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和洋折衷吗?」
「当然,近代国民道德被加了进去,可是所采用的儒教道德,则去掉了宗教色彩。」
「就是你说的……成立的背景?」
「祭天敬祖……也只是这些而已。这就是忠,是孝。把天视为神、把祖先视为鬼也是可以……不过明治政府把鬼神赶出儒教了。」
「嗯……我隐约可以理解。」
虽然只是隐约。
「还有,也必须去除中国色彩,如果看得出是起源于中国就糟糕了。不过儒教很早就和神道思想结合在一起,并且一直在国学和史学中发展,想要掉包很简单。『朕以为』这样的开头也可以说是绝妙。这段诏书等于是由天皇的祖先来开示后世德政的范本呢。」
「我皇祖之肇立皇宗国啊……」
想都不用想,我的嘴巴记得清清楚楚。
「没错,既浅白,又效果十足。忠与孝这些论述,应该是根植于儒教这个生于中国、成熟于中国的外来思想,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源自于神明的道德——也就是日本古来的思想……」
「原来如此啊。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
「所谓忠孝一贯,说得武断些,就是把忠和孝当成一样的东西。应该祭拜的天——神的位置,以及应该崇敬的祖先的位置,都被奉送给万世一系的天皇了。被抽掉的鬼神之位空了出来,就由天皇来坐上那个空位。用不着拿出皇国史观、帝国主义还是GHQ说的狂热爱国主义来说……这都不是原本的儒教了。」中禅寺说。
「不一样吗?」
「看起来一样,但是与宗教性分离的伦理——还算伦理吗?伦理的伦是由什么来定义?即使就这些部分来看,也是不一样的东西吧。而我们浸淫在明治、大正、昭和传承下来的这种特殊的具有国策性格的儒学里,眺望着江户时代的儒学。」
「原来如此。」这次换成柴开口了,「京极堂先生一开始说的,以近代的观点审视……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没错。」中禅寺说,「做为国策而捏造出来的特殊儒学,就算抽掉里面帝国主义的意识形态,也变不回原来的儒学吧?明明变不回去,却觉得可以,以这样的观点去解读林家的朱子学、伊藤仁斋和荻生徂徕。有些时候甚至连朱子、王阳明、孔子、孟子都用这种角度去解读。我觉得这样似乎不对。」
「是啊。」柴抱起双臂。
「即使是完全相同的论述,根据时间和状况不同,有时候也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解释,不可以忘记这件事。正不正确,端看那种思想或论述是装在什么样的容器里。然后呢,」中禅寺上身前倾,「顺道一提……」
「顺道一提?」
「顺道一提。说到罗山,我想起了一件事。啊啊……都已经听到这种地步了,伊庭先生也不会介意吧?其实呢,前些日子有个崇拜西洋哲学的老朋友过来玩。初春的时候我有些事请教他,所以有了连络,那个时候我们说好在他上东京的时候见个面。」
他叫做大河内——中禅寺说。
「三天前,大河内来到我家。那个时候该说是刚好还是不凑巧?喏,我曾经跟小柴你提过吧?那个叫关口的,令人伤脑筋的熟人。」
「你的小说家朋友对吧?」
「是熟人。他隔了好一阵子过来玩。」
「我听说他住院了。」柴说。
「已经出院了。不过还不稳定,教人担心得看不下去。总之他恍恍惚惚地出现了。」
「他生了什么病?」我问。
「情绪低落的病。」中禅寺答道,「他啊,兴奋得很,一问之下,原来他在路上碰到了那位横沟正史,和他聊了一阵。」
「横沟!」柴大叫起来,「你是说那、那位横沟老师吗?那个写《恶魔前来吹笛》的!我读了那本作品呢。还有《人形佐七捕物帐》我也很喜欢。」
「那是谁啊?」我问。
「是侦探小说家。」柴有些激动地回答,「伊庭先生不知道吗?你读过《宝石》(※《宝石》为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六四年出版的推理小说雄志,为当时推理小说的中枢。)还是《国王》(※《国王》(King)杂志是大正、昭和时期出版的娱乐杂志,销售量曾经突破一百万本,十分畅销。)吗?警察不读侦探小说的啊?」
