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跟尊都太多余了。」
「什么?」
「我是说,他的确是我父亲,但不是什么令啊尊的。」
榎木津打开双脚,屈身向前。
「不管怎么样,你误会了。效法我也就算了,叫人家去效法我父亲,根本是大错特错,究极大错。我那个疯颠父亲都多大年纪了,还外宿去抓蟋蟀,带小乌龟去谈生意,效法那种人,会身败名裂的。」
「小乌龟……?」
「没错,乌龟。」榎木津说着,抬起头来。
然后他维持看着老人头上一带的姿势,就这样静止了。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所以还是老样子,那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动作吧。
「唔唔。」
「怎、怎么了吗?不、不管这个,既然榎木津先生醒了,马上来谈谈委托的事……」
「咦?你们讲了那么久,事情还没谈完吗!我还以为你全部都告诉这个小关,已经在闲聊了,所以才起来的。既然还没有讲完,那我要继续睡了……」
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侦探。
胤笃老人也是,他可能是判断跟我没办法谈正事吧。刚才那些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说穿了都是为了等榎木津醒来的串场话罢了。
可是榎木津却蹙起粗浓的眉毛,依然静止不动。我不知道他墨镜底下的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
「……唔唔。」
「呃、怎、怎么了吗?」
「那是幽灵吗?」
「什么?」
我垂下头去。
这个没常识的侦探,什么话不好说,怎么偏偏说起这种话来?
「不是吗?」榎木津纳闷地偏头,「哦,古今东西谈论幽灵的人不少,但遗憾的是,我连一次都没有看过。」
「原、原来如此。然、然后呢?」
老人似乎也不禁愣了一下。
「画上画的幽灵,每个都是朦胧透明的吧?我就是没办法相信。透明到可以看到另一边的东西的,顶多只有玻璃跟牛皮纸而已。而且这两种都很薄。有厚度却是透明的,如果真有那么古怪的东西,我无论如何都想看看!」
「呃,这……」
「说起来,世人异口同声地说幽灵很可怕,但我完全不了解到底有哪里可怕?幽灵会咬人吗?会打人吗?不过就算幽灵袭击我,我也不怕。连活着的时候袭击我,都会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了,死掉以后更不必说了。」
「可是,呃……」
「所以我是问,你看到幽灵了吗!」
老人似乎语塞了。
这种情况,大部分不是惊讶得哑口无言,就是认为自己遭到愚弄,气得说不出话来——但眼前的老人似乎两边都不是。我觉得老人频频眨个不停的眼睛里,点燃的并不是不平之火,也不是愤懑的火焰,而是不安的灯火。
「不是唷?」榎木津状似失望地说,「你说有幽灵出没,我还以为你看到的是幽灵哩。要是没看到,就别说那种惹人误会的话。」
「哎呀……榎木津先生,您这个人……」
「话说回来,如果那不是幽灵,你何必那么吃惊?真是教人搞不懂。不可以有所隐瞒。你必须全盘托出,告诉这个小关。」
「为、为什么是我?」
「这里不就只有你了吗?」榎木津傲慢地说,「你以为我是谁?侦探才没有闲工夫去听那种无聊话。我全都看透了。虽然看透了,但遗憾的是,我还没有接到委托。根据委托内容,我的回答也会不同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
「哎呀哎呀……」胤笃老人伸出左手,制止奇矫的侦探一行人的内哄,一看样子是我估计错了。虽然非常失礼,但我似乎小看了身为侦探的榎木津先生。我以为只是名家的公子少爷的余兴活动……」
「你真的很失礼,竟然瞧不起余兴。」榎木津高高在上地说,「所谓余兴,就是余暇的兴趣。世上很多笨蛋认为正事以外的余暇都是罪恶,这可是大错特错。」
只有连正事都办不完的无能之徒才会自我辩护说那种话——无赖侦探明朗快活地说。
莫名其妙。
老人的表情变得更苦涩了。
我隐约了解他的心情。如果我的想像正确,榎木津的发言听起来也等于是一刀命中老人心中一直存有的自卑感。榎木津最痛恨的就是努力和忍耐。对于以努力和忍耐做为自身存在基础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榎木津更教人讨厌的家伙了吧。
老人握紧手杖柄,再一次望向榎木津,然后说,「甘拜下风。」
我吓了一跳。什么甘拜下风?
