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一派胡言。世上哪里有那样的东西!”
这里就有啊。作造道。“就在这世上,在这片村落的荒郊处,在那荼毗原。”
荼毗原,以前那里并不叫这个名字。那里原本没有名字。从十年前的那件事以后,人们都开始这样称呼那里。
“有什么有。有穿着寿衣的死人垂着两条手臂站在那里吗?太荒谬了。你听着,那些被烧死的人,没有一个是穿着整齐死去的!又到哪里去变成鬼?”
“不正因为是那样才会变成鬼吗?”
“为何?”
“因为我们没能好好替他们送终,所以他们才不愿意走吧?不愿意去另一个世界。人死之后,按照规矩一定要好好送终,庵德寺的和尚这样讲过,小的也这样认为。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那……总之……我们当时没奉上临终水,也没给他们好好装扮,既没有上供也未曾诵经,连棺材都没给准备。总之,不办葬礼就是不合规矩。”
为什么非要在死人身上花钱不可呢?“你小子被那和尚给感化了吧。办葬礼,只有和尚才开心。死人才不会因为有人对着他们念了段破经文而高兴呢。而且,那……”那惨不忍睹的光景。“你说……除了当时那种方式之外,还有什么送他们上路的方法?我若是不动手,他们就要被弃尸荒野了,还不知会烂成什么样子呢。作造,你搞清楚,若不是我,搞不好你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说他们死后化成了厉鬼?化成厉鬼,难道还想来找将他们分尸又烧成灰烬的人报仇吗?”
小的不敢。作造连忙摆手。“多亏了大人,这五个村子,不,这个国家才死里逃生。这道理谁都明白。但那事跟这事……”
不都一样么?宽三郎说。“你那样讲,不就等于说我送他们上路的方式不对,让他们成了冤鬼吗?现在都过去十年了,事到如今你才抱怨,当初怎么不讲?哼,你们这样的家伙,只会马后炮,忘恩负义的东西!”
没错。一切都是宽三郎做的,几乎是他一个人做的。也不知道推着木车往返了多少趟?在那无间地狱中,宽三郎只管埋头干活。官府和村民们都漠然置之,没一个人伸手帮忙。武士跟和尚们也只是频频蹙眉。整个村落都在恐惧和颤抖。地位稍高些的人甚至连靠近都不愿意。
污秽,肮脏,令人作呕。处理因瘟疫而死的尸体,恐怕没有人愿意去吧。
不,不是那样的。作造说。“村里所有人都感谢宽三郎大人。就算是十年后的今天,这样的心思也没有改变。大家都敬仰您,绝没有一个人忘恩负义。别的不说,当时就连大家寄予厚望的庄屋都跑了。只有大人您亲力亲为,拼上性命拯救了村子。对您这样的人,谁会说一个不字呢?大家心里都明白,没有大人就没有今天。这都是实话。正因如此,才最先来找大人商量。”
“最先来找我?不是那样吧。”
我骗大人做什么呢?作造哭丧着脸说道。
不过,假话确实是假话。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
作造是竹森村的组头。为了说明情况和统一五个村子的意见,必定要事先进行商议。
“你们来见我之前,难道就没去见其他各个村子的组头?”
“这……”
“不说那些了。所以,你们在去找那没用的庄屋之前先来找我了,哈哈,是这样吧?最先来找我,是这意思吧?”
“是。庄屋嘛……嗯……”
“那就是个没用的东西。每年的俸禄不少,就是不管事。除了写写通行文书之外一点用都没有。”而且,庄屋又右卫门那个毛头小子,到头来还是跟他老子一样,跟官府串通一气。庄屋的俸禄本就是从领主那里领的,是那边的人。再加上现在又大力提倡宗门人别改(江户幕府颁布的宗教管理和人口管理制度。以抵制基督教为主要目的,明确登记各户宗教信仰的宗门改,同人口调查的人别改进行统一登记管理。),所以跟寺里的人也有联系。同武士和和尚串通一气的家伙——不能相信。
是。作造点头。“村子外头的事情先不管,这事,主要还是咱们村自己的事。既然是村里的事,宽三郎大人要是不点头,那可是寸步难行。不管庄屋怎么说,都没用。所以我才代表五个村子,来找这美曾我的一方之主大人您……”
那就对了。宽三郎说。“那毛头小子不用去管。作造啊,据我所知,在各个组头一起商议的时候,庵德寺的和尚也在吧?”
