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搬出来,便无法照料。」
「照料——?指的是供奉神明么?」
「是的。事实上,这道暗门乃是为了照料藏在石箱内的蛇而设的。」
蛇——?小夜刹时哑口无言。
这姑娘的确聪敏过人,但真相似乎仍远远超乎她所能意料。
「箱内果真有蛇?」
「不,箱内本无蛇,是被人给放进去的。」
「放进去——是谁放的?」
「是又市先生所放的。想必原本石箱内放的,其实是其他东西。又市先生并向斋七先生下了如下指示。」
——此符。
——乃可驱妖封魔之陀罗尼护符。
——尔后,必将蛇神封于祠内供奉之。
——除冢守一家外,任何人均不得接近此祠堂。
——冢守一家则须于来迎的同时……
——日日供奉神酒香烛。
——此外……
「除神酒、香烛之外,春分至冬至间,每日均需放置『生饵』于石箱内。此事绝不可为他人所知——此外,期间每逢巳日(注:又作挟日,十日之意),便须将箱中之蛇神释于『沼泽』——又市私下向斋七如此嘱咐。」
释放?小夜惊呼道:
「意即,把蛇神给放走?」
「没错,正是如此。并且,还得于当日『捕来另一条蛇神置入石箱中』。」
「另一条蛇神——」
小夜双眉扭曲,一脸苦思神情。
「也就是『换上另一条蛇』之意?」
「没错,正是换上另一条蛇。」
「如此做的理由是?」
「为了让蛇神永远存活。」
「噢?」
闻言,小夜不禁两眼圆睁。
「又市先生宣称,唯有将负伤之蛇封印其中,诅咒方能收效。故此,一旦伤愈便应释放。但如此一来,冢内便无神守护村众及冢守一家,故此,释放后须以另一蛇神替换之——」
呵呵,小夜罕见地露出了年轻姑娘该有的神情问道:
「意即——百介老爷至今所说的,净是——表面上的解释?」
「不,这哪是表面上的解释?老夫可是把实情都给说出来了。」
但实情的背后——还另有内幕罢?小夜揣测道。
百介垂下了视线。
看这神情——
他似乎也不知该如何隐瞒了。
还真是拿你没辄呀,百介说道。
小夜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许久以前——江户曾有一伙盗贼,名曰口绳党——」
这口绳党——据传是一群以蛇为名、专事洗劫武家宅邸的奇妙盗贼。
武家宅邸看似气派,但里头并无多少银两。同时,不仅戒备森严、追兵甚众,失风就逮时的处罚还极为严峻。
即便如此,也不知是何故,口绳党仍专挑武士宅邸下手。
据说,乃因此党与武士结有宿怨。
但虽是如此,此党也称不上是义贼。
不同于人来人往的商家宅邸,入侵武家宅邸本身已是难过登天。要潜入低阶武士的住处已非易事,更遑论只要在外徘徊便可能遭人逮捕的组屋敷(注:江户时代,配予与力,同心等阶级之宿舍)。不仅如此,若与武士起了冲突,使起刀来也绝不可能是武士的对手。毕竟胆敢与佩戴大小两刀者拼搏者,若不是不要命,就是傻过了头。
因此,据说口绳党绝不乘人熟睡时夜袭。当然,亦不取无辜家人性命。仅如蛇般乘夜色悄悄潜入宅邸,于无声无息窃取财物后悄然退去。下手时不过度贪求,亦是口绳党的特征,每回绝不窃取过多银两。
武家虽无财,但毕竟讲体面。
实际遭窃多少,并不值得追究。但任宵小入屋行窃得逞,对武家而言可是奇耻大辱。据传不少武家有鉴于此,被迫将财物存于不易觅得处。
口绳党一如其名,下起手来不仅静悄如蛇,同时还奉行细水长流之原则,但八年来仍窃得了近二千两黄金。
此党头目,名曰野槌伊平治。
依又市所言,伊平治原为靠卖艺乞讨为生之江湖艺人。同时并透露:
「至于伊三郎先生,乃野槌伊平治之子,即口绳党之二代头目。」
此事之发端,乃党内徒众内哄。
行窃得逞后,伊平治仅派发部分窃取所得予党徒,并蓄积剩余黄金,与徒众协定将于解散一党时再行分配。但某些党徒对此甚感不满。
例如花蛇矢太。
与蝮蛇大吉。
为此,花蛇与蝮蛇便向武家宅邸密告,密谋陷害口绳党。
「全党十一人,有五人遭斩。残存六人中,有四人皆参与谋反,仅头目伊平治与伊三郎父子两人得以脱身。不过——不出多久,两人便为谋反者所捕。」
捕获伊平治父子者,并非奉行或火付盗贼改(注:负责取缔抢劫、纵火、赌博等犯罪之捕吏)。
而是花蛇、蝮蛇、及其手下。
黄金藏于何处?还不快招——?
