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这、这次又是谁了?」
从主屋现身的人物……是中禅寺。
「有够慢的。」木场悄声骂道。
「木场刑警,其实呢,院子里的众多物品……似乎已经不再是赃物了。」
中禅寺说道,来到羽田隆三面前。
「喂,什么意思?」木场紧激动地反问突然现身的和服男子。
「哦,你可以向负责的部署确认,窃案通报应该在刚才全部撤销了。嗳,看来一切……都以误会一场的形式收场了。」
「误会?」
「当然,那是骗人的。」古书肆说,「事实上呢……是以相当高的金额向遭窃的地点买下了那些赃物。」
「买下?」木场发出莫名尖锐的哑声说,「那种东西谁会买?或者说,为什么要买?」
「噢……其实呢,怪盗招猫人偷走的东西,全都是已经出售的货品。买下那些货品的全是同一个人,那个人尽管东西被偷了,却仍然依着契约,付钱给遭窃的商家。这样一来,商家就不会有任何怨言了。还有,对招猫人之前的窃盗事件——刀剑铺和园艺店还有茶道具店,都支付了超过赃物的金额,和解了这件事。」
交易成立了——中禅寺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买下了赃物吗?」
「也不算是买,唔,算是一种协商吧。虽然我觉得窃盗案没什么协商可谈……但金钱的力量不容小观呢。」
「喂,你干嘛那样做?你是在包庇窃贼吗?这太荒谬了。」
「不不不,这当然是……为了卖人情给这位羽田隆三先生啊。」中禅寺压低了声音说。
「卖、卖我人情?」
羽田隆三因为扔掉了手杖,手不晓得该往哪摆吧,他抓住自己的外套袖子,回看中禅手。
「你、你说卖我人情……是什么意思?」
「是的,羽田隆三先生,就是卖你人情。这不是当然的吗?你好歹也是羽田制铁的会长兼董事顾问,居然与连续窃盗案、而且是闯空门案件有关系,这样的丑闻……当然会想要避免吧?无论……你与这些案子究竟是什么关系,都是一样的。」
中禅寺恐吓似地说,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动机,是亲自偷窃还是派人下手,这都不值得称赞呐。这……是什么误会,对吧?」
中禅寺以更充满迫力的声音说:
「我说的不对吗,羽田先生?」
「没、没错。这是……是误会。」
「我就这么想嘛。而这些东西,是那边那位先生刚才购入的物品,他请你暂时为他保管一下,嗳……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就是这样吧?——中禅寺强调说。
「这……你是说……」
「买下遭窃的商品,施恩于你的……就是那位先生。」
几乎所有的人都转向中禅寺指示的方向——主屋。那里……
寂然伫立着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
男子身材十分伟岸。由于姿势挺拔,看上去更是气势不凡。
他穿着上等的三件式西装,拄着一把看起来又长又牢固的手杖,戴着玳瑁圆框的优雅眼镜,一头黑发全往后梳拢。
瓜子脸的左右是一双大大的耳朵,额头正中央有颗大圆痣。是个气质出众,看起来极温良的绅士。
「那位先生……就是榎木津干磨前子爵。」中禅寺这么说。
「榎、榎木津、子……」
羽田隆三的呻吟,被侦探粗鲁的叫声给盖过了,「是我家笨老爸!」
换句话说。
那就是……榎木津的父亲吗?
