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听罢他的话儿,弘历却是纹丝未动,只是道:“理他呢,至半道上将他甩开也就罢了。时候也不早了,这就命人开船罢。”说着背转黛玉,不住朝他使眼色儿,开玩笑,如今他可是偷跑出来的,在京城渡口多待一刻钟,便会多一分被雍正派人抓回去的危险,他可不愿为了区区一个贾琏,断送了他与黛玉的相处,甚至于他们的未来!
见他朝自己使眼色,素来便了解他的傅恒心知他必定有什么话儿是不能当着黛玉的面儿说的,遂亦不再多说,只依言出去命人起锚开船去了,不在话下。
因明白黛玉心急如焚的心情,一路上傅恒都是命人卯足了马力开船,兼之字京城下扬州又是顺风顺水,因此不过只用了十数日光景儿,他们已赶了一多半儿的路程。
又用了几日,众人乘坐的船终于抵达了进入扬州的门户港口瓜州渡口。早有林府老管家得了信儿,打发了车辆马匹久候在那里,因此一上了岸,众人便马不停蹄又往城内林府赶去。
坐了贾府船只一直跟在后面儿上岸的贾琏,见林府人压根儿未与自己及底下人预备车辆,显然并不知道自己一行要同来,而黛玉等人亦无人拿正眼儿瞧他,心里不忿,然一想到临行前王夫人的吩咐,又强自咽下了那口恶气,命小子忙忙去雇了车来,尾随黛玉一行,往城里赶去。
第五十六章 慈父初露托孤之意
老话儿说的“近乡情怯”,此话儿一点不假。
自透过纱窗瞥见车外城门上方的“扬州”二字后,黛玉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坐立难安起来,分坐在她两侧的雪雁与雪鸢都能感受得到她微微的颤抖,待要拿话儿来开解,却见她压根儿没有听进去,说不得一左一右握了她的柔荑,给予她无声的安慰罢了。
好容易到得林府所在地的那条街道,黛玉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了。
掀开车帘,却见天空已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被似云又似雾的濛濛细雨所笼罩的林府,远远瞧去,竟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着王嬷嬷的手下得车来,脚踩在自家门的青石路面儿上,黛玉似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回家了,因颤声儿问王嬷嬷道:“嬷嬷,我不是在做梦罢?”
王嬷嬷见问,不由含泪笑道:“姑娘不是在做梦,咱们确确回家了。”
一语未了,就见老管家已领着一众丫头婆子迎了出来,瞧得黛玉俏生生立在那里,倒头便拜,嘴里却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姑娘回来了!”便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黛玉忙倾身上前,亲自掺了老管家起来,饱含感情的说了一句:“老管家,辛苦你了!”便又问道:“爹爹在哪里?”
老管家忙拭净眼角的泪水儿,回到:“老爷在上房里。”
“烦请老管家带这二位爷及跟来的人下去安顿,切记不可慢待了。”快速说完这句话儿,黛玉亦顾不得其他了,抬脚便直奔上房而去,慌得后面儿王嬷嬷忙命雪雁几个将行李拿回黛玉的房间后,便忙忙撵了上去。
疾步穿过熟悉得睡里梦里一刻亦不曾忘记过的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黛玉的心随着距离上房的越来越近,而跳得一次比一次激烈,眼眶儿更是热辣不已。
及至到了上房门口儿,她忽然止步不前了,而是轻轻拭净了眼角的泪,又平复了一下儿激动的心情,换上了一张灿烂的笑脸,方上前欲推门入内。
不想手才碰上门的那一刹那,忽然听得里面传来一个略带几分气喘的熟悉的声音:“是我的玉儿回来了吗?”黛玉才那强作出来的笑脸,到底维持不住了,因一把推开门,便疾步进了房中。