为此,两人惨遭一番严刑拷打。
「不过,伊平治不愧为名闻天下的大盗贼,哪可能轻易屈服。哪管谋反者的拷问再严峻,伊平治就是不愿吐露黄金究竟藏于何处。这群卑劣的叛徒,只得放弃拷问这宁死不屈的老贼——转而向其子伊三郎下手。一番拷打,着实教伊三郎痛苦难当。当晚,伊三郎便在杀害父亲伊平治后,只身逃离了恶徒们的魔掌。」
「杀害了自己的父亲?」
「没错——又市先生推测,或许是伊平治自个儿要求的。这头目宁死也不愿让黄金落入这群令人发指的恶徒手中,再加上士可杀,不可辱,见自己已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还不如断了自己的气来得痛快——」
断了自己的气?
伊三郎逃脱后。
仍数度为追兵所夹击,虽然均能奋力逃脱,但也因此负了重伤——
「就在此时逃到了池袋村?」
「似乎——正是如此。伊三郎先生虽非蛇神召使,但可是条如假包换的负伤蛇哩。」
蛇冢一家似乎是个理想的藏身之处。
与一家之女坠入情网,难道也是出于算计?
不,或许两人真有了感情。
「期间,两人产下了娃儿,过了约莫一年,蝮蛇与花蛇一伙人,这才觅得伊三郎的藏身之处。不过,两人担心仅将之掳来拷问,恐不足以逼迫伊三郎吐实——」
虽然就连伊平治死前是否曾告知伊三郎黄金埋藏何处,其实都无法确定,不过这伙恶徒似乎确信——在伊三郎断了伊平治的命之前,想必多少听说了些什么。
事实上,伊三郎的确曾自其父手中拿到了一张纸头。
毕竟是近乎二千两的黄金,平时不见伊三郎恣意散财,如此钜款,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两年便将之挥霍殆尽。故这伙恶徒深信黄金依然原封不动地藏于某处。
不过,即便不拷问伊三郎本人,而是掳来家人要胁其就范,也难保能有任何成效。倘若娶妻生子原本就是个伪装,如此胁迫,哪可能有任何意义?
为此,这伙恶徒便想出了一则奸计。
该不会是策动村众一同要胁罢?小夜语带愤慨地说道:
「如此恶毒,还真是卑劣至极呀。」
「毕竟是盗贼,这点儿卑劣手段,哪算得了什么?」
百介回答道。
这伙恶徒向村众散布了恶毒的流言。
暗中秘密煽动,导致伊三郎为村众所孤立。
待时机成熟,便毒杀村民数名,以此为契机,一股作气地将伊三郎逼上绝路。
如此一来,伊三郎势必被迫窜逃,行前必将取出黄金、或载有黄金藏于何处之指示——蝮蛇一伙人如此盘算。假若村民们失去理智,导致伊三郎性命堪虞,届时亦只消斩杀村民,救出伊三郎便可。
不过,伊三郎并未选择逃脱。
而是——
「在众人要胁下,攀上了冢顶。如此一来——不就证明伊三郎先生的确在冢顶的窝中藏了些什么?」
「窝中——曾经藏了些什么。」
「曾经?」
「没错。当时『原本藏在里头的东西』竟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
「百介老爷想说的是,里头藏的是蛇?」
没错,百介抬头仰望。
只见月儿已在天际露脸。
「当时,伊三郎先生想必是大吃一惊罢。噢,不,或许他当真相信那妖魂寻仇的传说——」
有蛇——!
里头果真有蛇——!
