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朋友。」中禅寺说。
「你这个朋友还真是年轻哪。」
「是啊。对了,伊庭先生还记得多多良和沼上吗?在出羽认识的……」
「我才忘不了呢。那个胖胖的和理平头的对吧?」
多多良和沼上是在当地被卷入犯罪的旅人。不管是外表还是个性,都是教人见过一次就忘不了的古怪人物。这么说来,不只是中禅寺,出羽的案子的关系人全都个性十足。
「我是透过他们介绍才认识小柴的。」
「原来是他们的朋友……这样说的话,是怎样?跟那个……怪物吗?还是妖怪?跟那个有关系吗?」
多多良这个人,在侦讯的时候自称职业是妖怪研究家。他的同伴沼上也是同类。我记得写调查报告的时候,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人家说你是妖怪关系者呢。」中禅寺对柴说,戏谵地笑了,「不愧是黑泽副教授底下的学生,真面目完全被看穿了。哎呀,伊庭先生的眼力老当益壮。您说的没错,他这个伤脑筋的家伙最爱谈论怪力乱神了。」
「你身边有不少这类伤脑筋的家伙哪。」
我将摆在柜台前的圆椅子拉过来,就要坐下,但中禅寺制止了我。
「难得稀客造访,别在这种地方站着聊,如果您不介意从这里进来,请进来寒舍坐坐吧。不过内子不在,得请您恕我招待不周了……」
中禅寺说完,吩咐道,「小柴,帮伊庭先生把鞋子提到主屋的玄关。」
我从柜台旁边进去。
果不其然,柜台后面是洗手间。柴刚才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吧。看样子店铺是后来才增建的。
我走过面对庭院的走廊,到处都是书架。
书架里整齐地摆着书。虽然摆得毫无空隙,但或许是因为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密不通风的感觉。
我被带到约十张榻榻米大的客厅。
客厅打扫得十分整洁。
但是这个客厅里也摆满了书架。乍看之下,和待在店里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纸门以外的墙面全都是书架。正中央有一个津轻漆(※青森县津轻地方生产的漆器,上以各种颜色的漆之后,再扣以研磨而成。)的大矮桌。还有一个宏伟的壁宠,但是上面并没有装饰挂轴,而是依大小整齐地堆满了书本。
中禅寺拿坐垫劝我坐下后,说了句「我去泡茶。」从邻室离开了。
虽然并不凉爽,却也不闷热。
被这么多书本包围,一般不是会很有压迫感吗?就算不是书,如果东西堆得这么多,也会感觉杂乱无章吧。不过客厅收拾得井然右序,待起来很舒服。
面对庭院的纸门关着,但透进来的光线让人感觉有些凉快。
铃铃。
风铃响了。原来如此,风钤这种东西会让人感觉凉爽。
温度并不会因为声响而改变,虽说是受风吹而响,但又不是风直接吹到人体,光听声音又能怎样?只会铃铃乱响,搅得耳根子不清静——我一直这么认为。
——是因为内心没有余裕吗?
或许是吧。现在也是如此。正因为缺少享受浪费的从容心态,所以纵然时间再多,也只会闲得发慌,我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去整理花草。
原来我并不是想要整理花草,
而是想要有个可以整理花草的悠闲心境吧,一定是的。
我环顾整个房间。
——这么说来。
由良家的书斋,书本的数量也十分惊人。一样有条不紊、毫无空隙地陈列着。
但是……
——那种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当时感觉到被压倒般的重量。
由良邸更广大,天花板也更高,应该有十足的开放感才对。
但是那栋鸟馆……
——是鸟吗?
是因为鸟的标本吗?
书斋里也放了鸟。
书斋里放的是鹤。
有些鹤伸展着羽翼,有些鹤倾斜着头——好几种的鹤,以它们没有意志的玻璃眼珠注视着进入书斋的人……
——没错,
我想起来了。
广大的书斋中央,
有一只格外巨大的鹤。
而且是漆黑的鹤。
有一只漆黑的鹤大大地伸展着双翼,装饰在那里。它的外形毫无疑问是鹤,但是色泽却完全是乌鸦的质感。那个东西除了不祥以外,我找不出别的形容。
——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真有那种鹤吗?虽然那栋馆里确实有着数不清的珍奇鸟类……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檐廊的纸门打开,柴走了进来。是帮我拿鞋子过来吧。「不好意思哪。」我说。「没什么,小事一桩。」他答道。这个人教人搞不懂是礼数周到还是厚脸皮。
「你住哪儿?」
「松山。」
柴自己拉过座垫,放在矮桌旁坐下,这么答道。他一坐下,个头显得更庞大了,是因为他的肩幅很宽吗?
