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正确的谚语是“猴子也会从树上摔下来”,有“马有失蹄”之意。
“哪有这种蠢事?”
“蠢的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小关,你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只会东跑西窜,至少也该从树上摔下来吧,猴子从树上摔下来!”榎木津以不可一世的H吻再次说道。
看样子,搞错谚语并不是鸟口的专利。
此时两名女佣过来,询问膳食该如何处理。
早已过了早膳的时间,现在再返回房间各自用餐也很怪,所以我们请旅馆人员在大厅准备膳食。
鸟口维持奇怪的姿势坐到我旁边来:“也要给警察准备早餐吗?那些人会付钱吗?还是吃白饭呢?”
“你也是稀谭舍出钱住宿的吧?胡说些什么。”
“可是让人很不舒服呀,那个警部补。”
“嗯,不过警察也有警察的立场啦。而且那个人也被欺负得蛮惨的,甚至有点可怜不是吗?小敦也真是厉害呢。”
我望向庭院。玻璃落地窗关上了,不过还是看得见那棵巨木。那棵树的前面,原本坐着今早看到的和尚尸骸吧。我无法想像。同样看着庭院的久远寺老人自言自语似的问:“那姑娘几岁啦?关口。”
“你说敦子吗?我记得是二十三左右吧。怎么了吗?”
“没什么,嗯,那姑娘真能干呢。”
久远寺老人看起来还是有些寂寞。
饭洼女士不发一语,默默地坐着。她还在想事情吗?
我感到一种难以平静、如坐针毡的心情。
像要驱赶不安似的,鸟口以逗弄的声音说了:“话说回来啊,刚才的敦子小姐实在帅极了。真是大快人心。和她相比,我就逊毙了。”
听到鸟口的话,躁动不安地看着门框及雕花横楣的榎木津不知为何一本正经地说了:“没错。小鸟的掉法真是逊毙了。那要是小关的话,一定会更害怕地挣扎个老半天,发出‘咿呀呀’的悦耳悲鸣掉下来。小关,等一下你得好好指导小鸟正确的掉法和正确的害怕模样啊!”
“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事不可啊?倒是榎兄,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回去啊。学了一下京极,把我给累死了。”
“那太好了。你要回去了是吧?那就没我的事了吧?对吧,鸟口……”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敦子换好衣服回来了。
“不行的,关口老师。昨天才撒了那样的谎,今天您若是不和我们一起去采访,我的立场就难堪了。当然,我们会支付协助采访费。或者是真的委托您撰稿也可以。”
“这真是伤脑筋呢……”
“工作啊,猴子。”
榎木津说。鸟口接着说:“而且老师也完全是个嫌疑犯了。”
“这样吗……?”
不要涉入太深——我想起雪绘的叮咛。
而且京极堂也叫我不要深入——那是在说到什么事的时候被这么吩咐来着?
我已经完全深入了。
三四名女佣送来早膳。也有榎木津的份,侦探欣喜若狂。我们这群嫌疑犯也没有聊什么特别的话题,七个人围坐在餐桌旁。
仔细想想,事件并没有任何进展。
不仅没有进展,仿佛现在才正要开始。换句话说,我们现在依然身陷旋涡当中。由于榎木津的登场,我总有种一切都已经结束的错觉。置身于杀人事件中心,也不该其乐融融地用什么餐吧。
久远寺老人说了:“榎木津,你要回去吗?”
“当然要回去了,吃完饭后。”
“我啊,想要重新委托你。”
“委托什么?外遇调查我是敬谢不敏的喔。”
“不是的,这次是想拜托你找出真凶。”
我和敦子面面相觑。
鸟口大叫:“久远寺医生,这……还是不要比较好,榎木津大师非常忙的。”
“我一点都不忙。”
“咦?可是听说您得了感冒……”
“传染给和寅了……所以回去的话又会被传染。”
和寅是住在榎木津的事务所里的侦探助手。
“可是啊……”
榎木津半眯着眼睛看着饭洼,一副不甚起劲的样子。鸟口频频用眼神暗示敦子,他是在委婉地请求敦子协助阻止榎木津留下,但敦子似乎已经放弃了努力,没有反应。
“榎木津,你就答应又何妨呢?我姑且不论,连中禅寺小姐和关口都被怀疑了呢。”
我——果然也被怀疑了吗?
