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衍闻言,眼皮也不抬,只淡声吩咐:“拿来我看!”
“是,爷。”绿意屈膝应了一声,退出房外,不多一会儿便捧着一个粉青釉云蝠纹的七寸瓷盘回来了,“请爷过目。”
齐少衍依然眼皮也不抬,只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糕点,优雅的送进了嘴里。
绿意见了,不由大急,“爷,您明知这糕点有问题,您怎么还吃?您若是想证实什么,不是还有奴婢在吗?”虽说只吃少量的糕点不会对人体造成明显的影响,但“是药三分毒”,她可不想让爷的身体受到任何损伤!
齐少衍却似未听见她的话儿似的,继续优雅的咀嚼着,直至将糕点都吞咽下去后,方微微勾起唇角,道:“只吃少量一点,无妨的。依你说,那一位可知道不知道这糕点有问题?”
虽是嘲讽的笑,终归也是笑,衬得他整张脸越发熠熠生辉起来,让人根本无法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
绿意看在眼里,心跳便又瞬间加快了不少,虽极力自持,却仍有些心不在焉,“奴婢听说不独夫人自个儿喜爱吃这百合糕,说是‘人老了牙不好,偏又想吃些有咬劲的,这百合糕吃着倒正顺口’,还着人送了去给侯爷吃,侯爷吃了也说好,再就是二爷那里,二奶奶也隔三差五的做了给二爷吃,想来夫人并不知情…”
若是宁氏那个毒妇真知道这百合糕有问题,给他那个表里不一的父亲吃倒还有可能,——只怕早在齐少游出生的第二日,她已恨不能让齐亨再无生育能力,给她自己惟一的亲生儿子吃,却万万不可能,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那糕点有问题…齐少衍就无声的冷笑起来,半晌方吩咐绿意道:“这阵子多注意一下倚松院那边,一有什么异常,立刻禀告于我!”
“是,爷。”绿意忙屈膝应了,犹豫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爷可是有什么打算?”
齐少衍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黄花梨木的桌子,“打算暂时还谈不上,那小周氏如今是敌是友尚不好下定论,总得再观察一段时间后,方能做进一步的打算,且先瞧着罢!”
绿意点点头,字斟句酌道:“夫人自来不待见二奶奶是阖府皆知的,想来二奶奶也不见得喜欢到夫人哪里去,此番二奶奶又失了孩子,听说以后于子嗣上已极为不易,她会不会因此恨上了夫人,连带的也恨上了二爷,想绝了二爷的子嗣,所以才煞费苦心做了这糕点?”
她虽没做过母亲,却也有几分能体会周珺琬的感受,撇开那份母子连心,血肉相连的天性不说,只凭着孩子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倚靠,她便觉得周珺琬哪怕因恨生出任何事,都是情有可原的。齐少衍闻言,思忖了片刻,方道:“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总要过一阵子才好做进一步的打算!”若是那小周氏真因此番之事恨上了宁氏和齐少游,就算敌人的敌人未必能变成朋友,能看她给那对母子添点堵总也是好事一桩,不是吗?
因周太夫人说一路上舟车劳顿的颠簸,累了也乏了,想早些个歇下,‘松散下自个儿那把老骨头’,于是原本定于晚间的家宴,便改在了明日晚间,大家伙儿依然如往常那般,在各自屋里用饭。
这倒也省了周珺琬不少事儿,旁的不说,只可以不用一日内两次去面对周太夫人的横眉冷对,就够她暗自庆幸了,她可没上赶着去被人骂的癖好。
可她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只因齐少游在她屋里用过晚饭后,并没有如前几夜那般,她只含笑略劝几句让他去锦云屋里,他便半推半就的去了,而是坐定便不走了,凭她如何明示暗示,他自巍然不动的坐着吃他的茶。
“…时辰也不早了,爷明儿一早还要去国子监呢,不如早些去锦云屋里歇着?”眼见再三再四都劝不走齐少游,周珺琬不由急了,面上还不能表露出丝毫来,只得耐下性子继续劝他,又笑命一旁打扮得娇俏动人的锦云,“爷才吃了几杯酒,还不快扶了爷回去歇着呢!”