「松山?四国的松山吗?」
「是四国没错。不过我是冈山出生的。」
「哦,好远呢。」
我没有去过比箱根更远的地方。
「我要搭今天的夜行列车回去。今天是千叶的亲戚办法事。说是法事,也只是一群亲戚聚在一起吃吃喝暍。从坐车的时候就开始喝,整整三天暍个没停,肚子里都不晓得灌了几升(※一升约为一·八公升。)酒了。」
「哦……」
真了不起。
年轻真是教人羡慕。但是年轻的珍贵,只有不再年轻以后才能够了解。
「我直到刚才才酒醒呢。来见京极先生,总不好醉醺醺的。」
「很失礼是吗?」
「不,是不晓得会被他说什么。」
柴再次不自然地笑了。不,看起来不自然,似乎只是我多心。这个青年天生就是这副脸孔吧。
「不只是不晓得会被他说什么,要是连我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就伤脑筋了。」
「伤脑筋?」
「今天我带来了京极堂先生会高兴的题材。难得千里迢迢过来,得好好达成目的才行。」
柴说完,从摆在房间角落的布袋里取出好几册老旧的书本,摆到矮桌上。接着还翻出几本感觉用了很久的大学笔记本,在膝盖上摊开。上面贴了很多纸签。我觉得看人家的笔记似乎很失礼,所以装作没看见,但是才一瞥,就瞄到上面黑鸦鸦一片,应该是写满了文字吧。
「是要报告什么吗?」
「我找到一个颇有意思的东西。呃……您叫伊庭先生对吧?伊庭先生知道产女这个鸟吗?」
「鸟……?」
又是鸟。
我回答不知道。
虽然觉得好像听说过,但我现在实在不想回想起什么鸟的名字。我觉得脑中彷佛排满了大一堆的鸟——而且是标本,觉得很不舒服。
柴应道「这样啊」地拿起矮桌上一本古老的线装书,问我,「您知道这个吗?」
上面是一张图,画了一个女人站在树下,抱着疑似婴儿的东西,正在叫住旅人。是江户时代的书吗?
「这本书是从这家京极堂买来的。是鸟居清满(※鸟居清满(一七三五~一七八五),江户中期的浮世绘画师。)在宝历年间(※宝历为江户时代的年号,一七五一年至一七六三年。)写的青本(※青本为草双子(江户的流行插画读物)的一种,由绿色的封面得名,流行于江户中期,题材多为歌舞伎或净瑠璃、历史传记等。)《柳与鞠》(※原文标记为《柳にまり》。)。怎么样呢?」
就算他问怎么样,我也只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婴儿。我照实回答。柴有些伤脑筋地说「这样啊」,再翻出一本书给我看。
「这个怎么样?」
那张图里,一棵柳树随风摇曳,底下站着一个表情阴森的女子。不,不是站着。女人的脚并没有画出来。腰部以下晕掉了。而且画面的角落还有一个男人抱住头蹲着。看起来似乎是男子害怕着女子的图。
「这是幽灵的画吧?」
「嗯,是幽灵。可是……」
「哦,这张也是。」
幽灵抱着婴儿。
「是四谷怪谈(※鹤屋南北改编时事而成的歌舞伎戏码,一八二五年初演。大意叙述变心的民谷伊右卫门设计害死妻子阿岩,反遭阿岩的幽灵作祟而死。)吗?我记得有阿岩抱着孩子出现的场面。」
