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啊。」中禅寺说。
「一样吗?」
「若是不要勉强地加以区分,它们是一样的东西。所谓kame。简而言之就是以土制成的液体容器。开始有瓮这个称呼,是中世以后的事,这是人类最早制作的土器。古时候有斋瓮(yuka)、瓮(mika)、罐(hoto)等等的各种称呼,这个瓮(mika),可以说是kame的原型。是酿酒等等的时候使用的器物。它像这样,口是略窄的。」
中禅寺以双手比画形状。
「只是现在,连口开在上方的陶瓷器……还有呈倒过来的吊钟状的陶瓷器,像弥生土器等等的,都称为kame,不过用来盛装、贮藏、或是炊煮用的器物,原来并不是kame,所以我想这种东西可以另外称为深钵之类的。所以kame呢……其实该说是瓶。用来酿酒贮存的大容器是瓶,盛酒供人的小容器则是瓶子。」
也就是像小酒瓶那样的东西吧。
「至于壶的话,从字义上来看,它的形状是顶着盖子的圆形容器。是指用来贮藏或是搬运用的容器。从形态来看,壶是口先窄缩起来,然后再一次往外开展……也就是有个颈部。」
没错,壶的确有颈。
「其中有长颈的、短颈的,也有无颈的。长颈壶的形状像瓶子,至于无颈壶,形状上和kame没有区别。只是用途不同而已。不管是壶还是瓮,只要插上花,就都成了花瓶。」
说的也是。
「但是在中国的考古学中,只有宽口的才叫壶,短颈或无颈的称为罐;其他的都叫瓶。换言之,若在中国,瓮这个区分并不太有用。不过和瓮不同,壶并不限于土器和陶瓷器,也有金属制和石制的壶。另一方面,并没有青铜制的瓮。」
「哦,原来如此……」
比起形态,用途和素材更重要吧。
只有陶瓷器中有瓮也有壶。
「所以,所谓的瓮这种暧昧的区分方法,只有在日本才通用。有些在中国是明确的壶,在我国却被称为瓮。我不熟悉泰语,所以不知道那名要人是怎么形容的……或许泰国也没有那样的区分。不过他要的不是土器也不是青铜器,而是青瓷嘛。像是口非常细的细颈口瓷器,与其说是壶,大部分都是花瓶。此外的大致上都是瓶,所以他大概是说瓶吧。」
「瓶吗?」
「所以,唔,其实没什么不同。」中禅寺说,「问题不在这里。不管是瓶还是壶,都是一样的。」
「意思是就算不是瓶或壶……根本就找不到青瓷?」
「对,一般古董店是找不到真正的砧青瓷的,那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东西。可是榎木津也真过分,今川是个非常认真的老实人,他一定正到处拼命寻找吧。」
中禅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乍看之下仿佛深深地为不幸的古董商担心,但也像是觉得这情况很好玩。会说他看起来担心,是因为他平常就是一脸不悦,但肚子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就没人知道了。
「会找不到吗……?」我说,不出所料,中禅寺稍微笑了:
「不,我想应该不至于找不到,古董商之间都有横向连系。就算有价钱谈不拢的问题,只要找上一阵子,应该是找得到。可是也不是找到就没事了吧。」
「有可能……是赝品吗?」
「不不不,」中禅寺摇手,「陶瓷类的鉴定的确很难。就算有知名鉴定家的鉴定书,也不能就此放心。古董这东西有几个不同的面向,这些面向是无法完全彼此相符的。这就是它的困难之处啊……」
「我……不太懂。」
「这样啊……例如说呢,这若是考古学的话,只要能够查出制作年代和生产地点,这样就够了。因为查出来的结果,就等于那样东西的价值。科学鉴定法虽然还不够成熟,但也是日新月异。现在只要分析釉和胎土,就可以了解大致上的资讯,接着对照文献的话,就可以查出更深入的细节。如果技术再进步一些,即使是非破坏性检查,也能够做到精密的检验吧。但古董品还有另一个叫做艺术性价值的面向——价值基准。」
「光靠年代,无法决定价值是吗……?」
「是啊,因为是美术品嘛。无论有没有考古学上的价值,土器的碎片若只是单纯的物品,就只是碎片罢了,废土而已。但是美的基准十分暧昧,就算是碎片,也会说它是值得鉴赏的事物,也是有所谓美丽的碎片这样的东西吧。稀少价值与美的价值,总是若即若离,这问题就像鸡先蛋先……」
