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加反对。
以后再来就好了嘛,石头又不会跑掉…
老师这么主张。
这话…或许说的不错。
我们的旅行又不赶时间,想看的东西都看不到,还算什么旅行…?
老师还这么说。
这话…或许也不错。
可是神事也一样不会跑掉啊。而且我想看石头。难道我的感受就无所谓吗?可是,最后变成我屈服了。
我们回到了诹访。
老师尽管那样坚持要来,却毫不感动。
而且,
老师得知了十五日同一天,下社也有神事举行。
听说那叫筒粥神事,是占卜作物丰凶的神事。原本古时候上社好像也会举行,但在不知不觉间废绝了,现在只剩下下社流传这种神事。老师说他也想看看这场神事,可是神事是在同一天举行。那要怎么办嘛?我问。就算来不及也要去看,老师说。反正看不到也不吃亏——他耍无赖地说。
暧,不成也不吃亏,这是平素的事了,而且自暴自弃也差不多是老师的拿手绝活了。
话虽如此,还是一样有勇无谋。虽然同样是讽访大社,上社与下社也不是两两相邻,彼此相距颇远。老师这人话一说出口就不听人劝,我无可奈何地陪他前往下社,但来到下社秋宫时,天都已经暗下来了。
抵达神事举行的春宫时,都已经天黑了。
然后,
后来的预定是一团乱。
下社位在诹访湖的北岸。从这里折回原本的路线感觉也是浪费力气。因为我们的旅程起点上社位在诹访湖的南端。
我们等于是从詉访湖的南端绕过东岸北上,而跑到诹访湖北岸的我们,等于比起点更倒退了许多。若是重回原本的路线,就浪费太多时间力气了。那样干脆去盐尻或松本还比较划算。
既然如此,就模仿菅江真澄※,去参观盐尻吧,啊啊,盐尻的话有天野信景※——老师不负责任地说着这些话。
〔※菅江真澄(1754-1829) ,江户后期的民俗学家、旅行家,曾游历信浓、东北及北海道,着有《真澄游览记》。〕
〔※天野信景(1663-1733),江户中期的国学家,着有《盐尻》、《伊势大神宫参拜记》等。〕
当时我应该反对到底,不管怎么样都要回到原路才对的。
虽然事后我深深为此懊悔,但当时我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态,竟觉得这样也不错。
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不,若是这样说的话,我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
我果然是个笨蛋。根本只能这么想了。
结果我…滑稽地不是被牛,而是被老师牵着参拜了善光寺※。
〔※被牛牵去拜善光寺是日本一句谚语,典故是古时有个不信神的老太婆,被牛叨走了晾在外头的布,意外地被引到善光寺,从此发心向佛。〕
是出于「既然这样,至少就去到善光寺吧,以善光寺为终点感觉不是正好吗?」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只能说我丧失了冷静的判断力。
如此这般,我们从冈谷到盐尻、松本,悠哉地流浪着探求传说。
理所当然,来到松本一带时,荷包已经瘦得差不多了。
的确,我们的旅行是不赶时间。
然而与此同时,这也是一场极端的贫穷旅行。
我们忘了这一点。不,我们一直都没把这点记在心里。
因为我们甚至更继续卖弄歪理,认为既然不能去到长野,至少要仔细地探访这一区,更偏离了路线,走进了山里。
然后,
我们的资金终于见底了。
我们想回也回不去,在雪山中茫然失措,进退不得了。
「这样下去会死掉啊!」老师大叫,「到底要怎么办啊,沼上!」
「什么怎么办!你这个人…」我当然理智断线了,「你抱怨我又有什么用?昨天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那么一丁点儿钱了,就连三岁小孩也知道照平常那样花钱,今天一定会用个精光的嘛。再说,是谁吃掉了千辛万苦才弄到手的芋头的!如果你是绝食才来抱怨也就算了,吃了芋头还说那什么话!」
「我当然要吃。」老师从鼻子喷出纯白色的呼吸,「我怎么能不吃?因为我活着啊,不吃不是会死掉吗!」