我完全不读,我这么说。
「哦,大河内也说他完全不读。然后呢,我们的关口大师说他和大横沟聊起了侦探小说中的死亡。」
「这个议题还真是深奥,这不是可以在路边聊聊的话题吧?」
「什么意思?」我问。
死亡的意义。
我正想知道这件事。
「呃,侦探小说呢……对于不读这类小说的人有点难解释,不过可以说是附带解决的犯罪小说吧。」
「附带解决?」
「嗯,有事件发生,凶手是谁、犯罪动机为何、实行方法如何——这些部分混沌不明,最后就是要解开这些谜团。」
「听起来好无趣。」
这根本是警察的工作,根本用不着读。
「因为这样,侦探小说在作品中大部分会以杀人事件为主题。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的大师似乎大不敬地跟人家谈到了这样的话题。」
「横沟老师怎么说?」
柴眼睛闪闪发光地问,但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有些怨恨地说了:
「天知道。不管听他说得再多,也完全不得要领。那家伙本来就口齿不清,当时更是完全听不懂他在呻吟个什么劲。不过,听他说话的大河内过去也算是个哲学家,我们的话题当然就发展为关于死亡这种深奥的主题。」
「关于死亡啊……」
中禅寺以锐利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没错,关于死亡。」
「是……怎样的话题?」
「有个叫做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德国人。」
「海德格!」柴再次叫出声来,「你是说那个纳粹党的海德格吗?」
「纳粹党?是军人吗?」
「是学者。」中禅寺说明,「正确地说,他这个哲学家并非一直都是纳粹党员,而是有一段时期热烈地——近乎异常地支持纳粹党。在我国,写下《西洋近世哲学史稿》以及《「粹」的构造》的九鬼周造曾经师事于他。」
我完全没听过。
「海德格这个人——对完全没兴趣的人来说,应该根本无关紧要,所以我非常简略地介绍一下就好——他从亚里斯多德的形而上学解释开始,为了超越笛卡尔以降的近代思惟,不断地进行钻研,他加深初期希腊思想的存在经验倾向,与西洋哲学的根本基调对比地……」
「一点都不简略。」柴阻止中禅寺,「连我听了都不懂。」
「不懂啊。嗯,听不懂吧。」
「不懂呢。」我说。
事实上,那听起来根本不像日本话。
「海德格是《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的作者吧?」柴非常简略地说,「我的专门是东洋,不太清楚,不过我有个朋友帮忙编纂九鬼老师的遗稿,我从他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他说《存在与时间》是一本名着,但是战后海德格在思想上似乎迷失了。果然是因为纳粹的关系吗?」
中禅寺斜望了柴一眼,问道,「你读过海德格的书吗?」
「我比较擅长法文,德文有点……」
「也有法文版吧?我的专门不是洋书,不太清楚详情,不过昭和十五年也出版了日文版,我店里也有。没读过可不能随便乱说啊。再怎么说,那都是一本对东西方哲学思想界造成冲击的著作啊。」
「你读了吗?」
「我读了一些手上有的。我也读了《存在与时间》刊载在胡塞尔(Edmund Husserl)的《哲学与现象学研究年鉴》中的部分。完结篇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总觉得悬在半空中似的,不过或许把它当成以未完结的形式完结比较妥当吧。哦,我那个叫大河内的朋友,最近很热中于海德格。」
「那个原本是哲学家的人吗?」
「对。他本来喜欢尼采,主要研究尼采,总是随身携带尼采的著作。他好像拿到了海德格战前频繁举行的有关尼采的演讲会讲稿,结果一头栽了进去……」
「你麻烦的朋友也真多呢。」我这么打谭说,中禅寺便把手抵在额头上,「是啊。」地应了一声。