锦云早被这阵子周珺琬一到晚间便推齐少游去她屋里歇息之举弄得忐忑至极了,这会子见周珺琬又故技重施,可齐少游的态度却明显是想留在周珺琬这里,而不是去她屋里,为此还有意无意警告性的睨了她两眼,便忍不住越发忐忑起来,一时间是听周珺琬的话上前去扶齐少游也不是,依从齐少游的警告退出去也不是,只得苦着脸僵在了原地。
周珺琬看在眼里,就暗自叹息起来,得亏真正的周珺琬已经不在了,否则只看锦云如此不忠于她,只怕她都能气死过去。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真正的周珺琬还在,锦云压根儿不可能出现在这屋里!
胡思乱想间,她听见齐少游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且都退下罢,我和你二奶奶要歇息了!”
然后,包括锦云在内的所有人都矮身下去行了个礼,低头肃手的鱼贯退了出去,惟有文妈妈在离开前,飞快的瞥了周珺琬一眼,眼里盛满了担忧。
周珺琬心下一阵烦躁,有种将齐少游一并赶出她房间的冲动,别说她不是真正的周珺琬,就算她是,她也不见得就能做到在被那样戕害之后,再毫无芥蒂的跟齐少游像以前那样亲热!
她的大脑飞快的转动起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将齐少游劝到别的地方歇下去。
不经意抬头,却见齐少游已支着头躺到了她的床上,外衣早已脱了,只松松垮垮的穿着月白的中衣,鞋袜也脱了,光着的脚丫子更是有节奏的晃悠着,看上去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周珺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难道今晚上她真在劫难逃了吗?
章四十 不愿委屈
齐少游最终还是没能在周珺琬屋里歇成。不是他不想,锦云虽漂亮,在床第间更是有着周珺琬所从来不曾有过的大胆和风情,但山珍海味吃多了,终究还是会腻的,偶尔还是会想念清粥小菜的,更何况他跟周珺琬小别胜新婚,且周珺琬又绝非普通的“清粥小菜”,他日日对着这道美味,早想“一饱口福”了。
然而扫兴的是,就在齐少游都将周珺琬的衣衫褪去了大半,手也沿着她起伏的山峦,渐渐滑到了那密林幽谷中去时,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却传进了他的鼻间。
齐少游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相反他已有过好几个女人,自然知道这阵血腥味儿是因何而来,当下虽满心的恼怒,到底喘着粗气松开了周珺琬。
周珺琬忙趁此机会,手忙脚乱的整理起自己的衣衫来,一边整理,一边还红着脸不无歉疚的对齐少游小声道:“爷,并非是妾身不想伺候您,实在是妾身身上还…断断续续的,没有彻底干净,要不,爷仍去锦云屋里罢?”
心里则满满都是庆幸和后怕,她原本都以为自己今夜已是在劫难逃,偏又不能真与齐少游翻脸,不然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只能前功尽弃不说,之后的计划也将再难以实施下去,因此已打算咬牙承受,只当是被鬼压床了,却没想到葵水竟好巧不巧来了,真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怎么都这么久了,身体还没好利索?”齐少游闻言,眉头虽仍蹙得紧紧的,但脸色已不自觉缓和了不少,他见她连日来精神都挺好,面色也红润了不少,还只当她已大好了,却没想到,她是真还没有痊愈。——方才他见周珺琬在他身下时一直紧闭着双眼浑身僵硬,不像是在承欢,倒更像是在受刑,便有几分不悦,自来女人都是在他身下心甘情愿为他绽放的,她先前也是一样,如今却摆出这副样子来,究竟是给谁看呢?当时便有几分扫兴,想着她自有了身孕起,便再未承欢,一时间有些害羞也是有的,到底还是原谅了她。
倒是没想到,她不是害羞,也不是不想服侍他,而是身体状况真不允许,偏又不敢直言拒绝他,于是才会紧张僵硬成那样。
再开口时,语气便也柔和了不少,“若是还没好利索,过几日势必有太医上门来为太夫人请平安脉,到时候也让太医给你瞧瞧,好生开几剂方子调养调养,你还这么年轻,可不能坐下了病根。”说着起身下了床。
周珺琬忙一一应了,也跟着下床,伺候他穿起衣衫来,“也不知道锦云睡下了没?要不妾身先使个人去通传一声,爷再过去?”
齐少游却道:“罢了,我今儿个去小书房睡。”说得他跟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急色鬼儿似的,哪里就至于一夜都离不得女人了?就算不为让父亲和祖母喜欢,只为了自个儿的身体,他也不会这般轻重不分;更何况,方才的事说到底也有几分晦气,他觉得他少说也该沐浴斋戒个四五日的,不然坏了以后的运道,岂非后悔莫及?
