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愚蠢的想法。
但是——我的周围只有崇拜祖父的信徒,每个人都赞颂祖父神通广大。
所以……
即便我对祖父与教团抱持多大的疑虑——只要信徒们随手一捻,立刻就能轻易粉碎幼儿的笨拙疑问。不管问谁,所得到的都是清一色、无庸置疑的解答——这是教主凭藉神通力行使的奇迹,教主是活佛。
我就是在这样的思想灌输下长大的。我一直以为祖父是宇宙最伟大、最尊贵的人。
不曾怀疑。
无从怀疑。
无数的信徒络绎不绝前来膜拜祖父——现在想来倒也没那么多——只要超过百人,群体中的成员便失去了个体性,在小孩眼中等于是无限大。在从不知外在世界的我的眼里,祖父的信徒数量无异于日本人口总数。
祖父曾在我以及众人面前行过许多神迹。他把手放进滚烫的热水里,赤脚在烧得红通通的灰烬上或尖刀上行走。
年幼的我看得是瞠目结舌。
不管看几次都难以相信。
祖父甚至还能完美地说中藏在不特定多数信徒心中、祖父不可能知道的过去,并一一预告他们无从得知的未来。
预言应该全部说中了。从来没有半个信徒来抱怨预言不准,所以一定都说中了。
年幼的我深信不疑。
祖父也经常看穿我的心思。
对祖父来说,不管我思考什么,有何感受,他都能轻易猜中。祖父每次一开口,都让我大大吃惊。我非常佩服祖父。猜中一次可能只是偶然,但猜中十次以上就深信不疑了。
尊贵而伟大。
南无皈依佛,南无皈依法,南无皈依僧。
在这种环境长大的我,祖父发挥的力量无疑地就是奇迹,就是神通之力。
对年幼的我而言,祖父是真正的活佛。
南无归命顶礼※。大日大圣不动明王※。
(※南无归命顶礼:对佛皈依礼拜时唱诵的话语。)
(※大日大圣不动明王:指佛教护法,镇守中央的不动明王,被视为大日如来的愤怒化身。)
四大八大诸大明王※。
(※四大八大诸大明王:四大指东方持国天、南方增长天、西方广目天、北方多闻天等四大天王,八大指不动、降三世、大笑、大威德、大轮、马头、无能胜、步掷等八大明王,均是佛教守护神。)
因此——
年幼的我深深相信,全日本成千上万的神社佛阁均是为了祭祀祖父而存在。
我就是在这样的思想灌输下长大的。
天清净,
地清净,
内外清净,
六根清净,
心性清净,诸秽无不净。
吾身六根清净,将与天地同体,诸法如影随形。所为所至之处若清净,愿望必遂,福寿无穷,乃最尊无上之灵宝。
吾今具足,愿吾意清净※——
(※天清净、地清净……:修验道中的清净祓。「祓(祓い)」为神道信仰中消炎祈福等之祈祷文。)
不久……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知识有所增长,逐渐了解世界的结构。然而即便如此,对世界的根本性认识仍未产生剧烈变化。
我认为——信仰祖父以外宗教的人都是笨蛋。
不管他们提倡何种道理,其他宗派都只是淫祠邪教。我的内心深处如此认定,深信不疑。
阿尾罗吽欠缚日罗驮都鑁※。
(※阿尾罗吽欠缚日罗驮都鑁:密宗中各佛均有表示其佛格的真言,「阿尾罗吽欠」表胎藏界大日如来,「缚日罗驮都鑁」表金刚界大日如来。)
明治维新后,佛教与神道泾渭分明,受到废佛毁释的风潮打击,中国传来的佛教被贬为比国家神道更低等的宗教,此即佛教受难时代之肇始。
此外,一宗一管长制度※明确订立了宗旨之别与派系本末,简直就像相扑界的排行榜一般,佛教界也组织化起来了。
(※一宗一管长制度:明治五年,日本政府设立教部省管理宗教事宜,明定一个宗派只能有一个领导者(管长)。)
至此,我总算明确理解了自己所处的立场。