——蛇呀。
——若汝真为盘据此冢之蛇灵。
——切勿向守护此冢之人家寻仇。
——愿以本人之牺牲,换取汝守护此村。
——也勿忘守护本人妻儿。
想必是真的相信罢,百介心想。
而与蛇冢一家之女生下骨肉,并表示愿在此终老入土,不就全非伪装了?
真是的。
真是个傻子呀,百介说道。
哪儿傻了?小夜问道。
「怎会不傻?暗中替换石箱内容的——想必并非外人,正是伊三郎先生之妻——即蛇冢一家之女。」
闻言,小夜虽惊讶得哑口无言,但仍强装镇定地将一张白皙脸庞转向百介问道:
「暗中替换的理由为何——?」
「想必是——发现了夫婿在其中藏了些什么罢。见其刻意将之藏于据传有蛇灵盘据的古冢上,任谁瞧见了,都要推论此物内容绝不寻常。」
「原本究竟藏了什么在里头?」
「依老夫推测,该处显然无法藏金,故应是载有黄金埋藏处之指示什么的。看来担忧将为叛徒所追及的伊三郎,得知该处为人迹罕至之禁地后,为防万一,便将此指示藏于其中。但外人虽传说此冢有蛇灵盘据——对口绳冢一家之成员而言,想必根本就是个无须畏惧的地方。」
「但也不该就这么……」
「不,错不在其妻,毕竟有所隐瞒的,其实是伊三郎先生。或许其妻起初并无贪念,只不过是见夫婿行径有异,而欲探查真相罢了。不过,蛇冢一家之女终究是找到了那纸诡异的指示。起初或许纳闷这纸头究竟为何物,便将之取出石箱,到头来却真的找着了黄金。」
「这下,便起了贪念?」
「或许正是如此。这下,便将黄金悉数搬回家中。当然——也未让伊三郎先生知情。」
原来口绳冢一家之所以致富,原因并非伊三郎辛勤干活,亦非蛇灵庇荫。
到头来——伊三郎死于冢顶,金银埋藏处的线索就此断绝,蝮蛇与花蛇的盘算也悉数付诸流水。大笔黄金,就这么在连伊三郎也不知情的情况下,悉数被移入口绳冢家的财库中。
事后——
「事后过了三十余年。哪管日子过得再阔绰,口绳冢一家毕竟仅是寻常百姓,平日开销无多,故二千两黄金也不至于就此散尽。再加上伊三郎死前一番怒言,口绳冢一家至今仍堪称富足安泰。此时——却有位虚无僧造访该村。」
「此人可是那群叛徒——即蝮蛇、花蛇的余孽?」
「似乎是如此。依治平先生所言,这虚无僧实乃一曾与蝮蛇狼狈为奸之盗贼,别号钻地蛇,实名则为加助。蝮蛇死后,原本与其勾结之恶徒便开始蠢蠢欲动。此人之意图——即觅得传说中口绳党所埋藏之黄金。」
「其实此二千两藏金,早在三十余年前便为百姓所盗,并将之移地藏匿。但这恶徒想必连作梦也没料着,以为黄金至今仍原封不动地埋藏原地。同时,也深信载有埋藏处之指示,亦仍被藏于某处。」
钻地蛇循线找到了口绳冢一家之宅邸,并与伊三郎之子伊佐治有了接触。
想必缵地蛇曾如此告知毫不知情的伊佐治:
汝父实为一条蛇——
其真面目,乃一以蛇为名之盗贼——
同时,还是条窃走同伙黄金逃亡的龌龊负伤蛇——
并将窃得的黄金藏匿于某处——
正因有了这笔龌龊黄金——
汝家方得以致富——
结果如何——?小夜问道:
「伊佐治先生听了,是否就此性情骤变,开始四处询问往昔真相?」
「唉,发现自个儿的爹其实是个盗贼,当然是难以释怀,也不免要引发些许连想,毕竟财库中原本就有堆积如山的小判。而这些小判究竟是打哪儿来的,想必伊佐治先生自己也是毫不知情才对。」
「原本大概以为,这笔黄金不过是正常的家产罢?」
「想必是如此。绝无爹娘会告知孩儿关于自己过去不堪的真相。而且其祖父母均已辞世,养父善吉先生对此也应是毫不知情。就连其母都已于前年亡故,因此只得四处向乡里查询。这下便察觉——」
冢顶似乎有什么蹊跷。
伊佐治认为,上头似乎藏有什么足以证明父亲曾为盗贼的证据。但那钻地蛇则认为藏在冢顶的,应是载有黄金埋藏处之重要信息。
若是教伊佐治给捷足先登,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因此,便将伊佐治先生给……?」
「就这么将他给杀了。愚蠹,真是愚蠢,此事根本是愚蠢的连环。钻地蛇甚至怀疑阿里夫人可能也知道这秘密,便连同夫人也给杀了。接下来,便虎视眈眈地意图攀上古冢——」
