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真是假,有人传说,这位古代皇后临终前曾留下遗言,说死后其亡骸切勿下葬吊丧,只须丢到岔路口任其曝晒荒野——据说此乃其生前遗言。
不论是谁,听到帝妃尊骸竟得曝晒路旁,想必都要纳闷其缘由。传言皇后立此遗志,乃为了以其身体现无常的道理。
据说——世间万物变化不息,人生与人体皆属虚空,不可能永远存在。她希望藉此举让世人了解这个道理。
据说皇后在世时本是个绝世美女,不仅为众人所钦慕,任何人看到她都会怦然心动,甚至因此产生邪恶的念头。据说皇后因此立下遗嘱,希望自己的遗体于七七四十九日的中庸期间曝晒荒野,以让众人见识肉躯随风吹雨打改变的模样,以让迷恋其美貌而忘记礼佛之愚者领悟世间无常,以教育众人成佛之法门,其信仰虔诚可见一斑。
檀林皇后曾请求唐僧仪空协助我国建立第一所禅院。若非如此高贵的佛法信徒,恐怕也不会留下如此难能可贵的遗嘱吧。
据说有许多为皇后美色迷惑者,在目睹其尸渐趋腐败、遭禽兽啄食的模样后,都顿时省悟。
而皇后尊骸曝晒之处,据说就是这个帷子辻。
所谓帷子,应该就是佛教葬仪中穿在往生者身上的经帷子(注2)
吧。
只不过。
皇后尊骸腐朽后——。
据传帷子辻便不时出现一女尸曝晒路旁,遭猫犬乌鸦啄食之景象。
难道此岔路口洞悟了无常?
抑或是无常已蔓延至此处?
只不过,若世间果真无常,为何相同的昔日景象会如此一再出现?
此景岂不违背笃信佛法的皇后之功德?
由此看来,那显然是狐狸精作怪。
要不就纯属幻觉、白日梦。
总而言之,这些都已是昔日往事了。
当时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个古老怪谈,闻者无不斥为无稽,想必也无人愿意相信。于是久而久之,随着时光飞逝,此故事也逐渐为人所淡忘。
然而。
在这古老怪谈平息后又历经不知多少寒暑的后世——。
这远离京都的荒凉岔路口再度出现异象。
在盛夏的农历八月即将结束时——。
帷子辻每晚开始出现神似檀林皇后幻影的女性腐尸。
[二]
“真是吓人哪——”
京都岚山尽头一座人迹罕至的佛堂内,一个身穿白麻布夏衣、头缠行者头巾的撒符纸行者正在仔细端详一卷摊在木头地板上的绘卷——此人正是御行又市。
“看起来真教人不舒服呀。”
又市双手抱胸,抬头看看他面前的男人。对方一身僧侣打扮。
此人虽已剃度,且身穿墨染法衣,但其实并非正派僧侣。他相貌如凶神恶煞,教人难以相信此人诚心向佛,但这长相已将其素性展露无遗。
此人名曰无动寺玉泉坊,是个在京都一带为恶的恶徒。
其名号乃由比散山七大奇观之中的无动寺谷、与名曰玉泉坊的妖怪结合而成,本名、出身完全无人知晓。当然,他这身僧侣扮相不过是为了方便混日子,和比教山可是毫无关系。大津一带就是这个无赖之徒的地盘。
“这张画感人吧?——”玉泉坊说道:
“这可是我受霭船那家伙所托、上某豪门大户家里磕头借来的,还付了不少银两呢。可别把它给弄脏了。”
“不是已经够脏了吗?——”又市不屑地说道:
“倒是,霭船那家伙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吧。他说马上就会到这儿来,并且交代我先趁这段时间给你见识见识这东西。”
“觉得如何?”御全坊拉长脖子问道。
“还问我觉得如何?这种恶心的画,看了会有啥好处?江尸虽然也流行这类残酷的东西,我也没见过如此令人做呕的。就连黏糊糊的腊人形都比这悦目得多了。”
又市皱着眉头回答。
这绘卷——。
上头画的是个女人。
不过,画中的女人只有在第一幅里是活着的。
第二幅画的是她刚死的模样,接下来的就是其尸腐烂的过程了,而且还画得十分清楚。
每个阶段都恶心到教人不忍卒睹。
这绘卷俗称九相诗绘卷,又名小野小町壮衰绘卷。
上头画的就是人死后躯体化为尘土的九个阶段。
“这画哪里感人?”又市问道。“真的很感人呀,”玉泉坊回答:
“——这幅画感人,因为它告诉咱们世间无常嘛。”
“可是未免也太无情了吧。一个原本沉鱼落雁的美女,却放任其腐败溃烂,实在是太残忍了吧。这里头画的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任一具尸体曝晒荒野那么久,这简直是疯了。这种东西哪可能讨个性急躁的江户人喜欢?”
