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
「放开我。」
「怎样!被你嘲笑、轻蔑的男人抱住的感觉怎样!」
「我才——」
我并没有嘲笑他。
也没有轻蔑他。
我只是不想成为女人。
我不能成为女人。
「放开我!」
我奋力一推,总算将内藤推开。
心跳剧烈,整个房间在我眼前咕噜咕噜地旋转。
内藤被我推倒在沙发上,他动也不动地,自嘲且下流地笑了。
接着他说:
「嘿嘿嘿,你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我早就习惯怜悯跟轻蔑了——」
我早习惯了。
我瞪向内藤,跟小时候一样。
「哈,好可怕。」
内藤呼吸也很急促。
「别装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真是糟蹋了这张漂亮脸蛋。嘿嘿,以前我从来没有机会像这样正面看高傲大小姐的脸。」
「别再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内藤缓缓站起来。
由上而下看着我。
「抱歉,我喝醉了。你没事吧?凉子小姐。我忘了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我——蹲着,像个胎儿一般抱着自己保护身体,并哭个不停。
我有多久没哭了?
「我——不是人。我是没办法生孩子的女人。从出生起就一直跟死亡相邻,什么时候死去都不奇怪。不,应该说早点死了比较好,我只是家人的负担。所以请别管我了,别管我了——」
我在说什么梦话。
头好痛。脑子深处那些没用的记忆又膨胀了起来,头痛得快爆开了。
内藤继续站着,以沉静的语调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凉子小姐,你已经——算是已经死了一半了。」
内藤继续满不在乎地说:
——但是啊,就算如此,下定决心不恋爱就死去也未免太——」
「恋爱?」
我没听过这个词汇。
我望向内藤,他刻意回避我的视线,移开眼眸,接着说:
「你最好知道,不管你多么讨厌男人,多么想躲在自己的壳子里,还是有人爱慕你的。你看,讲究道理的令尊与严格对人的令堂当初还不是相爱结婚的?所以说——」
「别再说了。」
「所以说——」
不知为何,内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拜托你别再说了,你不是说你已经知道了吗?我不想再听这种话!」
「你听啊!」
内藤又变得激动起来。我捂住耳朵。
「你长这么漂亮,却一封情书也没写过,这太异常了,这太扭曲了。你一定是疯了!」
「情书?」
——呵呵。
笑声?我缓缓地抬起头。
注意内藤背后的、在暖炉上的金边的相框里的我与妹妹的、十五岁秋天的——
在笑的是我。
为什么笑了?
相框背后,我看到有一张小脸正在窥视我。
——呵呵,情书啊。
「谁?」
内藤也回头了。
难道他也听见了?
不是幻听。
「你听见什么了吗?」
我没办法回答。
「好像听到笑声——是我的错觉吗?」
躂、躂、躂……
迷你女人正跑着。
内藤慢慢走近暖炉,仔细观察了一下。
「是老鼠吗?」
就在时钟的旁边。
——果然,她在。
好可怕。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趁势起身,拼命推开沉重的大门,奔跑着离开房间。
内藤似乎在我背后喊了什么。
但我已经没有兴趣听了。

6

我来到走廊,朝自己房间的反方向逃跑。并非想逃离内藤,而是想逃离那女人,逃离自己的过去,更重要的是,想逃离现在的自己。
我到底是谁?难道说,我不是我以为的自己,我以为不是自己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说我是女人?很美丽?勾引男人?
别再戏弄我了。
我最讨厌内藤了。
离开医院的大厅,穿着拖鞋穿过回廊。幸亏值日室的护士背对外面,没发现我。
回廊有屋顶,但已经算是屋外,风很冷,中庭杂草丛生。
月亮升起了。
别馆——二号栋遭到空袭,成了废墟。
我穿过别馆。
新馆——三号栋也有一半遭到炸毁。
啊,内藤快追过来了。
我有这种感觉。因为内藤就住在这里——新馆二楼原本当作病房使用的房间。
新馆再过去就是——
我停下脚步。
觉得喘不过气。出生以来从来没这么跑过,但很不可思议地头痛却减轻了,也流了点汗。我平时几乎不流汗。我有点担心地望了望背后,幸好内藤并没有追来。只要想追,就算是小孩子也能轻易追上我。
更不用说成年人的内藤了。
走廊尽头有个进出口,由这里出去会看到一间小建筑物,那是我小时候每天报到的地方——过去的小儿科诊所。
现在则是妹妹夫妇的住处。
——不行。
不能继续往前走了。那里是我不该进入的禁地。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如此。
或许是内藤刚刚的那番话,令我觉得不该侵犯妹妹夫妇的圣域。可是失去去向的我,如今也不能折返,最后我打开了最靠近我的门走了进去。