「死不了的!」我不客气地说,「瞧你那大肚腩,里头不是塞了一堆养分吗?你都能在战时战后那苛酷的时期维持你那肥胖的体态了,就算十天不吃,一定也不会怎样的,死不了的!」
「沼上,你说的那是什么话!」
老师睁圆了那小小的眼睛,浑身猛烈地颤抖。他在生气。
他非常愤怒。
就算是老师这样的人,果然还是会介意自己的身材吗?我原本这么想,没想到…
老师这么接着说了:
「我要维持这样的体格,得吃上别人的两倍才成,这你知道不知道!就连坦克车,花的燃料也比别种车更多。而我在这种严苛的条件下激烈运动,怎么能不吃芋头?」
简而言之,他就是不中意我那句「不吃也不会怎样。」
「说起来,芋头就是买来吃的,我吃了它有什么不对?」老师热烈反驳我。
「喂,我又不是说不可以吃,我是说,吃之前先三思一下,好吗?我们已经没钱了耶。的确,老师现在吃得肚子圆滚滚,心满意足,可是接下来不就伤脑筋了吗?我们没钱吃晚饭了啊。」
「哼。」老师再次从鼻子里喷出纯白色的气来,简直像个蒸气火车头,「钱又有什么用。」
「什么钱有什么用…没钱就伤脑筋了啊!」
「就算有钱,要拿去哪里花?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这种大雪覆盖的深山里,就算有钱,顶多也只能拿来擤鼻涕。我说的重点就在这里。」
所以说,
「所以我才说芋头很贵重啊!」
「太荒唐了。」老师「哼」地撇过脸去,「我不想进行低俗的议论。」
「是啊,很低俗,低俗极了。我的信条啊,就是要活得低俗下流啦。碰到生死关头,哪里还有工夫说什么漂亮话。再说,先说要死的不就是老师吗?现在还说那什么话?」
「所以你才没用!」老师抱怨着,扒开积雪前进。
哪里没用了?
「没用,糟透了。」老师瞧不起人地说,「我直到断气的瞬间,都会不断地思考着妖怪。就算现在有个暴徒拿刀架住我的脖子,我也会对他谈论妖怪。我当然要谈,大谈特谈。如果我的性命可以换到妖怪的秘密,我能够心甘情愿地去死!」
老师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这么说,还「叽叽叽」地笑着像台除雪车似地前进。
就算是这样,什么心甘情愿地去死。
刚才还在嚷嚷「这样下去会死掉啊!」的人,是哪里的谁?
不过…体重傲人的老师万一倒下,我绝对无法一个人抬得动,他肯自力前进是最好的。万一老师就这么力尽倒地,我肯定会被拖累。
所以不管是埋怨还是逃避现实,光是他能提起精神,就该偷笑了——虽然也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啦。但就算确保了老师的推进力,也不代表我们度过了危机。
我们依然身陷危机。
不,我们陷入了更进一步的危机。
我们只是…头也不回地朝危机迈进。
天气状况虽然不差,但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白茫茫。阳光非但没有融化积雪,反而是胡乱反射一通,直击我们干涩的眼睛。
——好冷。
指尖好痛。
雪…好冰。
我穿的是老旧的军靴,里面已经一片湿答答了。好像有地方破掉了。平常我总是穿雪踏※,此次我下了一大决心,穿了鞋子来,但变成这样,根本没有穿鞋子的意义了。不过要是穿雪踏来,我的脚一定已经冻伤了。
〔※一种牛皮内里的竹皮草鞋,后跟有钉。〕
我们两人的行装都不是登山的装备。
说到我,只是把所有穿得上身的衣物全部穿在身上,然后披上一件老旧的多层棉袍,用手巾包裹住头脸,上头戴了顶斗笠,外貌简直时空错乱到了极点。
至于老师,他穿着他最喜爱的那件什么都装得下的背心,背着巨大的背包,将宽松的长裤裤管塞进橡皮靴里,怪模怪样。不仅如此,突出的肚皮上还挂了个古怪的袋子,里头装了两台他比性命更珍惜的照相机,但看着让人觉得碍事极了。就算不是在雪山,也极度妨碍行走吧。
「唔唔嗯。」
老师爬上平缓的斜坡,突然停住了。
「有什么吗?」
我问,背对着我的老师忽然转过身子来。相机袋摇晃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只有雪。走投无路了。」
「这是什么话?哪能在这种地方…」
就这样死掉?