「但还没来得及攀上,便遇上了百介老爷的拦阻——是么?」
「出手拦阻的,可是又市先生呀。」
当时,又市一脸悲愤地说道:
——切勿再取百姓性命。
——小的对视人命如蝼蚁的混帐……
——可是恨之入骨。
又市这回所设的局,其实是单纯至极。
今后,意图前来夺取口绳党藏金者,想必十之八九均将以那古冢为目标。那么,只消让那窝变得更为醒目便可——
欲盖弥彰地在冢顶盖座祠堂。四处流布此地有妖魂盘据、生人勿近之传言。又经刻意安排,使来者隔着以纸符封印之棂门,便能清楚窥见堂内有口窝,以及窝中那只牢靠的石箱——
凡知悉此事者,想必都要认为堂内必有蹊跷。
不知情者,则不至于起任何疑念。
此外。
石箱内,还藏有一条由憨厚认真、信仰虔诚、对一家关怀备至的斋七日日投予生饵喂食的蛇神——而且还是毒蛇。而且每十二日,还会换上一条新蛇。
胆敢潜入祠堂、掀开箱盖者。
注定是死路一条。
事实上,祠堂落成翌日,钻地蛇就一命归西了。
又市换上一张纸符,掩埋了钻地蛇的尸骸。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报了伊佐治和阿里的仇。
当时,又市并吩咐斋七:
——日后,仍将有外人闯入祠堂,命丧此冢。
——届时护符将遭损毁,仅需替换新符即可。
——掩埋尸骸后,宜视同客死他乡之无缘佛供养之。
设想得还真是周延。
事后,老夫耳闻往后数年间,计有六名以上之外人客死口绳冢旁。
看来思虑欠周、有勇无谋的盗贼们依然宛如飞蛾扑火,摇摇晃晃地飞向藏宝的幻影,接二连三地为负伤蛇的怨念所吞噬,果真应验了祸延子孙世代的说法。
但在维新后,一切纷扰便告止息。
百介深深吐了一口气。
「至于……」
至于什么?小夜问道。
小夜也跟着望向月亮。百介接了下去:
「至于伊之助,亦是……」
「老爷指的是伊佐治的独子?」
「亦可说是伊三郎之孙罢。」
是呀,小夜回答:
「——亦是为这陷阱所害?」
「没错。也不知此人是如何误入歧途的。斋七先生是个大善人,如今遭逢此祸,想必是伤痛难耐。思及至此,还真是教人于心不忍呀。」
这也是自作自受罢,小夜说道:
「百介老爷,这——不也可说是因果报应?」
「天下无奇事,但也无奇不有呀。」
百介说道:
「看来斋七先生的为人——竟要比又市先生所想象的还要憨直。真没想到设局三十余年后,那陷阱依然有效。」
想必就连又市先生,也没料到这陷阱竟能如此长寿罢?小夜赞叹道。
「这就无从得知了。又市先生如此神通广大,或许——早料到会如此也说不定。」
唉,怎么感觉活像又市先生又活了过来?百介搓了搓掩埋在皱纹下的眼角说道:
「不过,这下经过那东京警视厅的巡查大人一番搜查,想必古冢妖魂寻仇的传说也将就此戛然而止。那陷阱——想必也就此失效了罢。」
百介眯起双眼。
低声说了一句:
「御行奉为——」
铃,此时,又闻风铃响起。
目录
山男
五位光
风神
山男
(插图)
偶于深山出没
身高两丈有余
其形如鬼
猎师等遭逢此怪无须奔逃
略事请托
便可劳其为人担柴
甚以其怪力为傲
——绘本百物语/桃山人夜话卷第伍·第参拾柒
【壹】
许久以前——
有山男栖息于高山。
山男虽有个男字,但并非常人,
而是山神、山精,亦是山怪。
山男便等同于山。
因此,山男无须穿衣、无须言语、亦无须干活。仅靠捕鸟食鱼、以草树蔽体、于深山幽谷间四处游走,便足可存活。
乡民对其极为畏惧。
山民当然更是如此。
凡是常人——对山皆怀畏惧之念。
山予人诸多恩泽,
同时,却也可能取人性命。
亦是禁忌魔域。
山位处现世与来世之端境,乃两界间之幽世。
故此,山男即为魔物之一。
人人对山男畏惧不已,
将之视为威胁世人营生之妖物。
没错,山男亦被视为畜生。
既不语、亦不书,毕竟非人。
赤裸毛身、力强脚快,是个盖世冲天的巨人。
其形宛如兽类。
故人人视之为野蛮猛兽。
不过,
某日——
山男不禁纳闷,难道自己真为野兽,而非常人?