第一次进这个房间。
房间里只有柜子与书桌、书架,非常朴素,原本似乎不是病房。
或许是他——妹夫的房间吧。书架上整齐摆满了笔记本与医学书籍。
柜子里则整齐地摆满了实验器具与玻璃箱。玻璃箱子里是——
——老鼠?
有几只老鼠被关在里面,是实验用的白老鼠。
跟我一样,靠着药液过活的老鼠。
在微弱的月光下,白鼠看起来仿佛绽放蓝白色的光芒。
从巨大的窗户中可见到的是……
月亮,以及——
——小儿科诊所。
我慌忙转过身,背对窗户。窗户没有窗帘,妹妹夫妇居住的建筑看得一清二楚。
妹妹与她的丈夫就在那里生活,我不该窥探她们的生活,我没有那个资格。
不敢开灯,也不敢离开房间,最后我拉出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低头不让自己看窗外。
闭上眼睛,就这样保持不动,原本亢奋的情绪逐渐平缓,总算稍微恢复了平静。
——多么糟的夜晚啊。
真是糟透了,仅因为被没有意义、在心中来来去去的记忆所扰,离开房间——结果被那个内藤——
抱在怀里的触感再度苏醒,全身止不住颤抖,连讨厌的气味也跟着苏醒。
——我跟妹夫有关系?
什么鬼话,这一定是内藤的谎言。那个人靠着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发现我的不安心情,随口说出这些胡扯来扰乱我,一定是如此,他就是这么卑鄙的男人,何况我跟妹夫根本——
——他长什么模样?
我对妹夫的脸没什么印象。
我没跟他交谈过,也不曾仔细观察他的容貌。
我下意识地逃避着他。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实在很异常,我们明明已经成了一家人了。
——啊,不算一家人吗?
我们表面上是一家人,实际上却像陌生人。在广大的废墟里过活,即使一整天没见过彼此也不奇怪。如此扭曲的生活,有一半是我自愿的。因为——父母妹妹都算外人了,更何况妹夫呢。而且,妹夫是个男人。我想,因为他是个男人,所以我才会忌讳他,讨厌他,刻意地回避他吧。
因为——
我一直担心我内心深处的女性特质会因为接触男性而觉醒。不管是头脑,还是心情,都猛烈地拒绝自己成为女人。可是只有身体比自己想像的……
——更女人得多了。
唉。
我叹了口气,回想起内藤说的话。他所说的果然是事实吗?我终究还是个女人吗?
讨厌,好讨厌。如果这是事实,我觉得非常污秽。不是针对男人,而是自己。
但是我并不像讨厌内藤那般讨厌妹夫,明明他的容貌与声音都如此模糊没有印象,但很奇妙地,我就是不像讨厌远藤那般讨厌妹夫。
——那是因为啊。
因为?
——恋爱。
恋爱?多么遥远的话语啊。
——情书。
我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
——你那时收到了情书。
姐姐是迷惑男人的妖女、淫妇,是狐狸精。
——看你笑得多开心啊。
在笑的是我。
「讨厌!不对!完全不对!」
我大声叫喊。
医院虽已成了废墟,隔音效果仍然格外良好,不论叫喊得多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只要自己安静下来,世上的一切声响亦随之消失。这里就是这样的场所。
房间恢复静寂,只剩下心脏的跳动。
不行,没办法保持安定。我应该变得更理性一点,情绪化对身体不好。
我必须重新安定下来——更理性一点。我今天晚上是怎么了?从一开始就陷入混乱之中。
都是那个迷你女人——
对了,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
迷你尺寸的女人?以常识思考便知这种生物根本不可能存在,不是在不在场、记不记得的问题。然而我的精神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把这种生物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又抱住双肩,低头闭眼,慢慢地深吸一口气,继续思考。
更理智地思考。
迷你女人的真面目,应该是——
应该是我已经舍去的女性化的自我吧?
她总是怜悯愚蠢的自己。
肯定是这样。
