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再次焦躁起来。
此时……
「你们是白痴吗!」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彻房间。
和寅缩起了脖子。
益田张开嘴角下垂的嘴巴。
抬头一看,里面的房间门口有个人正傲然挺立着。
是个高个子。他穿着美国海军穿的圆领短袖衬衣、木绵长裤,摊开双手,叉开双脚地站着。
「榎……榎木……」

「没错!就是我。你们引颈期盼的榎木津礼二郎,你这个笨蛋!」

「你、你是……」
「哇哈哈哈哈哈!益山,你真是个愚蠢的奴仆兼偏执狂。在那里磨磨蹭蹭地胡言乱语些什么无聊话!这个混帐王八蛋!」
我呆了好半晌。心里只觉得……这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太没常识了。
才见他敲锣打鼓似地热闹登场,又以荒唐的口吻高声吼出连串傲慢唾骂——这行为说恐怖也的确恐怖——但随着男子大步走近,我发现了一件事。
看来这名男子的问题,出在他那脱离常轨的行动与他的容貌之间的落差。
他是个……美人。
茶色的头发,硕大的双眼,褐色的瞳孔,一双英挺的眉毛衬托出那色素淡薄的高贵五官。我从来没见过如此俊秀的男子。那张脸简直在说,「这才叫美男子。」
早苗也看得出神了——虽然也有可能是目瞪口呆。
「和寅也是,这个蠢蛋!你怎么能满不在乎地说出那种蠢得教人抓狂的话来?我在那儿听了,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都沸腾啦!」
沸腾蒸发啦,我要是饭锅,底都要炸啦——榎木津满口无法理解的话,绕到大桌子后面,一屁股在大椅子坐下。
「您、您原来醒着啊。」
「现在是早上,我当然醒着。我要是不醒,天岂不是永远都不能亮了?太阳不出来,农民就伤脑筋了。」
和寅看了我一眼,露出大为沮丧的表情。
「您在生什么气?我又没那么蠢,要说蠢的话,益田比我蠢多了。说什么道歉,那根本不现实嘛。」
「你在胡扯些什么?蠢蠢蠢。不喜欢蠢的话,那就是笨。你那样吹捧那些超级混帐是什么意思?」
「我又没有吹捧他们。」
「明明就是。什么不可能让他们道歉、让他们道歉也没用,强奸魔就那么了不起吗?」
「一点都不了不起啊,可是这就是现实嘛……」
「蠢货!这世上有谁敢不降服于我?世上一切活着的凡百事物都要归依于我,这是世界的定理!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但是没有人敢不向我低头!」
「唉……」和寅叹了一口气。
益田以十分坏心的眼神偷瞄了理所当然陷入沮丧的侦探秘书一眼,「喀喀喀」地笑了。
「喂,益田,有什么好笑的?」和寅说。
「和寅兄,你又自掘坟墓啦。你都跟了榎木津先生这么多年,怎么还不了解他?你每次都把他的话照单全收,不晓得出了多少次纰漏,你也多少学习一下嘛,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这个笨蛋王八蛋。」榎木津把脚搁到桌上,「你可是比和寅更蠢上一百倍的笨蛋呢。」
「为什么?我啊……」
「闭嘴,笨锅王八蛋。听好了,那边那个女人啊,可是碰到了超级凄惨的遭遇呐。她旁边的人不是在生气吗……?」
矛头突然转向我,我吓了一跳。
看这情况,我不晓得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就算我忍得下来,早已伤痕累累的早苗遇上这种野蛮人下流的谩骂,真能全身而退吗?万一那样的话……
我的心中突然涌出深深的后悔。
那我简直是专程把早苗带来这里任人糟蹋的。我真不该带她来的。不,委托侦探根本就是错的。
榎木津半眯起一双大眼,望向早苗。
「一片漆黑。」接着他说,「这不是一片漆黑吗?听好了,笨锅王八蛋,那些家伙……」榎木津的视线转向益田,「……岂不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吗!」
——他看到……记忆了?
