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烟雾之中?」
「老爷子。」佑介身体前倾,说:
「你说烟到底是什么?我没多少学问,什么也不懂。若说烟是气体,跟瓦斯又有所不同,跟水蒸气也不同,跟暮霭、晚霞都不同。」
「烟就是烟嘛。」
「对,烟就是烟。烟生于物体,只要是物体就能燃烧,燃烧就会产生烟。即便是人,燃烧就会产生烟,所以烟是灵魂。烟不是都升到天上吗?物体本身的污秽烧净后变成了烟,剩余的残渣就只是渣。烟才是一切物体的真实姿态。」
「你、你在说什么梦话!烟不过是极细微的煤炭,细小的煤炭被热空气带上天空便成了烟,如此罢了。要说残渣是渣,烟不也是渣?」
「老爷子,您说的并不正确。煤是煤,跟纯白清净的烟不同。而且烟虽然会扩散,却不会消失。烟只会飘走,绝不会消失不见。烟才是物体的真正姿态。」
「佑介,你——」
烟——是永远。
牧藏身体僵直,他僵硬地向后退,眼神透露出不信任感。在牧藏眼里,佑介或许,不,肯定与疯子无异。牧藏以看狂人的眼神瞪着佑介。
——太异常了。
「没错——我很异常。就算有种种理由足以说明我为何加入消防团……实际上——多半也是烟的……」

4

女人烧死了。
那是佑介十岁左右的事情。
佑介憧憬那个女人,爱恋那个女人,但心情上并不感到悲伤、寂寞,因为这个恋情打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女人是哥哥的未婚妻。
——和田初。
阿初烧死了。
是自杀。死于大正结束,昭和来临之际。
死因不明。
事后调查才知道,那天恰巧是陛下驾崩的隔日。
虽说如此,阿初的死应该不是——过于悲伤而追随陛下自杀。但理由又是什么,佑介也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他原因,他也从来没向别人问过。
总之,佑介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二十几年来,佑介一次也不曾思考过阿初自杀的理由。
——现在回想起来。
阿初或许是——宁可一死——也不愿意与哥哥结婚:或者恰好相反,想与哥哥结婚,但受到无法想像的反对——只好一死。可以想像——阿初应是受到难以跨越的阻碍,才被逼入死亡的深渊。
又或者根本与此毫无关系,阿初只是临时起意,突然萌生自杀念头。总之不管理由为何,现在早已无法确认,即使能确认也毫无意义了。
自杀者的心情,佑介无从了解。
别人的心情原本就无法了解,自以为了解也没有意义,因为根本无从确认。不管关系多么密切,别人永远是别人。即使是恋爱的对象,这道阻碍依然牢不可破。因此佑介对于阿初自杀的动机完全没有兴趣。
面对她的死亡,佑介既不悲伤,亦不寂寞。
只是……
阿初在佑介眼前自焚了。
对佑介而言,这个事实才是真正重要的。
阿初不是本地人。
她讲话的方式、语调与当地人不大相同。当时的佑介并不知道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她来自何方。
反正不知道就不知道,他也不想多问。
因为他觉得刻意去打探阿初温柔的腔调与她的来历,只是一种不解风情的行为。
现在想来——记忆中的阿初语调很明显来自于关西,大概是京都的女性用语吧。但不论是否真确,其实也无关紧要。
不管如何,异地风情的言语、高雅的举动、总是打理得整洁净白的外表、轻柔曼妙的小动作——这些构成阿初的种种要素,在这个小山村中都显得格格不入。
她明显是个外地人,一举手一投足都突显出她与本地人的差别。
因此……
因此在不知世事的山村小孩眼里,阿初是多么地耀眼灿烂啊。十来岁小毛头的爱情,顶多就是如此程度。实在不愿意用恋爱、思慕等词语来形容如此程度的情感。这只是小毛头的憧憬罢了,毫无意义。
是的。
这并不是恋爱。
佑介说不定还没对阿初开过口呢。他不知道阿初成为兄长的未婚妻之经过,也不知她为何在成亲之前便来佑介家。只知道她某一天突然来到家里,在箱根生活了三个月后,于即将举行婚礼的前夕——自焚身亡了。