“这……”在,毫无疑问。
“在吧?”
作造点头。
“是嘛。看来,你们都被那和尚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
“花言巧语?看来您非常讨厌他呀。”作造道。
“因为那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嘛。”
“住持可是个好人。小的看他并没什么坏心肠。”
“我并不是讨厌和尚。但是,我只相信那些满头汗水、满脸污泥、凭辛勤劳作养活自己的和尚。”剩下的实在无法信任。既不耕作也不畜牧,即不生产也不制造,全靠吃白饭生活,那是不可取的。耕地的必然沾上泥土,畜牧的必然满身粪便。想要制造出些什么首先需要破坏些什么,而想要生产出些什么必然也同时要失去些什么。
我觉得社会就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武士和僧侣并不是这种人。那些家伙什么都不做,什么也做不出来,就连卖和买都没有,有的只是偷盗。盗取所有能盗取的,还要装模作样。宽三郎最厌恶武士和僧侣。
您说的小的都明白。作造说。“唉,小的只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百姓,满头大汗,浑身污泥,就这样活着而已。大家都是如此。”
“那是。”
“可是大人,要说这是为了让和尚们赚钱而做的事,那也不对。这是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村民,那些大人所信任的人,他们觉得为难、害怕。”
“为难?只不过是听了和尚的鬼话,觉得不祭奉就闹鬼而已吧。”
“小的刚才不是说了嘛,是真的有鬼!还能听见说话声呢。”作造道。
“说话声?那还不是想听多少有多少。这里只是个小村庄而已。夜里放个屁都能听见。要是碰上谁家夫妻吵架,不也能听见吗?”
“不是那种。那声音很恐怖,反复说着‘我恨啊’‘我恨啊’,每天晚上,都从那荼毗原的方向……”
荼毗原……“能从……从那里传过来?”
那里离村子很远,离五个村子都不近。说话声从那里不可能传得过来。
所以才说恐怖啊。作造说着,双手抱起了肩膀。“光是想想就浑身发抖。”
“那么……你也听到过?”
“听到过……想不听都不行。”作造说话时已缩作一团。他是真的在颤抖。“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吧,开始有人这样讲,最开始是花里的人。小的当初也跟大人一样笑话他们,也觉得不可能有那样的事情,那实在荒谬。可是……一下子就扩散开来了。”作造翻着眼睛说道。“从花里到畑野,然后是小的所在的竹森和……”
“什么东西扩散开来了?”
“听到声音的人啊。”
“作造。美曾我确实是个小地方。地方虽小,可还有五个村庄呢,彼此间也都隔了一段距离。如果那声音真的大到能传遍每个村子,那能是什么样的声音,狼吠吗?还是虎啸之类的?就算是,那声音也不可能传到每个角落。而且,真要是你说的那样,那我这里差不多也可以听到吧?我这房子不也属于花里吗?这栋房子地处五个村子的正中央。如果各个村庄都听得到,不可能只有我这里没听到吧?反过来说,就算我在这里咣咣地敲铜锣,你那里应该也听不到吧?”
“听不到。”
“那么,那就是比铜锣动静还大的声音了?那鬼嚎声能像警钟那么响,传遍五个村子?你刚才说的鬼,它的哭声能跟大炮似的?”
“不是。是跟蚊子的声音差不多、十分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跟在耳边似的。那声音说‘我恨啊,我恨啊,骨头是骨头,皮是皮’……”
宽三郎猛地倒吸了口凉气。“什么意思?那不是跟贴在门边说话一样?难道它还去了各个村子里的各户人家?挨家挨户地在门口啼哭?”
