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这座像既没有莲花座也没有光背。就算那类东西是分开来的附属品,这座像的发型也是长长地垂发,手也没有结印。如果是释迦或阿弥陀,应该会是螺发,地藏的话,应该是光头。这座像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女性,所以也不是明王仁王之类,观音也不是这种长发发型。
“神像是受到佛教刺激才开始制作的,所以最先有一种叫做习合佛的折衷样式,此外多半是贵族的模样。像八幡神是僧侣外形,但大部分是平安贵族那种衣冠束带、拱手把笏的样貌。也有总角发型、童子形姿的神像。这个是女神……是啊,很像安置在宇治平等院塔头那尊来历不明的神像。呃,这一带又没有神社?”
“哦,有的。远见岬神社。在八幡岬。”
“祭神是八幡大人吗?”
“也有八幡大人,但主神是富大明神。”
“我不知道富大明神呢。那座神社从以前就一直在那里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它曾经在庆长年间【注】(一五九六~一六一五。)被海啸给卷走,现在那里的神社是植村主公大人盖的。
“植村土佐守吗?那么是……“
“万治二年。”
“好久。”
伊佐间心想:和我之前的反应一样。
今川好像知道那个叫植村的诸侯。
“那么,这尊原本可能是放在那座神社祭祀的神像。不过比起我来,这更属于京极堂先生的专业。”
“哦,中禅寺啊。”
中禅寺是伊佐间那位多妖怪知之甚详的朋友,而今川说的京极堂,是中禅寺所经营的古书店的店号。大多数人都以店号称呼中禅寺。除了妖怪以外,他也精通各地民间信仰和神社佛阁的故事来历。
今川再次露出发呆似的怪异表情,恍神似的看着神像,最后说:“这座神像,我就以您开的价买下吧。”
仁吉惊慌失措地说:“叫我开价,我也不知道行情,这又不是鱼和干货。”但今川说:“请尽管说出您需要的金额。这种东西没有底价,也没有最高价。”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仁吉说道,环起双臂,担心地问:“我是因为想卖才把你请来的,这时候又说这种话好像也不对,不过你买了之后 ,要怎么处理呢?这卖得掉吗?”
“如果卖得掉,也可以卖掉,但我想应该卖不掉,视情况,或许我会把它供奉到您说的那座神社去。我是这么打算的。”
“那不是亏了吗?”
“我想知道这座神像的来历,这也是一种缘分。如此罢了。”
仁吉有些目瞪口呆地对伊佐间说:“你的朋友真是怪。你这个人也很怪,不过东京还真多超脱世俗的人哪。”
伊佐间只回了一声“嗯”、
仁吉虽然难掩困惑,但不久后就露出相通的表情,对今川附耳说出金额。今川拿出钱包。伊佐间不知为何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因为他觉得探听金额对仁吉相当失礼。所以神像究竟卖了多少钱,伊佐间并不清楚。
但伊佐间认为,仁吉不再犹豫,应该是想到了织作家的古董。织作雄之介的遗物应该全都能高价出售,那么今川也不会亏损吧。
想到这里,伊佐间对今川提起这件事。
今川说他十分愿意现在就动身,但是今天天色已晚,还是暂时回去,择日再访较好。确实,现在的时间不早不晚,而且也不好在葬礼当天鉴定遗物吧。
可是今川准备要回去时,仁吉极力挽留他说“吃个饭,喝个酒再回去吧”,用完餐后,他又缠着要今川留下来过夜,结果今川回不去了。既然要在这里过夜,明早就去织作家的宫殿——蜘蛛网公馆好了。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仁吉接着拿出无贼干、炖鱼之类的当下酒菜,三人吃了个酒足饭饱,回过神时,天已经亮了。
好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伊佐间是冷醒的。
长相古怪的古董商和小个子老人横七竖八地睡在木板地上打鼾。初春时节,这么随地躺着睡觉实在太冷了,伊佐间看看自己,只有他一个人身上盖着破烂的棉被。是自己再无意识中擅自从柜子里拖出来盖的吗?或许是伊佐间先睡着了,仁吉为他盖上的。
伊佐间应该是三个人中酒量最差的,所以很可能是这么回事。而且仁吉家里只有两组寝具,有一个人会没得盖。
伊佐间把棉被像外套一样裹在身上,就这么撑起上半身。
抬头一看,窗户洞开,也难怪会冷。伊佐间狠下心来,像蛇蜕皮似地溜出棉被,前去关窗。自己姑且不论,他担心睡在地上的两人会染上风寒。
伊佐间来到窗边。
鲸幕已经撤得一干二净。
花圈也不见了,也没有穿丧服的蚂蚁送葬队伍。
葬礼的味道也消失了。
眼前所见,只有一条小径直通寺院。
平凡无奇,只是一条小径。
拂晓时分正逐渐离去,天空已经亮起来了。
伊佐间拿下顶窗棍,扶住倒下来的创板。
——嗯?