祖父创立的金刚三密会,是比神道教更低一级的佛教里的数个宗派当中,作为某一分派独立而起的新兴宗教。而且本山并不承认它的存在。只要没有受到本山的认可,便无异于异端旁支——简言之,仅是一个泡沫般的新兴教团。
连排行榜都挤不进去。
但即使知道了这个事实,依然无法撼动我心中的认识。
即使理解了这个现状——祖父在我心目中依然是个坐于莲花座上的伟大活佛,是位非常尊贵而伟大的和尚。这个认识无可动摇。我对其他宗派的了解愈多,便愈否定他们。
因为——
——藏在那个领子下的那双眼。
那双巨大的、看透一切的眼。
——我觉得那双眼无时无刻地在监视自己。
在祖父的指导下,再度展开修行《虚空藏菩萨能满诸愿最胜心陀罗尼求闻持法》※是在我满十岁那年——明治二十八年的事。
(※《虚空藏菩萨能满诸愿最胜心陀罗尼求闻持法》:简称《求持闻法》。唐朝时,印度佛僧善无畏将此经译做汉文并传至汉土,后传入日本。经文讲述一种修行法,能增强记忆,据说空海曾修成此法。)

4

祖父威风凛凛。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我偷偷看了祖父一眼。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祖父穿着以金、银丝线织成的绚烂豪华的七条袈裟与横披,光彩夺目的修多罗,以及僧纲襟挺立的斜纹袍裳※。
(※金、银丝线织成的……:此种装扮称「袍裳七条袈裟一,为最高位阶的法衣。修多罗为一种以四条绳索交互编织而成的装饰品,由左肩披至背上。)
他的表情隐藏在矗立的衣领之下,难以窥见。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年轻的我思及隐藏于衣领之中的祖父的脸,他的容貌很有威严,感觉比陆军大将还要伟大。祖父威风凛凛,无人能匹敌。
唵,缚日罗,罗多耶,吽。
唵,缚日罗,
真言唱诵至此,嘎然停止。
「罗多耶,吽。」
只有我的声音冒出来。
祖父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用他光彩夺目的背影威吓年轻的我。我硬生生地咽下口水,注视着他的背影。
好可怕。
担心会被祖父斥责,担心祖父生气,担心被祖父责难。因为祖父知晓一切,他早已看穿修行中的我不专心。讨厌,好可怕,好恐怖。
我害怕得缩起脖子,脑袋充血,觉得好难堪。晕眩仿佛从速处逐步进逼,无法镇静,如坐针毡。祖父就连我现在的散漫心情也一定了若指掌,一定没错。
因为不论是谁,都瞒不过祖父。
讨厌被祖父责骂,那比被殴打、被脚踢还可怕,比死更令人畏惧。好恐怖。
可怕、畏惧、恐怖。
劈啪。
护摩坛中的木块迸裂了。
祖父没有回头。
「唵,缚日罗,」
沙哑但宏亮的声音响彻厅堂,是祖父的声音。修法再度开始了,我急忙出声跟着唱诵。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祖父原谅我了吗?还是说这次的暂停有其他理由?
既然没被责备,或许是吧。不,一定是,毕竟也有祖父不知晓的事嘛。
一定没错。
一定……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
「耶,吽。」
糟了。
「这样不成——」
祖父充满威严地说:
「——你退下吧。」
「教、教主——」
护摩坛的火势更为旺盛了。
祖父的轮廓在火焰光芒下显得更为清晰了。
「你的眼前有什么?」
「呃——」
劈里啪啦。
眼前有……眼前有……
「有教主您——」
「并非如此。」
祖父沉静的语气打断我结结巴巴回答不出来的话。
年轻的我拼命思考。
是灯笼吗?是油灯吗?是法器吗?是护摩坛吗?
