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常识思考的话,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吧。是幻觉吗?幻觉的话,这段记忆是什么?我看见什么了?我记得的是什么?这个黑色老太婆的记忆是什么?如果这是好几十年以前的记忆,这鲜明的脑内映像是什么?
才没有那种黑色的老太婆。
是心理作用,绝对是心理作用。可是如果是心理作用,我怎么会记得呢?
那段记忆莫名鲜明。那片窗户褪色的木框、肮脏模糊的玻璃。颜色古怪的窗帘。我全都记得。还有窗帘与窗帘之间,
那个漆黑的老太婆。
讨厌讨厌讨厌。
我会不会脑袋有点失常了?这么一想,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不可能的记忆是打哪冒出来的?是从哪里侵入进来的记忆?难道我的脑髓已经被虫蛀了吗?
这样啊,被虫蛀了啊。
是那颗垃圾桶里的柿子搞的鬼吗?
斜对面的老爷爷实在太可恶了,居然给我那种东西。明明就是个没工作的老废物。
看我被你害的,搞得我脑袋里头都被虫蛀了,已经没救了。
不,
可是,
是这样吗?老太婆不是实际上真的存在吗?
证据就是,我的记忆还有后续。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去那个庭院了。
因为我怕,我受不了被那种简直不像人的东西恶狠狠地瞪。被粗鲁的老爸怒吼还是挨他一顿排头,都要好多了。被黑成那样的东西瞪,简直就像脑袋里面被虫给不停蛀蚀一样,好恶心,实在太恐怖了。
可是,
我是不是在意得不得了,所以后来从木板墙的缝里偷看庭院好几次,或者说偷看那栋肮脏的房子?是不是每次看,那个漆黑的老太婆都在那里?
从窗户,
瞪着偷看的我。
总是,一直,无时无刻,绝对。
对了,那是……
那是圣诞节稍早之前的事。
是什么时候的圣诞节?我想一定是我快七岁的圣诞节。
当时是黄昏,很冷。空地的草也枯得差不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人在那里。我不记得我在做什么。况且这附近没什么小孩,所以我总是一个人玩耍。那个时候也是。
干冷的风中,我站在空地。
我在看,看那棵柿子树。
弯曲的柿子树的,
又大又弯的柿子树的顶端的,硕果仅存的柿子。
它正朦胧地发着光。
啊,在发光。
我兴奋极了。我怀着兴奋的心情,跑近柿子树。我靠到木板墙旁边,用力抬头仰望,看得脖子都发疼了。
果然在发光。向晚时分,仿佛被水稀释的群青色颜料般混浊的幽暗天空下,宛如把夕阳紧捏而成的橘色光球,小小地正散发出光芒。
多么不可思议啊。
会有这种事吗?
然后我从木板墙的隙缝里,看到了。
看到更恐怖、更恶心的东西了。
那个漆黑的老太婆膨胀了。老太婆膨胀着,从窗户里面溢出来了,还稍微滴落下来了。它不停鼓胀,一点一滴渗出来,朝柿子树逼近。黑得就像煤炭似的。
世上有恶心成这样的东西吗?
或者说,
这是什么记忆?假的吧?不可能吧?就算是幻觉,也太异想天开了。
而且那个时候窗户是开着的吗?还是那个漆黑的老太婆透出玻璃和窗框,向外膨胀?不,那貭的是老太婆吗?根本是怪物吧?才不是这个世上的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世上没那种东西。
我一次又一次摇头。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以看到那种东西。
不不不,我又没看到。怎么能自以为看到了?我怎么可能看到那种东西?那又不是这世上的东西,不可能看得到。那连错觉都称不上,也不是妄想。那是我的脑袋制造出来的假的记忆。不不不,这也不是大脑妄想得出来的东西吧?普遍人根本想不出那种状况,果然是被虫蛀了。我的脑袋就像柿子一样,被虫。
漆黑的老太婆。
滚滚膨胀起来。
不行。
我本来躺着爬了起来,眨了几下有些酸涩的眼睛。哪里怪怪的,冷静下来思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更不是虫。
这么说来,
那栋肮脏的平房跟我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我总有这种印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那里的土地是我们家的吗?
还是祖父盖的房子?
还是亲戚的家?
不是吗?