“不是啦,这不是无情,是无常啦——”玉泉坊继续说道:
“阿又呀,这可是一幅告诉咱们人世瞬息万变的画呀。即使这女人如此标致,死了还是不免腐烂,尸体膨胀、生蛆、遭狗啃噬成白骨。可见经过时间淘洗,原本再美的东西都会变丑,美丑其实是一体两面,没什么美丽的东西是不会变丑的。色即是空;只知追逐美色的人实乃愚蠢至极。”
“哼。”
又市对这番话嗤之以鼻:
“这道理谁不了解?人道(注3)呀,你以为自己剃了几年和尚头,就真成了和尚吗?看你天天吃香喝辣,还有胆拿这些佛门道理来说教?色即是空乃世间常识,上哪儿找不懂这道理的傻子?谁都懂的事,哪须要看这种恶心的玩意儿呀。谁不知道要活得超然,万万不可为这种转瞬即逝的爱恋所迷?看来你真该去见识见识两国的烟火(注4)呀。”
又市指着第一幅画继续说道:
“这张画只要看这幅就够了。对于江户人而言,接下来的都是多余。接下来会变什么模样——还是别去想吧,硬要探究反而坏了风情,就像人不该去窥探有机关的戏棚子后台一样。即使每个看官都知道表演是假的,若经营妖怪屋的没能让他们惊叹,要靠什么吃饭?你真是个打箱根以西的荒郊野外来的土包子哪(注5)。”
“这里不就是箱根以西吗?你真是爱挖苦人哪。——”玉泉坊笑着说道:
“阿又啊,这种画叫做九相图,乃根据一首名为九相诗(注6)的古老汉诗绘成,可谓历史悠久,和你刚才说的超然或我是不是土包子无关。这种图画无非是要告诉我们,红粉翠黛不过是唯影白皮;而男女淫乐拥抱的不过是彼此的臭骨骸。总之,人死后都会呈九相,这第一幅画就是生前相——”
玉泉坊指着第一幅画,继续说明道:
“你看,这画里的女人生得国色天香。诚如你所言,如此美女容易教人迷恋,美丽得简直如绽放的烟火。只可惜如此美女,终究还是得面对死亡——”
玉泉坊指向旁边的一幅,画的是一个躺在草席上,以白帷子覆盖的女子。
“这是她刚死去的新死相。都已经死了,所以脸色很难看。若是病死的,想必死前就变得相当憔悴了。不过——这模样看起来,好像还和睡着差不多。”
“才刚死,模样哪会变多少?”
“是啊。昔之和颜悦色,今在何处?不过昔日面影犹存,看来还是有所不舍。是吧?”
“是对人世间仍有留恋?”
又市问道。是还有留恋,也还有执着呀,人道点点头说道:
“大概是对世间还有执着吧。毕竟她的相貌还和活着时一样,看不大出她已经死亡,只是身子不会动罢了。阿又,你刚才不是说,接下来的画都是多余吗?”
“当然是多余的呀,”御行回道:
“人都已经死了,埋起来不就得了吗?”
“这可不行——”玉泉坊说道:
“她看起来还和睡着差不多吧?看到她这模样,仰慕者想必还不会就此抛开思慕之情,只会希望她醒过来、活过来吧。”
“所以,还是把她埋了吧。”
“是呀。可是,这福画又如何——?”