应该就是吧。就连木场都呆然张口,僵在原地,益田也是。
榎木津前子爵挥着手杖,快步走到羽田前面,说道:
「午安。」
接着他瞥了旁边的桐箱一眼,转向中禅寺问:
「是哪个?」
榎木津斜着眼睛瞄了父亲一眼,厌烦地说,「蠢,反应有够蠢。」
中禅寺从堆在地上的箱中取出格外古老的一只,说「是这个。」递了出去。前子爵接下箱子,高兴地说:
「啊啊,真的。」
「那、那是诅咒的……」
装着诅咒面具的箱子。我还没全部说完,羽田隆三便吼道:
「那是我家的传家宝面具!喂,只、只有那个面具,不管谁说什么,都是我的东西!那是羽田家代代相传的……」
「那个面具不是被偷了吗?」木场恫吓说,「不是向警方报案失窃,还勘验过了吗?喂,它怎么会在这里?你说啊!」
木场骂道,羽田隆三吼了回去:
「罗、罗嗦啦!不晓得怎样,东西全回来了啦。不是说这位先生买下了吗?那不就好了吗?管你要卖人情还是啥,老子买了就是。可是啊,其他东西我不管,但那个面具我可不记得我卖给了谁。那可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家宝……」
「这话就错了。」中禅寺说。
「哪、哪里错了?」
「真伤脑筋呐。喏,羽田先生,请你看仔细,箱盖上面写着什么?」
中禅寺倾斜箱子,让众人都看得到。
「嗯?」
众人皆望过去。
上面写着不祥的文字…
「不、不一样……」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错,不一样,本岛。你看到的箱子,上面写着什么?」
「是……是祸字吗?」
「是啊。喏,这里。羽田先生,请仔细看。这个箱子上面写着什么?」
「呃……翁……?」
「没错。这个箱子上面写着翁字。其实呢,这是三四天前……这位榎木津前子爵家不见的东西。」
「也是被偷的吗?」木场叫道。
然而榎木津前子爵没有回答,只是维持柔和的表情,脸颊挤出皱纹微笑。接着他这么说了:
「是离家出走了。」
「离、离家出走?」
木场张着嘴巴看榎木津。我也看榎木津。
榎木津说,「看吧,蠢。」
「什、什么?」
羽田隆三不晓得是不是混乱了,他抓着银发,接着叫道:
「那种东西怎么会在我家?混淆视听!就、就像那边那个小偷说的,我家的家宝箱子上面写的是祸字。」
「是这个吗?」中禅寺说,从箱山里挑出大小、材质、设计都与刚才的箱子分毫不差的古老桐箱。
他出不箱盖。
——祸。
是诅咒面具。
「就是那个,是那边那个,那才是我羽田家代代相传、具有国宝级价值的面具。」
「那也是骗人的。」中禅寺斩钉截铁得恐怖。
「什、什么骗人的?哪可能是骗人的?」
「是骗人的啊。这两个面具呢,原本都星前公家※榎木津家的古面具。不可能只有其中一个是羽田家的。这……是榎木津家的东西。」
(※公家相对于武士的武家而言,指过去任职于朝廷的朝臣。)
「什、什么!胆敢那样胡说八道,我可饶不了你!」羽田隆三怒骂中禅寺说,「放、放任你说,居然在那里满口瞎话,你说啥?那个面具是榎木津家的东西?到底要怎样搞才会变成那样?啊?你有证据吗?有证据就拿出来啊?你说啊?」
「根本就没放别人说嘛你。」榎木津说。
中禅寺吃不消地「哎」了一声,耸了耸肩:
「我说啊,羽田先生,请你仔细看看这个,好吗?」
中禅寺再次拿起写着翁字的箱子。
「这个,这不是你的东西吧?」
「就说不是了啊!那上面不是写着翁吗?」
「没错,是翁。可是里头装的……」
中禅寺打开箱盖,几乎同时,榎木津发出奇矫的声音大叫,「是鬼呀,鬼!」
写着翁的箱子中……装着一个形状古怪非常的异相面具。
「没错,它虽然没有角,不过就像那里的侦探说的,这是鬼。是追傩式等仪式中佩戴的面具,也就是鬼面具。听好了,羽田先生,接下来是重点。你宣称是家宝的面具,是这个面具,对吧?」
中禅寺拿起祸的箱子。
「这上面写着祸字。可是……如你所知,箱里……」
中禅寺揭开盖子。
是年代不明的诅咒面具。
「这看起来不像鬼吧?」
没错,那是尉面——翁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前子爵?」中禅寺问道。
「那当然是放错喽。」榎木津前子爵笑也不笑地答道。
「你你你、你说什么?」羽田隆三叫道。
「就是放错了嘛。」
「嗳,放错的本人都这么说了,这就是真相吧。这个面具,是几个面具一组,为榎木津家代代相传的物品。羽田先生,不管你如何主张,唯独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事实。对吧,前子爵?」
绅士悠然点头。
羽田隆三……
完全僵掉了。
「真遗憾呢。」中禅寺说,「或许你以为运气好,得到了一个国宝级的逸品……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啊,羽田先生。这不能拿来当家宝啊。啊啊,对了,本岛,我也顺道解除你的诅咒好了。」
「我、我的诅咒?」
「没错。」中禅寺说,只扬起一边脸颊笑了,「请问前子爵,关于这个箱子呢,原本四边都施有封印,用朱字写下了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嘛……是因为盖子松了啊。」前子爵悠然答道。
「松、松了?」
「看来是呢。那请客我再请教一个问题。箱子的表面……为什么写下了近似诅咒的内容?」
「哦。」前子爵拍手,「这我记得很清楚。那个祸面的箱子,本来就装着护符嘛,所以我想干脆在盖子上也写下类似的可疑字句,或许小偷看了就会心里发毛,不敢偷了……」
只……只是这样而已吗?