就见林如海正半躺在靠窗的榻上,原本就清瘦的一张脸,此时更是瘦削苍白得没有一丝儿血色,一头原本乌黑的头发,眼下已是白了一多半儿,一如黛玉想象中的那样儿!登时她便忍不住掉下泪来,因一面哭叫了一声儿“爹爹”,一面便扑入了他的怀中。
出乎黛玉意料的是,如海只是略抱了她一下,略抚摸了一下儿她的头发,便轻轻推开了她,一面犹微微喘息着命后面儿撵上来的王嬷嬷道:“将姑娘扶到椅子上去坐着。”
黛玉怔了一下,旋即便反应过来父亲定是怕将自己的病传染与她,连忙又扑上去伏在他的膝上,低低道:“爹爹是怕玉儿染上您身上的病痛吗?玉儿不怕!玉儿倒巴不得爹爹身上的病痛能全部转嫁到自个儿身上,也好过瞧着爹爹您受苦。”
如海听说,不由慈爱一笑,道:“傻孩子,你心疼爹爹,爹爹就不心疼你了?听爹爹的话儿,乖乖去一旁坐好,咱们父女俩一块说会子话儿。” 说着不禁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忙背转了身去。
黛玉见了,心下大急,忙欲上前与他拍拍,却见他并不转过来,只是反手不住向自己摆手。一旁王嬷嬷亦劝道:“老爷的话儿自是有道理的,姑娘竟听着罢。”黛玉无奈,只得依言退到了几米开外的椅子上去安坐,却见如海犹是咳个不住,她不由心疼得一双美目里蓄满了泪水儿。
好半晌,如海方渐渐停止了咳嗽,伸手掬起一旁小几上的茶吃了一口,方向黛玉道:“才刚爹爹可是吓着你了?你亦不必担心,爹爹好着呢,只是近日气节变化,受了些微寒气儿,加重了些儿病情罢了,待明儿天气一回暖,管保就好了。”
见父亲都这会子了犹还不忘安慰自己,黛玉眼里的泪水到底未忍住,顺着她洁白如玉的小脸,缓缓滑了下来,然因恐如海见了伤心,她忙又拭净了,方强笑道:“怎么爹爹跟前儿竟无一个人伺候?”
如海淡淡一笑,道:“原是有的,只是我想着今儿你要来家,特意打发他们都下去了,好让咱们父女自在说话儿。”他这病稍有不慎,便会传染于其他人,所谓“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以及人之幼”,他就是因为担心黛玉来家,会染上自己的病症,才会强忍着对爱女的思念,不接她回来的,又如何会不顾念着底下人的身家性命呢?
说完见黛玉面上似有不信之色,他忙又岔开话题问道:“此番是谁送你回来的?”
黛玉回道:“是伯父家的二公子傅二哥送我回来的,只是…一同来的还有当今四贝勒。”
不想一语未了,原本半躺着的如海便攸地立起了身来,惊道:“四贝勒也来了?怎么不早点子与我说,我亦好好出去迎接!”说着朝外面儿唤道:“来人,服侍我更衣。”说着又是几声咳嗽。
慌得黛玉忙几步上前将他按着躺回去,一面嗔道:“爹爹身子不好,外面儿又天寒地冻的,如何经得起?四贝勒此番来扬州,只是微服私访罢了,爹爹不必紧张。”
话音刚落,却见老管家进来回到:“回老爷,回姑娘,外面儿来了十来个子人,说是京城大舅爷家的琏二爷,此番是随姑娘一块儿来扬州的。老奴想着若是同姑娘一块儿回来,怎么会一前一后抵达?因此便不放他进来,偏他硬要说是同姑娘一块儿来的,还让老奴进来回与老爷与姑娘…”
“让他进来罢!”不待老管家把话儿说完,黛玉便打断他道:“只是将他主仆安置在外书房即可,不可让他们踏入二门一步。”如今贾琏一行在扬州并无一个认识的人,倘不让他们住进来,明儿他们若是天天在门外闹,被人瞧见反倒不好,横竖不让他们进二门,眼不见心不烦便算完事儿。
老管家听说,忙答应着便要出去,黛玉忙又唤住,问道:“才刚那二位爷可安顿好了?”
“回姑娘,都已安顿好了,老奴才刚已打发厨房整治酒菜去了,姑娘舟车劳顿了这么些儿时日,还是先回房歇息一会子去罢。”老管家见问,忙一脸关切的说道。
黛玉见他那一脸的关切与真诚,心里温暖不已,暗叹果然还是自己家里好,一面又笑道:“有劳林伯了。待酒菜好了,就摆在外厅罢。”
老管家答应着,这才扭身去了。
这里如海方皱起眉头问女儿道:“怎么你外祖家也有打发人跟来?他们如何得知你要回来?”之前通过荣保每隔几日便会送来的信里,他已对贾府当初如何对待黛玉之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对他们再亦生不成好感来,这会子倒好,他们竟还敢撵到扬州来了,真当林家没人了吗?!
