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薛蟠使了小厮先回家去报信儿,是以董鄂氏一行抵达时,就见薛姨妈领着一脸蜡黄憔悴的宝钗。并一众丫头婆子迎出了门外,
令薛蟠并众小厮苏拉皆回避之后,董鄂氏方就着地下婆子丫头们的手,气象万千、笑容可掬、一脸和善的下了车。
薛姨妈忙领着众人下跪,口称:“奴才们见过福晋,福晋吉祥!”
慌得董鄂氏忙几步上前,亲自搀了宝钗起来,又前后上下细细瞧了一回,方才笑叹道:“妹妹果然生的好摸样儿,怪道爷儿天天口头心头,一刻儿不忘,如今我见了,亦是喜欢的不得了呢。”
宝钗闻得她竟唤自己“妹妹”,又说弘时一刻不曾忘记自己,顿时便不止心花怒放起来,因赔笑道:“奴婢蒲柳之姿,那里及得上福晋的高贵美丽?福晋谬赞了。”
一语未了,已被董鄂氏打断:“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这“奴婢”二字,我可不爱听,明儿妹妹可千万改了。”说着又回头骂众跟来的婆子丫头,“一个个的都是死人不成,怎么见了新主子,还不来见礼?”
众人便忙忙上前跪下见礼道:“奴婢们见过新主子,新主子吉祥!”
见自己梦寐以求的众星拱月般的生活竟呼啦啦的一下儿实现了,宝钗不由怔了一会儿,方满脸堆笑道:“都免礼罢。”一面又命薛姨妈赶紧进屋准备赏钱去,却为注意董鄂氏眼里转瞬即逝的阴笑和恨意!
当下宝钗又赔笑着奉承了董鄂氏几句,便请入了内室说话儿。
进的内室,董鄂氏自然坐了上席,那宝钗无命不敢擅坐,因强忍着喜悦和站久了而产生的腰酸背痛,殷勤的侍立在一旁儿亲自捧茶捧果儿的。
董鄂氏见了,便笑道:“如今妹妹是有身子的人儿了,这些个粗活,倒是让丫头们来做得好。”一面命人将扶了她坐下,方叹道:“说来亦是爷儿的疏忽,当日竟不曾将临幸妹妹之事如实相告,若非今儿个妹妹之兄找上门儿来,我犹是蒙在骨里,几乎不曾断了我与妹妹相见之机会。幸得有了今儿这一出儿。咱们姐妹才得以相见,倒亦是为时不晚。”
说着命人唤了鲍太医进来,方向宝钗道:“这位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鲍太医,于妇科上最是好脉息的,今儿个特意被我请了来,一是为了的与妹妹好生瞧瞧,二则,说来不怕妹妹怄气,二来则是想确认一下儿妹妹肚里可否真是爷儿的骨肉,毕竟皇室血脉之纯正乃是何等大事儿,便是今儿个我这里证实了,还请妹妹不要见怪。”
问及此言,宝钗因赶紧赔笑道:“一切但凭福晋吩咐。”一面在心里冷笑,竟怀疑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到究竟是弘时的不是了,横竖她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她查罢;一面又忍不住满心的狂喜,想不到明儿她就能进皇宫去拜见这天下最尊贵的那些个女人们了,真真是天上掉下了来的大喜事儿啊!却丝毫没有想到,董鄂氏之所以故意弄得这般煞有介事的,不过是为了蒙蔽她,让她觉得自己肚子里孩子果真十分金贵,金贵到可以让她母凭子贵,“野鸡变凤凰”一般!
鲍太医隔着丫头们专一铺到宝钗手腕上的丝绢儿,细细将她的左右手都叹了一会,方恭声儿向董鄂氏道:“回福晋,这位姑娘确实是有三个月身孕了!”