亲自打着灯笼将齐少游送到小书房后,周珺琬方折回了自己的屋子。
文妈妈早在屋里候着了,一瞧得她扶着锦秀进来,便忙急急问道:“奶奶,方才二爷怎么会忽然就走了?”别是沈姑娘不耐烦应付二爷,便有意顶撞二爷,将二爷给气走的罢?那她们的计划岂非再难实施下去,她们的大仇岂非再难得报?
周珺琬如何不知道文妈妈的担心?忙安抚性的冲她笑了一下:“不是,是我葵水来了,所以二爷才离开的,妈妈别担心。”又自去净房收拾了一通后,方出来命锦秀将衾褥都换了,宽衣躺到了床上去。
眼见周珺琬躺下后,文妈妈因与锦秀道:“二奶奶自来身体便不大好,尤其是来潮时,每每都疼痛难忍,浑身直冒冷汗,只怕晚间要叫人,今儿个你就不必值夜了,换我来罢。”
锦秀想起以往周珺琬来潮时,也十次里有八次是文妈妈亲自值的夜,不疑有他,转身去外间命小丫头子将文妈妈的衾褥抱来亲手铺好后,便冲周珺琬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文妈妈方压低了声音与周珺琬道:“这次是姑娘好巧不巧儿来了潮,方躲了过去,可下一次呢,下次姑娘又该如何推脱?万一真惹恼了二爷,咱们的大计,岂非只能付诸于东流了?要不…”说着面露赧色,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要不姑娘就委屈委屈,从了二爷罢?横竖我们小姐早与二爷有夫妻之实了,横竖…熄了灯都一样…”
一席话,说得周珺琬无声的苦笑起来,之前被齐少游压住时,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一旦把那阵子说得好听点是视死如归,说得难听点便是破罐子破摔的劲儿过了之后,她便即刻发现,自己恶心得不行,若非怕动静闹得太大让人起疑,她都想再沐浴一次了,实在不敢保证下次齐少游再压住她时,她不会忍不住将他一脚踹到床下去!
她思忖了好半晌,才问文妈妈道:“距二爷第一次吃我做的那百合糕,已有大半个月了罢?”看来是时候该加大剂量了。
文妈妈一点即通,“依老奴说,此事还得慢慢儿来,不然二爷若是起了疑,岂非前功尽弃?”
周珺琬倒不怕齐少游起疑,她敢说那百合糕就算是摆到最权威最医术高妙的大夫面前,后者一时间都不一定能瞧出异常来;退一万步说,即便后者真瞧出了异常,她也可以说自己并不知道那百合糕的调料相生相克,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再一点,眼下齐少游是定然发现不了异常的,等他发现异常时,他必定已是不能人道了,以她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来看,这样羞于人前的事,他一定是不会诉诸于任何人,更不会请太医来瞧的,到时候她将自己摘干净的把握无疑将更大!
她惟一发愁的,就是在事成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到底要怎样才能躲过齐少游的求欢,以免自己因一时的恶心,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
章四十一 小意奉承
不管周珺琬心里如何纠结如何发愁,日子该过还得过下去,远的不说,只说周太夫人那儿,她就得尽快设法将之前她不曾顺着后者之意一事圆过去,毕竟眼下后者仍是她在西宁侯府最大的靠山,可不能轻易开罪了去!
是以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周珺琬便起身收拾停妥了,领着锦秀去了萱瑞堂。却没想到她来得已经够早,竟还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哟,二奶奶今儿个可真早,难道没先去宜兰院给夫人请安?”冯姨娘正伺候周太夫人梳头,一瞧得周珺琬进来,便先笑嘻嘻的打起招呼来。
只是冯姨娘脸上虽满满都是笑,说的话却明显不怀好意就是了,当着周太夫人这个姑祖母兼太婆婆的面儿问她为何没先去给宁夫人请安,这不摆明了是在挑拨她和周太夫人的关系,好叫周太夫人对她心生不满吗?
周珺琬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做未听见冯姨娘的话般上前几步,含笑屈膝给周太夫人行礼问安,“太夫人今儿个气色真真好,您老人家昨儿个夜里一定睡得很好罢?”