这比喻教人似懂非懂。
「再者……古董店经手的物品全是器物、道具。也就是可以用的东西,或曾被人使用过的东西,对吧?原本古董是行家的风雅趣味。行家不爱艺术这种土里土气的东西。他们重视的是做工。所以像古董,若是无法当成道具使用,无论有再高的考古学价值,或是再怎么美丽,对它的评价还是会有所不同……」
「原来如此。」
「然而……古董商是将这些古董做为商品拿来买卖。古董商是生意人,不是学者,也不是美的评审。只要卖得出去,就算是废土也能变成商品,这就是现实。反过来说,若是卖不出去,管它再美、再古老,或是还堪使用,依然是垃圾。就是这样各种面向错综复杂地交错,才会综合决定出所谓古董的价值。物品本身是没有价值高低可言的,原本也没有真假货的区分。价值就像围绕在物品身上的静电一样,古董商必须看清它才行。极为精巧的假货,与只是古老的粗劣真货、数量泛滥的真货,与全世界只有一个的假货——哪一边比较昂贵……?」
「哦……」
这问题的确非常棘手,古董业真的是个很难靠常理去闯荡的行业。
鉴定者是否眼光精准,也会大大地影响收益。透过估价,十圆的东西有可能变成一万圆、十万圆,反过来也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能够决定事物价值的立场非同小可,这碗饭实在不是我这种人捧得起的。
我的脑中浮现今川有如鲤鱼旗帜般的容貌。
「即使弄到了手……今川先生也很难鉴别出真伪,是吗?」
「这一点倒是无所谓。」中禅寺说,「即使今川鉴定出不来,也有许多人能够鉴定。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件事是从榎木津干麿前子爵那里传出来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我也觉得似乎是个大问题。
中禅寺以有些伤脑筋的动作搔了搔头说:
「也就是说,榎木津的父亲地位比今川要高上太多了。今川是个才初出茅庐的古董商。虽然这是他的职业,但资讯搜集能力还是有限,也没有机动力。业者之间的横向连系也不是那么可以指望的。」
这样吗?
「另一方面,榎木津前子爵是在各界都很吃得开的名士,而且还有多得数不清的手下和财产。就算是待古庵花上十天都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一个的物品,凭着榎木津干麿的财力和人脉,大概一个小时就可以找到十个了。这是洞如观火的事实。」
「哦……」
那……为什么他不自个儿找?
「问题就在这里。」中禅寺说,「我想榎木津的父亲应该已经找到好几个砧青瓷的真品了。」
「咦?」
「可是他不中意吧。」
「什么?」
「他不中意。」中禅寺说,狡猾地笑了。
「不是对方不中意,而是榎木津先生的父亲不中意吗?」
「应该是。那个放荡雅士的前子爵大概有什么无法释怀的地方。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拘泥什么,但可能是有什么地方不合对方开出来的条件,他才不中意搜集到的瓶吧。所以……这事才麻烦。」
「怎么这样,找到那么多连找出来都困难重重的东西,却不中意……这岂不是太奢侈了吗?」
「那是我们庶民的感觉。」中禅寺说,露出窝囊的表情,「就算是我们,要挑选五圆十圆的东西时,也是会可笑地挑剔个老半天,说花样不中意、颜色不合意,不是吗?要是知道东西是店家出清库存的,还会东挑西捡,最后却不买。跟这是一样的。」
「这……是这样没错啦……的确是一样的……一
「若非如此,就算是放荡的前子爵,也不会想到要去命令那个不肖的放荡儿子。榎木津动不动就把自己的父亲说得像是笨蛋国的国王一样,但他的父亲也一样,把儿子当成笨蛋国的皇太子。他们完全不信任对方,是全世界最不相信彼此的父子。」
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一对父子?