是经桌吗?是佛像吗?不对——
在我眼前的,还是祖父。
「那只是你所见之景,我并不在你的眼前。只要你把我当作所见景色之一,你与我之距离即是无量大数。」
「这——」
「不懂吗?那就罢了。」
唵萨缚,怛他蘖多,幡那,满那里※——
(※唵萨缚,怛他蘖多,幡那,满那里:即普礼真言。于礼拜、勤行开始前唱诵的真言。)
教主,教主,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一次机会——
再一次机会,请您继续让我修法——
三昧法螺声——
一乘妙法说——
经耳灭烦恼——
当入阿字门※——
(※三昧法螺声……:法螺于修验道中具有重要意义。山伏入山渗行时携带法螺,以法螺声与其他山伏交换讯息,说法时先唱诵此诗句再行说法。)
我这次会认真的我会专心的求求您请不要舍弃我我会我——
劈啪。
灰烬迸裂了。
「对、对不起——」
我俯身低头,趴在地面表示诚心诚意恭顺的态度。我尊敬教主,打从心底尊敬教主——
祖父什么也没说,反而是我背后的父亲站起来。
「你——又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讨厌。
我最讨厌父亲了。
什么也不会,却很嚣张。
明明就看不透我的心,也看不见未来的事情,一点也不伟大,却很爱生气。
父亲的眼睛是混浊的。
他的眼瞳受到遮蔽了。
父亲连看得见的东西也看不见。
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却……
「修行了五年还这么丢人,你有没有成为教主继承人的自觉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懂——
祖父说的事情我不懂,我没有祖父那么伟大的能力——
「教——教主的——」
「愚蠢的家伙,还不快起身。」
父亲强迫我站起。
接着凶恶地说:
「教主不是问你看见什么,而是问你眼前有什么。」
「所谓有什么是——」
「什么也没有哪。」父亲说。
「——在你眼前的是虚空,虚空乃睿智之宝库。你难道不知道祭祀于护摩坛前的绢布后面,镇坐于该处的佛尊是什么吗?绢布上画的可是虚空藏菩萨啊——」
父亲充满威严地指着绢布。
「——虚空藏菩萨乃宇宙之睿智,一切福德、无量法宝在他手上有如虚空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故为此名。你口诵虚空藏真言,心却在色界而不知到达空界,教主就是在责骂你这点。」
——不对。
——父亲根本在胡说。
不知为何,我就是如此认为。
——祖父想说的不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正如你现在所想。」
祖父声音坚毅地说。
「什、什么?您的意思是——」
「不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我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果然——祖父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并不是在责骂你这点。」
「教、教主,那么……」
父亲讶异地问。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祖父继续说:
「——视声字为虚抑或实,乃显、密之别。于密宗,文字即言语,言语即真理——」
——真理。
「所谓声字,原为六法大界所产,不生不灭者也。森罗万象之相为真言,即大觉者。故诵经即真理,即实相。」
「可、可是父亲大人——不,教主——」
祖父无视父亲的呼唤,喊了我的名字。
「你为何道歉?」
「为何……」
「你分明不服觉正的狗屁道理,你为何道歉?」
「这——因为……」
被看穿了。
祖父果然能看穿我的心思。
「于你道歉的瞬间,你的修行就结束了。」
祖父头也不回地说。
我抬起头来。
祖父的背后,在他巨大的衣领底下——
有双大眼睛——不,有一张大脸。
「再修行三年。」祖父以此作结。

5

但是,祖父隔年就去世了。