伊佐间的手停了下来。
有个男子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正从小径朝这儿走来。蓑衣闪闪发光。
是稻草上的水分反射出微弱的阳光吗?一闪,一闪。
——是渔夫吗?
是要去早市吗?但时间还太早吧?还是早市都是这种时间?伊佐间不知道早市是几点开始。
——是女人……吗?
他这么想。
这么想的瞬间,他感觉到一阵恶寒。
这不是感冒的恶寒。
不会有那种女人,那是男人。可是……
——花纹?
蓑衣底下露出和服的花纹……
——是我眼花了。
是眼花了。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知觉混乱了。从蓑衣底下露出来的脚是男人的脚。如果不是眼花,就是有个男人穿着花纹华丽的和服,折起衣摆,上面再披上蓑衣,戴上斗笠。
哪有人会做那么奇怪的打扮?
伊佐间似乎发了一会儿呆。待他回神时,穿着蓑衣斗笠的男子已经弯过前面,现在只看得到背影,再也无从确认了。男子快步行走,转眼间背影愈来愈小,从伊佐间的视野中消失了。
“怎么了?”仁吉的声音响起。伊佐间回头一看,仁吉和今川都起来了。孩子般的老人和容貌古怪的古董商盘腿并坐在木板地上,眼前景象看起来很滑稽,伊佐间的恶寒一下子就消失了。
“……嗯。”
“竟然两三下就睡着了,可不准说你宿醉啊,真是逊到不行。对吧,古董商?”
仁吉亲热地叫道,今川顺从地回了一声“是”。伊佐间睡着的时候,两人情谊似乎大增。
“喏,快点吃了早饭,去蜘蛛网的宅子吧。不赶快把事情办完,也没法子去钓鱼了。”
仁吉对伊佐间的口气也变得亲热了。他的心境有了什么变化吗?或许是相识之后已经四天,老人不再对他假客气罢了。
“可是天还很暗呢。”
“胡说八道,哪里暗了?在这一带啊,现在已经算大白天了。你啊,要钓鱼的时候多早都爬得起来,现在说的这是什么话?”
“是吗……现在几点了?”
“是五点半。”今川看着怀表回答。
那么伊佐间似乎大大地错估了时间,他以为现在才三点左右。
“今天是阴天,才会觉得暗。”仁吉说,随即煮起开水。今川说“我去洗把脸”,站了起来。伊佐间把不安收进肚子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女人?不,是男人。
伊佐间与今川在近七点时离开仁吉家。虽然觉得太早,但仁吉说耕作老人早上不到五点就会起床,不必担心。两人几乎是被仁吉赶出去似的出发了。
即使如此,以伊佐间的感觉而言,时间还相当早,所以他提议走去海水浴场,绕过海岸,一边悠闲地欣赏风景,一边过去。
距离樱花盛开的淡云和煦季节还早,今天的天空阴沉一片,有如梅雨季节。大海也倒映出天空的忧郁,染成了一片沉重而且粘稠的铅色,看起来实在不像液体。天空也是一样,充满了窒闷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大气。大海与天空尽管是绝对无法兼容的异质物体,却总是像这样,犹如倒映在镜子般的同质物体,真不可思议。
伊佐间问今川:“你家……我记得是世家吧?”