「嗳,既然您连我对警方都没有透露的线索都已经查到,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您说您已经看透一切,此话想来也不假吧。」
——连对警方都没有透露?
榎木津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结果瞠目结舌的竟然是我,就在我徒劳无功地思索着根本整理不起来的思绪时,老人朝着我出声了:
「你,关口,关口先生,你这人心眼也太坏了,竟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让我讲了那么久的话。既然都已经查到那种地步了,当然也了解由良家的情形吧。」
「那种地步……是哪种地步,呃……我……」我含糊其词。
「老实说,我原本并不指望这次的侦探工作。但是说到榎木津先生,可是那个榎木津集团总帅的公子,不能怠慢……啊,如果可能,希望今后也能够继续往来。所以,呃,嗳……」
老人也含糊其词。
「不过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老人把身体的重心压在手杖上,一度往前靠,然后站了起来。
「请务必……妥为处理。请您斩断这受诅咒的伯爵家的孽缘。」
为了那个人。
老人大概是这么说,但榎木津大声嚷嚷「解开诅咒不是我的工作。」害我没听清楚。
「侦探只为了指出真实而存在!抓人的是警察,审判的是法律,解开诅咒的是祈祷师。顺道一提,听人废话是奴仆的工作。」
奴仆说的是谁?——我正想这么抗议,但我虚弱的声音被老人的感叹给盖过了。
「真是太可靠了。」
「当然了。我是侦探嘛。」榎木津应道。
「如果再继续发生命案,这个由良本家就没有未来了。昂允也不年轻了,伯爵家会绝后的,不好的风声也会流传出去。这么一来,身为伯爵家亲戚的我,公司也会大受影响。让这次的婚礼平安无事地结束,也是我们由良亲族会共同的希望。请您务必……防范惨剧于未然。」
脸色苍白的老人拄着手杖,垂下头来。尽管他再怎么克尽礼数,榎木津应该也看不见。
「好了、好了。」榎木津粗鲁地应声,「那种事跟我无关。请快点委托我。我要干什么才是?解决吗?还是防范?哪边?」
「只要能够解决,就能够防范吧。」老人说。
「是吗?」
榎木津纳闷地歪头。榎木津的解决和世人一般所说的解决不同,老人并不知道这些事。
「不管怎么样,要是不赶快好好地委托我,我就只能顾着睡觉了。我已经开始想睡了。」
侦探瞎说道,再次窝进沙发里,脸抬向天花板。
「我了解了。哎呀,不愧是榎木津先生。侦探酬劳的部分,我会与奉赞会商量,这一两天就回覆您,然后我们再签定正式契约。什么事都该照生意的规矩来哪……」
老人所想的正式委托,和榎木津所要求的好好地委托,之间似乎也有着相当大的龃龉。老人步履矍铄地走到门前,说:
「我就去叫管家过来。嗳,您的身体也教人担心,请千万不要勉强……需要什么,我们会立刻准备,什么事都请尽管吩咐。」
「我会吩咐。」
榎木津神气地应道,放松脖子。
老人轻轻点头,打开房门,「山形、山形」地叫着,走了出去。
门扉的铰链沉重的倾轧声,以及房门「砰」地关上的声音之后,
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幻听和视野狭窄都复原了。我进入这个房间以后,似乎第一次处在能够正常运用五官的状态。榎木津还是一样放松得像个死人。
「榎兄。」
他完全不答腔。
「真是的……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根本无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无法理解的我太愚蠢了吗?」
「你不就是愚蠢吗?」
这一点无庸置疑——榎木津说:
「但是你无法理解,不是因为你愚蠢,刚才那个人也相当愚蠢。」
「你讲话也太毒了,他可是委托人哪,而且还是某家大公司经营者吧?」
「所以才愚蠢。」
「为什么?」
「你太愚蠢了。」榎木津说道,微微收起下巴,「没道理说经营公司就不愚蠢吧?我父亲就是个最佳范本。你以为全世界究竟有多少个经营者?如果他们全都聪明,就等于世上大半的贤者都跑去经营公司了,不是吗?贤者不一定都会去搞经营。卖豆腐的和卖金鱼的里头也有许多聪明人啊。同样地,愚蠢的经营者多如牛毛。」
「可是那个人……」
「他太罗嗦了。」榎木津说,「而且都是废话,废话。话拖得那么长,会让人高兴的只有说书的跟和尚而已。」
「那……又不是废话……」
是废话,只是为了敷衍场面。
榎木津再次放松脖子。
「而且那个人又不是什么委托人,他根本没有委托我什么。他叫我解决,可是也没说要解决什么,叫我防范,我怎么知道要防范什么啊?说起来,把我叫来的也不是他啊。和寅说什么孑孓、秘诀的才是委托人。」
「是伯爵啦,伯爵。」
「就是那个爵。」
榎木津邋遢地伸出右手,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不过我看不见,也不晓得是哪个爵啦。」
「真受不了你。你这个样子,怎么还有脸说什么解决?你不是仔细听说过原委才答应下来的吗?」
「答应的是我,但听到说明的是益蛋。」
「益蛋?」
「就是那个笨蛋王八蛋啦。」榎木津说。
他是在说侦探助手益田吧。榎木津不仅记不住别人的名字,还随心所欲地乱叫一通。和寅是秘书兼打杂的安和寅吉,我则是小关。至于他的总角之交木场修太郎——他是个刑警——更是从来没有被他正经叫过。话说回来,榎木津一般都是乱叫些笨蛋王八蛋这类唾骂,但他似乎改变路线了。
「他被降级到益蛋王八蛋啦。」榎木津嚷嚷着。我并不觉得益蛋王八蛋这种称呼比笨蛋王八蛋等级更糟,但在榎木津的标准中,或许是比较低等的。
「就算听到说明的是益田,答应的还是榎兄你自己啊。这样太过分了。」
是不听清楚就答应的人不好。
「益田一定也跟你说明了吧,连我都听到大致的内容了。」
「这么说来,他好像有说什么,但是我怎么可能听得懂那种蠢蛋的话?完全不得要领。他怎么会蠢成这样呢?」
「才没那回事,我就好好地……」
嫁进去的新娘会死……
被诅咒的伯爵家……
由良昂允……
听懂了。
「所以你来听不就好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听得懂的人去听,那样快多了。但是结果呢?那家伙难得有你在听,却只会罗哩罗嗦地东拉西扯,一点重要的事也不提。幽灵的事也是,最后也变得不了了之。」
「没人听得懂啦。你说幽灵,到底是在说什么?」
榎木津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
「可是他不是说什么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吗?我记得他有说啊。」
「那……那不是在说伯爵过世的母亲没享到半点福就突然过世,这样下去她会死不瞑目吗?」
不对。
我记得老人好像是说「她会阴魂不散也是难怪」。换句话说,他的意思是有什么东西阴魂不散,出来作祟吗?不可能有那种事。
至少那个老人看起来不像是会相信那种事的人。我认为他是那种会瞧不起通灵术、催眠术的人。
「嗳,随便怎样都好。那种事跟我无关。如果是委托我捉幽灵,那还另当别论。」
榎木津以邋遢随便的姿势说道,接着问,「管家还没来吗?」
敲门声瞬间响起,门打开了。秃头的企鹅仍旧率领着女佣,恭恭敬敬地站着。管家拦腰折断似地行了个礼。
「打扰了。榎木津先生,小的为您送来了新的红茶。」
「啊……」
「我不要红茶。」
他的口气根本就是个小孩。看样子,管家的守则上并没有记载该如何处理这类反应,老仆人拭去额头的汗水,只是万分惶恐。