应非如此。
自己应是广受敬畏膜拜之神祉——而非仅是掳人吞噬的畜生。一思及此,山男由衷伤悲,甚感孤寂。
这下。
山男深感自己一丝不挂游走于山谷之间,其实是何其卑微。
此时,感觉似乎有点儿冷,
山男为自己制衣,
亦习得人语,
开始与常人往来。
但如此一来。
不知不觉间——
山男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山,
而是成了个常人。
最后——
也就如常人般死去。
【贰】
据传相州箱根有山男出没。浑身赤裸,以木叶树皮蔽体。居于深山中,以捕捉赤腹鱼为业。逢有市集,便前去同乡民购米。与人亲近,未曾闹事,除与人交易外少有言语,事毕即刻返回山中。曾有人循其足迹追之,但中途为绝壁所阻,亦无道路可行,只能任其如鸟般飞去,终未能觅得其居处。据传,小田原城主曾下令山男若加害于人,必以火枪等击之,故未曾引发事端——
此乃津村淙庵所著之《谭海》中的一节,笹村与次郎说明道。
「这津村淙庵是何许人?」
仓田正马问道。
「是个名人么?这名字我怎么没听说过?名字听来虽是煞有介事,但既然连听也没听说过,就不觉得有什么好佩服的了。大概是我自己无知罢?如何?咱们这位一等巡查大人,想必听说过这号人物罢?」
「当然听说过。」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揶揄,矢作剑之进一等巡查倒是毫不动摇。
不愧是东京警视厅内唯一通晓古籍的名人。
「津村淙庵是位歌人。出身京都,居于传马町,甚至曾担任佐竹侯(注:佐竹氏于江户时代为外样大名,为统治秋田藩之藩主)之御用达(注:有进出幕府、大名、旗本、公家、与寺庙神社进行买卖之特权的商人)。」
佐竹侯?那不就是秋田藩(注:江户时代位于日本东之藩国名,原名久保田藩,秋田藩为俗称)了?一脸胡子的揔兵卫问道。
维新后,举国上下日益洋化,但这揔兵卫却未顺应时潮,至今依然一副粗犷无礼的武士模样。
「这我可就不懂了。既然是歌人,这册名曰《谭海》的书中理应有些诗歌才是。但方才那段,怎么听来丝毫不像诗歌?」
此书并非歌集,与次郎解释道:
「而是将当时之异国传说、世间传闻集结成册的书籍,可说是册见闻随录罢。」
也就是民间故事罢?正马揶揄道。
正马这人和揔兵卫正好相反,时常摆出一副仿佛忘了自己是个日本人的态度。但哪管他再怎么把自个儿当洋鬼子,长相还是一副大和民族的模样,身躯既没特别高,鼻子也没特别挺。
「所谓当时,是指何时?」
「应是在安永至宽政之间罢。收录这则记述的第八卷,想必是在天明年间写成的。」
这不是近百年前的事儿了?正马说道:
「不过,至少要比上回那则故事更近些。你们怎么老是找来这种老故事?活像把剃了的胡子塞进怀里珍藏似的。」
「你难道不知什么叫温故知新?」
揔兵卫竟然罕见地为与次郎撑起了腰来。
通常,与次郎与剑之进、或揔兵卫与正马对凡事的看法多属对立,尤其对此类奇闻异事的见解更是南辕北辙。总之,平时揔兵卫与正马便有如官军与幕军(注:指明治军与幕府军),两人一碰头便难免起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