要户籍迁进来就好了。可是这个社会上是有体面要顾的,他完全不懂这些,不知世事哪。嗳,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一样是值得庆祝的事,至少还是该设个宴席,所以……嗳,我可是考虑了很多哪。」
叔公瞟了我一眼。
「而且后来我才知道昂允这家伙滴酒不沾,不能行三三九度啊。我那边那个不肖儿子公滋倒是个大酒鬼,真伤脑筋哪,哇哈哈。」
叔公笑了。
我不懂哪里好笑。当然,没有任何人笑。
挑高的大厅里,只有叔公一个人的粗俗笑声回响着。
叔公总是会在毫无道理的地方笑上一次。
即使如此……我记得二十三年前,有五个人笑了。笑的是美菜的父亲、兄长、叔公的同伴、还有奉赞会的平田的两个部下。
十九年前,有八个人笑了。启子的父亲,敌子的父亲经营的公司的四名干部、还有同样是奉赞会的三个人。
十五年前,只有公滋跟着笑。
八年前,已经没有人笑了。
现在也没有人笑。
「这就是最后决定出来的折衷方案。像这样几个人聚在一起,进行形式上的婚礼仪式,然后一起聚个餐。嗳,不是规矩,也没有规定,只是惯例上一直这么做……」
惯例。
叔公满不在乎地说出令人厌恶的话。
那……不就是反覆的意思吗?
就是这样……
才会发生那种事,不是吗?
说起来,这并不是反覆。已经存在的现在,与即将到来的现在绝对不同,那只是幻想。
我窥看薰子。
她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了?
盛装打扮的薰子看起来楚楚动人,但是她低垂着头,我无法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佐久间校长一脸顺从地点了点头。
妇人和分校的职员也是。
关口垂着头。
关口他……
拒绝着叔公——不,拒绝着周围的一切。
「嗳,就是这样,这场典礼是为了新娘才开始的,所以虽然有些古怪,还是希望各位谅解哪,校长先生。」
这也是诡辩。
这不是为了新娘。这种……这不晓得为何举行的形式化的仪式,全都是为了叔公而开始、进行、即将举行。
这个现在……
不是父亲期望的现在,也不是祖父期望的现在。不是我期望的现在,也不是薰子期望的现在。
就像叔公说的,我说过,什么都不需要敌。
可是,
为了维系美菜的家族、启子的家族、春代的家族和叔公的关系性,非做点什么不可吧。
而它的结果……
就是这场莫名其妙的仪式。
没必要做这种事。只要我去见薰子的家人,薰子来见我的家人,彼此克尽礼数就行了。
「昂允。」
叔公叫我。
「时间差不多了吧。厨房好像也准备好了,开始吧。嗳,看这场面,多寒酸哪。我每次都告诉你,至少也该准备个金屏风吧?只有鸟和花陪衬,让漂亮的新娘都委屈了。」
我记得除了上次以外,叔公说的话都一样。不过他说「每次」,这样的说法是错的。
我以眼神唤来山形,秃头的管家无声无息地靠过来。
「有何吩咐?」
声音很小。我对着他熟悉的耳朵说道:
「怎么没看见礼二郎?」
「是。关口先生说,为了慎重起见,榎木津先生仍在休息。餐会的时候他会出席。」
「这样。我知道了。」
「真遗憾呢。」薰子说。
「不必在意。礼二郎人在邸内,能出席餐会就好。反倒是这样比较好。佐久间校长和他同行的妇人也来了,关口老师也在。而且之前我也说过,这种仪式性的场面,其实我是有些不愿意的。毕竟……只是形式罢了。」
「我了解。」薰子说。
「我想你应该听到叔公的话了,初婚的时候,有了一点争执。听说先父由于先祖父的意向,举行的是儒教风格的婚礼,但我结婚的时候,先父已经不在了。为了顾及叔公的颜面,才开始举行这样的仪式,之后我因为不想争执,所以沿用了相同的仪式,只是这样而已。」
叔公大大地咳了一声。
他应该听不见我说什么,不过可以猜想得到吧。叔公好像在说「快点开始」。
仪式的程序很简单。
我和薰子一起站在楼梯前。
全员都站在大厅。
首先,叔公代表由良家亲族向众人致意。
那番话不堪入耳,而且我已经听腻了。
接着由良奉赞会朗读由良家的由来及家系,以及叙爵后历代当家的功绩。听说这是祖父遵奉儒教而重视家谱的习惯,不过说穿了,这是代替我的资历介绍。