“是的,家兄是第十四代。”
“地位……很高吧?”
“地位?”
“地位。”
今川的老家据说是代代相传的莳绘师【注】(莳绘是以漆描绘图案,再用金、银粉或色粉固定后加以研磨而成的工艺品,是日本的传统漆工艺。起源于奈良时代[七一○~七九四]。)名门。今川好像是次男,伊佐间听他说过,如果他是长男,就会继承某个庄严的名号。
名家的次男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可思议表情说:“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
“嗯……因为织作家……”伊佐间极为简短地说明他昨天所感觉到得事。身份、地位、阶级,人难道无法逃离这些事吗……?
古董商不晓得在看哪里,“嗯、嗯”有声地专心听着这番唐突的话,然后突然说了一句比伊佐间更唐突的话:“人因为有关系才活得下去。”
“什么?”伊佐间明白自己词不达意,但没想到今川的回答如此莫名其妙,让他大感困惑。
“这个说法很奇怪,但我不想京极堂先生那么能言善道,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也就是说,人是不能够一个人单独活下去的。”
“……嗯。”
今川解释,伊佐间同意。就算今川说的,中禅寺这个人辩才无碍,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但一般人是没办法像他那样的。就像伊佐间总是把该说完的话吞回去省略掉,今川可能也没办法挑选出最适切的词句来吧。
今川接着说:“地位这种东西,是有好几个对象,然后将某种价值观赋予这些对象,才能够成立的。换言之,若是没有比较的对象和决定价值的尺度就无法成立,不是吗?”
“是……吧。”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也没有什么地位好说了。”
“是啊。”
“但是……也并非如此。人就算只有自己一人,还是会把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东西——世界——区分开来。一定还是会有自己之于世界的定位——定位。所以只要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地位这种东西就不会消失。我是这么认为的。”
“哦……”
今川的意思是,这不是成长在阶级社会这类世代的问题,而是更根本的问题吧。
“可是就如我刚才说的,人并非只有一个人,周遭有许多可以比较的对象。在意识到个人与世界这个根本的对立之前,还有更多更容易比较的数不清的对象。而可以拿来当做比较尺度的原理,也多是身边之物。”
“例如说?”
“例如说,我们可以在时间当中为自己定位。这种情况,是掂量历史与自己的关系。那么家系或家世就会成为尺度。有祖先,有父母,有自己。”
“与过去这个藤蔓联系在一起。”
要在那条藤蔓找出价值吗?
“连绵不断的丝线的最后就是自己。但是这种情况,自己只是通往子孙的中继点而已。”
“原来如此。”
“相反地,如果要在社会这个平面上为自己定位,那么就是估计社会与自己的关系。这么一来,像是现在的官职或地位、财力、技术、容貌,这些东西就会成为尺度。”
“然后就会有世俗的夸大渲染。”
要在夸大渲染之中找出价值吗?
“这种情况,跟祖先或子孙都没有关系,一切都是现在的问题。”
“……原来如此。”
伊佐间觉得今川的回答与自己的问题主旨有些微妙不同,却又觉得没什么差别。
今川用一种大舌头的、惹人心急的口吻继续说:“但是不管是哪一个,尺度和基准都与本人无关。一边是历史,一边是社会……”
这么说来,确实是与本人无关。
伊佐间觉得容姿、外貌是属于个人的,但是用来当做判断基准的美丑意识,会随着时代与社会有极大的不同。
“……所以我认为现在所说的地位,只是由这两者糅合决定的罢了。例如说,一家业绩不振但传统悠久、有着辉煌历史的公司,会以它的历史自豪。相反地,最近才刚创业,但生意大好的公司,会以它的规模或商才为傲。可是这些都与公司的业务内容或经营方针无关。”
“说的也是。”
“可是我也认为为了定位,而在历史和社会当中寻求价值的尺度,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因为那种地位,只有在坚若磐石的社会、国家和民族当中才有用。”
“但是个人身在社会当中,而社会则是历史的最末端吧?即使如此还是没有用吗?”