我则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个现象究竟具有什么意义。
我原本以为「神死了」、「佛灭了」这类思想家的梦话与现实八竿子打不着。只在言语上出现也就算了,我实在无法想像这种事情竟然发生于现实之中。
但是——祖父葬礼的情况,却完全不是我所能接受的。
祖父之死正如神佛寂灭。
原以为世人会为之同悲。
原以为将发生天崩地裂。
但是——
葬礼的确非常盛大,但,也顶多如此。参加的信徒不到百人,葬礼规模与每个月定期法会规模相差无几。
我完全没有料想到是这种场面,我忘记悲伤与慌乱,就只是茫然自失。
这些人,这些愿为祖父的死悲伤——真正崇拜祖父的信徒总数。这个由顶多百人不到的集团所构成的世界,曾经等同我的全世界。
同时——教团也陷入存亡的危机之中。不,这种形容并不正确。金刚三密会在我出生时便已踏上衰微之路。
只有我不知道这件事。
明治初年,祖父与本山分道扬镳,基于独自教义创立了教团。
据传当时天下皆知祖父的法力无边,日夜均有人希望入教,门庭若市,香客络绎不绝。曾有一段时间,信徒总数超过三千人。但是荣景持续不了十年,于我出生时,信徒数量已减少到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一左右。之后,信徒锐减,祖父去世那年——明治二十九年,已不足百人。
崇拜者不足百人的活佛。
他尊贵的位子——由父亲继承了。
父亲在祖父葬礼告一段落之际,世袭其位,成了金刚三密会第二代教主。
无法认同。
的确,父亲是教主的嫡子——是继承祖父血统的人。但仅凭这个理由,是否就该登上佛之宝座?
父亲从未在我面前展现奇迹。
不,父亲不可能拥有神通力。拥有神通力的就只有活佛祖父,父亲只是祖父的信徒——他只是其中一名弟子。
况且,就算要从弟子当中挑选一名继承人,父亲仍旧难以令人信服。我并不认为父亲曾潜心修行,反而头号弟子牧村拓道更接近祖父的地位。
或许从经营组织的立场上来看,父亲是教团不可或缺的人物,他在教团内部的地位也很崇高。即便如此,他也仅比一般信徒略高一筹。不管他的身分多么崇高、多么必要,他都无法取代祖父的地位。
教主并不是一种身分或职位,不应该轻易置换。
就连年少无知的我也知道,父亲绝对不是适合的教主继承人,一点也不应该晋升到这个无可取代的位置。
不——
这个世上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取代祖父,不可能存在。
天清净,地清净,内外清净,六根清净,
心性清净,诸秽无不净。
父亲成为教主那晚——
我到父亲身边,问他。
父亲大人——
「叫我教主。」
教主——
教主您——
能成为活佛吗?
父亲笑了。
「那种东西——任谁都当得成。」
你说谎——
「你听好——」
父亲大声一喝,接着说:
「——再过不久,你也会继承我的位置成为教主,所以你要专心学习。听好,没有人拥有神通力,不可能拥有,神通力只存在于见识过的人心中;只要能让信众看见神通力,就是活佛。」
「怎么——」
愚蠢。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但是……那么……当时的奇迹是——
「你也太傻了吧,那是戏法哪。」
戏法——
难道祖父的法力,活佛的神通力与魔术、奇术表演别无二致吗?
「当然相同。」
父亲笑得更放肆了。
「——把手放入沸水,在刀刃上行走,赤脚过火——这些戏法随便一个马戏团员都会耍。但是他们所做的是表演,我们所行的却是奇迹,你知道这种差异——是由何而来吗?」
修行之于宗教乃不可或缺——
这是潜心修行下所获得的奇迹——
「哼,大错特错。」父亲粗俗地笑着否定。
「表演与吾等之修行相同,乃马戏团员千锤百链之成果,非吾人所能敌。但吾等宗教人士所行之戏法却与他们有天壤之别,你可知原因为何?」
志向不同的缘故吗?
「这也不对。」父亲说。
「一点也无须多想吧?因为他们是江湖艺人,而你的祖父是教主——差别就只在这里。」
这是——
「也就是说——不是拥有神通力的人成了教主,而是教主变的戏法成了神通力,就是这样,懂了吗?除此之外,吾等所为与马戏团员并无不同。」
怎么——
怎么可能,难以置信。
你看得见过去吗?
你看得见未来吗?
你看得见人心吗?