「大河内也是我过去的同学,战后曾经担任进驻军的通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又迷上女权扩张论,好像参与了不少麻烦事。他这个人很和善,但长相凶恶,曾经被误以为是共产主义的活动家,被公安抓走。」
关于长相的问题,我觉得中禅寺似乎没资格批评别人。
「他说他对《存在与时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我自己是比较中意《关于人道主义的信》。」
「哲学哪有中意不中意可言?」
柴笑道,但中禅寺却是一本正经。
「摆在我面前的书籍对我来说全都是等价的。只要变成语言和文字,接下来除了中不中意以外,就没有别的价值基准了。」
他这么说。
「那本《存在与时间》,提出了各种思想上的问题,是一本名着……不过简而言之,那本书的关键字也可以说是『死』这个字。」
「简而言之?」
「将形而上学的论述置换为形而下的语言吧,大概。」
柴补充说,但「大概」两个字显得他很没自信。
「差不多,可是用什么形而上形而下这些字眼,又变得艰涩了不是吗?意思是从写得艰涩难懂的书籍中,抽出我们凡人日常思考水准能够理解的单字。」
「你也是凡人吗?」我问。
「我是个平平凡凡的俗人啊。然后呢,原本是哲学家的大河内,还有俗人的我,再加上社会落后者的关口,这三个暮气沉沉的人呢,针对海德格的死亡观这种一点都格格不入的话题,谈笑风生了好一阵子。」
「对于死亡的话题……谈笑风生?」
「海德格说,死亡是人类不得不随时接受的存在可能性。人类是我随便的意译,直译的话,应该译为『此在』(※即Dasein,其他有『缘在』、『亲在』等译法。)吧。在那本书里,这个叫做面对死亡的存在的存在方式是非常重要的关键。」
「面对死亡……」
面对死亡。
「是自己的死亡吗?」我问。
「不是别人的,就是自己的死亡。」
「年轻的你们也会吗?」
对我这种老糊涂来说,这的确是切身问题。虽然是切身问题……
但我从来不曾严肃地面对死亡。
终点总是离我有些远,怎么样都不肯来到面前。年轻的时候,它连看也看不见,但是到了最近,它总算接近到只要想看就看得到的地方,如此罢了。然而……
——结果是我不愿意面对这件事吗?
我不是在寻找赴死的地方,我只是想要清楚地看看总是在远处的它吧?
所以尽管已经上了年纪,我却还想要出征,而一旦知道这不可能实现,我明知危险,却仍然上了东京,不是吗?然而……
它依然没有来到我面前。
然后,
老婆突然就去了那稍远之处。
「每个人都面对着死亡。」中禅寺说,「只是忘了这件事罢了。」
「忘了啊……。我也是。只知道吃喝拉撒睡,觉得会永远就这么反覆下去,都忘了迟早总是要死。」
「人一定会死。」
铃……风钤响了。
刹那间,我觉得线香的味道掠过鼻子。
「不好意思,」柴出声说,「呃,这跟罗山有什么关系?京极堂先生,你不是说你听到罗山而想起什么吗?」
「对对对。」中禅寺端正坐姿,「我们在聊着这些事的时候,话题渐渐偏离,最后议论起海德格和纳粹的关系。关口难得愤慨起来,看起来很危险,教人伤脑筋。虽然这样的他也很有意思。」
「愤慨?听京极堂先生的话,感觉他是个很温厚的人啊?」
「他意外地很凶暴。」中禅寺说,「只是没胆子,所以看起来温和罢了。而且他虽然不是共产主义者,天性却极端痛恨全体主义。他高谈阔论地说不管再怎么了不起的思想家,只要支持纳粹,就不应该予以评价。结果大河内说那只是权宜之计,和林罗山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我和柴同时问道。
「也就是……大河内把海德格与阿道夫·希特勒、林罗山与德川家康这样的构图重叠在一起。」
「两边都是依附当时权势的思想家,是吗?」
「嗯。大河内强调『情非得已』这四个字,说他们是为了贯彻自我的思想、主义和主张,情非得已才依附权势。」
「是吗?」柴露出半笑不笑的表情问道,「海德格是情非得已吗?根据我听说的,纳粹党一成立,他立刻表示支持,还说什么他读了《我的奋斗》(Mein Kampf),大受感动,还有他因为纳粹施压而当上弗莱堡大学的校长时,不晓得是不是为了报恩,进行了一场荒唐的法西斯演说,惹来各方非议。我听到的都是这种负面传闻哪……」