也就是说,她终究是个幻影,我则是害怕自己的幻影的胆小鬼。我破碎、不安定的神经让我看到的幻影,这就是那个迷你女人的真相。
证据就是,迷你女人只在我的神经异样亢奋,精神不安定的时候才会出现,刚才的情形亦然。内藤被我异常的情绪所影响,所以才产生了幻听,一定是如此。再加上那个男人喝醉酒了,精神也十分亢奋,更助长了幻觉的产生。
不对,还是很奇怪。难道刚刚两人听到的细小声响,真如内藤所言有老鼠吗?
听说没有比人类的记忆更不可靠的事物。我记得很久以前就见过那个迷你女人,但是追根究柢,那是我真正的记忆吗?难道并非只是因为我的神经有所疾患,而创造出栩栩如生的虚假记忆吗?难道不是我根本没看过那个迷你女人,但幻觉带给我真实感,并回溯既往窜改了我的记忆吗?
已经过去的事件,不管是事实还是假造,在脑髓中的价值都是一样的。这跟梦是一样的,虚幻的记忆不过只是醒着的梦境。
或许有某种契机——应是受到某种刺激——使得在我的脑中长年累积有如脓般的东西在今晚突然暴露出来。
这一切如梦似幻。
回想今晚慌乱、害怕的情形,多么幼稚啊。
将恐惧的心情塞入内心深处,故意视而不见才是成长。
我张开眼。
因为是处于这种状态——所以才会觉得一切都扭曲了。我要断然地改变我的想法。
没错,我并不坦率,病弱也是事实,但是——我的人格并没有扭曲到会造成日常生活的问题。
而我的家庭也一样。我的家庭的确缺乏对话,也缺乏温暖,但至少没有彼此憎恨。像这种程度的扭曲比比皆是,相似的家庭四处可见。乖僻的我只是在耍脾气,自以为不幸罢了。
我们的情况其实很普通。
幸亏妹妹结婚了,父母因而稍稍宽心。
听说妹夫是个很优秀的医师。这么一来医院也后继有人,不必担心了。
所以,就算我一生未婚,就算无法生小孩也无须在意。建筑物坏了再修补就好。等妹妹夫妇生了小孩,我们家应该也会恢复正常。我只要维持现在的我即可,就这样苟延残喘即可。
没有什么好不安的。
当然,我跟妹夫有什么暧昧关系之类的胡言乱语,更是天地翻转过来都不可能。
我总算平静下来。
已经——没事了。
头痛好了,身体也不再发寒。这般痛苦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仿佛刚从漫长噩梦中醒来。
我缓缓地抬起头。
窗外——
潜意识里我似乎依然回避着小儿科诊所。不过仔细想想,这并不奇怪,深夜里毫不避讳窥视新婚夫妻的房间才有问题。
——回房间吧。
吞个药,准备入睡。
等醒来跟妹妹好好聊一聊。
就像我们少女时代那样。
我站起身子。
就在此时——
喀沙喀沙。
我听见声音。是柜子的玻璃箱子中的老鼠发出的吗?
不对,是从脚下——不,是桌子里发出的。
我看了桌子一眼。
什么也没有。
喀沙喀沙。
真的有声音。
是抽屉。
虫子?还是说,里面也养了老鼠?
我伸手握住抽屉的拉柄。
为什么想打开?明明没有必要在意。
心跳加速。
无可言喻的焦躁感缠住了我,不,不是焦躁感,这是——毁灭的预感。
赶快……
赶快打开。
我手贴额头,似乎轻微发烧。
感冒了吗?
是死亡的预兆吗?
但我已经习惯了。
我已经整整二十五年来都与死亡的预感毗邻而活,因此——我并不害怕。
手抚胸口,传来心脏的跳动。
啊,我还活着。
脉搏愈跳愈快。
沾满药味的血液快速送往脑部。
脑子愈来愈膨胀。
视觉随之变得异常清晰。
整个世界超乎寻常地鲜明起来。
打开抽屉一看——
没有什么老鼠。
只有纸张,不,是一些老旧的信封。
抽屉里只收藏着一束信件。
信,我讨厌信。灌注在一个字一个字中的情感、思念与妄想,浓密得仿佛充满气味,光看就让人喘不过气来,这种东西若能消失于世上该有多好。胡乱封入了无用的记忆——信就像记忆的棺材,令人厌烦。信令人忌讳,不吉利。我最讨厌信了。
当我慌忙要将抽屉关上时,我发现了……
——这是?
这些信件是……
妹妹——寄给妹夫的——
——情书吗?
封入了爱慕之情,
与热切的思念,
男给女,
女给男,
传递于两者之间的文字——
这种东西,我……
自然没有看过,
也没有写过。
脑子膨胀。
无用的记忆啊,别苏醒。
脑袋像是快爆开了。
喀沙,喀沙喀沙。
瞬间,整叠情书崩塌。
从泛黄的信封底下,
一个十公分左右的迷你女人露出睑。
——她在,她果然存在。
女人带着无法想像存在于世的恐怖表情瞪着我,清楚地说了句:

「蠢蛋」

接着她递了一封情书给我。
在这一瞬间,
过度膨胀的我,终至破裂、消失了。
此乃昭和二十五年晚秋之事。


第叄夜 目目连

#插图
庭院荒芜之昔日旧家
屋内处处多有目
为奕者之家耶?

——《百鬼夜行拾遗》/下之卷·雨

1

有人在注视着。
视线穿透衣物布料,如针锥般投射在皮肤表面。
——视线。
平野感觉到视线。
颈子两侧至肩胛骨一带的肌肉因紧张变得僵硬。
「是谁?」
转身回望,原来是矢野妙子,她胸前捧了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东西,天真烂漫地笑着。
「别人送我们香瓜,拿一点来分给您。」
妙子的声音清澈,边说边走到平野身旁,弯下腰。
「平野先生,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你闷不吭声地走进来,吓了一跳罢了。」
平野随便找个藉口搪塞,妙子说,「哎呀,真是的,我在玄关就跟您打过招呼了呢。」又笑着说:
「看您流了这么多汗,真的这么可怕吗?」
她拿出手帕帮平野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不知是什么气味,手帕有种女性的芳香。
——视线。
平野思考着,视线究竟是何物?
有多少人凭藉着自我意志注视着这个世界呢?
若世界就只是单纯地存在于该处,而注视者就只是毫无障碍地映入眼帘的话,是否真能称为以自我意志注视世界呢?
反而不看更像主动的行为。
闭上眼才是自我意志的行为。
注视这个行为中,自我意志所能决定的就只有注视的方向。不论注视者是否愿意,视觉将所注视的一切对象,全部都捕捉入眼。没有选择的余地,眼睛就只是单纯地接受世界的一切。那么,这就不该说是注视,而是映入才对。
或许这样的说法并不真确。
至少眼球不可能放射光或风对外在事物产生物理作用。
平野相信——眼睛所朝向的对象,并不会因为眼睛的注视而受到某种干涉。平野对科学并没有特别卓越的见地,但他倒也不是浑浑噩噩过日子,至少还懂得人类之所以能看见事物,是因为物体反射光线入眼的道理。他压根儿不相信视线能对被注视者产生物理作用。
可是——
所谓的视线又是什么?
当被人注视时,背上的灼热感、刺痒感、冰冷感,这些感受究竟因何而起?
是错觉吗?的确,这种情况当中大半是错觉。但是刚才的情形呢?感觉背后有人注视,回头一看,妙子的确就在那里。
这算偶然吗?
「您最近好奇怪喔,平野先生。」
妙子说完,担心地望着平野的脸。
她用乌黑明亮的大眼注视着平野,这对眼睛的视网膜上现在应该正映着他的脸吧;如同平野看着妙子楚楚动人的美丽脸庞般,妙子也正看着平野疲惫倦怠的脸。
平野觉得有些厌烦。