我在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资历。
接着是新娘的资历以及家世的说明,同样由奉赞会来念诵。在以往,这部分的分量及时间都不少,但薰子的一下子就结束了。
然后佐久间校长代表——或者说代替——薰子的亲属,发表感言。
佐久间校长流了非常多的汗,一次又一次拿手帕擦拭额头,称赞薰子及由良家。
与叔公带着讽刺的粗俗语言不同,佐久间校长的话虽然凡庸,但令人很有好感。他的为人应该很诚朴吧,至少他的话比叔公和公滋更具有德行。
然后,
山形带来了雁。
听说这是由祖父开始的。据说儒教之国朝鲜在婚礼的时候,新郎会将木雕的雁鸟像交给新娘。这是模仿那种仪式,但是使用真正的雁鸟,似乎是父亲的独创。
我把雁鸟交给薰子。
薰子恭敬地收下。
雁鸟会和新娘一起被带到当家之妻的房间,在那里以家人的身分生活。
——请保护薰子。
我对雁鸟说道,交到薰子手中。
交出雁鸟后,我必须说些什么才行。
「今晚,薰子小姐即将成为我的家人……」
崇敬祖先,
慈爱家人,
尽礼修学,
从孝积德尽天命。
我这么说。
没有其他该说的话了。
其他的只要对薰子说就可以了。
掌声稀稀落落地响起。佐久间校长拚命地拍手,妇人正抬手拭泪。佣人们行礼之后,从厨房推出推车,上面摆了许多玻璃杯。
栗林一一倒满葡萄酒。
女佣们将斟了酒的杯子端给客人。
山形向叔公行礼。
「喝这种有颜色的撒撒,实在热闹不起来,可是不巧的是,这个宅子里没有酒盏哪……」
这也是叔公一定会说的话。
「请一起唱和,祝福昂允和薰子的前途,乾杯!」
叔公以一如往常的声音说道,高举玻璃杯。
「乾杯。」「乾杯。」不整齐的唱和此起彼落。除掉薰子那边的人和关口,剩下的只有两个亲戚和佣人。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生疏极了。说起来,我根本不知道这种乾杯的行为是来自哪个国家、是为了什么的习俗。
我只是形式性地让嘴唇沾了一下玻璃杯,很快地把杯子交给侍立一旁的女佣。薰子似乎喝了一点点。
「那么,请各位移驾餐厅。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山形难得大声说道。在这里,很少有什么状况需要管家向众人宣告事情。
薰子抱着雁鸟转向我。
「伯爵……」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在山形带领下,叔公、公滋、佐久间校长及妇人、职员跟在后面,走向楼梯另一头的走廊。平田等奉赞会的三个人应该走在我们后面。即使成员不同,这些地方似乎也交代得很清楚。我催促薰子,穿过楼梯下面。
这个位在客房与书斋之间的大餐厅,平常完全不使用。
一家之中,会用餐的只有当家的我一个人。
山形等佣人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用餐。餐厅是多人聚餐时使用的地方,若不是这种机会,也派不上用场。
餐厅的门扉大开,山形一一行礼,迎接客人。我牵着薰子的手前进。
「哎呀,榎木津先生!」我听见叔公的声音。
榎木津礼二郎似乎已经等在里面了。
如果没有叔公、公滋及奉赞会的人,这会是一场多么愉快的宴席啊——我心想。
总是如此。
美菜、启子、春代、美祢的时候都是。
这是她们在成为我的妻子、成为这个家的家人之前贵重的最后一刻……
却被那些亲戚给糟蹋殆尽了。
粗俗下流卑劣无知的话语洪水,把我的妻子们珍贵的最后话语掩盖过去。我痛恨这样。
公滋站在榎木津礼二郎旁边大笑。叔公站在对面,拉着佐久间校长的晨礼服袖子,一样笑着。
为什么耍笑成那样?
在我的馆中……
「伯爵。」薰子叫道。
「什么事?」
「您的表情好悲伤,和这喜庆的宴席格格不入。看到伯爵这样的表情,我也不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