对周珺琬一大早便来给自己请安之举,周太夫人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只不过一想到昨日的功败垂成,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再对上周珺琬时,自然不会有好脸子,“这年头气人儿女太多了,我老婆子若是不懂得自我调节,能吃时便吃,能睡时便睡,只怕早被气死几百次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周珺琬是既不好接话,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接,于是只能低垂下了头去,做惭愧状。耳边却传来冯姨娘的声音:“太夫人,您老人家别生气,您可是咱们西宁侯府的老祖宗老寿星,您要是气坏了身子,旁人如何妾身不知道,单只妾身就要心疼死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长命百岁才是!”
说完看向周珺琬,“二奶奶,你虽不拿我当长辈,我心里却素来拿你当自己人,有几句话,今儿个你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都不吐不快了。阖府谁不知道太夫人对你恩重如山,向来疼你比疼自个儿的几个亲孙女儿更甚?可你是怎么回报她老人家的?用‘吃里扒外’来形容都半点不为过,你对得起她老人家这么多年来对你的看重和栽培,对得起她老人家的这番苦心吗?你但凡有半点知恩图报的心,昨儿个便不会那样惹她老人家生气…”
话没未完,忽然接触到周珺琬直直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就跟淬了冰似的,让她没来由的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来,后面的话便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周珺琬一个小辈的气势所压倒,更羞于被她所压倒,于是那羞便又很快化作了怒,让她渐渐生出了与周珺琬正面交锋的勇气来,因也冷眼直接对上了周珺琬的双眼。
就见周珺琬的目光仍如方才一般冰冷,只是于冰冷之外,更又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睥睨人的强大压迫感,让她明明与她一般高,却根本不敢与之长时间的对视,只得狼狈至极的移开了目光,再不敢看她一眼。
心跳亦瞬间加快了许多,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平日里凡事都听太夫人话,从来都温柔好性,没有半点自己主见的二奶奶,怎会忽然变得这般厉害起来?
见冯姨娘被自己看得转过了头去,再不敢与自己对视,周珺琬总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知道自她那日在宜兰院当众给了冯姨娘没脸以后,她便一直怀恨在心;也知道她在周太夫人跟前儿很有体面,毕竟只看她服侍周太夫人那个娴熟的架势,便知道此类事她先前定然没少做,试想谁被这么天天精心的伺候着,有事没事就过来陪说话陪解闷逗乐子,又能不喜欢那人的?
本来周珺琬是宁可得罪君子,也不愿得罪冯姨娘这样小人的,得罪了君子还好,至少她的一切报复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得罪了小人可就糟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上她一刀?但她既然一开始便没打算在西宁侯府多待,如今活着的惟一目的,就是得报大仇,自然没必要在乎那么多;况指不定冯姨娘见她不好惹,以后便再不敢在周太夫人面前明里暗里上她的眼药了呢?毕竟这世间上多的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况相信宁夫人一定很乐于见到她与冯姨娘交恶,而在她的复仇大计里,宁夫人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周珺琬之前还曾想过要不要跟冯姨娘合作,但并不是所有敌人的敌人,都能成为自己朋友的,她虽深恨宁夫人,却并不意味着她就喜欢冯姨娘,冯姨娘那副娇柔妖娆的模样,总是让她没来由想到沈冰,她宁可自己多受累,也不屑与之合作!
装作没看见周太夫人眼里的狐疑和探询,也没有方才与冯姨娘剑拔弩张的那一幕似的,周珺琬自锦秀手里接过一只镂雕粉彩四季花卉的小方盒子,双手奉到周太夫人面前,笑道:“回太夫人,这是琬儿前阵子闲来无事时,琢磨出来的一种搽脸的膏子,名唤‘金玉美人膏’,乃是用明前的雨水和着朝露,放入成窑的瓦罐里,用黑炭熬火,待蒸出净水后,再加入清明时节采下来,晒干了研成粉的桃花瓣,并金缕梅、花蜜、牛髓和猪胰,熬制提炼而成的。洗脸之后涂在脸上,最是保肌养肤,延年益寿,太夫人用了后,管保今年瞧着还四十,明年瞧着就已三十了!”