我的命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
在战争中幸存,撑过贫穷,怎么能就这样旁徨迷失在山中而死?而且还是跟老师死在一起,绝对免谈。
可是,
「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还是折回去比较好吧,老师。趁现在脚印还没消失,也还认得出路吧。」
「可是沼上,我们在山里迷路,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你已经忘了吗?唔,我们的确是走太久,久到都忘记时间了。我记得是上午…十点左右吧。当时老师…说什么去了?说想看杀媳妇的田,所以我们弯进了莫名其妙的小路,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加重了语气说,「什么莫名其妙,明明方向就是对的。我又不是在问你这种事。我是在问你,我们来到这里之前,总共走了多久时间。」
用不着问。
我们已经在山里走了将近六小时。因为老师说日本没那么大,都走了这么久,没道理走不到任何一个地方。
我讽刺十足地这么说。
「所以说啦,」老师更是用力说,「换言之,就算要回到原点,也得花上六小时,对吧?」
「那当然啦。不…」
因为疲倦,步伐也会变慢吧。就算不到两倍好了,再怎么乐观估算,也得多花上两成的时间吧。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
「是啊。」
「假设就像你说的,会多花个两戌时间的话,就得走上七小时多,搞不好走到原点的时候,今天都过去了。」
「是…这样吗?」
「不,这跟日期无关。走到之前,天都已经黑了。当我们累得快死的时候,四下会变得一片漆黑。气温也会降得更低。又没有东西可吃。也不是可以露宿郊外的状况。会死,绝对会死。」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你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想抱怨的是我才对。
我可是觉得自己没有反对、只是唯唯诺诺地跟从老师,也得负起一部分责任,所以才保持沉默的。
真教人火大。
「我说啊,老师,你从刚才就一直要死要死地哀个没完,你那么想死的话,快点去死一死不就好了?去给雪爷还是一足踏鞴这类山中妖怪给吃掉算了。可以被妖怪吃掉,你也算是心满意足了吧?」
「至少也给雪女冻死吧。」老师说,「总而言之,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话啊,沼上。总之我们两人距离天黑,只剩下一点时间而已了。不可以停下脚步。就算后退,也只有一死。唯有前进!」
老师一个转身,这么大叫,冲下斜坡。
先停步的是你,绝望着嚷嚷着要死的也是你——我将已经来到喉边的诅咒给咽下去,无奈地跟上去。这点程度的事是家常便饭了。而且这情况就像老师说的,或许前进才是正确抉择。
不过,
「这方向有村子吗?」
有时候比起胡乱前进,停步还比较好。
「有啊。」
「根本没有啊。」
没有,什么都没有,八成连根据也没有。
「我说啊,沼上,田地不是人类每天都会去的地方吗?这是农民的工作啊,是日课。才没有人迹未至的田地这种玩意儿呢,绝对没有。只要有田地,附近就有人家。有田地和人家的话,那里就是农村。也就是村子啊,村子。这样我们不就得救了吗?」
「所以你说的田在哪里?这么深山僻野的,会突然冒出田地来吗?」
「有啦。」老师顶出埋没在脖子里的下巴说,「应该有杀媳妇的田才对啊。」
我六小时前就听过这句话了。
