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天上有雷电,地下有火泥,那么天地之间岂不也可能有火球、雷球——?
不过——
「这说法似乎还是有点儿不对劲。」
如此解释似乎也说不通。
「若真是如此,又市先生,那怪火便与刮风下雨同属循天地自然之原理所发生的现象。那么——一如人无法随心所欲降雨止风,身为人的先生您理应也不可能镇住这怪火才是。自古虽有不少祈雨、祭山等试图操弄自然之法术,但均未见任何实效。即便真生效了,亦是纯属巧合。先生说是不是?」
「的确是纯属巧合罢。」
又市回答。
百介感觉自己还真是白费力气。
「先生所言甚是。小的的确没什么法力,因此这怪火消失,或许不过是出于巧合。」
「巧合?这——」
难道真可能如此凑巧?
「噢,小的深信那不过是鸟儿,便认为那是自己以鸟黐(注:用来黏捕小鸟的蘸鸟胶,由云叶之树皮提炼而成)所捕获的山鸟,但或许事实并非如此。或许那东西不论小的做了什么,或即便什么也不做——也是会自个儿开始、自个儿结束罢。唉,若那东西真是天然气象,或许真是如此。」
「那么,为何——会发生这种现象?」
「或许是天候使然?」
「天、天候?」
「当时——不是曾下过好长一阵雨?」
百介刚离开京都那阵子,的确是雨天。
「但当小的前往那山上的坟地时,不知怎的雨竟然就停了,成了个晴朗干爽的秋日。或许,那怪火是随湿气还是什么而出现的。若是如此,这不就是巧合了?」
若是天候又变了,或许会再度出现哩,这御行说道。
「若是再度出现。」
「唉,若是再度出现,小的这天行坊的法力可就要露出破绽,只得立刻卷铺盖走人了罢?」
这说法的确有理。
不过,又感觉似乎有哪儿说不通。从又市这口吻听来,他似乎认为这东西「绝不可能再度出现」。
看来,先生是认为小的这番话不足采信?这小股潜凝视着百介说道:
「先生可真是多疑呀。」
「这阵子——小弟的确是变得多疑了。」
百介并不信仰儒学或佛学,而且生性好谈论怪力乱神之议题,巴不得能相信世上真有鬼怪。正因宁可如此相信,对造假便格外痛恨。必先懂得分辨孰者为假,方能学会分辨孰者为真。
不过自从与又市一伙人结识后,百介便无法判断孰为怪异、孰为合理了。当然,这是因为百介发现背后总有谁在操弄所致。不论是虚中有实,还是实中有虚,均教百介感到晕头转向、无从判断。
总之,凡事都无法再轻易采信了。
那么,先生认为这推论如何?又市问道:
「那怪火——其实是遗恨之火。」
「遗恨之火?」
这还真不像又市先生会说的话呀,百介还没来得及把这想法说出口,又市便笑着补上一句:「错不了。」
「但,又市先生不是不信鬼神么?」
「是不信。不过先生,姑且不论小的信还是不信,倘若亡者遗恨真可能化为火光,想必是古时孤魂野鬼之遗恨所化。此等死者姓名为人所忘、凭吊者亦告途绝,遭遗弃经年的怨念,难道不可能化为火光现身?」
这番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认真的,但百介还没把这意见说出口,又市便向他问道:
「先生为何认为小的不是认真的?」
「因为——又市先生分明不信世上真有妖怪。」
「小的不信,并不代表妖怪就真的不存在。」
「这话是没错——但若是如此,那东西是怎么消失的呢?又市先生打从心底不信鬼神,哪可能驱除真正的怨灵?」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御行回答:
「小的虽不信鬼神——但一如先生所见,祈祷还果真灵验。毕竟亡魂也曾为活人,而一如此类东西对活人有效,对付这等亡魂也可能同样有效。或许,小的这假六部的假经文、与假御行的假符咒,突然间全都灵验了起来也说不定哩——」
这么解释,话就说得通了。
不,该说是这么想较能让人安心。
认为世上真有鬼神,还真能省去不少麻烦。看来鬼怪这两个字,还真是神通广大呀。
偶尔何妨试试这么想?说完又市站了起来,透过板窗望向屋外。
「哎呀,果然来了。」
「噢?」
又市此时的神情还真是异于往常。