待伺立在周太夫人身后的大丫鬟如意将盒子接过去后,又自锦秀手里接过一个薄胎瓷的广口小瓶双手奉上,“这里面装的,则是‘梅花冰瓣雪花糖’,也是琬儿前阵子琢磨出来的,把冰片和薄荷拌在糖里,用白银制成的模子压出来即得,这糖气清香,味道凉,噙着慢慢融化,不但也有保肌养肤,延年益寿的功效,且还有活血止痛的功效。”
顿了顿,越发诚恳的道:“这两样东西虽不甚精贵,却是琬儿的一片心,太夫人待琬儿恩重如山,琬儿无以为报,惟一所有的,便是自己的这片赤诚之心了,还请您老人家明鉴!”
说完,深深拜了下去。
章四十二 孜孜游说
好话人人爱听,周太夫人也不例外,更何况周珺琬不但话说得好听,还呈上了自制的搽脸膏子和糖粒儿,两者又皆有保肌养肤,延年益寿的功效,——须知但凡是女人,无论年老年少贫穷富有,只怕就没有一个是不爱美的,就跟人人都爱听好话一样,周太夫人虽已年届六十,也不例外,脸色便不自觉缓和了几分。周珺琬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小意儿奉承起作用了,忙趁热打铁又向周太夫人道:“琬儿还有几句要紧话儿想禀告太夫人,只是…”只是后面却没了下文,只拿眼看着地面不出声儿。
周太夫人是什么人,焉能不知道她这番做作是顾忌着旁人?便淡声吩咐众人都退下去,又冲心腹陪房胡婆子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待众人都退下之后,方沉声问周珺琬道:“这会子屋里已无第三个人,你有什么要紧话儿,就直说罢!”
周珺琬忙应了一声“是”,才直起腰来,看向周太夫人道:“琬儿知道太夫人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也知道您老人家心疼我,是真想为我讨回一个公道,侯爷至孝可是阖府人尽皆知的,设若见您老人家动了真怒,定然会下令彻查此事,还我一个公道。但侯爷如今位高权重,朝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抓他老人家的把柄,若是让人知道他后宅不宁,可怎么样呢?再者,夫人的兄长如今乃是吏部侍郎,掌管着满朝文官的谪迁贬斥,虽品级没侯爷高,却党羽满朝,咱们若是拿不出如山铁证来,只怕宁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夫人岂非如今怎样,将来仍怎样,根本伤害不了她丝毫?”
一边说,一边觑着周太夫人的脸色,眼见她被自己说得面有所动,若有所思起来,便继续道:“要琬儿说,此事最关键还是在绿薇身上,但只绿薇已死,死无对证,凭咱们查出什么来,夫人都可以来个一推六二五,全推到绿薇身上去,反正咱们总没办法让绿薇死而复生罢?”
“所以咱们只能从长计议…琬儿想着,夫人总是侯爷的原配正室,又生有大爷二爷两个嫡子,便是有朝一日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儿,为大局计,太夫人和侯爷至多也只能将她对外称病禁足在自己屋里,不再主持中馈而已,但这对于夫人来讲,惩罚也已经足够了。只是夫人自来谨慎,等闲让人抓不到错处儿,所以琬儿就想着,若是能一步步取得她的信任和看重,再深入查清楚她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到时候铁证如山,她岂非再无从抵赖?这也是琬儿此番肯不追究此事,并频频对她示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能以此逐渐取得她的信任,为您老人家分忧。当然,这只是琬儿的一点浅见,具体怎么着,还得请您老人家示下。”
宁夫人过门前后,齐亨还不是西宁侯,齐家的中馈也出于某些原因,一直由周太夫人主持着,那时候,周太夫人可真正是不折不扣的老封君。
待得宁夫人过了门,渐渐站稳了脚跟后,周太夫人也曾几次当着齐亨的面儿提出,要让宁夫人接手主持中馈,自己则要好好儿享几日清福。当然,周太夫人说这话儿时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但都被宁夫人以自己年纪轻不服众为由婉拒了,且每婉拒一次,待周太夫人便比先时更小意更孝顺,无事时也泰半待在房里给周太夫人或是齐亨做衣衫鞋袜,久而久之,便给了周太夫人一个错觉,那就是宁夫人喜欢清静,不喜欢喧闹排场,没有争权夺利之心。
于是待得之后她有一次生病时,便当众再次提出要让宁夫人接手主持中馈,且态度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坚决。宁夫人推辞不过,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还说自己只是帮忙跑跑腿儿,安排些小事,大事还得周太夫人做主,哄得周太夫人十分高兴,越发觉得儿媳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让她帮自己管几日家也是好事,她整好可以借此机会松散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