「嗯,我个人也觉得他是认真的。」中禅寺轻巧地闪躲,「可是大河内对自己人偏心,说那是权宜之计。而且他还说他们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类似点。两个人都自小聪慧过人,都是秀才。罗山年轻时就在禅门修习,不久后舍弃佛法,倾倒于朱子学。另一方面,海德格年轻时候就进了学舍,以修道僧的身分学习神学,虽然将来受到看好,却改为专攻哲学。」
「唔,说像也的确相像呢。」柴说,「可是这样的人多的是。」
「是啊,多的是。不过大河内说还有其他的类似点。」
「是吗?难道他们长得像吗?」
「才不像,就算他们真的像,我们也不知道吧?简单说,罗山憧憬朱子的思想,透过朱子学邂逅藤原惺窝,拜在惺窝门下学习,但后来由于见解相异,转为批评惺窝。另一方面,海德格透过亚里斯多德及现象学邂逅胡塞尔,尽管师事胡塞尔,后来却也提出痛烈的批判,与之决裂。然后就像刚才也说过的,两人出于情非得已的境遇,依附当时的权势,藉此爬到了顶点——大河内的大意是这样。小柴,你怎么想?」
中禅寺微微扬起眉毛问道。这种表情看起来很坏心。由于他的相貌总是不悦,很难看出来,但他的眼中带着笑意。
「什么怎么想,我觉得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但你怎么觉得不是?」
「就像我刚才说的啊。海德格根本不是情非得已吧?而且我听说他在战后所做的辩解也十分窝囊。」
「那么你是说,罗山是情非得已?」
「当然是情非得已了。罗山应该是个激进的排佛主义者,但是他却剃了发,穿上僧衣,以道春这个法名自称。嗳,因为朝廷过去没有进用学者的前例,所以才不得以用僧人的身分录用罗山,但我想罗山心中应该是别扭万分的……一
「是吗?」中禅寺说,「不愿意的话,别这么做不就得了?在野的儒学者不是多得是吗?也没有在野就成就不了学问的道理啊。」
「所以说,为了实现朱子学的理想社会,有必要让朱子学变成官学啊。所以罗山才会扼杀自我……」
「这部分我无法信服。如果说海德格不是情非得已,我觉得罗山也并非情非得已。他不是只有一开始这样,也不是勉强做做样子而已。罗山在朝廷中打好某程度的基础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吧?而且最后他还当上了法印。」
「那,京极堂先生的意思是,罗山不是排佛主义者吗?不,这不可能吧。」
「是啊。可是呢,林罗山这个人……世人对他的评价意外地低,在家康的亲信当中,他也被视为低于天海(※天海(一五三六~一六四三),江户初期的天台宗僧侣,南光坊天海。受德川家康赏识,参与内外政务,与以心崇传同为江户幕府的政教中心人物。)或崇传一等,不过我倒觉得他是建立德川时代基础的大功臣呢。」
「这么说来,中禅寺先生刚才也说,要评价罗山的话,是他台面下的部分呢。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我认为这一切都是罗山的策略。若说是权宜,也的确是权宜之计……」
「什么叫策略?」柴拱起肩膀,缩起了脖子。
「我认为罗山这个人,巩固了可以顺利建立起儒教国家的背景。」
「背景……?」
「让儒学可以顺利扎根的基础。」中禅寺答道,「换句话说……就是信仰及生活习惯的部分。林罗山这个人非常不简单。我想他很明白由上自下地强迫推广思想的做法没办法持久。以公权力来规定道德伦的做法,最后还是会失败。以这种意义来说,他远比明治政府高明,也更要巧妙。」
「我不懂。」柴大大地摇晃身体,「你说的信仰和生活习惯,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刚才不是说明过了吗?制作教育敕语的时候,明治政府做了什么?不就是把信仰从儒教性的事物抽走吗?」
「是啊。」
「明治政府把它抽掉以后,抛弃了。取而代之地,摆进了一个国学创造的、以天皇为中心的国家神道。但是,我们之所以没什么抵抗地接受了教育敕语这样的东西,应该不是因为陛下的威仪令人诚惶诚恐,而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可以顺利接纳它的土壤。」
「土壤……?」