「谁来了?」
「先生瞧,看热闹的三三两两地冒出来了。不出多久,村民们就要全数到齐了。」
「噢——」
「对了,届时还请先生配合小的把这戏给演下去。先生可千万别忘了,小的这回是个六部天行坊。」
又市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天竺白木绵头巾,朝头上一绑。
「这些家伙会接二连三造访,由于实在是教人应接不暇,小的只得将面会时间限制于午时至戊时之间。但即便如此,就连根本没事儿的人也会鱼贯前来。想必那庄屋也会露脸,就乘此机会将先生介绍给大家罢。」
话毕,又市端正了坐姿。
果真——来了一大群人。
头疼的、腰痛的、两眼朦胧的、没气力的、频频尿床的孩童、脑筋糊涂的老翁、腰杆儿挺不直的老躯、乃至求良缘的、求安产的——前来造访又市的村民走了一个又来一个,着实教人惊叹世人原来有这么多苦恼。
来者不仅限于附近村民,亦不乏听闻风声自远方赶来者、欲一睹行者大人尊容者、仅碰个手便心满意足者、乃至见群集者众而前来凑热闹者,把此处挤得门庭若市。据说这阵子天天都是这副光景,不,来访者甚至是与日俱增。
又市还真是了得。
这下简直成了个活神仙。江户居民即便有多爱一窝蜂凑热闹,只怕也没这些徒众热心。此处人潮之汹涌,比起祭典时的喧嚣光景简直是毫不逊色。
只见又市——不,应说是天行坊,待每一位来者均是亲切之至。即便碰上再愚蠢的要求,也会神色和蔼地侧耳倾听。
此外,他果真未收取分毫酬劳。
即便是不收分文,村民们依旧会为昨日或前日获得的帮助献上供物。又市先是为众人的盛情致谢,接着又请求大家将供品分赠予需要帮助者,而且还会亲自将供物分配给看似饥肠辘辘的来客。
看来活像个堂堂大圣人。
一如两人先前谈好的,又市向村中有力人士介绍百介,表示他是个来自江户的戏作者。一位自称庄屋之父的老翁对百介似乎颇感兴趣,不仅力邀百介滞留一阵,还承诺将热情款待。
由于呆立一旁聆听众人诉苦也帮不上什么忙,百介便步出小屋。只见不仅屋外大排长龙,较远处还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跨出门前回头一望,碰巧望见又市一脸微笑地为一位老妪按摩背部。
神情至为柔和。
——原来如此。
百介静静地关上了门。
突然发现或许对百介而言,这种生活其实也不坏。
只要留在此地,又市大可化身一名神棍,永远为人所感激、崇敬。村民们实在太需要又市了。
拜又市之赐,许多事儿都有了意义,就连鬼神也将应运而生。对人而言,鬼神绝对是缺之不可的。
这小股潜的伎俩果然高明。
仅凭一张嘴,便可能毁灭一国,反之,亦可能造福众生。较之行遍诸国冒险设局,留在这穷乡僻壤,化身一介神棍度过平稳余生,当然要来得安稳得多。
或许又市也作如是想罢,百介心想。结束京都那桩差事后,又市看来是如此郁闷。
——难道他是累了?
即便他真的累了,也是不足为奇。
百介望向大排长龙的村民。
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光景。
众人——对又市竟是如此深信不疑。
百介确切感觉事到如今,即便向众人揭露那怪火的真面目,只怕也不会起任何作用。不论其究竟为何,众人均已深信那是个骇人鬼怪。同时,不论又市采取的是何种手段,众人亦深信他已将之驱离。
百介向远方望去。
就在此时。
百介发现有个异物出现在树林后方。
——那是——
看来似乎是辆人力车,而且乘坐者应是位高权重。周围还见得到几名中间(注:日本武家之仆役)、以及肩挑行李的小厮。
不对,似乎还有几名武士。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车上的门似乎微微开着一道缝。
百介直觉车中乘客——看来应是个贵人——似乎正朝着这头窥探。是在旅途中发现这头人声鼎沸而前来看热闹的么?不对,不论是打哪儿来、上哪儿去,应都不至于走在树林里头。
难不成是——
——专程为了窥探情势——
才特地打那儿过来的?