「很遗憾,这并不是四谷怪谈,不过您的意见非常接近答案了。这本书是天明五年(※天明为江户时代的年号,天明五年为一七八一年。)所写,叫做《百鬼夜讲化物语》。」
我问是妖怪的书吗?柴答道算是。
「您不知道吗?这是晚上在路边要人抱婴儿的妖怪……」
「噢,你说产女啊。那我小时候听过。是我在什么东西读到的吗?是要人抱孩子的幽灵吧?生产过世的妇人出来作祟。」
「是的,就是那个。」柴异常高兴地回应我,「产女妖怪第一次出现,是在《今昔物语集》里。卷二十七,(赖光郎等平季武值产女语)。就像您说的,是要人抱孩子的生产死亡女子的妖怪。」
「哦,我是不知道什么物语啦,不过这种故事我听过。唔,是小孩子听的故事吧。可是……你刚才是不是说产女是鸟?」
「是啊,重点就在这里。」柴更高兴了。「其实产女是鸟唷。明明是鸟,却又是女人,而且还是婴儿。」
「婴儿?婴儿是被抱着出现吧?」
「也有一些文献把产女画成婴儿的形象。简而言之,就是流掉的婴灵。恰好一年前,去年夏天,京极堂先生写了封信,告诉我有关这方面的事。因为相当有意思……」
「遭有意思吗?」
是这个人很特别吗?还是年轻人都喜欢这种话题?我不太清楚。
「我喜欢妖怪啊。」柴说。
「中禅寺也是吗?」
我……对中禅寺其实不是很了解。我记得他的打扮很古风,但说的话爱卖弄道理,所以一直以为他这个人不喜欢妖怪幽灵这类非科学的事物。
「他这个人特别爱好妖怪。」柴说,「对了,刚才提到的多多良和沼上两位,还有我就读的大学社会学系的副教授黑泽老师,加上中禅寺先生,他们四个算是妖怪爱好者三巨头——不对,四天王。我还在修行当中。」
这种东西也有修行吗?
「以修行来说,你看起来很乐在其中嘛。这不是什么苦修行吗?」
「修行愈是困难就愈有趣吧?愈辛苦愈快乐。」
「嗯?」
原来有这种似非而是的相反说法啊。愈困难愈有趣,愈辛苦愈快乐——能这么想的话,世上就没有任何讨厌的事了。我深深地佩服起来。
「我从来没有认真念过书哪。我一直觉得做学问很难,所以觉得学士先生很了不起。记东西、变聪明要趁年轻。能够博学多闻是最好不过的。」
到我这样就太慢啦——我说。
「不,伊庭先生,做学问并不是记东西唷,是学习思考的能力。知识渊博的人和学者不一样。虽然学者多半都知识渊博啦。按部就班地去思考不懂的事,验证自己的思考正不正确,这样的过程需要知识。所以会去调查。结果就会变得知识渊博了。」
「哦?那是怎样?这和我们为了巩固证据,踏实地进行访查没什么不同嘛。」
「没什么不同,非常朴素。」
原来做学问和调查案子其实没什么两样吗?
我这么问。
「那当然了。」柴田应道,「不管任何工作都是这样的。」
「任何工作都让人乐在其中吗?」
我乐在其中吗?
我不记得自己乐在其中。不过虽然不觉得愉快,但或许是沉迷其中。可是,结果我得到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吗?
不,不能这么想吗?
这是我持续了许多年的工作,总有什么收获吧。然而我却无法引以为傲,或许这就是我没出息的地方。
——不对吗?