我盯着侦探那张端正的脸孔。
他真的有那种超乎常识的能力吗?这个行事奇矫的男子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完全无法想像。
那种非现实的画面,已经超出一介电气配线制图工的想像力能够企及的范围。
「我说啊,笨锅王八蛋……」
「随便怎样都好啦,可是那笨锅王八蛋是啥?我不是饭锅也不是人妖啊。」
「这很难说呐,人妖奴仆。你那片浏海是怎么回事?我愈说愈觉得你一定是个人妖了。好,我把你命名为人妖锅好了。」
这次轮到益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你是人妖还是笨锅都不关我的事。附带一提,我不歧视人妖,但我讨厌人妖。」
「先生以前曾经被有断袖之癖的人追求过。」和寅悄声说。他的确长得一副会被那种人追求的脸孔。「……所以才会讨厌人妖。」
「喽嗦,和寅,你再继续多嘴,小心我把你捆成小包寄去北海道。你给我听好了,人妖锅,就算让那种蠢到天边的害虫道歉,也一点意思都没有,不是吗?跟他们和睦相处做什么?有什么好处?」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难道说不应该答应委托吗?」
榎木津啧了一声,说:
「坏家伙当然要消灭。」
益田不高兴了:
「那不是连环画情节了吗?什么劝善惩恶,根本是虚构幻想,太不真实了啦。嗳,那些人的确是做了坏事,可是就算是那样,也是相对的嘛。我不能断定犯了法就一定是错的。世上不可能有什么绝对的恶,重要的是有没有体谅同情在里面。这种情况比起善恶,更应该重视早苗小姐深受伤害这一点吧。只要能够安抚早苗小姐的心情……」
「你在学什么京极啊,你。」
「京极是指刚才提到的那位中禅寺先生。」和寅为我们解说。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街坊爱训话的老爷子吗?谜团愈来愈深了。
益田露出困窘到了极点的表情,还垂下那为了演出弱不禁风风情的浏海转向榎木津,然后以悲壮的口吻说了:
「可是榎木津先生,没有其他解决方法了啊。」
「解决什么?那样哪里算解决了?根本啥都没解决到!坏人扭曲邪恶的信念道歉,那边那位小姐扭曲悲伤的心情接受,那边那个人扭曲自己的愤怒忍耐,这样哪里叫解决了?三边都亏大了啊。就算全员都忍耐一些,也根本只是在累积压力而已嘛。而且只有最差劲的家伙不用忍耐不是吗?」
「唔,是这样没错,可是这是因为那个……」
「可是你个头!」榎木津瞪着益田。他只有眼神相当精悍。
「不要瞪我嘛……」
「哼,还有你啊,人妖的怨恨要怎么办?」
「人妖?」
「你见死不救的那些丑八怪。他们也一样被人揍了一顿啊。你要那些坏蛋也向他们道歉吗?」
「可是人家又没拜托我们……」益田都快哭出来了。
「你对人家见死不救。人妖万一死了,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人妖杀手。你应该宣称你是人妖,代替他们被围殴的。实在是半点用处也没有。明明就是个奴仆,想以侦探自居,还早上一千八百年啦。想学京极那样处理得皆大欢喜,还早上两千五百年啦。」
「人家活不到那么久啦。」
「意思是你到死都别奢想。好啦,给我听仔细了,我容许的就是善,我不容许的就是恶,没有其他基准!」
「这太胡来了……」
「哪里胡来了?世间的基准,连拿来当擤鼻涕的参考都没用。要是平等地聆听每个人的意见,都要睡着啦,光睡觉又会爆发不满。绝对的判断基准只存在于个人心中。所以最伟大的我的基准,才适合拿来当世界的基准。侦探就是神,神就是绝对,不会被相对化!」
榎木津拍打桌子。
此时我终于注意到摆在桌上的三角锥上大大地写着「侦探」两个字。
那是什么意思?