此时,车上的门倏然关上。
或许是察觉到百介的视线了罢。
最后,人力车终于消失在山的另一头。
但队伍依旧是绵延不绝。
错失了离去的时机,百介这下是走也走不得,但总不能返回小屋中,只得在屋旁一株柿子树的根瘤上席地而坐。
村民们个个瘦骨如柴。
大概是饥馑所致罢。不过大伙儿脸上的神情,竟也称不上阴惨。这些村民们的表情,与百介曾于海中孤岛上见过的岛民们、以及深受妖魔作祟所苦的某藩国内的领民们截然不同。
那些昔日见过的人们,均是精疲力尽、无精打采。
但排在小屋前的村民们可就不同了。当然,既然来到这儿,代表这些人个个心怀苦恼。倘若询问他们日子过得是否幸福,这些村民保证要回答并不。只不过,若要问人饱受饥饿折腾、常时与死亡为邻的日子能有多幸福,答案当然是可想而知。
百介一脸茫然地眺望着这条人龙。
只见有人捧着寒酸的农作物、也有人提着酒壶。
个个都是迫不及待地盼望能尽快轮到自己。看着看着,百介竟然在里头发现了一张熟面孔,也就是曾参与驱除怪火的总代。
记得此人名曰茂助。
一看见百介,茂助也是略显惊讶。
不出半刻,便轮到茂助进小屋了。
一离开小屋,茂助便满面笑容地朝百介走来。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
茂助说道。
「请问——您指的是?」
「还会指什么?您这人也真会隐瞒呀,怎不早点儿告诉我您就是六部大人的旧识?倘若当时未曾好好款待您这位六部大人的好友这消息传了出去,我可就要遭众人严刑拷打啦。」
「噢,其实——」
这下百介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又不能说出实情。
「失礼失礼。其实,当时还无法确定此人是否就是小弟的旧识——毕竟名曰天行坊的也不只他一个,因此——」
是么?茂助一脸狐疑地回道。
这胡乱找出来搪塞的藉口,任谁听了都要质疑罢。
「虽不知其本名为何,但法力高强如六部大人者,保证世上是没几个。方才,我才为家里的婆婆讨了个驱除中风的符咒哩。」
话毕,茂助亮出了一纸百介见惯了的纸符。
这纸符非常灵验,百介说道。
「是么?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倒是先生,我这就领您上庄屋家去罢。庄屋家的老隐士方才先回去了,这下想必正在准备款待先生的事宜哩。」
「准备——款待小弟?」
小弟没理由接受任何款待呀。
先生就甭担心了,茂助说道:
「庄屋家的老隐士是个怪人,一听说能听到什么奇闻,恐怕连饭都不想吃了。先生不是搜集了不少这类故事?只要能说出一两个,保证能哄老隐士开心。」
「不过——这——」
这位老隐士还有余力款待外人么?
敏感的茂助看出了百介的为难。
「甭担心,今年情况没这么坏。大家似乎都还有点儿东西吃,也没再听说有人饿死了。」
先生就快起身罢,百介在茂助的催促下站了起来。
「这一带其实挺麻烦的。」
也没被问起,茂助便迳自说道:
「虽统称摄州,其实并非一个正式的藩国,而是包含了好几个郡,原本就是由许多庄园凑合而成的。其中既有天领、旗本藩、大名领、寺庙领地、甚至不乏远方藩国大名领地,算得上是其他藩国的境外疆土。只不过由于大坂就在附近,因此尚能维持某种程度的完整——举例而言,这一带就是土井藩的领地。」
「是么?」
没错,茂助说道。
只不过,百介既不清楚土井藩的规模有多大,亦不知其位于何处。
唉,该怎么说呢,茂助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接着便不急不徐地叹了口气。
「据说上头曾打算将大坂十里四方划为天领,也不知现在情况是如何了。唉,反正咱们这等小百姓,哪懂得上头这些大人物打的是什么算盘?如今庄屋正为了应付阵屋代官大人的召唤,忙得七荤八素的哩。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儿——」