得到的收获还是很多,但是或许失去的比得到的多上太多了。
「年轻人真好哪。」我无意义地反覆。「只有年轻而已啦。」柴笑道。我渐渐习惯他那原本让我觉得不自然的笑容了。
「那是怎样?这个幽灵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鸟吗?这个地方很有意思吗?」
「不,京极堂先生精通各种传说和民俗学,对信仰之类的也很有研究。而且他是做这一行的,也很清楚各种文献古籍。所以他将古今的文献和传说中出现的产女相比较后,发现彼此之间似乎有矛盾。」
「彼此有矛盾?」
「就像伊庭先生刚才说的,从图像上来看,产女是日本的幽灵——女幽灵的原型。然而民间传说中的产女形象却是形形色色。有时候是一种叫产女鸟的鸟,有些古文献还说实际捉到一看,原来是苍鹭……」
「是鹭啊?」
是装饰在由良家杀人现场的鸟。
「京极堂先生的推论是—产女之所以是鸟,是来自于声音的联想。全国各地似乎都有只听得到婴儿哭声的怪异。水鸟不是会发出类似婴儿的哭声吗?」
「声音啊……」
柴田发出「呱呱」的怪声。
「没办法模仿得很像呢。不管怎么样,如果草原或河畔突然冒出婴儿的哭声,会把人吓一大跳吧。不可能有婴儿的地方出现婴儿,首先是让人觉得恐怖,然后再产生出形形色色的怪异内容。有些地方认为是婴儿,有些地方则是抱着婴儿的女人,就算发现那其实是鸟,也会被解释为是生产而死的女子变成的鸟。」
「就算发现是鸟也一样吗?」
「因为一样恐怖嘛。」柴说,「只听得到啼叫声的状况很让人恐怖吧?如果听起来像是婴儿悲伤的啼哭,人们就会认为是那样的鸟。特别是在婴儿死亡率很高的时代,人们听起来应该会是这样吧。」
「端看听到的人怎么感觉吗?」我这么说,柴便应道「是啊」。
「就看人们怎么解释。这就是京极堂先生提到的有趣观点,他说大凡怪异,都是在接触者的内部构成的。」
「接触者的内部?」
「总之京极堂先生的意思是,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柴说。
「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啊……可是听说他是个神主又是帮人驱魔的,生意做得很广不是吗?」
「哦,那也是基于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信念而做的吧。不过我也不晓得说信念对不对。」
「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啊……」
没有吧,一定没有。
「唔,就算同样听到苍鹭的声音,有些人会以为是婴儿的哭声,有些人会联想到抱着婴儿的女人。」
「因人而异吗?」
「嗯,是因人而异,不过也要看那个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吧。这类怪异若是被传述,确定形式,被赋予名字的话,就会成为一个民俗固定下来。」
「环境不同,解释也会改变吗?」
「会啊。即使是同样的怪异,不同的地方有时候会加上不同的解释,有时候即使名字相同,外表和性质也会不同。我想那是由于当地的文化差异以及信仰互异所造成的吧。」
「原来如此。」
原来无聊的妖怪故事也有道理。
「所以只凭着产女这个名字去思考,好像会碰到瓶颈。就像我刚才说的,产女有各种不同的出现方式,绝对不是完全相同。有时候是蜘蛛,有时候是火球。」
「哦,我懂了。产女这个称呼说穿了并不是指某种特定现象的名字。许多地区在出现奇妙的事物时,而它的原因让人联想到生产死亡的女子时,就会把它称为产女……是吗?」
「不愧是名刑警。」柴吹捧说。
漫长的人生里,我从来没有一次认真思考过妖怪。
是因为生活中没这个必要吧。妖怪故事,根本就是无益的代表。
——无益也是一种余裕吗?
我感到非常新鲜。
「不过呢,」柴挑动那双粗浓的三角型眉毛,「京极堂先生说,有个地方他怎么样都想不透。」
「怎么说想不透?」
妖怪还有什么想透想不透的吗?
「产女这个东西,汉字怎么写?(※前文中提到的「产女」,皆以平假名「うぶめ」(ubume)表记。)」
「这种东西也有汉字啊?啊,河童、天狗也都有汉字嘛。可是调查报告里不会出现妖怪,我不晓得怎么写哪。」
「写做生产的女人,产女。」柴说道。
「产女?」
「对,很多时候都是这么写。可是呢,有时候也写做『姑获鸟』。」
「喂喂喂,姑获鸟是什么东西啊?」
「姑息的姑,获得的获,再加上鸟。」
又是鸟吗?