“不是那样的。”作造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就像是在耳边啜泣一样,等感到不对劲抬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可还一直听得见声音,自然好奇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于是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人。那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从屋外传进来的。当走到屋外的时候,又觉得是从山的方向,顺着风飘来。”
“山?”
“是。大家都那么说。五个村子,木山、竹森、花田、畑野、川田我都去过了,都流传着同样恐怖的传闻。而离荼毗原最近的木山村里的传兵卫——那真是个胆大的人,他为了查出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竟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结果……就到了村外的山脚下。就……走到了荼毗原。”
“于是他说声音是从荼毗原传出来的?”
“不是。就……在那里啊。”
“什么在那里?”
“唉,就是那片不知该叫草原还是荒地的地方。那里不是背靠着山嘛,大晚上的不可能有人去,连白天都没有。就在那里,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一起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一男一女?”
“是。那天晚上没有月光,那么大一片地方就算提着灯笼也照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就算那样,那两个人却像涂了磷火似的,能隐约看见。他是这样讲的。”
“只有两个人吗?”
“只有两个人。”
“那不对吧。我在那里烧掉的……有一百多人呢。”在那里烧掉了一百多具尸体。我用双手,将叔父、叔母、外甥、侄子、朋友,烧得连骨头都不剩,都烧了个干净。就像恶鬼一般将他们烧了个光,像毒蛇一般将他们的骨头都烧焦了。结果,“就两个人?”
是这样吗?无所谓了,不可能有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有。管他是冤鬼还是亡灵,都不可能。都烧光了……
【二】
十年前。美曾我的五个村庄遭到瘟疫侵袭。美曾我这片地方,由木山、竹森、花里、畑野、川田五个村庄构成,是一片山村。最早出现病情的是木山,五个村庄中离山最近的一个。村里人在山脚下的斜坡上挖出面积稀少的田地来耕种,收获一直很少,三十多户人家全靠在山上伐木砍柴为生。
名为六藏的老人第一个死去。他脸色苍白,口吐白沫,持续发烧,无法进食,吃了也会吐出来。很快他就肤色发黑,像得了疟疾般抽搐不止,差不多才三天就死了。
六藏已年过七十,算是高龄,最开始村里人只觉得他是活到了岁数。可是,接下来死的是儿童,而且还不止一人。听说好像是八个。那些幼小的孩子表现出和六藏一样的症状,继而接连死去。再后来女人们也遭到毒手。这个病会传染,木山的村民们觉察到了这一点。
于是,有一些人逃跑了。不,应该说是让体力稍弱的人去避难了——至少他们是这样打算的。大约有十几名年长的女人和孩子逃去了木山稍往下一些的竹森和川田,剩下的人则留下来照看病患。
但是,正是这一行为坏了事。竹森和川田也开始出现同样症状的人。应该是感染了吧。不仅如此,最靠里的花里和畑野也出现了感染患者,事态很快发展到十分严重的地步。这是一场恐怖的瘟疫,村民们只能得出这样一种判断。
负责管辖五个村子的大庄屋又兵卫紧急召集各个村子的组头协商,决定首先禁止村民往来于木山。接着他们又将各个村庄的病患召集到竹森隔离起来。他试图举五个村子之力改善事态,可已经太晚,灾难愈演愈烈,回天乏术。没有医生,也没有药,连寻求医治的机会都没有。感染的患者接连不断,一些村民还没来得及接受治疗就死去了。情况已经恶化到极致。束手无策的又兵卫决定去代官所寻求救援,这也是理所当然,但请求援助的又兵卫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瘟疫是全国,不,甚至是可能牵连到邻国邻藩的巨大灾难。如果发生瘟疫属实,那么这就是威胁全天下的危机,必须以国难视之。如此看来,又兵卫报告得太迟了。代官得知事态之后立刻向领主报告,同时决定采取对策。
但是,既没有医生来到美曾我,也没有食物和药材送来。领主采取的对策,是封锁美曾我的五个村庄。被孤立的五个小村庄变成了地狱。
五个村庄加起来有一百八十余户人家,超过四百名居民。已有五十多名居民丧命,剩下的人当中有三分之一以上即一百二十余人已被病魔缠身,没被感染的人也都十分虚弱。被封锁了的村庄里没有任何储备。
就在这时,宽三郎回来了。
残酷,真是残酷至极。宽三郎道。
“慢着。”自称叫作林藏的男人,细眉紧锁地打断了宽三郎的话。
“怎么了?”