不是的。那个家……
——那种女人。
——不就是个浪荡破货吗?
——居然在自己家后头包养女人。
——简直就是在讽刺人嘛,实在是。
又是祖母的声音。不,正确地说,是祖母声音的记忆。
祖母在我中学二年级的时候过世了。
我也为她送了终,所以记得很清楚。祖母得了胃癌,动了几次大手术,长期卧病在床。生病以后,她整个人软了下来,成了个没脾气的老人;但过去健康的时候,她是个性子暴烈的老泼妇。
记忆中重现的声音,应该她还硬朗时的声音,而且好像还要更年轻一点。换句话说,这些话是我还小的时候听到的吧。
等一下,
我想起来了。
那户人家,那栋老旧肮脏的平房,是用来金屋藏娇的。
没错,那里是祖父包养情妇的地方……是不是这样?
当时还小的我当然不会知道这种事,也不会有人告诉我……可是这么说来,很久以前,我好像也听过父亲提过。听到这件事时,我已经过了二十岁,祖父和祖母的记忆也已经相当模糊,虽然是自家丑闻,但也是陈年往事了,我没什么兴趣,所以只是听听就算了。
对了,
没有错。
然后……
不,等一下。
对了。我记得祖父他……
祖父是不是自杀的?
好像是。不,祖父就是自杀的。
长大之后,对了,是在祖母的葬礼后,我听到祖父是上吊自杀的。
好像是……在情妇住的地方的庭院树上,上吊了。
换句话说,若真是如此,
就是在那棵柿子树……
是这样吗?
爷爷是在那棵柿子树上吊吗?
这么一想,我开始觉得那棵柿子树的枝干的确很适合拿来挂上吊用的绳索。那扭曲的粗枝的形状分明就是在叫人来挂绳子,高度也刚刚好。回想起来,那树枝的确教人想死。粗糙不平,强而有力,就像在说着:去死,去死。树,
在叫人去死,去死。
等一下。可是,那不是现在的我记忆中扭曲的柿子树吗?
不,
爷爷吊在那棵柿子树下。
只有这件事,我依稀可以确定。
他在那根树枝上挂上粗麻绳,大概还准备了踏台。
把头伸进绳圈里,一声吆喝,踹倒台子。
是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事让爷爷不想活了?
爷爷,
到底怎么会想死?
对了,爷爷他……
没错,一定是曝光了。
爷爷包养女人的事被奶奶发现,奶奶暴怒……
就是这样。
我依稀记得这件事。
家里一片混乱,父亲和母亲都不知所措,周章狼狈,祖母大吼大叫。记忆的角落,确实有着这样的光景。
我完全不晓得那是什么记忆,而且那段记忆与任何一段回忆都不相连,所以直到刚才,我都一直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把它当成一段无关紧要的古老记忆罢了。可是刚才我想起来的祖母的声音,就是那时候的声音吧。
一定是的。
那么,
我闯进了祖父情妇住的屋子的庭院,抓虫、拨开杂草、仰望柿子树吗?
既然如此,那个,
那个漆黑的老太婆是什么?
总觉得时间顺序不太对。我偷看庭院——穿过木板墙,是祖父自杀以前的事吗?还是以后?祖父过世的正确时间是什么时候?难道刚好就是那个时候吗?
不,应该是吧。
实在太暧昧模糊了。
我实在太在意了,便向母亲打听。
母亲用不起劲的声音,难以启齿地告诉我了。
公公过世,是你六岁的时候。没错,他是自杀的。就在那边,那座停车场里面的柿子树上,就是那棵树。以前那里有一栋房子,树也在庭院里。是高田家的儿子发现公公吊在那里的。大家都吓坏了。事情轰动当地。你当时还小,我们觉得不要让你知道比较好,所以没有告诉你。
可是你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吧?现在你还想知道什么?
咦?这样啊……嗳,是啊。是二奶,当时是叫做小老婆,也就是情妇。呃,就是,婆婆她……嗳,这事就别提了吧。你不也是知道的吗?
你不可能没听说啊。你爸也跟你说过了。有,绝对说过。当时我们真是羞得无地自容,不晓得拿什么脸见人呢。现在当事人都已经走了,是无所谓了。话说回来,你何必现在又重提这事?