佑介对阿初的认识就只有这么多。
此时的佑介仍只是个小孩,他没去上学,跟着父亲学习木工。
他不是块读书的料,个性内向,所以也不习惯城市的风雅生活。相反地,他并不排斥继承家业,每天只是默默地削着木片,从没表示过不满。笨拙归笨拙,也还是有样学样地做出了脸盆、杓子等器具。
兄长则与佑介不同,擅长与人交际,有做生意的才能,当时顶着采石场负责人兼业务员的头衔,收入还不错,总想着有一天要离开村子,闯出一番大事业。
或许年纪相差甚多也有影响,两人之间鲜少有对话。
佑介对这个兄长几乎没什么好印象。
父亲——似乎以这个无心继承家业的孩子为荣,反而与唯命是从,心甘情愿继承家业的佑介疏远。事实或许相反,但至少当时的佑介感觉如此。也许父亲是为了将佑介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工匠才严苛以待,也许父亲是一番好意,期望佑介能早点独立。但这只是经过二十年后,总算能体会为人父母心情的佑介之揣测。不管父亲当时的本意如何,至少当时的佑介感到十分不满总是事实。
是故,佑介讨厌父亲,也讨厌兄长。他从来没有将不满表达出来。这并非憎恨或怨怼,就只是单纯的厌恶。就在这样的状况下……
阿初来了。
阿初来的那天——
佑介老是做不好工艺品,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在泥地板的房间角落拿着凿子不断努力练习。
此时,在一个身穿高贵华美、有点年代的服饰的妇人引领下,一名女人静静地走进房间。佑介想,她们一定是兄长的客人,所以对她们在隔壁房的交谈,佑介并没有兴趣。
佑介想,反正很快就会回去了。
她们是谁根本无所谓。
他斜瞟了女人一眼。
如此而已。
但是,阿初并没有回去。
母亲细声向他介绍:「她是哥哥的媳妇。」之后阿初就在家里住了下来。
佑介不知该如何与阿初相处。
于是他更埋首于木工之中。
他从来没有与阿初说过话。
只是……
阿初在父亲或兄长面前并不常笑,反而在佑介面前露出几次笑脸。那应该只是客套的表现吧?不,说不定还是嘲笑呢。
反正怎样都好。
不论阿初对佑介是否有好感,或者瞧不起,或者生疏,对他而言都是相同的。佑介无从得知阿初的真正想法,只能凭藉自己的感受做出判断。对佑介而言,事物的表象就是一切。不管内在是否另有深意,事实就是阿初对佑介笑了。
佑介逐渐喜欢上阿初。
那一天。
从自家后门出去,靠山处有一片略为倾斜的空地,积满了雪。佑介抱着一堆木屑走了过去,他正在打扫工作场地。
不知为何,阿初全身湿淋淋地站在空地正中间。
手上拿着蜡烛跟提桶。
佑介转头,移开视线。
那时,佑介总认为不该正眼瞧阿初。
「佑介弟弟……」记忆中,阿初似乎曾对他呼唤。
或许只是错觉。
闻声,抬起头来。
火……
啊。
阿初着火了。
原来泼在阿初身上的是油。
好美。转瞬之间……
鲜红的火焰包覆着阿初。
装点着阿初肢体的火焰,比起过去所见的一切服装还要更美丽。
艳丽的绯红火焰在纤白的肌肤上窜流、蔓延,与躯体交缠,女体的轮廓在晃动的热气中变得蒙胧模糊。女人的脸恰似陶醉,原本潮红的脸颊于疯狂的红色火焰中染成深红。
阿初小声地哀鸣。
接着,在地面上打滚。
滚滚黑烟升起,油脂劈里啪啦四散,女人痛苦不堪地滚来滚去。
火焰的形状随其动作变幻无穷,轰轰烈烈地赞颂女人之死。
在火焰之中映着形形色色的东西。
佑介只能茫然呆立观看这一切。
完全没想过要阻止或救助她。
虽说,他对全身着火的人也无力阻止、救助。
女人变得全身焦黑死了。
她已不再美丽。
佑介看着烟。
轻妙升起的烟。
大人赶到现场时火已完全熄灭。有人哭泣,有人大叫,现场一片骚动。女人已失去生命,只剩下一具有如燃烧不完全的木炭般的物体。众人将物体搬上板车,不知运到何处去了。
烟——
只有烟留下。
佑介在腥臭、充满刺激性烟味的呛鼻空气里,战战兢兢地……
吸了一口气。接着,他又再一次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
不小心呛到,咳个不停。
佑介漫无边际地思考。
——烟,究竟是什么?