这样小弟岂不是要叨扰到人家?百介问道。反正忙的是庄屋,茂助回答道:
「老隐士可就闲得发慌了,成天只能放放屁、睡睡觉。不论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况,咱们这村子可是一片祥和,即便连庄屋都不爱摆架子,老隐士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个皱纹满布的老翁罢了。」
茂助快活地笑道。
百介回头望向又市的小屋。
看见队伍已经短了许多。

 

【陆】

这可是大盐之乱后的事儿?剑之进问道。没错、没错,一白翁语气和蔼地回答:
「记不得是乱后翌年,还是两年后的事儿——」
「那么,百姓应尚未摆脱饥馑所造成的打击,治安想必也是十分恶劣。摄津之幕府直辖地的德政大盐党人,不正是因此而掀起暴动?」
老人仰天说道:
「老夫所造访的村落——当时倒是十分平静。至于村名为何,恕老夫无可奉告——噢,即使能说,其实老夫也老早给忘了。由于当时有种种顾忌,因此刻意不将村名记下。若是记下了,哪天要是被谁给瞧见,恐有祸殃村民之虞。」
「但从老隐士的陈述中,倒是听不出有什么好担心的。」
揔兵卫捻着胡子说道:
「难不成这六部——即这位天行坊,后来煽动村民起义?」
「倒是没听说曾发生过这种事儿。」
剑之进说道。由于酷爱研读古书,他对这种事儿特别清楚。
「摄津曾发生过的起义事件,似乎仅有安政四年的冈部藩领起义、以及延享二年摄河泉天领起义两桩。在时代上,两者均不吻合。」
你这家伙还真是多嘴呀,揔兵卫怒斥道:
「没看见我是在向老隐士请益么?」
好了好了,一白翁为两人打了个圆场。
「倒是——老隐士——」
这下轮到正马开口说道:
「这位六部是否真有法力?」
「这……老夫就不清楚了。」
老人一脸故弄玄虚地说道:
「不过,六部以祈祷驱除怪火,博得村民信任毕竟是事实。或许这怪火一如正马先生所言,不过是一种雷——那么,怪火自此销声匿迹,可就是出于巧合了。但虽说或许是巧合,但六部也因此博得信任,只要为人所信,要办什么可就都是易如反掌了。如此一来,不也等同于六部的祈祷果真灵验?」
「但若真是巧合,不就证明其法力是假的?」
没错没错,听揔兵卫这么一说,老人复以和蔼语气回答:
「不过,这种事儿还真是巧合。就好比人以为祈雨应验,只不过是碰巧遇上老天爷降雨,若未降雨,祈雨灵验的传闻便无人流传了。」
「无人流传——?」
「或许,这不过是一种话术罢了。倘若作法后仍未降雨,作法便可谓失败。既然谓之失败,便代表作法原本就是以能够成功召雨为前提。倘若原本的前提是作法亦无法召雨,一遇降雨,便将被视为巧合。」
有道理,与次郎心想。
但既然祈雨等同于祈求老天爷赏脸,这前提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先生这话或许没错,老人继续说道:
「不过,若将未降雨视为失败,此一失败便能证明作法并不具任何法力。作法多半无法成功召雨。但屡经失败后,哪回真碰上老天降雨,可就要被视为法力灵验了。相信仪式具法力者,便是如此想法。但若有不信者以作法亦无法召雨为前提,无法成功召雨便被视为理所当然,如遇降雨,便是罕见的巧合了。遇此罕见巧合,人便将为文记述或凭记忆传诵。非者,便不会留下任何记述。」
「不论是信或不信,问题终究在于——祈雨后是否真会降雨不是么?」
答得好,听与次郎这么一说,老人一脸开心地说道:
「祈雨不灵验时虽占压倒性多数,但也不知是何故,失败的例子却总为人所忽视。到头来,唯有真碰上降雨时,祈雨才为人所注意,并为此议论究竟是灵验,还是纯属巧合,但此种议论哪可能有任何结论?毕竟既无人能判断,亦无人能证明作法是否真有效用。老夫认为既然如此,不如端出未降雨的例子,议论祈雨为何不灵验较为有益,只可惜,似乎无人做如是想。」