“找凶手呀,我没什么兴趣。小关不管是被判死刑还是上断头台,我都只会等着看好戏而已。不过要是小关死了,我就看不到精彩的害怕模样了哪。而且就算回去,也只有和寅一个人。哎,要我答应也是可以啦,而且这里的饭也很好吃。”
榎木津就要因为无聊的理由而答应委托了。鸟口察觉这一点,急忙发言。刚才被当成实验白老鼠的事似乎让他惊魂未定。
“大将!榎木津大师!和寅一定正哭泣着说他好寂寞呢!”
多此一举。鸟口的垂死挣扎似乎反而更坚定了榎木津的决心。
“你说寂寞?噢,真恶心!和寅那家伙不管怎么教,吉他就是弹不好。而且那家伙现在还感冒,我一点都不想看到那人的脸。我了解了。熊本先生,我就答应吧。”
熊本——久远寺老人说“谢谢”。
“虽然答应是答应了……”榎木津自言自语地说道,依序望向敦子和今川、我以及鸟口,最后盯着饭洼。
看得出榎木津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饭洼。饭洼似乎没什么食欲,垂着头用筷子拨弄炖煮的食物,并有发现侦探在看她。
我到现在都还完全无法掌握敦子这名同事是个什么样的人。
榎木津不疾不徐地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看样子和尚太多了,没办法区别。和尚巧妙地干掉了和尚,这实在不合我的兴趣哪。”
和尚干掉和尚?
——他说凶手是和尚?
——平生?哦,是贫僧啊。
——僧侣在路上杀人……
此时,我想了起来。
京极堂忠告我不要深入的,就是按摩师尾岛所说的“老鼠和尚”的事。那桩有如怪谈般的事件,不正是僧侣杀人的告白吗?
我感到胸口一阵悸动。
用完餐后,我被叫去了邻室,接受约谈。尽管清白,我却语无伦次,为了惟一的一个谎言——事前被委托采访——紧张到失语症几乎发作。但是幸好负责的不是山下警部补而是益田刑警,我仅止于面红耳赤、汗流浃背——虽然这样就够可疑了——就克服了这场难关。根据益田所说,山下向本部要求更多的支持人手,决定对包括屋顶和树上在内的地点进行缜密的大勘查。此外大平台方面的搜查也已经着手进行,还派遣了数名刑警到明慧寺去。
我略为踌躇之后,将尾岛的体验——“老鼠和尚”一事——告诉了益田。
益田表现得极为关注,说:“哎呀,不愧是关口老师,这个情报非常珍贵。”
我觉得表示谦逊也很奇怪,默默低下头去。益田询问我尾岛的住址,我只回答尾岛说是在汤本郊外。
约谈结束后,数名增派人员抵达,开始对屋顶和那个垃圾桶进行勘查。
据说是老板娘的妇人也到了现场,为了招待不周向我们恭敬地谢罪。
老板娘憔悴无比。
到了中午,午膳准备好了。可能是因为早餐用得很晚,全部吃完的只有鸟口一人。
听说明慧寺的采访原本是预定下午两点开始。因为昨天的美僧——和田慈行说了相当神经质的话,也为了不得罪他,包括我在内的采访小组必须立刻出发才行。前往寺院得花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将近一点的时候,我们获得了前往采访的许可。
条件是让搜查员同行。
结果益田与辖区一名叫菅原的壮硕刑警与我们同行。
此外,今川也说要一起去。他的理由是这样下去会有如身陷五里雾中。我听完他的经历之后,也觉得的确相当离奇。
我和鸟口、敦子、饭洼、两名刑警和今川共计七人,在约一点过十分的时刻从仙石楼出发,前往神秘的明慧寺。
京极堂前几天说箱根有一座他不知道的寺院,看样子明慧寺正是那座未知的寺院。说到京极堂不知道的寺院,就像不会被刊登在相扑选手顺位表的最下级选手,然而这个无名的下级选手却似乎拥有直逼横纲[注]的实力。
注:相扑力士中地位最高的选手,
路程漫长,而且艰险。
对于软弱的我而言,连大平台到仙石楼的兽径都觉得艰辛无比了,然而前往明慧寺的道路之难走根本不是前者所能够比拟的。不,这根本就等于没有道路。
走在前头的是菅原刑警。菅原昨天已经拜访过一次明慧寺,知道路的只有他。这名外貌有如野人般粗犷的刑警与其说是在带路,更像在披荆斩棘地开路。
绊到了。菅原停步,回过头来。
“小心,这坡道对女人小孩来说很辛苦。作家老师看起来弱不禁风,不小心可是会跌到山脚下去的。”菅原把那张严肃的脸绷得更紧,这么说道。
我身后的鸟口“唔”了一声,益田则在最后面发出“啊啊”的声音。我猜不出今川在想什么。他顶着一副可以看做什么都没在想,也像是深深烦恼着什么的奇怪表情默默爬着。相较之下,敦子看起来比较活泼一些。
饭洼女士则是一脸有如殉教者般的悲壮面容。
她还好吗?