这次轮到我嘴巴合不拢了。
完全被骗了。
不,被诅咒了。
「可是,结果我料错了呢。难得我特意写下……结果还是被偷走了嘛。大概二十年前,就只有那个面具被偷了呢。」子爵看起来相当愉快地答道,「哈哈哈」地高雅地笑了。
「什、什么偷,我可没……」
「羽田先生,依你的作风来看,我想你应该是砸重金从什么人手中买来的,但你应该要仔细确认一下出处才对。或者说……我想应该不可能,莫非真的是你偷来的?你抵挡不过传说是羽田家祖先秦河胜雕刻的面具这种来历的诱惑……从榎木津家的仓库弄来了?」
「不是不是才不是!」应该是大人物的老人像个小人物似地没命摇头,「要、要我向天地神明发誓也行,我、我没有偷!」
「这我明白。」前子爵静静地说,朝瘫坐在地上的羽田老人伸出手去。
「你、你明白?明白什么?」
「这些面具呢,似乎从以前就经常自个儿外出。怎样的道理我不清楚,但不可思议的是,它们会彼此吸引,或彼此排斥呢。」
「你说什么?」
「这个面具原本都收在哪里呢?」
「摆、摆在京都的本宅里……」
原来如此……是为了这次这场无聊的圈套,特地从京都拿过来的吧。
前子爵感动似地,深深地点头说:
「就是吧,就是吧。相隔太远,可能就不会反应了吧。哎,这次也是,因为这里有这个翁面,这个鬼面才会溜出我家仓库,大老远地跑来目黑这儿。」
这么说来……前子爵一开始就说面具是离家出走。可是。
我想那个面具会不见,不是被偷也不是自个儿跑出来,而是寅吉的父亲受榎木津所托,从仓库里拿出来的,这才是真相吧。
前子爵向羽田隆三恭敬地行礼,说
「嗳,真是非常抱歉。我会趁这个机会,把两个面具都好好带回去,就请你大人大量,多多包涵了,羽田先生。」
「什、什么两个都……」
羽田隆三抓着前子爵,本来就要站起来,闻言又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面。染有家纹的和式裤裙变得皱巴巴,头发也乱成一团。
登场时的大人物风范早已荡然无存。
虽然很失礼……但就像益田说的,看起来只是个色老头子。
「大、大叔,你两个都要拿走吗?唔……」羽田挤出声音来似地说。
中禅寺蹲下身去,盯着那张皱巴巴的脸说: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羽田先生,你打算用这个面具,狠狠地恶整一下可恨的榎木津礼二郎,绞尽脑汁计划了不少策略吧。可是很遗憾,看来是适得其反了呢。」
「什、什么适得其反……」
「你砸重金设下圈套……结果看来只是在协助这个面具返乡罢了。以结果来说,你是被面具的灵气给利用了。」
「什……什么面具的灵气!」
「对于老东西,千万要小心。还有……再奉劝你一句话。」中禅寺说,「今后不要再去惹那个榎木津侦探,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听好罗,跟那种家伙扯上关系……」
可是会两三下就变成傻子的——古书肆说。
换句话说,那个老人……
也跟我一样。
羽田隆三从鼻孔喷了一团气,垂头萎顿下去。然后他转向在木箱旁边茫然若失的菊冈,无力地说,「你被解雇了!被放逐了!」菊冈范子露出仿佛被揍了两三拳的表情,也不回话,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榎木津前子爵一脸担心地看着她那个样子,结果只说了句,「真难为呐。」
接着前子爵吩咐羽田带来的四名魁梧男子,把堆在庭院的箱子全部搬去停在正门的车子。
没有一个人忤逆。
前子爵威镇全场。
刑警和警官们变得不晓得所为何来了。瘦刑警和小个子刑警频频向木场追问问题。他们好像主张说榎木津的外貌酷似怪盗。木场露出再凶狠不过的表情,再三重申,「才不像!一点都不像!」接着转向榎木津说
「臭家伙,你给我记住!」
榎木津下巴邋遢地挂了下来,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说,「就算你叫我忘记,我也不给你记住,笨蛋!」
「礼二郎,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毙了你!」
木场丢下一句实在不像是警察该说的恐怖威胁,转身离开了。两名刑警和警官队随着无赖刑警丢下的唾骂,各自纳闷地偏着头,从后门离开了。
榎木津前子爵好像觉得离去的众刑警模样很有趣,一直目送他们直到人影全不见了,然后吟唱似地说,「面具都齐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听到这句话,羽田隆三可能确信自己彻底失败了吧。萎靡的老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子爵行了个礼,朝中禅寺与榎木津分别送上憎恨的视线,随着好像搬完了箱子的四名手下,往主屋离去了。
接着前子爵拍手叫了声「对了。」向站在远处的卵子说:
「我决定了。那些镜子刀子香炉,因为中禅寺君劝说,所以我才买下了,可是仔细想想,我根本用不着嘛。我决定还给物主。还是礼二郎你要?」
榎木津背着父亲答道
「我才不要。不过……欺负鬼用的面具留下来别收吧。我懒得再从仓库搬出来。」
「噢,噢。」前子爵频频点头,「啊,这么说来,礼二郎,你先前说什么坏事接三连三,是吧,果然是要帮朋友消灾解厄吗?」
什么?