“我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也认为,这类价值观现在虽然有用,但往后将会失去意义。”
“人不会再比较了?”
“不是。我一开始也说过,只要人类存在,地位就不可能消失。只是迟早会有一个时代,人类将无法继续在社会和历史中寻找比较的判断基准。我是这个意思。”
实在很难懂。今川本来就口齿不清,到了需要接受发音矫正的地步,而且他说得拖泥带水,意思就更不明了了。伊佐间伸长脖子,无言地表示自己无法理解。
“也就是说,”朋友尽管笨口拙舌,却滔滔雄辩,他立刻明白了伊佐间的 意思,“我认为本质的时代将会来临,到时候只有个人与世界——个人的内里与外侧的世界之间的关系才值得估量,必须决定出自己之于世界的绝对寻址,才能够活下去。”
更难懂了。
“例如说,人类的历史其实也没有多长。就算回溯家系,顶多也只有数百年。就算以血统或家世为傲,也赢不过猴子。”
“猴子……”
“此外,社会也只是一种摇摆不定的幻觉。事实上,短短一百年前的常识,现在都无法通用了。在这样的社会里,不管确立了再怎么坚固的自我,都只不过像是在海市蜃楼中逞威风罢了。”
“海市蜃楼……”
“现在人们用来决定地位的尺度,只是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是很琐碎的、相对的事物。他们既非本质,也非原理。如果要追求绝对的地位,作为基准的尺度也必须是绝对的才行。我是这么认为。”
“……是这样吗?”
“当然,我的想法或许是错的……”今川说到这里,露出有些腼腆的样子。
“……我认为,如果有绝对的价值观,那一定只存在于个人的内部。既然他只能够适用于个人的内部,那么能够比较的对象,也只有对立的惟一两项:个人与世界——宇宙,不是吗?”
“……是吗?”伊佐间听得似懂非懂,“这两项一定得对立吗?”
“就算不想,它们也是会对立的。”
“这样啊……”
或许吧。
自己所体认到的这个世界,与围绕着自己的现实世界,就像天空与大海一般,尽管相似如双胞胎,却绝对无法彼此兼容。那么就算放任不管,它们也是彼此对立的吗?
而个人的内部与外部这对立的两者,若遵照今川的原理和原则来看,似乎就是比较的最小单位。朋友说,这两者才是决定地位最适当的对象。
关于这一点,虽然隐约模糊,但伊佐间业觉得可以了解。
除此之外的对象过于繁杂,而且半吊子,成不了单位,那么历史和社会顶多只能发挥参考资料这类次要的机能,不能作为判断价值的确实材料。
换言之,从相对的事物里,怎么样都无法导出绝对的真理吗?
应该是吧。
——是吗?
正如今川所说,历史如同蜉蝣在世般短暂,社会如同雾气般虚幻。与其相比,人的内部与外部的隔绝更要确实多了。
这一点伊佐间也同意。
但是伊佐间也深深觉得,内部与外部是能够彼此调换的。不过伊佐间当然没有可以证实这一点的理论,这比较接近感觉。
伊佐间转换思考。
“男人……和女人呢?”
这也不能成为对立的两极吗?
“我无法理解男女之间的差别。”
“咦?”
“当然,我能够区分雌雄,但我觉得除此之外的男女差异,只是以社会和历史这类不确定的尺度来区分的。若是除去这两者,再问我男女有何差别,我实在说不上来。不过我从来就不是女性,所以也不懂当女人的滋味。”
——只希望他千万不要尝试穿女装。
伊佐间想像今川穿女装的模样,在心里笑了。
然后,他在这当中也感觉到阶级意识的一鳞半爪。
听了今川的意见,伊佐间一时半刻似乎信服了,但那似乎只是心理作用。这也没办法,因为如果照今川的意见来看,会得到这样的结论:今川与伊佐间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对伊佐间来说,今川只不过是社会的一部分。
——男人……还是女人?