昨晚,慈行和尚是以那身打扮走下这座山的吗?在我看来,他的装扮没有一丝凌乱,而且表情平静无比。令人难以置信。
“虽说和尚都已经走惯这路了,不过他们还真是健步如飞呢。那个像歌舞伎里反串女角的纤弱家伙,脚力也相当惊人呢。像我都爬得气喘吁吁,昨晚跌倒了好几次哪。”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菅原刑警面朝前方说。
我早已浑身是雪了。僧侣们的好脚力,果然是修行的成果吗?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不是天气变坏,也不是太阳西下,而是走进深山里了。我记得这一带的山并没有多高,却开始呈现出深山幽谷的气氛。
鸟口仰望耸立的树林说:“啊,树木越来越高大了呢。咦?这是柏树吗?好大棵哟。比那座庭院的还要大吗?”
敦子停步回答:“鸟口先生,那是橡树。同样是山毛榉科,所以很像,不过那上面没有叶子吧?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观察,不过箱根的山里好像没什么柏树呢。”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受够柏树了,一想起它的叶子,我就害怕起端午节要吃的柏饼哪。”
鸟口摸着屁股打趣道。平常的话,他在这之后都还会再说上几句无聊的冷笑话,但是寂然的肃穆山林似乎让他自制了。
山鸟啼叫。
我有些感佩,继续前进。
雪与树……
对于熟悉黏菌和蕈类,却毫无一般植物学知识的我而言,树经常单纯地只是树。每一棵看起来都一样。我无视每一棵树的个性,只将它们视为森林或山林。所以鸟口的问题令我意外,敦子的回答也让我感到新鲜。而敦子在连步行都困难重重的这趟路程中,甚至连山中的植物分布都加以推理的观察力,更是令我脱帽致敬。
因为除了雪径以外,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越过鸟口以及被敦子牵引的饭洼等三人,和今JIl并排在一起。
山——寒冷刺骨。

继续往上爬。
空气潮湿。
每当吸气,山中冰凉的空气便侵人体内。我觉得每呼吸一口气,黏稠的都市沉淀物就被驱赶到身体下方,逐渐净化而去,连身体都似乎轻盈了一些。看样子我的内部病得相当严重。
倦怠和疲劳都忘却了,不安与焦躁也消失了。寂寥感和失落感也云消雾散,就在这当中,一瞬间我甚至忘了是为了何事而置身此处。
为了何事……?