这……好像就是大河内说的名侦探的自觉。
再也没有比这更简单明了的自觉了吧。
益田垂着浏海,倦怠地陷入脱力状态,语带哭腔地说:
「榎木津先生,那你说到底要怎么办嘛……」
榎木津以瞧不起人的模样看着他那副德行。
「不是有句俳句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你竟然不知道?听好了,邪恶灭绝,神明昌盛,这是世间常理。人类是没办法与害虫共存的。会想要与害虫共存的,不是脑袋有问题的大笨蛋、好事者,就只有京极而已了!害虫除了驱除歼灭以外,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
「什么歼灭,榎木津先生,就算他们是坏蛋,也不能就杀了人家吧?这又不是时代剧,可不准什么复仇的。」
「你这人也真糊涂呐,我不是说以牙还牙吗?你没长耳朵吗?」
「我听见了啊,所以说……」
「所以你个头。听好了,笨锅,那位小姐虽然碰上了很惨的事,可是也不是被杀了吧。这边没被杀,却杀了对方,就变成以牙还眼、以耳还牙了!」
说的有道理。
榎木津一脸严肃地说,「再说,杀了那种愚蠢的坏蛋也是吃亏。」
「也是,不管多么十恶不赦,杀了他们的话,就得吃上杀人官司呢。」
「不是那样,笨锅王八大笨蛋。」
「怎么愈叫愈糟了。」
「我这还算手下留情了。我肯叫,你就该感激了,这可是神大发慈悲。」
「哪里慈悲了?而且我说的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津第一?你在说啥?料理排行榜吗?我说啊,你仔细想想看!要是杀了对方,对方可就死啦。死了不就轻松了吗?人就是活着才痛苦,死了就轻松了。既不必苦恼,烧掉就只剩一把骨头。咱们何苦甚至犯法,也要让帮对方解脱?」
头头是道。
我无法判断正不正确。
「我听不懂啦……」益田说。
「那是因为你笨。听好了,我最痛恨的就是干干的点心和灶马,还有不干不脆!你是奴仆,听到主人说讨厌,只要回答『是,遵命。』就是了。」
我再也不想碰上先前那样的事了——榎木津说。
然后白面侦探望向我这儿。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我就像个忘了写作业、害怕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般,从傍若无人的侦探身上别开视线。一旁的早苗睁圆了眼睛,她大概正茫然失措吧。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但那张表情很像她昔日的童稚面容。
「说起来,你啊……」榎木津不高兴地说,「你,就是你。」
是在说我吗?
我急忙「是、是。」地应答。
「你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呃……」
「呃个什么劲儿?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干脆一点地好好说话?现在可不是嗯呃啊哦地发愣的时候啊,委托人。那位小姐也是,你希望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吧?」
「可是……」
我支支吾吾,早苗却回答了:
「……但我不希望用暴力解决。」
「哇哈哈哈哈,暴力很轻松,但暴力解决不了任何事。不过我不爽极了,至少最后要让我揍个一拳,不过那不算暴力,是天谴。」
有并非和解、也非妥协,又不是暴力的解决方式吗?
我移动视线,脱力状态的益田和抱头苦恼的和寅接连进入视野。原来如此,榎木津就像大河内说的,是个破坏性的怪人。这么说来,我们甚至还没有彼此打招呼。
就在这个时候……
传来了小梢的哭声。
「啊啊……是要换尿布还是要喝奶呢……」
早苗还没有起身,和寅就抢先站起来了。看来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古怪的状况,小梢的哭声就像来自上天的救兵。
早苗起身追上去,结果第一个打开和室门的却是榎木津。
「噢噢!这不是婴儿吗!」
榎木津跑进榻榻米房间,笑着抱起小梢高高举起,跳也似地跑出来了。榎木津说着「喏,你们看是婴儿呢,真了不起。」等意义不明的话……
模样乐极了。
「多可爱啊。噢噢,看你惹人疼的。我来闻闻你头顶的味道吧。」
榎木津满脸堆笑,把鼻子按在小梢的头顶上,嗅个不停。