你——能拯救人吗?
父亲嗤笑回答:
「哼,那些全是作假哪。」
我——哑口无言。
「要洞悉信徒过去还不简单,只要调查一番即可。戏法的真相是我先去详细调查,回来向前代教主汇报,如此罢了;预言未来也很容易,只要信口开河便成;至于能看穿人心,更是全赖说话技巧。」
「你那什么表情?」父亲露出险恶的表情。「信徒得救不是因为我老爸,而是他的教主头衔与教团这个容器。所谓的活佛并没有内涵,只有外壳。你看那个——」
父亲指着墙壁。
他手指的方向挂着祖父身上穿的那件豪华绚烂的法衣。
「——那件金碧辉煌的法衣就是神通力!」
在法衣的……领子之下……
「因此!」父亲大声地说。
「——那件法衣不管谁穿都一样。也就是说,若套用你的说法,从即位的今天起,我便拥有了神通力。你总有一天会穿上那件法衣,从那天开始你就是活佛。」
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我不相信你的话这种诈欺无法瞒骗世人
爷爷令人敬畏爷爷是非常伟大的和尚祖父他是祖父他——
「父亲大人——」
你究竟累积了多少修行?你自认知晓世界之奥妙?你能与宇宙交感?你——
「少自以为是了!」
父亲朝惊惶失措的我大喝一声。
接着以黏滞、令人作思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的脸,或许是因为我哭了吧。
「现在是个好时机,我就跟你说清楚吧——」
父亲说。
「——你的祖父——前代教主过去是个修验者,也就是所谓的山伏。你应该听说过吧?」
我听说祖父巡遍万山,苦修多年而获得神通之力。但是父亲听了我的回答后,他捧腹大笑。
「所谓的修验道,绝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高尚。」
父亲说。
「——那是一种低俗的宗教。」
低俗?低俗是什么意思?信仰难道有分高低吗?
「——『山中修行』说起来好听,但山伏能自由来去山中修行已是古早以前,是役优婆塞※的时代——久远太古之事。我老爸入山的时代,连随意进出山林都受到幕府禁止,就算山伏也必然归属于本山派或当山派※——也就是说,必定得归属于某个寺院,须依规定定居于一处,就是所谓的乡里山伏。所以他说的什么山岳修行根本不可能办到,完全是胡扯。老爸是个专事诈骗的祈祷师。哼,什么天眼通,笑死人了。」
(※役优婆塞:即修验道开山始祖役小角。优婆塞为皈依佛法,在家修行的信士。因役小角终身在家修行,并未出家,故得其名。)
(※奉山派、当山派:修验道于中世纪以后,分作以真言宗为本的当山派与以天台宗为本的本山派。前者以醍醐寺三宝院为本山,后者以圣护院为本山。但在废佛毁释的风潮下均告式微。)
父亲大声嗤笑。
我则窘迫不已。
「我说的全是事实。就算空海、最澄※再世,在此浊世真的能修成正法吗?——」
(※最澄:最澄(七六七~八二二),日本平安时代初期的僧侣。与空海一同入唐求取佛法,为日本天台宗之祖。諡号传教大师。)
父亲歹毒的混浊眼瞳盯着我。
「——『幕府时代』,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很遥远,其实根本也没过多久。大家都以为幕府倒了就会完全改朝换代,但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期盼。不管是谁居上位,就算掀起革命,过去与现代还是在黏滞徐行的时间下连结起来,古今之间哪有什么变化。」
可是——就算如此。
——祖父他……
还是个很伟大的人啊,我说。
父亲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说什么傻话。算了,在你出生的时候,老爸早就是教主了,你会这么认为倒也不足为奇。我出生的时候,那家伙顶多只是个叫化子。哼,乡里山伏跟乞丐根本没两样。在维新之前,我老妈——你的祖母是个市子。所谓的市子,其实就是灵媒,老爸不过是个娶了巫女、专替人加持祈祷的可疑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