——帮朋友?
是这样吗?
我望向榎木津。
欺负鬼活动,不光是为了欺负我还是关口先生而举行的吗?榎木津毫无意义地说了一大串敷衍之词后,想起来似地说了:
「还有……招猫跟假枪还有脏帽子是那边那个小偷的朋友熊猫的东西,不要拿走啊。」
然后他微微转向我说
「赶快把那些东西拿去还给那个熊猫人吧,你这个本岛五十三次。」
我顶着一张小偷脸坦率地说,「我知道了,谢谢。」
只是就算是这样,
五十三次这个名字,
实在教人无法释然。
7
「无法释然吗?」中禅寺问。
不,老实说的话,事件之后的我,并没有那么无法释然。嗳,除了要洗干净被鞋油抹得全黑的脸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以外,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吃亏,近藤家被偷的招猫和手枪甚至连鸭舌帽都失而复得,我的生活本身与以前毫无二致。
真的一点变化也没有。
虽然年关将近,但也没有任何异于平常的地方,只是街上感觉变得更加忙乱,我也跟着装出忙碌的样子罢了。可是。
不知为何,我的心情变得极为平静。
应该也不是有什么不同,但几天前邢种捉摸不定、分不清是焦躁还是认命的无法释然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我的心情非常自然。
工作还是一样闲,但也不到没饭吃的地步。我似乎不会被解雇,公司也没有要倒闭的样子。
如此这般……我在那场大骚动过了三天的这天,早早结束工作,来到了京极堂。
我一直打算在年底收工之前过来拜访一次。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想我是想聊聊事件吧。不过我不敢去玫瑰十字侦探社。虽然不是有什么隔阂,但总觉得有点儿害臊。
「不是的。」我回答。
「那个面具呢,」中禅寺接着说,「是赝品。」
「赝、赝品?什么意思?」
「那似乎不是今川幻想的那类东西。不是能够改写我国演艺面具历史的东西。」
「那很新吗?」
「嗯。」中禅寺答。
「果然是室町以后的东西吗?」
「……或者说,它的制作年代,和放在箱中的护符一样,是江户末期。」
「那么新……?」
不只是差了几百年,甚至差了一千年以上。
「这表示……今川先生鉴定错了吗?」
「嗳,这次是没办法。」中禅寺苦笑,「江户末期不会制作那种样式的东西,而且以江户末期的东西而言,也太古色古香了。」
是被骗了——中禅寺说。
「被谁骗?」
「制作那个面具的人。今川被近百年以前的人给轻易骗过了。当然,我也差点就被骗了……」
「哦……」
我不是很懂。
「也就是说,其实是这么回事。」中禅寺这次有些快活地笑了,「江户末期,能面的样式已经完全确立了。设计也变得十分洗练。具有某程度技术的人,应该都能做出符合样式的面具,也应该都会这么做。」
唔,是吧。
「另一方面,制作那个面具的人,面具的作者,拥有相当高超的技术。真的是炉火纯青呢,不论是形象、细节、润饰,都极为巧妙。技术水准极高。然而……」
「哦,样式……」
「一般人不会想到是故意把它弄成那样的嘛。那个面具是故意做得看起来古老的。那是参考当时已经完成的能面,想像比能面更古老的形态而制作的。在现代……从古代到现代的演艺面具的变迁过程等等已经厘清到某个程度了,也编纂出类似俯瞰通史般的东西来,但当时应该没有那么清楚的资料吧。换言之……那个仿佛可能有又不可能有的面具,是江户末期捏造出来的古代面具。」
「原来是这样啊。」
也就是一开始就制作成古老的样子。
「没错。」中禅寺说,「制作的时候,那个面具就已经施以仿古加工了。作者是在江户末期制作出奈良时代以前的面具。」
我问为了什么,中禅寺答道当然是为了行骗。