穿着蓑衣斗笠的男子。
伊佐间回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以为那个男人是个女人?
那不外乎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某些部分不符合伊佐间心中区别男女的尺度,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
历史的尺度吗?还是社会的尺度?抑或是伊佐间个人的尺度……
——与其说是尺度,更应该说是道理……理吗?
那个男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吧,所以伊佐间才会感觉到恶寒。
当然,今川并没有看到穿蓑衣斗笠的男人,而伊佐间不管是悲伤还是愤怒,几乎都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他那分不清是不安还是疑问的感情当然不可能传达给今川知道。
今川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作结说:“所以我家虽然历史悠久,在社会上也是个艺术工艺世家,但是那与我并没有关系,纵然有关系,也不代表我地位很高。只是我家从以前就以莳绘为业……”
“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
“嗯……”伊佐间决定不再对这个问题深究,因为这不合他的个性。
两人循着仁吉告诉他们的路,离开海边,穿过人家,走进坡度陡急的小路。穿过稀疏的树林之后,坡道上方出现了一个庞然巨影。
那就是蜘蛛网公馆。
屋子看起来是漆黑的,背景只有不怎么明亮的铅色阴天。明明不是逆光,整幢建筑物看起来却像是黝黑地屹立在一块铅色的画布中央。从轮廓来判断,那似乎是一栋洋馆,但不管是设计或墙壁的颜色都黑得看不见,伊佐间看不出它是什么样式。洋馆的前庭生长着茂盛的树林,可能是樱树。但是通往洋馆的道路两侧十分荒凉,只有低矮的红褐色树木零星地生长着。今川说:“哦,那栋建筑物没有后面。”他的意思可能是屋子位在岬角尽头,背对断崖而建吧。
原来如此,难怪背景只有天空。
伊佐间没有具体的感想。
因为他对建筑物不感兴趣。
氛围就是一切。
两人来到门前。
伊佐间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停在画上的苍蝇。
现实的阴影,只要绕到光源那一侧就会消失,只要拿掉遮蔽物就会不见,明暗的对比也是,只要将比较的对象隐藏起来,对比就会消失。但是绘画中的阴影或明暗对比,不管采取任何手段,永远都一样黑。在时间与空间定着在表层的绘画中,阴影是有质量的。涂在画布上的影子,与光是同质的。
渗透这栋建筑物的黑暗也是,不管靠得多近,或是改变方向,黑暗都不会消失。
因为那并不是阴影。
也不是因为和天空对比才显得阴暗。
而是建筑物本身被涂成了影子的颜色。
蜘蛛网公馆真的很黑。
涂成黑色的木材,烧成黑色的砖瓦,变色成黑色的黄铜,漆黑地刻画着岁月的石头。
——简直像舞台布景。
所以这里是画的表面,伊佐间是一只苍蝇。
他看着今川。今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比伊佐间更难捉摸。真是个神秘莫测的人。
古董商说:“好奇特的宅子。与其说是宅子,感觉更像城堡。”
“城堡?”
“不是西洋的城堡。虽然是洋馆,却有一种战国时代城池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场所的关系——听说对面的明神岬那里,过去有一座叫做胜浦城的坚固城池,可能是这里的地势就像要抗拒外敌入侵,才会让我有这种感觉吧。”
感想人人不同。
生锈的铁门紧闭着。黑色的石造门柱上有着“织作”两个字。前庭同样被黑色砖瓦砌成的围墙所环绕,里面同样是一整片樱树。再过一些时日,黑影的绘画表面一定会被涂上大量的樱色颜料吧。
两人寻找入口,沿着围墙走了一会儿,他们不想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至于为何不想从正门进去,伊佐间没有去想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