董鄂氏一听,越发喜悦,因命跟来的人重赏了太医,打发了他出去,方一脸喜色的向宝钗道:“如今即已经证实了,妹妹便实实算咱们府的人了,过会子便随我回府罢。房舍是早已着人备下了,保管妹妹回去后住的舒心。
一面又向薛姨妈道:“亲家太太,如今即以证实令千金所怀之骨血乃咱们家爷儿的,令千金自然是作咱们府的人,因此今儿个我便要带了她回府,好生与她调养一番身子,待她明儿顺利生下孩子后再令她与爷儿圆房,封她作侧福晋,你瞧着好是不好?”
薛姨妈闻得自己的女儿如今竟可以进三贝子府,成为真正的主子还是侧福晋这般的高位了,不由得喜得屁滚尿流,因一叠声儿道:“一切但凭福晋安排,老身自是愿意的。”说着便要命人去与宝钗打点衣衫首饰行囊什么的。
董鄂氏忙摆手道:“咱们府里如今虽不若先时那般显赫了,这点子吃穿用度却亦是不瞧在眼里的,亲家太太竟不必着忙了。”
说得薛姨妈讪讪的,忙将才打发的人唤了回来,有赔笑着与董鄂氏说了一会儿的话儿,董鄂氏便笑道:“也是时候该回府了。”便起身携了宝钗便欲离去。
一旁宝钗的丫头莺儿见了,忙上前跪下道:“回福晋,奴婢自小伺候在姑娘身边,还请福晋能容奴婢跟随在姑娘身边,这样儿姑娘使唤起来,亦顺手得多。”
董鄂氏闻言,乃笑道:“只顾着打发人在府里挑好丫头,倒是忘记这一点了。”因你命她,“既是如此,你便同了你主子一块儿去罢。”
莺儿忙磕头应了,方起身扶了宝钗,同了董鄂氏,被众人簇拥着,去到梨香院外,坐了三贝子府的马车一径去了,不在话下。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珠胎暗结乐极生悲(下)
如今且说宝钗主仆同了栋鄂氏一块儿,坐了三贝子府的马车回至三贝子府,在二门外下了车,赶散了众下人,栋鄂氏便带着宝钗,一径去了她上房后面儿早已备下的房舍,将宝钗安顿在了那里,又再四叮嘱丫头们要精心些儿,方以要回上房打理一些儿家务,并打发人去寻弘时回来为由,离了宝钗那里。
余下她主仆二人,瞧着四下里皆布置的金碧辉煌,玲珑剔透的,不由又惊又喜,深以为自个儿已掉进富贵窝儿,成了真正的“人上人”了,只各处细细赏玩不绝。
宝钗不知道的事,栋鄂氏一出了她的院门儿,便命人将那里锁了起来,打发了四个婆子守在那里,又发狠道:“可给我瞧仔细了,若是走漏了一点子风声儿,窝心脚把肠子给你们踹出来!”说得四个婆子忙一叠声儿的“不敢”,她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扶了丫头往前面儿去了。
却并不回房起打理家务,亦不打发人去寻弘时回来,而是稍作了一番安排后,便命人赶紧儿备了车,一头往宫里弘时的母妃,亦即齐妃处去了。
一时到得齐妃的钟萃宫,早有齐妃的贴身大宫女如烟接了出来,两人一道儿入得正殿,就见一身家常衣衫的齐妃正坐在靠窗的熏笼儿前发怔,以往被精心妆容装扮得丝毫瞧不出老态儿来的美艳脸蛋儿上,亦因着弘时被革了爵,雍正帝亦因此不大再往她宫里来的打击,而显出了几分老态来,尤其一双丹凤眼的眼角儿,竟分明瞧得出几道儿深浅不一的鱼尾纹儿了!
栋鄂氏见状,忙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安道:“臣媳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齐妃闻言,方回过了神儿来,因懒懒问道:“你这会子到本宫这里来作什么?别是老三又与本宫惹出了什么事端来罢?!”