“哎呀,那不是传染病吗?是会传染的。而且,一旦患病就得死,简直跟霍乱一样,不是吗?”
“没错。”
“那种地方您还回去?”紧接着林藏又添了一句。“说是那种地方,其实也就是这里呵。”说到这里,他双手撑在地上,稍稍直起身子,环视四周。
“胡说。那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而且,化作地狱的不是别处,正是这个村子。我可是曾管辖这花里的组头,甚至担任过大庄屋的宽次家的继承人。不过其实也没怎么帮家里做过事。我年轻时就离开了家,成了泉州一名侠客家的下人,在外生活了很久,说白了就跟赌徒和流浪汉差不多。总之,是个一无所成的人。”宽三郎道,“你说你是从大坂来的?那么你有没有听闻过蓑借杉藏这个名字?即便是普通百姓,我想也该听说过的。”
“蓑借……您说的那人,莫不是蓑借一家的大当家?不对啊。没记错的话大当家应该……”
“现在是千藏对吧?杉藏是前任当家。那位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侠客。我就一直受他照顾。不过,大哥在十年前就死了。于是我便觉得,正好是时候收手。”
不,并不是那样。宽三郎是被赶出来的。
杉藏的死太过突兀。杉藏死后,蓑借家一分为二。在盛大的葬礼和法事之后,少主万吉和千藏便争起了继承权。宽三郎站在万吉一边,结果他们输了。万吉被杀,而万吉的得力助手宽三郎——逃了。
于是您就返乡了。林藏道。“情况是可以理解,可是宽三郎大人,那可不是普通的返乡呀。那时候,这里应该……”
“是被封锁了。村子四周都被封锁了。你来的时候,应该也经过了那个通往畑野的入口吧?那里就是进入美曾我的入口。只要过了那里,就能够到达其他四个村子。而那个路口,当时架起了用削尖了的竹筒绑成的墙,还有官兵看守。”
“那不就进不来了吗?”
“我就进来了。”
“所以说为什么呀?该不会是强行闯关,干掉了守卫吧?”
不是。那些不顶用的官兵,只不过是站在那里而已。他们像所有没用的人一样,采取了不作为的态度。或许是害怕染病吧。而且,更主要的是,他们被安排守在那里,只不过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来而已。至于想进去的人,他们根本无所谓。一定是这样。
“一听说我是这个村里的人,那些下等武士就吓得跳开了三尺远。我还不是要从村子里出来呢。我只说要进村,他们就扔下一句随便。不过如果是反过来,想从村子里出来的人,或许就要被捅死了。”
“捅死?”
“用长矛。躲在那片竹墙后头捅一下就行。已经有两个人死在了那里。实在是残酷,他们应该是怕得很。”
“您说里面的人?”
里面也是。外面也是。“只要跟这个村子相关的人,全都被视作污秽之物。看守们的表情好像在说,一碰着那些人就会死似的。真是愚蠢至极。不过,他们应该是害怕。”
“大人就不害怕吗?”