「呃,小的听说您喜欢凉一些的温度,因此放凉了之后端来……」
「不是这个问题。我很困,想移到有寝具的房间去。但是我现在失去视力,没办法移动。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我向你要求的不是红茶,而是带路。」
「哦……可是……」
「红茶的话,这个穷酸鬼小关会全部喝掉,不必担心会浪费。喏,刚才那个人叫我尽管吩咐,我现在要吩咐,带我去睡觉。」
榎木津蓦地撑起上半身,很快地站起来。
「请、请等一下,榎木津先生,老爷很快就……」
「如果有话就跟这个人说,不必担心。」
榎木津大大地摊开双手,指示我身后的孔雀。他看不见。管家——是叫山形吧——说着「可是」、「但是」,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进退两难。如果没办法照着命令办事,他似乎就会陷入机能停止状态。山形拿出手帕,不断地擦着汗。
「山形,有什么关系?」
女佣背后传来声音。
一名男子探出头来。他头上涂了不能再多的发油,眼神十分阴森。是榎木津在楼梯胡说八道的时候,歪站在老人身后的男子。
「客人说不想见主人,你也没办法吧?人家在生病嘛。你开不了口的话,要我帮你去跟伯爵大人说吗?」
「可、可是公滋先生,小的……」
「又来了。『小的不敢违背老爷的命令』,是吗?」
男子推开女佣,来到管家面前。
他个子很高,姿势却很糟糕,长相和胤笃老人有些神似。是他的儿子吗?要不然也是由良家的亲戚吧。
脸色苍白,嘴唇很红。
「小、小的是管家,所以……」
「就是佣人嘛。」男子说,「别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脸孔啦。你也是钱雇来的嘛,不对吗?」
管家瞪大了眼睛。
「还是怎样?要是你硬留住人家,害这位先生病重不起,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喏,到时候你的主人会扛起责任吗?才不会咧。业务上的过失,责任得由执行业务的人来负。你负得起责任吗?负不起吧。」
好啦,你退下吧——男子说。
然后他以一种仰望般的鄙俗眼神,视线越过我射向榎木津。
「您……要休息是吧?」
「我要去睡觉。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榎木津说。
男子笑了:
「这话真不赖。喂,你,带那位先生去房间休息。山形……」
男子盯住汗流浃背的管家。
「伯爵大人大驾光临之前,我会帮忙应酬的。」
去吧——男子把管家推出去,然后从女佣手中抢过红茶,指着榎木津对女佣说,「茶我来摆,快点把人家带去吧。」
我……
更难离开了。
女佣一脸困惑地站在我身旁,我没办法,只好引着榎木津,把他交给女佣。但是榎木津也没有依靠女佣,踩着确实的脚步,比女佣更快地走到了门口。
「我不是脚不方便,是眼睛不方便。我走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我看不见。你们要带路的话,不站在我前面引路,我会撞到东西啊。」
「非常抱歉。」女佣鞠了个躬,慌慌张张地走上前去。平常人如果看不见前面,步调也会变得迟钝,所以想要慢慢带路是很正常的,但是这一套对榎木津似乎完全行不通。
我呆站在原地,这个景象让我很担心女佣。
门关上的同时,斜下方传来声音:
「真是个怪人哪。」
回头一看,男子坐在刚才老人坐的位置上,喝着红茶。
「这茶都凉了。可能是因为喝不惯吧,不管喝上多少次都一样难喝。又不是英国人,喝这什么鬼东西。啊啊,我记得你是……」
「敝、敝姓关口。」
「关口啊。你是那个大少爷的保姆吗?」
「也……也不算保姆……」
「我是由良公滋。」男子说。他虽然线条纤细,却有些粗鄙。是因为他的脸形细长,声音却很粗哑吗?