是气体吗?跟瓦斯又有所不同,跟水蒸气也不同,跟暮霭、晚霞都不同。烟由物体产生,物体燃烧就会产生烟,烟升往天空。
物体受到火焰净化,变成了烟,剩余的残渣就只是渣罢了。烟正是物体经粹炼后的真实姿态。烟会散去,却不会消失;顶多是到了某处,绝不会失于无形。烟是这世界上的一切物体的最终真实姿态。烟是——永远。
从那一天起。
佑介就迷上了烟。
烟。
几天后,阿初举行火葬。
大家都在哭泣。兄长嚎啕大哭,母亲啜泣,父亲呜咽,众人悲伤掉泪。
每个人都在哭泣。葬礼会场充满了哀戚,恸哭、哀切、感伤、怜悯与同情,泪水沾湿了每个人的脸。
但是——佑介的感想却只有:「原来烧过一次的东西还要再烧啊……」他真的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悲伤。
接着,
不久,
从像是怪物般耸立的烟囱顶端,
升起一缕白烟。
阿初化作白烟,轻妙地攀向天际。
微风吹打在烟上,烟的形状轻柔变化,形成漩涡,混合扭曲,或聚或散。
最后,变成了一张女性的脸。
可惜大家都低头哭泣,没人发现烟的变化。
多么愚蠢啊。
大家把骨头当宝,但烧剩的残渣有何可贵?骨头不过只是堆硬块,没有必要的部分罢了。
深深埋在地底,至多腐朽。
只知低头的家伙们永远也不会懂。
女人——阿初在空中笑了。
她逐渐变得稀薄。
稀薄之后又浮现。
浮现之后又模糊。
混于空气,女人无限扩展。
不是消失,而是扩散开来。
女人与天空合而为一。
——啊!
好想要这道烟啊。
若有翅膀,好想飞上烟囱的顶端,深深吸一口烟啊——佑介真心地想。
直到太阳西下,火葬场的灯火关闭,四周逐渐昏暗为止,佑介一直楞楞地看着天空。
「你很悲伤吗?你也为我悲伤呢。」兄长问。「别开玩笑了!阿初或许属于你,但阿初的烟却是我的!」佑介想。

5

牧藏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以看狂人的眼神瞪着佑介。等到佑介完全说完后,他眯起眼,手指抵着眉间,仿佛若有所思,接着开口:「这是事实?还是玩笑话?」
——岂是玩笑。
「绝非谎言。」佑介回答。
「嗯——这——少小之时目击自焚现场——如果你真的亲眼见到——毕竟会成为心理创伤吧。」
「创伤——吗?」
佑介并不认为。
「你觉得很可怕吧?」
「一点也不可怕啊。也不觉得悲伤。对我来说,这只是个单纯的事实。」
「你虽这么说——」
老人感到困惑。
「——不对,或许你自以为如此,但我认为,这个经验事实上成了创伤。换作是我——唉,这种事情若非亲身经历恐怕无法真正了解那种感觉吧,至少我就无法想像。对了——令兄呢?他怎么想?」
「兄长吗?他后来没娶其他女人,在阿初死后——大约两年后,早早去世了,是病死的。父亲也在同一年追随兄长逝去。只剩下我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度过一个个不怎么有趣也不怎么欢乐的日子。母亲后来也在我埋首工作时,没人陪伴下寂寞地过世了——」
佑介想起来了。
「——兄长、父亲与母亲都……」
轻柔。
轻妙地。
「——他们都化作美丽的白烟,从火葬场的烟囱缓缓升天了。只有我替他们的烟送别。最后只剩我留了下来。」
「唉……」牧藏发出叹息。
佑介自顾自地继续说:
「不管是原本讨厌的兄长、忌惮的父亲、衰弱的母亲,变成烟后都很美丽。讨厌之事尽付祝融了,无论此生的阻碍与丑陋俗世的污秽,皆悉烧得一干二净。净化后,由火葬场烟囱轻妙地——」
牧藏缓慢地张开细长的眼睛。
「你——很疲倦了吧?」
牧藏说,再次张开的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些许的怜悯。
「你只是疲倦了。」牧藏又重复了一次。