是啊,婆婆把那个情妇——那个女人叫山田,当时大概才三十四、五而已吧。公公都已经快七十了呢,婆婆也气坏了。太不知廉耻了,对吧?
哦,婆婆跑去骂那个叫山田的女人,气势汹汹,吓人得很,结果那个女的就先上吊了。
在柿子树上。
就是那年夏天。
咦?
公公过世,是冬天的事啊。一定是追随那个女的去了。不是,不是圣诞节,还要更早。你也知道爷爷的忌日吧?是十一月底啊。别再提那种事了。
提什么柿子树。
夏天哪可能结什么果实。如果结果,那就是秋天了,十二月已经没柿子了。叶子也掉光了吧。而且我记得那里的柿子树,根本不会结果啊。
不可能,明明就结了很多柿子啊。
哎唷,别再说这件事了。
好吧。
那我钻过那片木板墙,是那个女人死掉以后的事吗?
那么那个漆黑的老太婆是什么人?不,那会不会根本是我妄想的产物?
再说,那个漆黑的老太婆膨胀起来,好像是祖父过世更之后的事。
不不不。
那也是妄想吧,甚至称不上妄想,我的头根本就是被虫蛀了。
你没事吧?母亲问。
可能有事。有虫,虫把我,
哦,我真的很在意柿子,在意得不得了。
我说你啊,
你没去过那个家啊——母亲说。
什么叫没去过?
我明明就去过啊。
可是,
你一上小学就去了那里,然后爬上那棵柿子树。
真的是,我们都没想到你居然能爬上那么高的地方。那棵树不是很大吗?可是你爬上去了。你踩在那根弯曲的大树枝上,爬到更上面的地方去,然后摔下来了,不是吗?说什么你要采最顶端的大柿子。
顶端的柿子……
是那颗柿子吗?是这样的吗?我把那颗发光的巨大柿子……
你没有采——母亲说。
就跟你说那棵树根本没有结果了,那棵柿子树结不出什么果子。它从以前就满树毛毛虫。可是你却爬了上去,摔下来,受了重伤,还撞到头昏倒了,脚也骨折了。伤疤应该还在,你忘了吗?是啊,你跟公公一起去那个家的,是公公带你去的。结果你看中了那棵柿子树,趁着公公不注意的时候爬上去了。
就是这件事,让一切都曝光了吧。
两个人的关系被婆婆知道了,竟然把孙子带去情妇家,还让孙子受了重伤。嗳,这不是什么可以说给人听的事,所以婆婆也警告你不准再去吧。你应该没有再去了。
说到底,都是在自己家旁边盖那种房子害的……
你在说什么啊?那个时候房子才刚盖好啊。是公公买下土地,叫徒弟还是谁盖的,为了情妇而盖的。那棵柿子树好像是本来就在那里的……
树现在不也还在吗?
啊,这样啊。
那棵柿子树还在。那栋破房子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个时候房子才刚盖好,那栋房子,我记忆中肮脏破旧的那栋房子是哪来的?难道那栋房子现在也还在吗?那样的话,我记忆中的风景难道是最近那栋房子的记忆吗?
才没有什么房子——母亲一脸吃不消地说。
那房子几十年以前就拆掉了。公公一过世马上就拆了。怪不吉利的。在你复健结束前就拆掉了,所以我才说你没去过。你真的没事吗?现在那里已经变成停车场了啊。你不是也会去停车吗?你脑子清醒吗?
脑子:
看这样子,不太清醒呐。
可是我明明记得啊。
有隙缝的木板墙,肮脏老旧的木房子。结实累累的柿子。结在顶端附近,不会掉下来的果实。还有那个不停膨胀的漆黑老太婆。这些——现在是停车场吗?
我的确也把车子停在那里。那座停车场里面现在也还长着柿子树,那棵树一定就是记忆中的那棵树吧。仔细想想,形状也一样,的确是有棵柿子树。有是有。
可是,那不可能啊。
我全都记得啊。
母亲会不会在撒谎?她好像在瞒着我什么。
说起来,如果把屋子拆掉,柿子树应该也要砍掉吧?