「嗳,坐吧。」公滋指着沙发说,「我是刚才来这里的老翁的儿子。说是儿子,我也已经快四十了,应该比你还大吧……」
眉毛……很淡。
他的色调和淡眉跟老人很像。不过异于胤笃老人的是,公滋不是白发,而是将一头有些卷翘的漆黑头发以发油固定在头上,黑发的对比使得他的脸色看起来更糟糕,头顶的毛发好像已经有些稀疏,但发质十分粗硬。
「公家真是教人伤脑筋哪。」公滋说,「我爸讨厌华族,但可能是因为血缘相近,好像还是有几分留恋。到了我这么远的关系,就根本不羡慕了。」
「哦,呃……」
「哦,没什么啦,我刚才就一直观察着,你看起来好像快招架不住了,所以想要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一臂之力?」
公滋扭曲着单边脸颊笑了。
「这里的人都疯了。」
「疯了……?」
「还是该说不正常?」
你是普通人吧?——公滋问。
「普通……」
什么叫普通?我经常弄不清它的定义。
「时间这东西,世间一般速度都是一样的吧?不会说热海的时间跟大分不一样。唔,飘洋过海的话,日期是会不一样,但一小时就是一小时,对吧?一分六十秒,一天二十四小时。这是世上的规矩,对这个规矩不抱任何疑问、自由自在地生活的,就是普通人。」
公滋放下红茶杯。
「但是这个家里的时钟乱了。每个小时一定慢上一分钟,一天慢上二十四分钟。就算只有少少的一分钟,两个月过去,就慢了整整一天,对吧?过了一年,就慢了一星期以上。」
公滋的食指抚摸着茶托边缘。
「这很教人伤脑筋哪。」
「哦……」
「可是啊,」公滋抬起头来,这次亲切地笑了,「只要不离开这个家一步,就没有什么好伤脑筋的了。」
「不会伤脑筋?」
「暧,日夜可能会周期性地颠倒,可是也死不了人。只要认为一开始就是这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伤脑筋的了。因为啊……」
公滋沿着茶托画了个圈。
「这个家里所有的钟,全都乱得一致。在这个家里是分秒不差的。只要不和外部有来往,就不会困扰。会伤脑筋的……」
公滋指着我的鼻子。
「是来访者哪。」
「啊啊……」
「这里面的人,不管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了解。再怎么告诉他们外头很亮,现在是白天,如果这里的钟指着半夜两点,这里就是深夜。变成是你不对劲。」
不正常的一边是标准,正常的看起来反而不正常了——公滋说道,像刚才的榎木津一样,靠在沙发背上,大摇大摆地坐着。
「而且啊,如果一年慢个一星期,过个几十年会怎么样?祖先代代一直都是这样唷。会落后个好几年吧?时代都跟不上了。根本不像话嘛。也真亏老爸能跟这种人往来哪。」
公滋再次啜饮杯中剩下的茶,板起了脸。
「好苦。日本人果然还是该喝日本茶。你不快点喝,等一下就真的不能喝罗。」
我没办法,拿起杯子。
的确,没了香味的红茶,只是苦涩的热开水罢了。
「所以来到这个家的人,愈是正常,看起来就愈蠢,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变蠢了。在这个鸟城里啊……」
「鸟城?」
「当地人都这么称呼这里,十分忌讳。建筑物是很宏伟,可是很诡异。嗳,在这里面,看起来像呆子的人,其实更要普通多了。愈是普通,就愈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我看你一脸困窘万分的模样,这里的人似乎也不怎么瞧得起你,所以想说你一定是普通人吧。和你相比……」
公滋瞥了房门一眼。
「那位先生——侦探大人,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困窘,甚至融入其中。换句话说,你比较正常。我是这么判断的。」
公滋说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拿我和榎木津相比较,根本就是错了。再说,我的状况有些特殊。不只是这里,我这种低等人种不管身在何处,都一样困窘,并不是只有在这里才困窘。
这一点得打个折扣来看。
不过,就算打了折扣……
我还是可以理解他说的话。
我认为什么社会通则、常识这类东西,并不是具有普遍性的绝对真理,而是限于一定条件下才通用的规则。这类东西必须在某种程度的封闭环境里面,才能够发挥机能。每个国家、每个地方、有时候每个人的这类条款都不相同。所以其实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只是程度之别罢了。别说是大海了,有些人甚至连池子或脸盆都不认识。像我虽然住在井底,却连水井是什么都无法彻底了解,愚笨至极。
一看到我露出奇妙的表情,公滋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