说着见栋鄂氏一下儿变了颜色,她的声音不由倏地拔高了几度,“他还真又与我惹出事端来了?”一面亦不再理会栋鄂氏,而是一头哭嚎起来,“我这倒究是造的什么孽啊。摊上了这样儿一个恼人的冤家,如今我亦不求他与我争气儿了,我只求他不要再与我惹出什么事端来了,却不想,连这样儿微小的愿望,亦只是妄想…”
冷眼瞧着这一出自个儿每次进宫都要瞧上一会儿的戏码,栋鄂氏只是心里冷笑不已,“只想着爷儿与你争气儿,却未想过究是因着你汉军旗的出身,才会使得咱们家爷儿事事都比老四底上一头儿的!”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丝毫儿来,还得上前百般拿话儿来劝,方能劝得她渐渐好起来。
好容易齐妃不哭了,又被宫女们服侍着洗了脸,匀了面,方口气儿十分不好的冲栋鄂氏道:“说罢,老三这回儿又惹出什么事儿来了?”一面又忍不住抱怨,“真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儿,偏每次惹了事儿自己还不敢来,只知道打发媳妇儿来,难道还怕我会吃了你不成?”抱怨归抱怨,哭嚎归哭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然是巴心巴肝儿疼他爱他的!
栋鄂氏见问,忙恭声儿将宝钗之事细细回明了,末了犹道:“如今人就在府里,到究该怎么处理,还请额娘示下?”
不想齐妃一听,登时满脸喜色的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说罢又疑惑道:“怎么你反与本宫说老三又惹祸了?”弘时膝下单薄之事,素来便是她的一块儿心病,她亦能想来栋鄂氏必定与此事上动了手脚,然到底无凭无据的,栋鄂氏之父又是礼部尚书,位高权重的,因此并不曾认真追究过,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却不想如今她竟主动来与她提及此事,还说是祸事儿,因此她才会这般疑惑的。
栋鄂氏一听,心里冷笑一声儿,方一脸忧心忡忡的道:“才刚臣媳乍一听得下人提及此事儿时,亦是如额娘一般反应,但只后来又打听得那姑娘不过是一介商人之女,家里又连包衣奴才尚且算不上,可谓是最低贱不过的了,这样儿的人,怎么能进咱们府呢?明儿若被皇阿玛知道了,又该怎么样呢?”
一席话儿说得齐妃敛去喜色怔住了,半响方皱眉道:“听你这么一说,倒真算不得喜事儿了,但只亦算不上祸事儿罢?”
见齐妃已有所松动了,栋鄂氏忙舌灿莲花的继续道,“额娘想,皇阿玛生平最厌者,便是声色犬马,不思进取者,如今爷儿在皇阿玛心里,已是比不上从前了,倘再被老四老五之类的有心人将此事儿捅到皇阿玛那里,皇阿玛一想如今爷儿都这样儿了,还这般沉溺于女色,尤其那女色还是那般下贱之人,只怕明儿连最后一丝儿父子之情亦不会再念及了,到时咱们可是再别想有翻身的机会儿了!”
齐妃一面听着,一面在心里案子忖度,如今皇上确确是对弘时失望透顶了,倘真让他知晓此事,必定更要生一场大气儿,指不定连她亦会被牵连,到时她母子俩可是真在无立足之地了!然又思及如今雍正帝膝下成年的三个儿子中,仅只弘时有一个儿子,亦即雍正帝唯一的孙子,当年他出生时,雍正帝还足足高兴了好几日,指不定此番再闻得自己又要添上一名孙子了,他龙心一大悦,便又对弘时复原如初了呢?
一旁栋鄂氏见齐妃半天不言语,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见她那一脸的矛盾挣扎之色,不由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儿,因赶着道:“臣媳知道额娘的心,不过是想着倘爷儿膝下能多添上几名小阿哥,让皇上瞧了一高兴,指不定便恢复了爷儿的爵位。臣媳像您下保儿,过会子回府后,一定挑上几名家世人品都上佳的女子与爷儿收在房中,管保让额娘尽快再抱上孙子,让皇阿玛龙心大悦,额娘瞧着好是不好?”