人道指向下一幅画。
死者尸体已经肿胀,皮肤变得一片紫黑。
容貌也有大幅改变,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容颜了。
“你看,这就叫肪胀相。人死后躯体都会膨胀,是吧?这时候脏腑腐烂,手脚变得硬如棍棒——生时一面光泽,又如春花,今复何在?一头秀发也变得如干草般杂乱。待六腑悉数腐烂,尸臭就会溢出棺木。就是这么回事。”
“我才不想看呢——”御行说道。
“对吧?任谁都会有如此想法。即便这女人生前让人如何仰慕,看到她这副模样也会死了心吧。”
“所以啦,我打一开始不就说过,接下来的都是多余吗?反正我懒得再听你那些半调子的讲经说道了。”
“好啦好啦,”玉泉坊笑着说道:
“算了,就当作是在霭船到来之前,听我玉泉坊讲个故事吧。你也别直皱眉嘛。接下来就是所谓的血涂相——”
人道指向下一幅画。死者肌肤愈来愈黑,而且开始四处生孔,就连眼球都流了出来,景象实在是不堪入目。
“死尸从头到脚,浑身脓血流溢,我平时所爱的人,即是如此之相,汝身及我,早晚与此无异——就是这么回事。一个人生前人格再高洁,肉身其实都是如此不净。演变至此相,肉身所有不净更是悉数显现。接下来则是肪乱相——”
至此阶段,看来已完全不成人形了。
上头已经长满了虫。
“死尸为鸟兽挑破,或为虫蛆烂,皮肉脱落,骨节解散——你看,多么肮脏啊。此时尸臭已可传至二里,三里之遥。要说世上何谓不净,这就是最好的表征。不过,这尸骸虽然令人作呕,但对禽兽而言却是上等佳肴——”
玉泉坊滚开卷轴,展示出接下来的一幅画。
下一幅画的是以野狗为首的野兽以及乌鸦、老鹰争食这具腐尸的景象。
“——这叫瞰食相,死尸为禽兽所食,身形破散,筋销骨离,头足交横。此时人已沦为禽兽饵食,尊严至此荡然无存。你或许会怪狗太不识相,但这对狗而言其实足理所当然的事。下一个阶段则是——”
这个作僧侣打扮的流氓继续卷动绘卷。
“喏,这是青瘀相。有些绘卷以这幅为首,但这张的顺序是如此。
至此阶段,整张脸已形同髑髅,上头的肉几乎消失殆尽,接下来就要整个变成白骨了——”
说着,人道把卷轴卷到了最尽头。
“此乃骨连相。前一幅画里的死尸还有皮肤,暂且分得出死者是男是女;这下别说是美丑,就连性别也已无法分辨接下来。最后一幅是骨敢相,这下死尸已是白骨一堆,狼籍于地,只待化为尘土。五蕴本皆空,人生在世时何必如此迷恋这副身躯?如何?要诈术的,这下多少悟了点道吧?”
“少罗唆!废话说完了吧?——”又市不快地说道:
“简直就像暗自己睡了一宿的妓女,梦醒时竟然变成个老太婆似的,恶心极啦。今天如果是个德性高超的法师向我说这些教,或许我还会听听——可是,听你这沉溺于酒色的家伙讲这些道理,只让我觉得作了场恶梦。”
“你这张嘴巴怎么还是这么毒啊?”人道说道。
“不好意思,我最厉害的就属这张嘴,”御行回答。
“算了。不过阿又啊,你脸色不太好,看了这东西真有这么不舒服?真是不好意思呀。只是,像你如此老奸巨猾、法力高强的诈术师,竟然连这区区几幅画都看不下去,真是教人意外啊。”
“少胡说,我只是讨厌看到女人的尸体罢了——”又市抗议道。
“正如我一开始说的,人的本性原本就肮脏,不过是在这粪土般的东西上披着层皮,上点颜色,穿点漂亮衣裳,竭尽所能地装得漂亮些罢了。这张画等于是把人给杀了、剥了皮,有啥好稀奇的?”
“只不过——”又市两眼依旧盯着这张绘卷说道。
“只不过什么?”玉泉坊问道。
“没什么啦,”御行回答。
只见他的眼神无精打采的。
“到底是怎么啦阿又?理由我是猜不透,但看你一副无精打采的。
昔日咱们一起闯荡京都时,你的目光可从没如此无神呢。而且——你现在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完全不信神佛的诈术师还打扮的一副御行的模样,连我玉泉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呢。”
“这不干你的事,”又市回道。
“什么?你不会是在想家吧?看你这古怪的神情气色,难不成是死了爹娘?”