「我认为罗山也一样从儒教中抽走了信仰这个部分,但他早了明治政府三百年之久。儒教思想原本是成立于信仰这个根基成熟的,而朱子学有逻辑地重靳审视儒教的特性,所以以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一种必然;不过罗山并没有像明治政府一样,把抽掉的根基给扔掉。」
「没有扔掉……那把它怎么了?」
「我想是把它寄托在佛教里了。」中禅寺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柴状似慌张地说,「罗山他……可是个排佛主义者啊。」
「因为他是排佛主义者,才办得到这种事。听好了,家康是念佛信徒(※口诵阿弥陀佛,以祈求往生净土的佛教宗派。如净土宗、净土真宗等。)。家康的亲信南光坊天海是天台宗的顶点人物。他不只是在叡山修习,还去了南都修行,对密教也有很深的造诣。另一个黑衣宰相以心崇传则继承了临济宗南禅寺金地院靖叔德林的法统,是禅宗的顶点人物。在这样的人物包夹下,就算一个排佛论者的年轻小伙子闯进去,叫嚣着什么反对佛教、反对和尚,也不可能行得通。」
「应该行不通吧。」
这种事情我也懂。
「以前有个我认识的刑警酒醉闹事,被关进拘留所里。酒醒一看,周围全是被自己扔进来的家伙们,害得他也不敢说教、气焰全失,只敢缩头缩脑地乖乖坐着,出来之后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态度高压地逮人了……啊,好像也没啥关系唷。」我说。
「不,一般来说,就是这种状况,完全是四面楚歌。」
「所以他才情非得已做出和尚打扮……」
「就算只有外表打扮成和尚,也不表示就不干儒学者了吧?就算表面上谄媚和尚,但他可是堂堂地写下了排佛论,一点意义也没有。」
难道你要说他是为了与和尚对决,才特地做出和尚打扮吗?——古书肆说。
「就算每次碰头就争吵议论,国家的存在方式也不会改变。城里的议论,对一般平民不会有任何影响。聪明如罗山,会甚至抛弃身为儒者的自尊,去选择这条愚昧的路吗?这和情非得已并不相同吧?」
「或许不同。唔,这样一来,与其说是为了朱子学、官学,我觉得罗山的行动更像是只为了自己的立身扬名,所以他才会被称为俗儒。和海德格一样啊……」柴沉思下去。
「就跟你说不一样了。」
中禅寺愉快地说。
「不一样吗?可是你说他不是情非得已……」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计谋啊。是策略。伊庭先生,恕我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唔,被拘捕的刑警在拘留所里表现得一如往常——不,摆出大摇大摆态度的状况——这有可能吗?」
「这……如果那样,就是和拘留所里的那帮无赖在外头也互通声气的情况吧,也就是和坏家伙们有交情的恶德警官啊……」
「你是说,罗山和佛教势力互通声气吗?」
柴从奇怪的地方挤出怪叫。
「某程度是互通声气的……我觉得。可是呢,罗山并不是单纯的恶德警官。他是假装恶德警官,与犯罪组织勾结,再让犯罪组织从内部开始变质的卧底调查官。啊,这样比喻,简直把佛教教团说得像犯罪组织一样。」
中禅寺笑出声来。
「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崇传掌握了朝廷的外交和寺社的相关实权,是个名符其实的宰相,比起宗教家,更像个政治家。而且朱子学与禅宗本来就无法切割。朱子学原本是援用禅的理论,以重新构筑旧儒学的形式兴起,在日本,一开始也是禅宗带进了朱子学。另一方面,罗山也旺盛地吸收神道方面的知识,让朱子学与神道彼此走近,而天海就如同你所知道的,完成并普及了佛教式神道——山王一实神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开始觉得他们感情似乎不恶呢。」
「他们都是老狐狸,不相上下。虽然他们应该是彼此较劲,但利害关系也不一定完全不一致。罗山尽管年纪最轻,却将这些老狐狸玩弄于掌心,成功地制造了朱子学容易浸透的土壤,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