说着见齐妃微微点了一下头儿,她忙又趁热打铁道:“况才鲍太医与她把了脉后,回与臣媳说一多半儿会是个女孩儿,依臣媳说,倒是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闻及宝钗怀的不过是个女孩儿后,齐妃终于不再矛盾,而是命栋鄂氏道:“既是如此,就由你全权处理便是,但只一点,可不要再弄了人命官司来,不然明儿落到皇上耳朵里,照样儿让老三吃不了兜着走。”
栋鄂氏闻得齐妃终于说出了她今儿个真正想听的这句话儿来,不由暗喜在心里,原本这样小事儿,是不必回与齐妃知晓的,但只她想的是,以宝钗能迷得弘时几个月见天价都往她那里跑的手段来看,明儿指不定那一日弘时便会再想起她来的,到时必然亦会知晓此事,弘时亦必然会来找她兴师问罪,倒不如将齐妃一块儿拉下水,将来弘时一旦问起,便可以悉数推到齐妃身上,而她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这亦是她今儿个跑这一趟儿的根本原因。
心里虽十分喜悦,面上却未表露出丝毫儿来,栋鄂氏只是向齐妃点了点头,“额娘放心,臣媳理会得的。”又陪着说了一会子话儿,方告辞出去,坐车一径往自家赶去。
回至府里,听得下人说弘时还未回来,栋鄂氏不由越发喜悦,因问她的奶母,“鲍太医可来了?”
她奶母忙回道:“已经来了,正在小花厅吃茶。”
“传了他过来,就说本福晋有话儿要说。”冷笑了一声儿,栋鄂氏方吩咐道,说着一头儿进了自己的上房,令小丫头子拿美人捶与自己捶起腿来。
少时,就见鲍太医被人领着过来了,见礼问安完毕,栋鄂氏挥手令满屋子除了自己奶母在外地所有下人都退下后,方开门见山道:“本福晋想要一贴汤药,想来以鲍太医的医术,当是手到擒来的。”说着示意其奶母上前附耳与鲍太医说了片刻,就见鲍太医倏地变了颜色,因犹犹豫豫的道:“不瞒福晋,这药方儿下官倒是有现成儿的,只是此事体大,明儿若是被三爷知道了,可怎么样呢?”
栋鄂氏一听,掩嘴儿娇笑了两声儿,方道:“才刚本福晋已进宫回过齐妃娘娘了,娘娘说这样儿下贱女人,是绝然不配孕育皇孙的,明儿便是三爷知道了,亦不能拿你怎么样儿,你只放心罢。”说着又大有深意的道,“前儿听家父提起如今礼部尚缺一名员外郎,只不知鲍太医舍得不舍得让令公子去历练一番?”
鲍太医今日正为其子之事发愁,如今闻得竟有这个巧宗儿,如何不愿意?自是一叠声儿应罢,便领命下去准备汤药去了。
这里栋鄂氏方命人穿了饭来吃毕,静坐着等候起黑夜的来临。
好容易等至天黑透了,栋鄂氏只觉一刻儿亦在等不下去,因命人拿捧盒儿装好了鲍太医送来的一整蛊苦药汁子,领着一众丫头婆子,往后面儿宝钗的院子里去了。
彼时宝钗自院门被锁,又一直无人来送茶送水等异样事儿中,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如今瞧得栋鄂氏进来,因赶紧儿上前行礼赔笑道:“福晋吉祥!”