2

有人在注视着。
视线通常来自背后。
或者与自己视线无法所及之处。
总之,多半来自无人注意的死角。
没错。
例如昨晚在浴室,当平野洗完身体正要冲头发而弯下腰时,突如其来觉得有股视线投射在肩膀上。原本心情愉快地哼歌洗澡,突然全身肌肉紧绷,为了保护身体本能地挺直背脊。
有人,有人正在注视,自己正受到注视。
视线由采光窗而来吗?
不,是从澡盆后面吗?
睁大眼睛注视我的是人?抑或妖怪?
注视者就在——那里吗?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只要猛然回头就会发现,背后根本没人。只是很不巧地,此时天花板上的水珠恰好滴在平野身上,吓得他大声尖叫。一日面声喊叫后,恐惧也稍稍平缓了,他立刻从澡盆起身,连净身的温水都没冲就赶忙离开浴室。
平野跟川岛喜市说了这件事,川岛听完,大笑说,「平野兄,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胆小。」
「没错,我胆子真的不大,可是也没你以为的那么胆小。」
「是吗?我看你真的很胆小啊。你说的这种体验任谁都曾遇过,但只有小时候才会吓得惊慌失措、疑神疑鬼的。你也老大不小了,竟然还会害怕这种事,这不算胆小算什么咧?平野兄,如果说你是个妙龄女郎,我还会帮你担心说不定当时真有歹徒、色狼;但是像你这种三十来岁的粗壮男子冲澡,我看兴趣再怎么特殊,也没有人想偷窥吧?」
川岛努了努尖下巴,将手中的酒杯斟满,一口气饮尽。
「啊,说不定是刚才那个房东女儿偷窥的唷,我看那女孩对你挺有意思的。」
「说什么傻话。」
妙子不可能偷窥平野洗澡。
妙子是住在斜对面的房东家的女儿。
她好像是西服还是和服的裁缝师,平野并不是很清楚,据说今年十九岁了。
平野在此赁屋已有一年多,这段期间妙子的确经常有意无意地对他多方照顾。但是平野认为这是她天性爱照顾人,对独居的鳏夫疏于整顿、简直快长出蛆来的脏乱生活看不下去而已。
年方十九的年轻女孩对自己顶多是同情,不可能抱有好感。但川岛打趣地说,「人各有所好,说不定她就爱你这味啊。」
「你刚才不是还说没人有这种特殊癖好?」
「我是说过,但我要收回前言。我说平野兄呀,你实在太迟钝了。你想想,平时会想去照顾房客的只有爱管闲事的老太婆吧?一个年轻姑娘若没有好感,怎么可能这么服务到家?」
或许此言不虚。
但是,对平野而言其实都无所谓。管她爱上了自己还是一时想不开,平野老早就厌倦这类男女情爱之事。比起妙子,现在更重要的是……
——视线的问题。
平野一说出口,川岛立刻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种鸡毛蒜皮小事才真的是一点也不重要,就算真的被看到又不会死,根本不痛不痒吧?」
「一点也不好。比方说我们遇到风吹雨打时有所感觉,至少原因很明确,所以无妨;可是明明不合理却对感觉有视线,教人怪不舒服的,难以忍受。」
「所以说你真的很胆小哪。」
川岛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又说了一逅。
「我们不是常形容人『眼神锐利』吗?说不定眼珠子跟探照灯一样会放出光线哪。只不过前提是真的有人偷窥你。」
「真有这种蠢事?」
「可是野兽的眼睛不是会发光吗?」
「那是因为光线反射,不是眼睛会发光啊。就算眼睛真的会发光好了,被光射中也没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