不害怕。并不是因为胆量大。我本就准备送死。宽三郎说自己才是真正没用的人。不管是逃之夭夭,还是争强好胜,不,自己或许连去争斗这件事都做不到,宽三郎这样想。那么,就只有被杀。
宽三郎虽鲁莽,却并不强大。腰上佩着刀,却并不想去拔。就算拔刀,也只是为了吓唬人。直到那时候为止,他都没有拔过哪怕一次刀。即便跟人对砍,宽三郎对刀术也是一窍不通。起争执的时候,他也只是靠装狠蒙混而已。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很强,实际上他的腕力也的确过人,但那不代表换上真刀真枪过招他就能胜过别人。要说他用得顺手的,还得数镰刀和手斧。他做侠客时,只不过是靠演技虚张声势。
正因为如此,夺位之战时他才选择站在强势的一方。万吉与他并无恩义。只不过如果万吉赢了,宽三郎至少可以做上个小头目。既然这样不如……
可是,万吉一下子就死了,连葬礼都没办成,手下四散而逃,宽三郎也跑了。但他无处可去。舍弃了过去的宽三郞无依无靠,他别无选择。可是,如果被杀,至少也要死在故乡。他这样想。
宽三郎当时已有耳闻,老家所在的美曾我已一片狼藉。所以他选择回乡,觉得这样就可以一死。然而,“当时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是死定了。可是,似乎在我回来的时候,疫情已经有所收敛。”
“是……这样吗?”
“反正我没染上病,但是……唉,也没饭吃。不管是家中还是外头,走到哪里都是尸横遍野。而且,那时候快夏天了。所有的尸体都开始腐烂。上面爬满了蛆虫,挤满了苍蝇,简直臭气熏天。生还的人都虚弱不堪,也无法到村子外头去。就算是个正常人也难免要生病。”
那实在是太残酷了。腐臭。污秽。苍蝇和蛆、无人安葬的死尸,还有活不下去的生者。
“恐怖、残酷,再没其他词语可以形容。我走进村子后就感到胸中难受,不知吐了多少次。人们常把地狱什么的挂在嘴边,那个时候的这个村子,才是真正的地狱,不是比喻。”
村里人都死绝了,一开始宽三郎这样认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人们都已经虚弱到几乎张不开嘴的地步,但仍有相当一部分村民还活着,但看上去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被尸体包围,既没吃的也没喝的,有的只是恐惧和颤抖,就算没有疫情也活不下去。而且救援永远都不会来。
“我首先做的,就是将尸体集中起来。”
“集中起来?”
“因为,当时的情况根本无法区分谁是生者谁是死者。所以,那些摇也摇不醒、拍也没反应的,就全排除掉了。还有一口气的,就扛到庄屋的家宅,让他们睡在地上。并不是要给他们看病或是做什么救治,只是让他们睡而已。唉,希望他们得救的慈悲心肠,在当时根本就顾不上。因为我觉得,反正自己最后也是要死的。”
在畑野村将生还者集中起来,再把死尸堆起来之后,宽三郎就将剩下的事暂且交给多少还有些体力的人处理,自己则朝着老家所在的花里走去。他在花里又做了相同的事情,在竹森和川田也重复着同样的举动。木山几乎已无人生还,就这样还是让他找到三个还有口气的。
宽三郎进了山,找来一点点能吃的东西,带着三人回到了花里。吃了点东西后,那几个人稍微缓过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宽三郎忽然生出了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的念头。
他回来原本是为了死,并无其他事可做。接下来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他也不知道。没有药,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就开始打扫。”
“打扫?”
“就是打扫啊。不把那些脏东西清掉,原本能好的病也好不了。所以,我就强迫那些还能动弹的人行动起来。”
“您让那些快死的人干活?”
所以才被人们称作恶鬼。宽三郎应道。“反正,若放任不管,他们也是一死。既然还能动,就算辛苦,哪怕是动一动再死也好啊。活动活动再死,或者躺着不动等死,反正都是死。就算被逼着动弹了几下,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井水已经腐臭,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所以,我让他们去河边取水。村里还剩下的也只有堆积如山的柴火了,所以我又让他们生起了火,叮嘱他们要先将水煮沸,放凉之后再喝。因为村外已经下了命令,要求人们这样做。
“为什么会生病,究竟是不是瘟神之类的作祟,都无从得知。我只是觉得,污秽之物总不能放着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