栋鄂氏并不理会她,只是先命两个婆子将莺儿架出去后,方一径至屋子正中央的榻上坐了,冷笑一声儿,道:“大胆奴才,见了本福晋不独不下跪,亦不知自称‘奴婢’,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吗?”一面将榻上矮几上的一个茶盅重重拂到地上,“啪”的一声儿摔了个粉碎。
吓得宝钗忙“噗通”一声儿跪到地上,赔笑道:“不是福晋才说的‘咱们都是自己,很不必这般外道’的吗?”说着心里已再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担心了,一面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只要有弘时在,想来不会让她受多少委屈的。
一语未了,已被栋鄂氏兜头啐了一口,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本福晋拾鞋尚且不配,也敢在本福晋的面前说什么‘咱们’、‘自己’的!”说着命人,“掌嘴!”
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根根与了宝钗几耳光,只打得她眼冒金星,因忍不住辩道:“福晋既不喜欢,奴婢以后不说便是,但只奴婢肚子里好歹还有爷儿的骨肉,福晋这般折辱于奴婢,明儿被爷儿知道了,只怕…”
话未说完,就听栋鄂氏冷冷说了一声儿“停!”,那两个婆子便忙忙住了手,退至了一旁。
宝钗以为是自己提及了弘时让她忌惮,因不由暗自庆幸兼得意,以为栋鄂氏带地还是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的。
不想还未待她自方才的头晕目眩中缓过神儿来,便又听得栋鄂氏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怀了个不知从那里来的野种,便可以鱼目混珠,来冒充三爷儿的骨血了?本福晋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儿!”说着命人将捧盒儿打开,将那一整蛊汤药都取了出来,方向宝钗道,“为了防止你明儿再到处败坏爷儿的名声,你就将这汤药吃了罢,这样儿本福晋或可饶你不死!”
一席话儿吓得宝钗止不住浑身“簌簌”的发颤,因赶紧磕头如捣蒜的求饶道:“求福晋饶过奴婢母子这条贱命罢,奴婢向您保证,明儿绝不敢再擅自上门来鱼目混珠了,求福晋饶过这一遭儿罢。”说着又将自己贬的猪狗不如,以期能让栋鄂氏听得高兴了,放过她这一遭儿。她想的是,只要今儿个能保住肚里的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明儿一旦再见到弘时,她一定让这个歹毒的女人好看!
却不想栋鄂氏丝毫儿不理会她这一套儿,只是冷笑道:“也罢,你既不愿自己吃,说不得本福晋打发几个人喂你了!”说着一挥手,便上去四个婆子,摁手的摁手,摁脚的摁脚,撬嘴的撬嘴,片刻便将那一整蛊黑黑的药汁子,悉数灌倒了宝钗的肚子里。
亲眼瞧着宝钗咽下蛊里最后一滴汤药后,栋鄂氏这才吩咐其奶母道:“瞧着那野种掉下来后,再将她扔出府去。”一面又冷冷与宝钗说了一句,“今儿个之事,你若胆敢传一丝一毫儿至三爷耳朵里,明年三爷知道此事的那一日,便是你薛氏一门九族的祭日!”方领着一众丫头婆子们,拂袖而去。
余下宝钗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又悔又痛又恨,心里只恨不能立时喝栋鄂氏的血,吃栋鄂氏的肉,偏还碍于栋鄂氏的奶母等人还在,不敢表露出丝毫儿来。
正挣扎着要自地上起得身来,宝钗忽然觉到下腹一阵剧痛,隐隐还有什么东西在直往下坠的感觉,身下亦觉着有一股子热流在缓缓涌出。来不及深想,又一阵儿比方才越发剧烈的疼痛袭来,直痛得她满头大汗,不住在地上打着滚儿,甚至于拿头去撞屋里的桌脚几角乃至墙壁,却犹是不能减轻丝毫的疼痛。
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着的栋鄂氏的奶母在瞧得宝钗下面儿的衣裙都被鲜血染红后,方挥手令了两个婆子上前,抬了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宝钗,并上外面儿正被另两个婆子扣着的莺儿,一道儿扔到了三贝子府外面儿冰冷的大街上…
彼时梨香院内的薛姨妈与薛蟠母子俩并不知道宝钗正遭受着怎样的折磨,而是正兴致勃勃的盘算着明儿摆酒请客时的果蔬菜色并请那一家戏班子。
原来今儿个自宝钗同了栋鄂氏离去后,薛姨妈便按捺不住喜悦与得意,欲立时过荣府那边儿去说与贾母王夫人等人知道,并享受她们艳羡的目光与恭维的话语,却不想平日里做事总是道三不着两的薛蟠,这会子倒像个人了,因劝其母,“妈的心情我亦能想来,这会子我这心里亦是恨不能立时便让人知道我是当今三贝子的大舅子了!但只妈想,如今妈的身份已较以前大不同了,怎么能再做这般自降身份,自个儿上门去报喜的理儿?依我说,明儿咱们竟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戏,将那边儿府里所有的人都请来乐上一乐,于席间再将此事儿说出来,到时岂不更美?”