「哇哈哈哈哈,多可爱啊。」
「先生,看你把人家弄哭了,借给我。」
「噢噢,哭了啊,真厉害,这样啊。」
「什么这样,看,人家妈妈都在伤脑筋了。」
早苗的确一副伤脑筋地正在苦笑。
侦探高高抱起小梢,这次闻起她的臀部一带:
「唔唔,尿尿了。这样啊,尿尿啦,尿尿喽,真了不起。」
看来……怪人相当喜欢小孩。
笑逐颜开,指的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和寅再次要求交出孩子,榎木津似乎还没有闻够,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把小梢交给早苗了。
早苗哄着小梢,说了声「失陪一下」,走进和室关上了门。可能是哺乳时间到了。榎木津以陶醉的眼神看了和室的门一会儿,然后「呵呵呵」地笑,转向这里:
「好,这次我来指挥!每次都叫我帮忙,这次轮到京极那家伙来帮我了。那边那个!你一起过来。笨蛋王八蛋也过来。太麻烦了,由你来说明状况吧。天谴要来了!」
榎木津礼二郎高声这么作结。

4

和服男子——中禅寺秋彦抬起仿佛抱病在身的不健康脸庞,说:
「侦探和侦探助手还有委托人一起找上门来,有什么事?」
好可怕的表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中禅寺这个人远比我心目中描绘的形象更要普通。
因为和寅说榎木津只要话说出口,就绝不听人劝,所以我让早苗和小梢先回去,一头雾水地跟着强势的侦探一起离开侦探事务所。
目的地——那个叫中禅寺的人的家——好像在中野。
然后……我根据一路上益田给我的资讯,靠着想像力塑造出来的中禅寺形象,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益田评论中禅寺,说他是全日本最难搞的人、一张脸比魔鬼还要恐怖、被他斥骂,连大人都会吓到失禁——内容之惊人,教人几乎搞不懂是在赞赏还是毁谤。
所以我想像出一个一见面就会大吼大骂,或相反地连句话都不搭理,或出言诅咒——中禅寺这个人似乎擅长诅咒、下咒之类——这样一个非常难以往来、如山伏※般严肃的人。
(※山伏是修验道的僧侣,于山中修行。)
古书肆位在稀疏的竹林间,店面朴素,老板是个和服打扮、瘦骨嶙峋、学者风貌的男子,看起来也有点大正时代的文士之感。他的确不像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人,但也没有特别难以亲近的印象。
只是……或许也是因为我先认识了榎木津这种人,才会看起来如此。以榎木津为基准的话,大部分的人都能纳入一般人的框架吧。若是撇开成见去看,中禅寺应该也算得上是个十足的奇人。
当时中禅寺……以绳带绑起翠绿色的和服袖子,正在院子里拼命刷洗着不知道是锅还是釜的东西。
至于榎木津,他只发出了一声实在不像是招呼的怪叫声,也没得到允许,就大步闯进别人家里;但看到这个无法无天的闯入者,中禅寺也不吃惊,而是满不在乎地说出刚才那句话。
这大概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吧。
那么,看来最好把中禅寺也当成榎木津的同类看待比较好。而且根本没有人介绍和说明,中禅寺却识破了我是委托人,也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
平常的话,都会问问这个陌生人是谁吧。
榎木津擅自将坐垫铺到矮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困惑地看益田,益田也学榎木津铺好坐垫坐下了。我不得已,只好拉上纸门,胆战心惊地在益田背后的榻榻米坐下。
「益田,不好意思,你自个儿去泡个茶,端给客人好吗?还有,在你位置前面铺个坐垫给客人。」
中禅寺看也不看这里地说。益田说了声「遵命。」并起身,马上拿出坐垫请我坐,然后又拿了另一张坐垫铺到还空着的壁宠前,消失到屋里去了。「益山愈来愈有奴仆样了呐。」榎木津说。
益田似乎也被称做益山,真教人混乱。
中禅寺总算站起来,以手腕部位抹了抹额头。
天气确实闷热,但他看起来并没有流汗的样子。
主人将洗好的锅子摆到走廊角落,以手巾擦拭双手,总算从庭院走上檐廊,解开绳带,在益田铺好的位置落坐。
他背后的壁宠上整整齐齐地堆满了书,墙面几乎都是书架。来到这间客厅前的其他部份,也到处都是书。