那可是有两个人上吊的不吉利的树呢。
比起房子,应该先把树砍了才是道理吧?太晦气了。
论起不吉利,柿子树更要不吉利多了。
我无法相信。为什么柿子树没有砍掉?我问,结果母亲沉默了。可是树还在啊——母亲只是这么说。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次追问为什么没有把树砍掉。
我不能说——母亲回答。
不能说啊?
有不能说的理由,是吧。
我站起来,母亲像过去那样狼狈万分。
你、你该不会要去看那棵柿子树吧?母亲狼狈地问。
不行吗?
我不会去啦。
你不会去吧?你没有要去吧?
就跟你说我不去了。
我回到房间,看那个垃圾桶。
垃圾桶的边缘。
一个漆黑的东西倏地探出头来。它渐渐膨胀,稍微溢出边缘,一边消散一边膨胀,一边膨胀一边用泛黄充血的眼睛瞪住我。
好可怕。
明明就在嘛。
它从垃圾桶里长了出来,滚滚膨胀。就像乌云般捉摸不定,模样极为不祥,恐怖得总教人无法逼视。
那个漆黑的老太婆……
给了我一颗柿子。
熟透的大柿子。一定是那颗结在那棵树顶端,巨大的,一直没有掉下来的柿子。因为我拿到的柿子幽幽地绽放光芒。是这个漆黑的老太婆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采的吗?真亏她采得到。这一定不是涩柿子,是甜柿子吧。里面肯定塞满了甘甜的汁液。
话说回来,好黑啊。
比软炭还要黑。就像拿黑色蜡笔使劲涂抹一般。诡异得教人无法招架。
好恐怖啊,这家伙。
我从老太婆身上别开视线,望向接过来的柿子。
没烂吧。或许烂一些比较好。熟透了比较软,比较好啃。一定是的。快烂的才好。好了,来尝尝看吧。
翻过来一看,一条虫冒了出来。
小小的,只有牙签大的虫子的脸,看起来像是祖父痛苦的表情。或者说,那根本就是祖父的脸。没有眉毛的眉骨歪曲,没有牙齿的嘴巴一张一合。柿子里面这么痛苦吗?真讨厌。我绝对不要变成虫。变成虫的爷爷像个白痴,嘴巴一开一合的。
啊,可是那是爷爷啊,尽管我这么想,
却还是觉得恶心,我把柿子丢掉了。
6 空地的女人
为什么我非道歉不可?我的确并不完美,我不说我完全没错,所以对于非道歉不可的部分,我也不是不打算道歉,可是那家伙只肯接受他完全正确的结果嘛。那种状况,我怎么可能道歉?
我觉得这事只要彼此说声对不起就结了。
认为对方可能也是这么想,是我太乐观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不当成是这么回事的话,就好像是我一个人在莫名其妙发飘似的,难看死了。
都是那家伙不好。
我的脑袋涨得快爆了,眼前的景象全歪曲了,血管膨胀,从内侧压迫着我的脸。
我狠狠地把咖啡杯扔了过去。
我根本没想到要瞄准。只是反射性地抓起伸出去的手刚好摸到的东西,吸进近似憎恨的情绪,手臂一挥,代替大吼,恶狠狠地甩了手臂,结果有什么东西飞走了,如此而已。
结果飞出去的是咖啡杯。什么东西飞去哪里,都不关我的事。会有什么结果,也无所谓了。
杯子砸到阳台的窗玻璃。窗户发出「磅」或「康」的窝囊声响,破了。杯子也掉到阳台地上,一样破了。
干什么!你脑袋有问题啊!那家伙这样吼我。
你发什么飒啊?恼羞成怒嘛。
吵输了就动手哦?恐怖的女人。
罗嗦罗嗦罗嗦罗嗦!
我好像只说了这些。当时我只想彻底排除说服、讨论、相互理解这类行为,所以不想发出有意义的话,只想要哇哇大叫或歇斯底里地大吼。
然后我又扔了什么东西。
你适可而止一点!那家伙大吼,揪住我的右手。放手恶心死了不要碰我肮脏!我使尽全力甩开,结果甩得太大力,指尖撞到了什么东西的角。痛死我了。
讨厌讨厌讨厌!
你这家伙搞什么啊?
认真个什么劲啊?白痴啊?你干嘛就只会这样来硬的?不管怎么胡搅蛮缠,你看起来就是一样蠢。白痴的是你吧?