「嗯,我是很累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孤家寡人,虽然托老爷子的福娶了老婆,我想还是单身比较适合我。受您多方关照还这么说真是对不起。但是,跟老婆过的生活只让我觉得很疲惫,她应该也这么想吧。所以我觉得亏待她了——」
「说什么鬼话。」牧藏拿把玩在手上的烟管在烟灰缸上扣了几下。
「要说没爹没娘,我不也一样?我的爹娘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走光了,可是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较好。跟孩子的娘生活了五十年,现在她死了,我还是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较好,因为我还有孩子、孙子。所以说——我不会要你改变想法,但……」
「已经太迟了。」
「会太迟吗?」
已经太迟了。
「我和她已是同床异梦,我似乎——没办法真心对待她了。」
「这是因为——」说完,牧藏楞了一会儿,接着又难以启齿地开口道:「——因为那个叫做阿初的女人的关系吗?」
「你现在还是——对那个女人——」
并非如此。
「不是的,我并没有愚昧到那种地步。」
「你说愚昧——可是你是真心爱上那个叫做阿初的女人吧?」
那不是爱。
「我再重复一次,我并不是真心喜欢她。我那时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啊。」
「跟年龄没有关系,不论你说是憧憬还是啥,跟喜欢有啥不同?最近不是有些软弱的家伙,明明就老大不小,还一副没断奶的模样吗?」
「我并不是那种人。」
「或许你不是那种人,但是爱上的女人在眼前死去——比被她不理不睬受到的打击更大得多。她这么一死,在你的记忆中只会愈来愈美化哪。」
「您说的是没错……」
「废话,当然没错。那女人到底有多美我不知道,在你年幼无知的眼里想必很美吧。你的老婆也算是十中选一的美女,但跟回忆中的美女一比……」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并不是这样的。佑介并不厌恶妻子,他讨厌的是无法回应妻子需求的自己。「反而应该是我被老婆讨厌吧。」佑介说。
「那是因为你缺乏诚意。你刚刚也说无法发自内心疼老婆,我看就是因为你还执着于那个死掉的女人的关系。这样一来我总算懂了。」
老人略显放心之情。
或许以为自己总算理解事态了吧。
「忘了那女人吧。因为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地想着那女人,你老婆才会反覆重提死掉的孩子。我看你们一起忘记过去,重新来过吧,我会帮你说情的。」
牧藏大声地喊着「忘了吧!忘了吧!」问佑介妻子现在在哪,要去帮他讲情。佑介满脸困惑。并不是这样的。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都快四十了,不至于到现在还被乳臭未干的回忆所束缚。事实上,这十几年来我几乎忘了那女人。」
「真的——是这样吗?」
「直到最近我才回忆起来,跟老婆处得不好则是更早之前。所以说——」
「那么……」
「您没办法理解吗?」
「我不懂啊。」
佑介拎着包袱上的结,放在膝盖上。牧藏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问:「那是?」
「是烟。」
「啥?」
「我的意思是——这就是我跟老婆离婚的原因。」
佑介抚着包袱。
牧藏屏息以待。
「你——里面——放了什么?」
「就说是烟啊。」
「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这是——对,我本来很迷惘——原本不想拿出来就告辞的——唉,没办法。」