刑警们是为了调查杀人事件。
敦子和鸟口是为了杂志采访。
今川是为了追查死去的僧侣与自己的关系。
虽有公私之别,但同行者都各有其目的。只有我是为了贯彻一个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谎言而共同行动。不过无可否认,我的目的意识原本就很薄弱。
或许是因为这样,烦杂的愚念才会在庄严的劳动之前消失无踪吧。我是为了达成目的而攀登?还是为了攀登而攀登?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我什么都没在想。
只是攀登。
是我在动脚,还是脚在动我?是我在移动,还是世界在移动?——当我进入浑然一体的境地之时,声音响起了:“是那个,到了。”
是菅原的声音。
我的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水。

——是牢槛。

我这么感觉。
在那里,世俗终结了。
等间距地耸立着的树木正如同牢槛一般。
那个牢槛是明确的、眼睛看得见的结界。
另一头是寺院大门。
是——监狱的入口。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把清净的圣地比喻成监狱不可。
对我而言,烦嚣喧闹的都市才应该是监狱,那么这前方毋宁是完全相反的地方才对,不是吗?

即使如此,我还是这么觉得。
“现在几点?”敦子问。
遗憾的是,时间早已过了两点,不久后就三点了。
修行者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等俗人却得花上将近两倍的时间。这也是没办法的。
慈行会说什么吗?昨天他说比起杀人事件,他更重视恪守时间。或许我们会因为迟到而被拒绝采访。
穿过大门。
印象虽然迥然不同,景观本身却没有什么变化。
这里与其说是寺院境地,更像是山地的延续,树木同样绵延生长。
说到不同的地方,只有雪径被清理得很干净这一点。
原本潮湿的空气转为紧张。
当然这只是心理作用。
走上一阵子之后,我们看见两名穿着作务衣[注一]的僧侣正在铲雪。
僧侣注意到我们,默默地行礼。
看见三门[注二]了。
注一:作务衣,僧侣做事时穿着的衣服。主要是木棉材质,上身是前襟交叉的筒袖服,下身则是窄口长裤。
注二:三门为禅寺正门,象征空、无相、无愿(或无作)之意。也称“山门”。
一名僧侣走近过来。“请问是杂志社的人吗?”
“还有警察。”益田回答。
僧人看到菅原,“啊啊”一声,低头说“辛苦了”,接着说“慈行师父恭候大驾已久”。
从三门延伸出去的回廊似乎延续到佛殿。
我们被领到距离那里有些远的其他建筑物里。
寺院的建筑物似乎散布于山中各处。
“这里——根据我不周全的常识判断,这是一座很奇妙的禅寺呢。与其说是默默无闻,更接近未被发现吧?信竟然寄得到这里呢,饭洼姐。”敦子自言自语般地说。
今川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虽然我只是照着信封上的地址投递的……”
“这种地方有门牌号码吗?”
听到菅原这么说,益田回答:“菅原兄,可别小看邮政省哟。最近几乎哪里都寄得到的。”
“可是益田老弟,送信到这种地方来也太辛苦了。邮资都一样的话,岂不是太不合算了?邮差也是很拼命呢。”
我也这么认为。
事实上,这里简直就像出现在实录小说的秘境探险记中的场所。然而这里既不是无人魔境,也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只要寄信就会确实送达的日本国土的一部分。我再次将这件事铭记在心。
这完全是日常的延续。
这里是与俗世土地相连的、区区一座山罢了。
不必要的钻牛角尖是受伤的原因。
这是一座古老的建筑物。
领路的僧人以设置在那里的木槌般的东西敲打垂挂在壁上的木板。
“喀、喀”的干燥声响响彻整座山间。
看样子那个东西似乎是用来通知的工具。昨晚的僧侣——慈行的随从——很快地走了出来。正稀奇地翻转木板观察的鸟口慌忙做出立正姿势。
我们被带往里面。

慈行跪坐着等待我们。
敦子正要开口,但饭洼女士伸手制止她,在我面前几乎是第一次发言:“初次见面。我是稀谭舍的编辑,敝姓饭洼。这次承蒙贵寺答应我们无理的要求,感激不尽。而且昨晚亦未招呼,真是三番两次失礼了。接下来还将叨扰贵寺,请多包涵指教。”
说完,饭洼恭敬地低下头来。
敦子也同时行礼。我和鸟口慌忙照做。
慈行说“我明白了”,同样恭敬地垂下头来。
我错失了抬头的机会,陷人困惑。
慈行静静地抬头说:“目前的状况有些棘手。现在这个时间也无法让各位慢慢地采访,而且看样子警方也随同前来了。”
除了嘴巴之外,全身纹丝不动。
连眨眼都没有。
慈行的视线盯住了两名刑警。
菅原一脸不悦的表情说:“我们是来搜查的。就像你昨天说的,小坂先生有可能是在遥远某处的什么地方被杀的,他搞不好就是在这座寺院遇害的。”
“所以呢?”