呿,又市咋了声舌说道:
“我这靠要诈术混饭吃的哪有爹娘?从小就是个没人养的,老实说,我也不是个江户人。我出生在五州,老爹是个庄稼汉,还是个没出息的酒鬼,在我八岁那年就死了。我娘一生下我,就和男人私奔去了。所以,我是个如假包换的天涯孤子——”
“噢?”
玉泉坊讶异地睁大了眼。
这还是头一遭听到这伶牙俐齿的诈术师聊起自己的身世呢。
“原来如此。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江户人呢。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神情还真的有点古怪。我等会儿还有件事得拜托你呢,如果你在挂心些什么,要不要说来听听?”
“反正也没啥大不了的——”又市说道。
“就说来听听吧。”
“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又市说道。“什么样的女人?”人道问道。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曾在江户遇到过一个脑袋不大正常的女人,不,应该说是个老太婆吧。这女人非常好色,晚上没男人就睡不着。即使她已是徐娘半老,教人多看一眼都难,但还是拼命在老人斑上抹白粉,干裂的嘴唇上也抹着厚厚的朱红,真是难看到令人作呕。如此妖怪,每晚却都要勾引男人上床。”
“就是那种好色女啰?”
“是呀。那女人老在做梦。”
“做什么梦?”
“就是自己依然年轻貌美的梦,也没看见自己已是又老又丑。不,她是故意视而不见吧。”
“真可怜哪,”人道歪着厚厚的嘴唇说道。
“是啊。我——也曾被那女人勾引——一
又市讲到这儿,便沉默了下来。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呀阿又?你让她买了?”
“哪可能呀?我只是——让那女人看清了事实。”
“你让她梦醒了?”
“结果你猜那女人怎了?——”又市反问道。
“噢,是失望还是羞愧?或者是痛改前非?”
“她死啦。上吊死了。”
“死了?”
“是呀。而且——尸体就像这幅画里这般浮肿不堪,嘴边流满了口水。”
玉泉坊默默地看着又市手指的那幅画。
肪胀相。
“她死时就这副模样——”又市再次说道。
玉泉坊皱起眉头问道:
“是吗——可是阿又呀……。”
“人一知道真相,就活不下去啦。”
又市双眼更加无神了。
“世间其实很悲惨呀,玉泉坊。不只是这老太婆,就连你、我,每个人都一样,大家都得自欺欺人才活得下去,否则根本无法苟活。人明知自己本性龌龊肮脏,还是得大刺刺地骗吃骗喝。所以——”
“咱们的人生不就是一场梦?”
又市继续说道:
“即使把人摇醒,用水泼醒、或者打耳光打醒都没用。世间原本就是场骗局,人人却把这骗局当真,你说这社稷有没有毛病?话虽如此,大家要是真梦醒了,真相反而会教人痛苦得活不下去。人就是如此脆弱,要想活下去就只能把这场骗局当真,除此之外无他路可走。只有活在虚幻的五里雾中,人生才能顺遂,不都是这样吗——?”
又市讲到这儿突然抬起头来。大块头的人道也跟着转过头去。
只见佛堂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矮个子男人,以及一个头上顶着盛着花的簸箕的女人。
“好久不见啦,耍诈术的——”
来者——乃霭船林藏是也。
[三]
霭船林藏——表面上靠卖笔墨维生,实则是个恶棍。
霭船意指于迷雾中开到山上的船。每逢中元,从琵琶湖到比叡山的每个坡道都会举行亡魂乘船登高的仪式——这也是比散山七大奇景之一。据说这名号的由来是只要中了他的圈套,一切都变得真假难辨,宛如漫步于青霭之中,任其玩弄于股掌之上。
亦有传闻他出身朝臣世家,但此说真假无人知晓。
“又市啊,你我曾交杯结拜,却连一封信都没捎来——也未免太薄情了吧?有好一段时日没听到你的消息,原来你是周游列国去啦?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找你呢。难道是为忏悔自己昔日恶行出家修行去了?”