一席话儿说得薛姨妈连连点头,因喜道:“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全。”一面忙忙打发人传众丫头婆子去了。
一直忙活了大半夜,母子二人方将色色物事准备齐全了,正商议明儿打早儿便分头去请贾府的女眷爷们儿午时过来吃酒看戏,却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撞进来,一头跑还一头喘着:“太太大爷,不好了,跟姑娘去的莺儿回来了,说是姑娘出了事儿…”
话未说完,已被薛姨妈暴喝着打断:“胡吣什么呢,莺儿上午才随宝丫头去了三贝子府,哪里会这会子回来?扯你娘的臊呢!”
一语未了,却见衣裙上血迹斑斑的莺儿趔趄着进来了,一进来便跪下哭道:“太太大爷,快去救救姑娘罢…”
母子俩俱是唬了一跳,尤其薛姨妈瞧得他那一身儿的血迹后,便是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因哆哆嗦嗦的道:“到究…出了什么事儿,你且细细道来…”
莺儿见问,忙一行哭着一行喘着将今儿个她主仆二人在三贝子的遭遇细细与薛姨妈母子说了一遍,末了犹哭道:“这会子姑娘还人事不省的躺在大街上呢,求太太大爷赶紧打发人去抬回来罢。”
“啪——”的一声儿,她已被薛蟠抬起一脚重重踢在了肋上,重重扑到在了地上,嘴里犹骂道:“好糊涂东西,你就任妹妹躺在大街上?明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爷我决然饶不了你!”
莺儿被踢得肋下生痛,偏还不敢呼痛,只是小声儿辩道:“奴婢亦想将姑娘扶回来的,无奈实在力不从心,才会想着将姑娘安置在一个稍稍僻静一些儿的角落,然后回来报信儿的。大爷快点齐了人随奴婢去罢,姑娘这会子正淌大血呢,迟了恐就不好了。”
那薛蟠犹是不依不饶,硬说要将莺儿这个“护主不力”的狗奴才打死,还是在一旁流眼抹泪的薛姨妈硬喑道:“要打她什么时候不能?正经先去将你妹妹接回来罢。”说着又“儿”一声儿“肉”一声儿的大哭起来。
见母亲都发发话儿了,薛蟠不好再拗,忙出门点齐了几名小厮,抬了一定软轿,又点了几个婆子,方同了莺儿一道,往如今宝钗所在的地点儿赶去。
一时到的那里,就见宝钗正耷拉着脑袋,半身靠在一个僻静的墙角儿,身下还有一滩黑红黑红的血迹,早已是人事不省多时了!
唬得薛蟠忙打发了两个小厮去请大夫,又命那几个婆子将宝钗抬进了软轿里,方骂骂咧咧的赶回了梨香院。
本就已哭得硬喑难耐的薛姨妈,再瞧得自己女儿的这般惨状后,更是大叫一声儿,便直挺挺倒了下去。唬得众丫头婆子忙忙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掐虎口的掐虎口,直弄了好一阵儿,方见其醒转了过来,却仍是流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