“什么所以?就说我们是来搜查的。昨天你不也说过,会不遗余力协助警方调查吗?”
“本寺当然会不遗余力协助调查。不过就如同昨晚所说,搜查切不能够妨碍到修行。本寺将于午后四时闭门。而且茶礼的时刻就要到了。”
“我说你啊,喝茶跟调查杀人事件,哪边比较重要?”
“这并非单纯的饮茶,是修行。”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没空吧?我们可以从那边打扫的人开始一一讯问。”
“本寺没有任何一名云水空闲无事,随时都在进行作务。无论打扫、用餐、睡眠,生活中一切皆是修行,活着即是修行。因此贫僧的意思是,吾等可以在这些修行间,在能够协助的范围之内协助警方,采访亦是如此。昨晚那般无礼之举,还请各位节制。”
“什、什么叫无礼之举!死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你们的人啊!无论是什么时间,都应该不顾一切立刻赶过来协助才……”
“所以贫僧提供协助了。自昨晚开始,贫僧便如此再三重申……”慈行维持正襟危坐的姿势,静静地威吓着。
“各位却还是无法明白吗?”
菅原立起单膝,益田慌忙制止他。
“我、我们了解,非常了解。唉,和田先生。或者该称呼你为和田和尚?呃、那个,这里的最高负责人——这样说怪怪的吗?唉,说住持的话,每一位都算是住持吗?那个……”
说到这里,益田不知为何求救似的看了敦子一眼,然后甩开这种念头似的说:“请让我见这里地位最高的人。”
“地位最高?您的意思是希望与贯首会面吗……?”
“贯首?是这么称呼吗?总之就是这座寺院的……”
“寺院的行持皆由身为监院的贫僧掌管,云水的纲纪则由维那司掌。即使会见贯首,贫僧也不认为会对搜查有所帮助。不过,如果是想向禅师求教的话……”
“是的,我想要求教。”
“乞求贯首回答,委实狂妄。应先潜心修行为是,本寺的门户随时开放。”
“我说你啊……”菅原立起了另一边的膝盖,益田又慌忙按住他的肩膀。
“不管怎么样,都、都不能够会见吗?”
慈行把头稍稍转向一旁。看见那若不仔细瞧就不会发现的细微动作,在后方待命的僧侣灵巧地靠上前来。慈行把头更偏一些,对那名僧侣耳语。
僧人立刻低头离开座位。
“我已派人询问禅师,请各位稍待。那么,警方姑且不论,采访的各位意下如何?”
敦子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说:“如果四点就必须撤离的话——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不到呢。”
说完她望向饭洼,饭洼开口了:“能不能让我们留宿在这里?我们不会妨碍修行。不只是采访各位,我们也想看看各位修行的情况。那样的话,不管是一天还是两天……”
“饭洼姐!”敦子好像吓了一跳。
“您的意思是要住宿在本寺内?”
饭洼的态度毅然决然。与其形容为毅然,或许更接近豁出性命。那是一种让人感觉到苦闷——没错,是痛下觉悟的表情。
慈行除了嘴巴之外的脸部五官第一次动了。
他皱起了眉头。一般来说,此时应该会面露吃惊或困惑的表情——事实上包括我在内,每一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而慈行的表情看起来却是露骨地显现出嫌恶。
“这……”
“我们不会妨碍修行。”
“问题并不在此……”
“下个月起即将展开的脑波测定实验,前提是住宿在这里,进行一定时间的调查。关于这一部分,贵寺应该算是允诺了。而这次的采访是在那场调查之前……”
“且慢。关于实验的部分,本寺的确是已经答应了。答应是答应了……”
这一定是意料之外的发展,没有任何人预料得到。比其他人更重视秩序的慈行和尚会面露难色也是当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