又市把头转向林藏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瞧瞧这身打扮,如今我已是个四海为家的御行了。”
话毕,又市从怀里掏出摇钤摇了一声。
“这可就教人吃惊了。你是真的在修行?”
“不行吗?话说回来,霭船你今天这身打扮,看来像个大商行老板,但我看你坏事也干不了多久了,还是学学我剃个和尚头吧。把外貌整理得谦恭点,多少也较易明辨是非善恶呢。”
“在你身上倒是看不出来。——”林藏笑着说道:
“——是谁把铸佛熔了拿去卖的呀?”
“所以我才剃了光头,好精进修行啊。倒是——我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又市盘腿坐了下来问道。
“还不是御灯小右卫门?”林藏笑了笑说道:
“——你上回帮那大宫布的局,还真有两下子呢。”
“哇,原来是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呀——”又市又说道:
“倒是,你干嘛把我叫到这穷乡僻壤?我可忙得很呢。”
“就因为有事找你帮忙呀——”
说完林藏走进佛堂;“来给你介绍一下——”他说着,把背后的女人拉了进来。
她身穿河内木棉衫(注9),外罩乌袖,黑挂襟上披着粗肩带;腰围前挂(注8)则有一条御所染(注8)的细带。
这是京都卖花女——白川女(注10)常见的打扮。
“她住横川,名叫阿龙,是我两年前开始合作的伙伴。这位——这是耍诈术的又市。是我以前在江户时的——狐群狗党。”
“请多指教,”阿龙有礼地向又市打了声招呼。
这女人生得颇为端庄。然后,林藏与阿龙关上门,在绘卷旁坐了下来。
“——你看过了吗?又市。”
“唉,看过啦。不过看是看了,不知这幅画里有什么名堂。”
“说的也是——先帮你说明一下吧。”
“人道已经解释过了。”
“这和尚哪懂些什么?——”林藏说道。
“少罗唆。别看我这副德行,我可是在庙里待到十五岁的,讲经说法我可是驾轻就熟。阿又,你说是不是?”
“庙里住过有什么了不起?哪知道你是看墓园的还是管茅厕的。如果住过庙里就了不起,仓库里的老鼠不都变成大僧正了?如果是门前(注11)的小僧侣还讨人爱,哪像你块头大得不像话。让你在门前讲经说法,我看还是拿铁棒打打杀杀的比较适合你吧。”
“你这家伙还真是没口德呀,”玉泉坊边唠叨边卷起绘卷,但林藏立刻按住他的手。
“且慢。这张画可是很重要的。”
又市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要我帮什么忙就快点说吧。要我偷东西我可不干。”
“并不是什么有银子赚的差事。”
林藏说完,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抚了一下鬓角。
“没钱赚的差事我也不干,”又市咆哮道。“但前金后谢是不会少的,”林藏回答。
“钱会是谁出的?你吗?”
“这我不能说。不过,阿市你听好,这原本是我的差事,但我一个人总是处理不来。可是,明天起我又得依头目的吩咐到长崎一道。”
“所以找我来替你完成?不能等你回来再做吗?”
“那可能就太迟了,”林藏又说:
“事情是去年夏天发生的。就在太秦再过去些的帷子辻——”
“突然出现一具女人的腐尸——”林藏说道。
“腐尸?”
又市闻言看向绘卷。
“是呀。大概已经死了十天或二十天了,眼珠均已脱落,脏腑皆已化作尸水,毛发如鸟巢般杂乱纠结——喏,就像这幅画里的模样。”
他指向血涂相说道。
“且慢。”
又市打断林藏的话说道:
“即便是在都城之外,毕竟也是个岔路口,怎没人打那儿经过?况且不是还有人住在山上吗?要不然行商的还是什么的也会打那儿经过吧?”
“当然呀。是有很多人打那儿经过。”
“这不就奇怪了?怎么会有女人死在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却没人注意到?京都人虽然个个是慢郎中,也不至于让一具尸体躺在地上十天二十天的,任其腐烂吧?就算是忙碌无情的江户人,看到有女人倒卧路旁,也会伸手搭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