「你还要说这种话吗?别说是田地了,这里全是雪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媳妇田地的传说,新泻和静冈都有。长野这里,反川和长野市也都还有流传。这两种算是典型的媳妇田地传说,媳妇被婆婆吩咐要在天黑之前耕种好一块田,可是还没耕种完,天就黑了,所以媳妇自责而死。反川那里的传说是媳妇从两腿之间看到太阳下山,一阵晕眩就死了。这样的情节有些巫术的意味,不过和其他传说是一样的。可是前几天采集到的故事,说这附近的田地传说内容不同。」
「这我也听说过了。说什么媳妇受不了放荡的老公,自杀而死。无聊毙了。」
「才不无聊!」老师大为愤慨,「你也在佐久看到市子田了吧?那里是市子——也就是负责降神等等的巫女——那个巫女路倒而死,所以人们在田边加以祭祀,从此以后那块田就被称做市子田。这你也听到了吧?还有这个县内也有叫做尼僧田的,它位在桑原的一里山,一个尼僧被洪水冲来,死在那里,所以被这么称呼。这是某种封印和祭祀。这里的杀媳妇田也是这个系统。因为她是为了向丈夫复仇,诅咒着要田地枯死而死的嘛。」
「那是过去的事了。」
是传说嘛。
就算现在还保留着…也只是块田罢了。
「不管谁怎么诅咒、被怎么祭祀,如果现在还做为田地保存下来,就只是块单纯的田啊。又不是被掩埋还是盖起了祠堂。只是一直种稻下去而已,单纯的田地罢了。」
「这样说的话,你喜欢的石头跟石塚,不也只是一堆石块、一堆泥土罢了吗!」老师更加愤慨。
这…的确没错。
「有田啦!」老师不知为何怒吼道。
他可能信心有点动摇了。
「我说有就是有!是出色的传说田地!」
「好啦,知道了啦。可是…不管是否真有那块田地,即使那里拥有再出色的传说,这片雪也不会消失,身子也不会变暖,肚子也不会填饱啊。田附近或许真有人家,可是也得先走到那块田才成吧。就算幸运找到了,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啊。还是老师打算死在田里?那从此以后,那块田就不是杀媳妇田,而会被称为杀多多良田了呢。」
「你真是有够无聊的。」老师平板地说,「无聊透顶。听好了,就像我刚才说的,田地就等同于村子。」
「是吗?」
「就算土地再怎么不足,人也不会在去不了的地方开垦农田啊。既然有田地,就一定有村子。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都会在这样陡急的斜坡开垦田地了,不可能会特地从大老远的地方过来照顾嘛。这是山村啊,山村。所谓山村,就是位在山中的村子啊。」
「可是,田地需要水吧。这种地方引得到水吗?」
「换言之…这附近一定也有河川。」
河川…
听到河川,我突然感到不舒服极了。
令人愤恨的记忆又被唤醒了。
那是发生在去年的事,教人想忘也忘不了。我们一样在山里迷路了。那个时候明明都深夜了,我却被迫泡在河里,而且还被卷入了有如杀人命案的事,吃足了苦头。
状况和现在非常类似。
不,这次因为下雪,状况更严酷了。
我战战兢兢地仰望天空。
——天色暗下来了。
太阳开始西倾了。
不过我的心情早已是一片漆黑。
「明明就是这个方向说…」老师一边说着,一边钝重地前进。
这家伙确实只有方向绝对不会弄错。但也不是说方向对了就好了。
多多良胜五郎这个人尽管拥有过人的记忆力和超强的学习能力——而这一点也令我十分敬佩——但他似乎怎么样就是无法理解地图上的最短距离和实际路途中的最短路线不同。老师总是用直线连接目的地与现在地,接下来就只管迈进。所以,暧,只有方向是对的,但那不是人会走的路。我们只是钻过勉强能够通过的地方,现在也根本不是走在道路上。连野兽都知道要走兽道,
但我们的前方,连野兽的足迹都没有。
——这家伙是山猪吗?