这是栋塞满了书的屋子。
中禅寺才一坐下,榎木津就开口了:
「喂,千鹤怎么了?哦,终于受不了书狂老公了,是吗?一定是这样,对吧!你这个书笨呆!」
「她还没从京都回来。」中禅寺面不改色地答道。
榎木津说的书笨呆,意思大概是指书痴或超乎常轨的爱书家吧。因为太喜爱书籍了,搞得老婆受不了而离家出走了——榎木津一定是这个意思。的确,就算是干这一行的,屋子这景象也太非比寻常了。
所以我觉得榎木津说中禅寺是书痴的指摘并没有错,但这毕竟是人家的职业,说人家老婆受不了而逃走,根本是在找碴。依我看来,中禅寺并不像个会逼得老婆离家出走的男人。
我猜这个家有访客的时候,夫人都会立刻端茶出来招呼,但中禅寺却拜托益田这么做,所以榎木津才会判断老婆不在。
就算是这样,不在就当人家离家出走,也太鲁莽了。
榎木津瞧不起人似地说:
「可是这也太久了吧……?」
这样的话,我就无从推理了。什么东西太久了?每件事都要一一猜想,真是麻烦极了。榎木津接着问:
「前阵子她不是才跟小雪一起到伊豆了吗?」
更不懂了。不过中禅寺的妻子不在,似乎与伊豆的事件有某些关联。那么这表示中禅寺这个人也与那桩大事件有关喽?不管怎么样,他似乎不是个单纯的旧书商。
「她送雪绘夫人回来,又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只园祭,娘家很忙。」
「哦哼?」榎木津发出古怪的声音,「怎么,原来不是厌倦你啦?小雪也好,千鹤也好,你们的老婆人怎么都那么好?我本来也以为那只猴子这次绝对会被抛弃。真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啊!——榎木津再一次大声重复。
「……然后怎样?你在做啥?」
「在洗锅子,看就知道了吧?」
「你这个洗锅男。闲得发慌,是吧?」
榎木津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番颠,他显然说话不怎么经过大脑。不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是说的内容完全是所见所闻。
不过我觉得能跟这个说话毫无脉络的人对话的中禅寺也够古怪了。
「我忙得很。」中禅寺一本正经地回答,「就像你看到的,忙到不小心都把锅子给烧焦了。」
「忙什么?除魔吗?」
根据益田的说法,旧书商似乎还以加持祈祷为副业。榎木津说的除魔应该是指这件事。中禅寺露出意兴阑珊的表情说:
「我接下了华仙姑的善后工作……因为无法清楚掌握顾客的整体状况……非常棘手。」
「华、华仙姑?那个传说中的女占卜师华仙姑吗?」
我都还没有自我介绍,竟不小心大声插嘴了。
华仙姑是这阵子轰动街坊的神秘灵媒。她似乎有许多政治家、财界人士这类大有来头的顾客,到处都可以听到一些加油添醋、绘声绘影的风闻。连对这类事情毫无兴趣的我,都曾听说过一两个传闻,相当有名。
这些奇人竟然还认识那样的人物吗?如果是真的……他们这岂不是形同告白他们养了河童、或是跟天狗是朋友一样吗?我再一次——这次小声地——确认:
「……那是指那个……华仙姑吧?」
「是啊。」中禅寺冷淡地说,「就是那个华仙姑。不过她已经退休了。」
「退休?」
「没错……她不再占卜了。但是留下来的常客之中,有些人对神谕上瘾,影响到社会生活,也有些人被下了奇妙的暗示和后催眠,可以算是被害人。我被委托解开他们的暗示、让他们恢复自主思考的能力……总之要让他们自力更生。嗳,要教导占卜的无效性是很简单,但又不能说出真相,实在棘手……」
「你也太热心助人了吧。」榎木津说。
中禅寺从怀里掏出香烟含住,答道:
「这是工作,我跟她立了解决一件多少钱的契约。」
「那不是很赚吗?」
「可是害得我烧焦锅子,所以算扯平吧。」
「锅子……?对了,锅子,锅子!喂,笨锅!」
榎木津叫道。益田恰好端着放了茶的托盆,以紧绷的姿势就要走进客厅,被这么一叫,眼睛和嘴巴都歪了。
「那种叫法真讨厌。你明明完全记不住别人的本名,为什么那种无聊的绰号就可以一直记住?」
「因为你不就是笨锅吗?叫你笨锅奴仆也行。还是笨锅奴仆偏执男好?你这种人随便怎么叫都好啦。」
「好过分……」益田泫然欲泣地为众人奉茶。
和寅不在的时候,端茶也是益田的工作吧。榎木津呢喃着,「锅子就是锅子,桌子就是桌子。」等等莫名其妙的话,突然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