「他们感情不好吗?」
「感情很好,只是彼此不信任。」
这算复杂还是单纯?我这种凡人实在不太了解。
「不管怎么样,既然都去拜托如此不信任的对象了,可以说他是放手一搏了。孤注一掷。因为用正攻法来也没办法,所以才把心一横,选择了旁门左道。所以……」
「所以?」
「关键就变成……能爆出多大的冷门了。」
「冷门……?」
「对。榎木津的父亲想要多偏离一般价值基准的物品——他认为要多稀奇古怪,对方才能接受,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既不晓得对方开出来的条件,也不晓得榎木津前子爵怎么解释那些条件,所以根本无从猜想。」
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中禅寺仿佛事不关己地说。这也是当然,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不过就像他与榎木津的关系如此,他们对关口这个小说家的态度也是,这些人的权力关系,旁人实在是难以摸透。
「事情会变得怎样呢?」我问。
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一脸诧异:
「会怎么样?……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
这样可以吗?
「这不是国际问题吗?」我这么说,中禅寺的表情更诧异了,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想这并不是会受到那种事影响的国际问题啊。」
「可是条约……」
「这是榎木津父亲的消遣。再说他这个人不理俗务,不管两国外交会如何,或是会有损国益,我想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比起国家会不会覆亡,蟋蟀能不能过冬是更重要的紧急问题。只是榎木津的父亲是个耿直的人,他毋宁是真心诚意想为部下的失礼赔罪——嗯,应该也不是吧。我想八成是因为那个泰国人的要求很有意思,所以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总之……」
你也是,和榎木津那种家伙深交,不会有什么好事——古书肆板起了脸接着说。
「哦,唔……」
「你真教人担心呐。」
「是吗?」
「好奇心旺盛不是件坏事,但和蠢蛋交往,是会碰上蠢事的。这次的情况,今川也是个傻子。不愿意的话,拒绝就好了。既然他不拒绝,也就是乐得去做。那些好事之徒……就别理他们了。」
不是不拒绝,而是拒绝不了才对吧?
我穷于回答,踌躇不决,结果夫人开口了:
「真冷淡。」
「谁冷淡了?」
看到丈夫生气回嘴的样子,夫人笑了。
被嘲笑的丈夫有些不高兴:
「有什么好笑的?」
「这还不好笑吗?嘴上说得这么冷血无情……但你也没资格说人家吧?这个人呀,就是因为自己老是拒绝不了,才说这种酸话呢。嘴上老是推说不要不要,却总是一头栽进麻烦事里,不是吗?最好事的其实就是他。」
「瞧你把我说得多不堪。」老公说,望向夫人,「我哪里酸了?我好心得很。我不是好事,是好心。因为好心,才会每次都吃大亏,不是吗?我好心到都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这会儿是榎木津,那会儿是关口,平常人的话,早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夫人笑得更深了。
「喂,别笑。就是太清楚榎木津带来的灾祸,我才会以身作则地提出忠告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说起来,这事我真的爱莫能助。如果我是砧青瓷收藏量全日本第一的好事之徒,拥有整座仓库的砧青瓷,那还另当别论。就算我不是当事人,若是帮得上忙,也会宽宏大量,主动出面说可以找我商量。可是不巧的是,我们家有的只有书,说到瓶,只有胡乱搁在店门口的旧瓶而已。而且啊,就连这位先生,也只是碰巧在场的局外人。当事人是榎木津和待古庵,又不是待古庵跑来叫我帮他。」