我叹了一口气。
一分头的脑袋冷得作痛。
布巾底下的耳朵冻得好像快掉下来了。我因为怕热,总是把头发理得短短的,唯独这个时候,羡慕死有头发的家伙了。
我无可奈何,跟着前进。总比停步好上那么一丁点吧。
一旦默默无语,顿时就听见了「啾、啾」的踏雪声。老师比常人更重,脚步声也格外响亮。我开始觉得声音每响一次,周围就跟着暗了一些。所谓消沉到了谷底,就是指我现在这种心情吧。愈是不想去听,我的听觉就益发敏锐。甚至连老师哼哼喘息的声音都开始听见了。
结果…
还…
还…田…
还、我、田…
「什么?」
山间有道恐怖的声音在回响。
「动、动物吗?」
「不对,是人声,是人声啊沼上!声音在叫人还他什么呢!」
老师开朗地说,猛地冲下斜坡…
跌倒了。

2

那个时候…我大吃一惊。
因为异常极了。
我不是为了老师异常的外貌而吃惊。当然,老师也十分异常,但我早就看惯了。
当时我的视野中,比任何东西都要异常的是扩展在我们两人前方,乍看之下平凡无奇的情景。
是村子。
是一壅晕无特色,寻常的山村。
虽然不甘心,但就像老师预言的,真的有村子,也有河流,一定也有田吧。方向真的对了。我们现在这种状况,照理说应该要感到高兴才对,但我反而是更强烈地心有不甘。然后就连这种不甘心…也一下子被抛到脑后了。
因为我太吃惊了。
那似乎不是一座多大的村子。
自斜坡延伸出去的小径两旁,民家贴附在山间洼地似地零星座落。山谷则有十几间房子聚在一起。可以看出小河的两侧还有许多疑似人家的建筑物延伸出去。尽头处有一座像是小祠堂的建筑。由于积雪覆盖了屋顶和路面,再加上黄昏时刻的幽暗,无法看清细节。
即使如此,这仍是一副黄昏时刻的寻常山村风景。
可是…
有点不同。
没有人影,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片风景中,看不到一个人、一只狗,甚至连只老鼠都不见。
家家户户全部门窗紧闭,也没有灯火。
一瞬间,我以为这是座废村。
可是似乎不是,村子本身是活的。建筑物有生活感,每栋屋子都不是废屋。以村子来说很普通,只是没有任何东西在活动。
不…
这样说并不正确。
只有一样东西在动。
我们的视野看见村子时,它…恰好就在密集的人家再过去,疑似小河的前面。
它…似乎是人。
可是,它是全黑的。
不,看起来像全黑的。
它…不是影子。
因为虽然不清不楚,但可以看出质感和凹凸。例如若是因为逆光而看起来漆黑,这类细节会完全看不见,或者看起来是不同的感觉吧。
可能是因为四下一片幽暗。
也可能是与周围的白——雪景对比,才会看起来如此。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若非一头栽进巨大的墨壶里,人不会像那样从头到脚从脸到衣服全部一片漆黑。
虽然不可能有那样的人,但我看起来就是如此。
会看到它是有理由的。
因为它非常怪。
那个黑色的东西显然非常古怪。
它的形状——或者说动作,十分奇妙。
那不是寻常的运动。
右肩拱起,左盾下垂,一只手像在索求什么似地朝前伸出,另一手遮在胸前。它跛着脚似地、摇晃身体似地、蹒跚似地、偶尔痉挛似地…以僵硬笨拙的动作移动着。
很不自然。
然后,
还有那恐怖的声音。它——那个黑色的东西,就是我们听到的不可思议的声音的来源。这若不叫怪,还有什么能叫怪?
「还、我、田、还、我、田…」
它一边如此咆哮,一边往祠堂消失了。
「还我田?」
老师愤然说道。
然后朝我瞪过来。
表情很恐怖。
「它刚才说还我田,对吧?」
「唔…听起来也像是这样。」
要怎么听都成。
因为那东西是反复喊叫,或许是「我田还」或是「田还我」。
不过,从声音的间隔和抑扬顿挫来类推,或是变换成文章来想,唔,我想应该是「还我田」吧。不过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被它的氛围给震慑了。我觉得不管那东西是在叫什么,它都不是个寻常的东西,这里也不是个寻常的场所。
「是还我田,还我田。」老师把眉毛弯成不晓得怎么弄才能弯出来的怪形状,再一次瞪我:
「对不对?是还我田吧?对吧?它是这么说的。」
「怎、怎样啦?可是…什么叫还我田?」
「就是把田还我吧。」
有什么差别。
「刚才那个黑黑的东西被谁偷走了田,所以才在叫人还给它吗?谁会偷田啊?田要怎么偷啊?田可以用包袱巾包起来带走吗?」
「谁会那样偷啊?」老师把眉毛歪得更厉害了,「例如说…因为欠钱而被夺走了田,或是地主在原本出租的田地上盖了什么,有很多种情况可以想啊。你稍微动一下脑袋吧你。」
老师抱起双臂,挺出肚子,神气兮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