话毕,老人合掌,搓揉起干枯的双手。
「亦即——大家只在意召雨应验时?」正马问道。
没错,老人回答:
「那怪火是如何消失的,已是无从知晓。欲调查古时记述之真相,更是注定徒劳。哪管如何费心推理,也无从做出结论。但六部作法后怪事便告止息,毕竟是事实,故此,村民对此名曰天行坊之六部才会如此信赖。噢,老夫也曾见过这位六部,果真是一位堂堂伟人。」
「不是个诈欺师么?」
「不,是个热心济世救人的大善人。」
此人必定是个诈欺师,一切不过是场骗局,正马说道:
「英国亦有通灵师,但悉数是卑劣的江湖郎中。」
「若仅是表演献技,或许真能造假。但这六部藉其济世救人,即便是诈欺,也不过是为了拉拢人心的手段。这手段也的确消弭了众人心中的恐惧。更何况此人生性和蔼可亲,为人完全无可挑剔。」
果真不收半点儿银两?揔兵卫说道:
「那还真是没话可说。」
「没错没错,因此,此人备受众人爱戴。老夫也是在这位六部的引介下,方得以前往庄屋先生宅邸寄宿。庄屋先生之父名曰权兵卫先生,亦隐居宅邸内,是个酷爱奇闻异事的老翁——噢,老夫当年还是个年轻人,故此——」
「这下,老隐士岂不是得以『大显身手』?」
「没错,老夫与这位老翁当然是臭气相投,当下便陈述了伊豆之舞首、与淡路岛之芝右卫门狸两桩奇闻,听得老翁是兴奋不已。由于与淡路相距不远,故此事之传闻亦曾流传至该地。」
这故事与次郎也曾听说过。
内容为一狸猫化身为将军之私生子,一再拦路斩人,最后于德州公眼前为犬所噬。死后,斩人凶手之遗体竟化为一只狸猫。虽然听来教人难以置信,但这位久居江户的老人声称曾亲眼目睹。虽不知其他三人做何感想,与次郎个人认为是信之无妨。
老夫于宅内逗留数日,老人回题说道:
「发现当时村内是一团忙乱。」
「为何忙乱?」
「噢,其实是为了应付年贡。」
「上头增征年贡?」
「是的。该地实为关东某小藩之领地,此藩财政严重恶化,不得不如此。虽是个仅一万五千石的小藩,但事后调查发现,此藩积欠之债款已大幅超出银两千贯。」
听来果然窘迫,剑之进问道:
「敢问此藩于摄州领有多少石高?」
「噢,各郡相加凡十五村,约为五千石强。从一万五千石的规模看来,领地应有三成位于藩国之外。」
「如此听来,可真是困顿了。」
剑之进露出一脸愁容说道:
「绝非紧缩财政便可解决。」
「是的。不仅发行了藩札(注:各藩自行于领内发行的纸币),亦用尽其他各种手段,财务均未见好转。困顿至此,唯有增收年贡一途。」
「的确别无他法。」
揔兵卫颔首说道:
「要不,可就要亡国了。」
「没错。但不仅所要求的年贡远远超乎常理,同时还强逼村民赶制草鞋上缴、以及参与藩所举办的调达讲(注:财政紧迫的藩国为改善高筑的债务,而于民间推行的互助会),两者均可谓强人所难。」
「噢。」
闻言,揔兵卫皱起了眉头。
「只见返回村落的庄屋先生急得满脸通红。唉,村落原本是和平宁静。闹饥馑时虽曾有人殒命,但凭村民团结一致,还是熬了过来,谁知众人正欲开始休养生息时,竟遇此窘况。」
老人蹙着淡淡的双眉说道:
「被怪火吓坏了的村吏、名曰茂助之总代、以及其他村民齐聚庄屋先生宅邸,情况是一团忙乱,教老夫这外人甚感尴尬——唉,也不知该说自己是来错了时候,还是来错了地方。」
这也是理所当然,与次郎心想。毕竟村民们在此处议论一桩攸关生死的大事,老人则是只为瞧瞧那怪火而前来游山玩水,哪有受人款待的资格?设身处地想想老人当时的心境,就连与次郎也为他感到尴尬。
幸好有老隐士先生的关照,老夫方能放下心来,一白翁语带羞愧地继续说道:
「唉,即便村民们再怎么习于吃苦,过于苛酷的命令毕竟教人难以承受。故有人提议或许该与他村磋商,一同上大坂奉行所行箱诉(注:德川吉宗于一七二一年设立的直诉制度。于评定所门外设一名曰目安箱之直诉箱,投入箱内的诉状须由将军亲自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