「告辞?走去哪?」
牧藏冷汗直冒。
佑介觉得他有点可怜。
「老爷子。」
「什——什么?」
「之前那个——寺庙的大火。」
「寺庙——啊,山上那场大火吗?」
「对。那场火灾规模很大,箱根分团全部出动——不只如此,附近的消防团也都来了,连神奈川的警察也全体集合。火灾地点的环境很糟,没人想到那里竟然有庙,毕竟连条像样的道路也没哪。虽然庙最后还是烧毁了,但没酿成森林大火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又——怎样?说明白点。」
佑介笑了。
「最早到达现场的是我们分团。地理位置上我们最近,倒不意外。可惜卡车好不容易发配下来,山路崎岖派不上用场。没法子,只好又把大板车拖出来,载着TOHATSU唧筒上山去。」
「是——吗?」
「现场非常惊人。到目前为止,我从没看过那么大的火灾。空中染成一片红,而且是混浊乌黑的暗红色,仿佛——」
佑介闭起眼睛。
「——仿佛世界末日。」
「是、是吗?」
「比起阿初烧死的时候、比起松宫家的火灾还严重得多了,宛如整个世界都烧了起来。而且不同于大地震或空袭时的恐怖感,宁静至极。」
「宁静?」
「宁静、肃穆地燃烧。只不过——现场的警察说寺庙里还有三个人在,多半没救了。他们衣上着了火——」
「衣服上?」
佑介将包袱放在榻榻米上。
「于是——我就说要进去救人,大家都阻止我。当时山门已经烧毁,并逐渐延烧到附近的树林。比起灭火或救人,阻止森林火灾的发生更为重要。但是我一想到——有人……」
——有人着火的话。
「结果你还是进去了?」
「进去了。」
身上浇水。
披着湿透的法被。
冲进熊熊燃烧的寺庙里。
冲进世界末日的烈火里。
「我见到阿初了。」
「什么?」
「一个很像阿初的和尚,全身着火,在巨大佛像前燃烧着——」
牧藏站了起来。
「住口!」
接着大声地说:
「喂,佑介!我不想听你这些无聊故事。我本想闷不吭声,没想到你竟说起莫名其妙的鬼话。你到底想说啥?突然来我这儿,说你跟老婆离婚,我原想不是你外头有女人,就是老婆给你戴绿帽子,所以才耐着性子听你讲,你竟给我瞎诌起天方夜谭!」
「所以说……」
「从头到尾言不及义,不管问你啥你全都否定,回避问题。最后还说起啥鬼烟啊煤啊的——胡扯也该有个限度吧。」
「所以说,就是烟啊。」
「烟又怎么了!」
「那时已经太迟了,那和尚已全身着火,但他不作挣扎,似乎一点也不痛苦。我想,或许他那时早已往生。那个和尚在我面前着火,全身焦黑而死。我又眼睁睁地看着人烧死了。但是——」
佑介抓着包袱的结。
「这次——我等到火熄灭。」
「什么?」
「火势花了两天才完全结束,我在火熄之后,以失踪者搜索队身分率先进入现场。说失踪是好听,根本不可能还有生存者,所以大家都提不起劲。但是我不一样,我急着想找到呢。我直接走向大佛所在之处,那里还不断冒着烟哪。我在附近挖掘,果然被我挖到骨头,虽说已烧成黑炭,总算让我找到那个和尚了。于是我拿出这个罐子——」
佑介解开结。
四角朝四方摊开。
「——采集了那个烧死的和尚的烟。」
「你——你开什么玩笑。」
空无一物的透明药罐。
里面——一片白浊。
白雾茫茫。
「老爷子,你看,烟不会消失,只是会散去而已。所以只要像这样装在罐子里——将之封住,就会永远——留在里面——」
「你不要胡说八道!」
牧藏怒斥。
「一点也不是胡说八道啊。你看,在这里面轻柔飘摇、白雾茫茫的——你看啊老爷子,这就是阿初的脸哪。虽然有点小,因为多余的部分已经烧掉了嘛。这才是阿初的真正姿态,是封装在罐子里的灵魂呢。」
佑介温柔地将罐子拿在手上,递给牧藏。
「你自己看。她——我老婆说我疯了,然后就跑掉了。但是你看,真的有张脸吧?这么漂亮的脸——我怎么可能疯了?老爷子,你自己看个仔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