放开啦我受够啦!
我抓他,捶他,踢他,吼他,胡闹一通,连房间的天花板、墙壁、地板,哪里是哪里都搞不清楚了。耳鸣似地,耳底有什么声音轰后作响,我完全听不见那家伙的声音了。
闭嘴、吵死了、你差不多一点。
反正那白痴也只会说这种话。
当我发现时,人已经走在外面了。我大概是大叫「够了」,冲出房间了。我只记得我说「够了」的场面。
我完全不记得其他的事。
一片空白。
可是我脚下穿着鞋,手里也拿着皮包。我不记得离开的时候扭打过,他好像也没有硬要挽留我。我们好好地做了个了结……然后我离开了他的住处吧。
不,
不可能有什么了结。
根本就没有理由。一定有什么契机才会吵成那样,可是那只是契机,不是原因。原因是更深层的、更黏稠的,大概和潜藏在我身为人类的深处类似恶意的东西纠缠不清,也根植在那家伙肤浅的皮毛底下娘娘腔的胶状本性当中,所以不可能五分钟或十分钟就快刀斩乱麻。
毫无疑问,我一定是厌倦了那原地兜圈子没有出口的行为,或者说受够了那没有解答的徒劳争吵,才丢下一切逃走了吧。
我讨厌磨磨蹭蹭没完没了。
好了,我们分手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有效而且完美的结论。这根本不必再想,是我们几百年前老早就明白的事。
然而那家伙却逃避着这唯一的解决方法。就算我提出来,他也勿i视、闪避、曲解。每次他都想要用暧昧不清、好啦、随便啦的态度不了了之。渐渐地,我也累了。
累了,觉得够了。
我已经不想再这样了。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我已经受够了宛如在软烂的泥泞地面铺上蓝色塑胶布,坐在上面吃便当般的生活。优柔寡断、举棋不定,以为只要一句我喜欢你、我爱你,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的确,我也不是没有留恋、回忆,许许多多的过去,无法一下子就完全割舍,只要不去看那一团烂泥就不会在意,不去碰就不会有事的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可是就算看不见,碰不到,我也已经知道它就在那里,已经不行了。
我有预感。
处在反正一定会失败的预感折磨下的日常生活,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所谓的幸福,难道不该是充满希望的日常生活吗?那种腐败的每一天,只是虚假的。
一想起来,我又开始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了。
肚子里头都气得滚滚沸腾了。
我最讨厌那种人了。可是每次我一说要分手,他就突然哭出来、抱上来、吻过来,恶心死了,我再也不想被那种态度绊住、蒙混过去,所以扔下一切跑出来了。
我可不是嫌麻烦而视而不见地逃走了。
我是把它给甩开、丢掉了,已经够了。
啊啊,麻烦死了麻烦死了麻烦死了。
说起来现在是几点?我们开始吵架是中午过后,假设有一搭没一搭地吵了两到三个小时,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吧。就算想确定,我也没有表也懒得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啊啊,每件事都好烦。
这条路又脏又乱,视野又差。不晓得是住宅区还是闹区还是办公区,混成一团,无法区别。两旁是肮脏的大楼,有的是店铺有的是公寓也有办公大楼,不清不楚的。
空气沉淀,却空荡荡的,有些稀薄。从季节来看,应该也不怎么干燥才对,却干巴巴的。或许是气压很低吧。
不可能。
这里应该算是洼地,海拔一定非常低。
这里是他居住的城镇,所以我才会这么感觉吧。和他共度的记忆,让普通的街景成了三流的街景,让普通的天空成了猥琐的天空。
啊啊,空气好差。
而且有点冷。
冷吗?
夏天结束了,但还没有秋天的气息。往年的话,都还是说什么残暑,还需要冷气的时期。
我的心情好像稍微从容了些,可以将周围的景色看进眼中了。我望向稍远的地方,肮脏街景另一头的天空就像张黑白照。
原来如此,今天一点太阳也没有啊。天气不好。要是在这种节骨眼下起雨来,那就真的倒霉到家了。仰头一看,天空果然是白的。
可是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况且这城镇不是干燥得很吗?
也不尽然吗?我正自顾自地想着,朝前一看,是一座桥。
原来是河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