「姑获鸟是支那国的妖物。」
「是不一样的东西吗?不是有些地方这么称呼鸟的产女吗?」
「呃……」柴回答得模棱两可,「唔,这不是日本的妖怪,所以不一样,但是原本就有许多大陆产的妖怪传入日本。从大陆来的妖怪里,好像有些生于大陆长于日本,还有一些归化了日本。关于这方面,就是……喏,伊庭先生好像也认识的多多良老师的拿手领域了。」
「那个胖子吗?」
他是个怪人。
「可是这个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柴说,「姑获鸟似乎不是传入以后变成了产女。它的名字没有变成日本风格,性质也没有改变,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东西。是不同的东西被混淆在一起——不,应该说被当成了同一个东西。大陆的姑获鸟这个怪鸟呢,会抓小孩子。」
「绑架吗?」
「不是绑票勒赎,是抓来当自己的孩子。不过这种鸟也被视为是生产死亡的女子变成的。这是两者的共通点。」
「那是因为这样而被混淆在一起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柴又丢给我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虽然被混淆了,但也不是决定性地混淆在一起。不过,京极堂先生似乎认为那不是自然而然混淆在一起的。唔,产女这种东西,以前是妇孺皆知嘛。」
「我倒是一时没想到是什么哪。」
「因为是古早以前的传说了。」柴说,「虽然伊庭先生不熟悉产女这个名字,但是看到她的形姿,也会认为是幽灵吧?换句话说,只要有个穿白寿衣、披头散发的女子幽幽地站在柳树下,那就是死人——这样的想法铭刻在你心中,对吧?」
「嗯,是啊。」
是受到戏剧还是什么的影响吗?
我的确认为幽灵就是这样的东西,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甚至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
「这叫做铭刻啊?」
「还是叫什么呢?产女就是这么普遍地渗透在一般大众的心中。然而姑获鸟呢……」
一般人不知道姑获鸟——柴说。
「虽然很多时候产女也写成姑获鸟这三个字,不过完全是借用汉字的表记,和字面没有关系。但原本姑获鸟几乎没有流传在民间传说或街谈巷议里,庶民不知道这东西,知道它的只有一部分菁英分子。知识分子曾经在书本中介绍过大陆的姑获鸟是怎样的东西。像是《本草和名》之类的书。」
「等一下。」我制止他,「这只是表记的问题吧?把那些东西用文字记录下来的,不就是那些知识分子吗?书写或留下记录的不是庶民吧?反正讲话的时候都是同一个音,用什么汉字表记都没有问题吧?」
「是没有问题。产女就是产女,在各地方……虽然有若干变迁,但它就这样流传下来,保留到现在。不过经过明治、大正、昭和,我觉得地域差异这种东西似乎被弭平了。」
「意思是地方的文化消失了吗?」
「似乎正在渐渐消失哪。」柴的脸皱成一团,「这部分是拾了京极堂先生的牙慧,简而言之,过去是由记忆和记录传承下来的。历史学是以记录做为主体累积起来,民俗学则是以记忆为主要研究对象。而记忆呢,唔,是会淡去的。」
「我最近也常忘东忘西的。」我说。
「但是记录会保留下来不是吗?」
「有时候也会烧掉或遗失啊。」
「呃,也是。总之,有时候记忆也会被记录涂改。产女的多样性也失去了不少吧。现在也没有什么人认为产女是鸟了,虽然外形是保留下来了。然后呢……京极堂先生说他想不透的,是姑获鸟和产女为什么会被当成同一个妖怪。」
「那不就是你刚才说的……」
「生产死亡的女子吗?哦,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可是,产女很多时候是送出孩子的妖怪,而另一方面,姑获鸟则是掠夺小孩的妖怪。」
「完全相反呢。」
「就是啊。在中国掠夺,到日本送人——也不是这样吧。日本的产女外形和出现的方式虽然形形色色,但是不会抓小孩。」
「唔,说不同也的确不同……不,完全不同吗?」
「之间的差异之大,就像绑架和弃婴,绑票监禁和监护人遗弃呢。然而它们却被视为相同的存在,所以京极堂先生纳闷里头应该有什么背景才对。」
一日一在意,就耿耿于怀吗?
虽然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了,而我查到了这个谜团的解答。」
柴高兴地微笑了。
在那张笑容后面,纸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中禅寺的臭脸露了出来。古书肆手中拿着托盆,上面摆着茶杯。
「怎么,小柴,你在跟伊庭先生聊些什么?」
「在聊产女的事啊。」
「那不适合拿来当成一般闲聊的话题吧?」中禅寺说着,把茶托摆到矮桌上,再放上茶杯。
「内子不在,意外地费了点功夫。原本想弄点凉的什么,不巧的是……」
中禅寺说到这里,望向摆在矮桌上的书本和笔记,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