「可是今川先生正处在困难的当头,这岂不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吗?」
「这谁知道?」
「可是今川先生失败的话,榎木津先生也会过来吧?」
「他来了我也不理。叫他去找关口。」
夫人再一次愉快地笑了。然后她说:
「那间……赤坂的壶宅子……」
「咦?哦,你说上次来委托祈祷的那家?」
「那里的话,会不会有砧青瓷的壶呢……?」
「要找的不是壶,是瓶。嗯……可是……」
中禅寺把脸别向旁边,一瞬间露出沉思的模样。
「……或许有。」
「请问你们在说什么?」我跟不上夫妇的对话,开口询问。中禅寺微微歪起嘴巴说:
「有个壶狂……」
「壶狂?」
「也就是搜集家,还是该说偏执狂?总之他将古今东西、只要是看到的壶、瓶,全部搜购下来,不管是房间还是庭院,全都摆得密密麻麻,是个壶收藏家。不,正确地说是以前有这样一个收藏家吧……」
「那个人……过世了吗?」
「过世了。好像是上个月初过世的……」
「那里有砧青瓷?」
「根据我听到的,嗳,那里的收藏是玉石不分。从不值几个钱的破瓶到珍贵得教人眼珠子蹦出来的奇珍异品,应有尽有,堆得是水泄不通,毫无立足之地,有好几百个……」
不过那户人家的话,或许也有砧青瓷——中禅寺低喃说。
「连那种东西……都可能会有吗?」
「因为就算是夸大其词,那里的数量也相当惊人。据说那个人在战前非常有名,只要有古董拍卖会就一定出席,一碰上壶啊瓶这类东西,再怎么勉强也一定要买下来。唔,不过就像先前说的,壶和瓶不受欢迎,似乎可以不费什么工夫就弄到手。打听之下,才知道他原本是士族——好像是山田长政※的后代什么的——当时是个有钱人。少部分的壶姑且不论,大半的瓶类是一文不值,只是收集到了那个量,花费也不容小觑。再说有时候也会偶然碰上名品。听说他一参加拍卖会,就会意气用事,无论如何都要标下,在那个圈子是个大名人。」
(※山田长政(?~一六三〇),江户初期前往海外,在暹罗成为日本城首领。)
「那么今川先生也……」
会知道这个人吧?
「不……我想今川应该不晓得。他是在战后才转行当古董商的,虽然可能也听说过传闻吧。」
「那,中禅寺先生刚才说祈祷是……?」
「哦,那个啊……」
中禅寺当然是个古书肆,但据说本职是住家附近一间小神社的神主。而身兼神主的古书肆,另一方面也以为人驱邪除魔的祈祷师为副业。
为人祓除依附在身上的坏东西,是中禅寺的第三样工作。
虽然我不清楚,但大概是除魔师、祈祷师之类的。的确,他似乎拥有那方面的丰富知识。但像这样与他谈话,又觉得他这个人十分通情达理,实在不像个迷信的人。虽然口若悬河,但看起来完全不像个祈祷师……
「人不是说器物经百年而得灵吗?」驱魔师说。
「哦,旧道具会变妖怪的传说……」
「前来委托除魔的,是过世的收藏家的孙女。委托人是位单身小姐,她说她怕壶。」
「怕壶?这也太妙了。」
「嗯,她说死去的祖父好像附到了壶上,让她坐立难安。嗳,家中有那么大量的壶,也难怪她会觉得里头有什么会招来怪异的东西吧。而且听说就算想要处理,也处理不掉。」
「为什么?」
「听说是牵涉到遗产继承之类的问题,变得非常麻烦。因为整栋屋子包括壶在内,算做一整个财产。可是祖父因为沉迷于嗜好,欠了许多人大笔债款。孙女虽然想要卖壶还债,清算一番,却有罗嗦的亲戚跑出来碍事,迟迟谈不妥。」
真是麻烦。
「委托人因为这样,无法离开壶,在偌大的屋子里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壶生活在一起,精神渐渐失常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世上的烦恼还真多。
只是我还可以理解和婆婆住在一起的辛苦,但和大量的壶一起生活的恐怖感受,我实在是难以想像。
「我要准备町内会的秋季祭典,会忙上一阵子,预定下周才要去拜访……」
「告诉今川先生一声也好嘛。」夫人说,「对方也想把壶处理掉,不是吗?」
「是啊。只是……古董商应该已经蜂涌而至了吧。有收藏家过世的时候,业者之间消息传得很快的。能卖的东西,现在应该都已经卖掉了,若是不能卖,就算今川现在再去,对方也不肯卖吧。就算被人买去了,如果里头有砧青瓷,消息会立刻传开,他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也有可能风评、宣传与实情大相径庭,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呢。」