「骗谁?真的是要骗后世的人吗?」
记得今川说过,相隔一段时间与场所,却依然能够发挥效果的情报,就是诅咒。
「不是的。」中禅寺说,笑得更深了,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疯狂的恶作剧家伙,会想要在自己死后骗什么人吧。制作这个面具的人物,当然是想要唬弄那个时代的什么人吧。简而言之……就是赝品。」
「是过、过去的赝品吗?」
多么教人目瞪口呆的东西。
「诈称是秦河胜作,拿去欺骗了什么人呢。至于是怎么骗、为何而骗,这我就不晓得了……」
不管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呢——中禅寺十分愉快地说。外表看上去几乎没有变化,但感觉他的心情比平常更好。虽然我会这么想,或许只是因为我稍微熟悉中禅寺一点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后来我跟今川两个一起去了榎木津本家的仓库,看了全部的面具。面具除了那两个以外,还有四个,总共是六个,我们一起调查了箱书之类的,竟然附有文书呢。」
「文书吗?」
「是类似由来书的东西。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此面为诈术骗局用之赝作,然鬼气逼人,不逊真品,值留传后世云云。」
「哦,也就是说,这些面具是为了用在诈欺还是不晓得什么上面,可是因为做得太好,所以……」
「没错,」中禅寺捏起茶点,「丢掉太可惜了。可是也不是真品。无可奈何,只好送到寺院奉纳。邢座寺院在明治时期成了废寺,后来面具流落到榎木津家手中。」
「是……明治时期吗?」
「就是啊。就算是榎木津家那里,也不是代代相传呢。」
中禅寺出声大笑。
或许他真的心情很好。
「对了。」中禅寺站起来,「这个交给你吧。」
主人拿起摆在右边书架中段的东西,像是一只信封。古书肆愉快地把它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递给我。
果然是信封,不是老东西。
「那家伙好像不晓得你的住址。都多大年纪了,真伤脑筋,可是连和寅跟益田都不晓得,实在教人头痛呐。结果那些家伙竟然认为我当然知道。真教人气愤。」
「那家伙?」
是在说榎木津吗?从说话内容来看,似乎是指榎木津。可是……
——榎木津写信给我?
会有这种事吗?不,这种事有可能吗?
「好像是邀请函呢。」中禅寺说。我战战兢兢地接过信封。
「喏,那家伙不是嚷嚷着要办追傩吗?嗳,去年夏天到现在,咱们身边接连发生了许多事件。新年刚过就发生箱根事件,胜浦、伊豆、白桦湖,然后是大矶,每一宗都是惨绝人寰。榎木津那种笨蛋也就算了,他想关口跟你这种人,首先就承受不住吧。」
「我、我也是吗?」
「所以那笨蛋打算帮你们消灾解厄啊。」中禅寺板起脸来搔了搔鼻头,「如果你不排斥,就为他露个脸吧。不过即使去了,他也不会坦率地高兴,搞不好又会做出什么疯癫事来……」
「什么排斥……我怎么可能……」
凡人、小人物、小市民、凡庸又存在感稀薄的平凡普通的我,怎么可能会排斥。
「榎木津他呢,别看他那样,他也是戴着榎木津这个面具在过活。他看起来什么面具也没戴,本人也这么表现……但那就是那样的面具啊。」
中禅寺站着说道。
那样的话……果然和我一样。
我望向信封。是随手写下般的潦草字迹。背面写着榎木津礼二郎。看来似乎是亲笔信。正面写着……
——本岛俊夫先生。
我感觉第一次被榎木津亲口叫了我的本名。
可是,这本名反而让我觉得像假名,我说着,「一点都不像他呢。」为了掩饰害臊……
大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