「这才是没有人知道吧?」夫人说。
「唔,也是。」中禅寺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说了声「失陪」,离开客厅。然后短短一分钟就回来,「好像不在,没人接。」
他应该是打电话给今川吧。
「他一定正在四处寻找。」夫人说。
「那我……明天去看看,好吗?」
我这么一说,中禅寺夫妻同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连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但既然都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收回。我没办法,问了待古庵和壶宅子的所在地,辞别了中禅寺家。
夜已深了。归途中,我在耸立于夜空的鸟居另一头,望见了中禅寺担任宫司的神社。
3
隔天我前往今川雅澄的店。
我在中午结束工作,匆匆赶往待古庵,因此下午一点就到了,但店门果然关着。
今川一定是——大概是毫无指望地——外出寻找砧青瓷的瓶了。我想像起面相古怪的打董商汗流浃背、东奔西走的模样。
为了慎重起见,我一早僦打电话过来,但当时也无人接听。
我早已预料到今川不在,所以我把带来的信夹在门口,乖乖回去了。信上写着壶宅子的事,并请他连络中禅寺询问详情。
夹好信后,我发了一会儿愣。
我甚至付出中断工作的代价来到这里,到底是想干嘛?——我这么想。
我和今川的关系,只有前天见过一次面而已。当然也没有深交、亲交。别说是亲交了,老实说,就连今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清楚。他对我也没有什么道义恩情,所以毫无理由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尽管如此,我却似乎是莫名奇妙地兴头十足。
这也不是什么骑虎难下的状况,要说情势使然,我也不在那情势之中。就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却停不下来似地,非常古怪。
我望着陌生的青山景色,无精打采地走着,毫无生产性地自问自答起来。
我……大概是想当个好人吧。
多讨厌的结论啊。
可是……我觉得就是如此。
我只是想要装好人而已。我想对与我没什么关系的今川亲切,听他说句,「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就算派不上用场,也希望能被当成一个好人吧。
——被谁当成好人?
我想被今川称赞吗?
不对。那么是……
——想被侦探称赞……吗?
我……难道是想获得榎木津的青睐吗?想被那个无论是世间常识、权力构造、社会框架都完全不适用的榎木津……认可吗?
——为什么?
我一定是陷入错觉,以为从先前的事件获得的人脉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我觉得人际关系多是以惰性成立的。
不管是睡是醒,父母亲就是父母亲,即使完全不期望,只要就职,就一定会附带有上司、下属。就算是辛辛苦苦找到的适合自己的职业,也不能选择上司,即使那是依上司素质挑选而来的职场,同事和后辈也不可能尽如人意。他们只是出于各自的理由待在那里,算起来就像是工作的附属品。同样的,邻居无法挑选,朋友也是半斤八两。说起来,自己能够参与的集团十分有限,就算要选择朋友,也只能从中挑选。仔细想想,毫无理由地积极想要和某人攀关系,或主动想要疏远谁的情形应该是少之又少。
说穿了……人都只是在不可抗力形成的既有关系框架里,主张着自己的好恶罢了。
在这当中……我主动地接触了榎木津。
——我是主动的吗?
或许这也只是误会——自以为是罢了。
可是我觉得我与榎木津的接触,确实是发生在极为类似于此的状况下。
上次决定要委托榎木津侦探工作的人是我。
虽然有朋友推荐,但至少决定委托这一点,我并没有遭任何人强迫,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