黛玉见父亲问,不好隐瞒,只得将当日收到老管家的信儿时三春亦在场之事,及次日贾琏撵到渡口,死皮赖脸硬要跟来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犹强笑道:“想来外祖母亦只是担心我路上不安全方便,才硬要打发他跟来罢了, 爹爹不必放在心上。”至于贾府众人的所作所为,所图所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父亲的好,以免惹得他气坏了身子。
所谓“知女莫若父”,如海自然能想来女儿是怕她听了伤心生气,才会这般轻描淡写,倘若自己再要追问再要生气,倒辜负了她的一片心了,因此亦不再多问,而是慈爱的道:“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你也累了,竟先回房梳洗一番,用罢饭再过来罢。饭后将四贝勒与你傅二哥亦一并带过来。”
黛玉听说,虽心里舍不得离开父亲半步,然想着弘历与傅恒远来是客,那有主人钻在屋子里,将客人晾在一边儿的理儿?又想着父亲到底身子不好,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儿了,必定亦累了,很该让他先歇息一会子才是,因点头到:“即使如此,女儿去去便回来。”说着又问如海的膳食问题。
如海笑道“过会着自有丫头送来,你只放心去罢。”
“那爹爹你先歇息一会子。”黛玉点点头,又上前欲与如海捻一下被角,却被他摆手拒绝了,一面还不住拿话儿来催她出去,无奈她只得扭身儿出去了。
这里如海瞧得女儿的身影行远了,方不再强打精神,而是一头便往后栽去,嘴角儿亦渐渐有鲜红的血迹渗出,他忙抓过小几上的细纸,快速拭净,又赶紧唤人进来将其拿去烧掉,以免过会子被黛玉瞧见…
不提如海这边儿,却说黛玉里了他这里,方觉得有些儿累,遂亦未至前面儿区去招呼弘历与傅恒,而是先回到了自己已久违一年光景儿、先前已于梦中回来过无数次的房间,梳洗了一番,又换了件儿衣衫,方款款往前厅行去。
就见弘历与傅恒早已坐在饭桌前,桌上则摆满了各式扬州的特色菜肴,黛玉忙上前笑道:“才刚亦没顾得上招呼你们,还请不要见怪。”说着招呼二人举筷开吃。
弘历忙笑道“妹妹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己人,说这些个生分话儿做什么?”一面不住往黛玉碗里夹菜,一面又问道,“林伯父这会子怎么样?我才与傅恒说,过会子还要去见过他呢。”
细细嚼罢嘴里的食物,黛玉方笑道:“瞧着精神头气色儿都还可以,想来老管家信上是言过其实了!我想着明儿先让雪雁两姊妹瞧瞧,再请上几个好大夫来,再让爹爹保持身心愉悦,指不定很快就能痊愈了亦未可知。”说着顿了一顿,方继续道,“才刚爹爹还说饭罢请你们两个都过去。”
二人忙点头答应了。
一时饭毕,早有雪雁领着几个小丫头子,用小茶盘捧了茶来漱口,三人依次接过,就着丫头手里的漱盂漱了口,又吃了一钟茶,方相跟着往林如海屋里去。
就见老管家早已候在门外,瞧得三人走近,忙忙打了个千儿,方笑向黛玉道:“老爷说了,请二位爷儿先进去,让姑娘先到偏厅歇息一会子。”
“爹爹真是的,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听罢老管家的话儿,黛玉不由娇嗔的假意抱怨道,脚下却未闲着,而是扶了雪雁,便往隔壁偏厅去了。至于王嬷嬷紫鹃几个,则被她留在自己的房里收拾东西、洒扫器具,兼休息休息。
少时,老管家亦跟了过来,黛玉忙命他一块儿坐,他先前还再四不肯,拗不过黛玉坚持,只好告罪半身坐了。黛玉方问她道:“老管家,你一直守在爹爹身边,可知他如今这病到究怎么样了?你不妨说与雪雁听听,罢了诊视起来,心里亦好有个底儿。”
老管家见问,忆起了先前如海的再四叮嘱,因犹豫了一下儿,方道:“回姑娘话儿,瞧病的先生说,老爷这病虽瞧着凶险,实则只要用心调理,三二年内,是有望痊愈的,如今瞧得姑娘回来,老爷心里一高兴,指不定不日便号了呢?姑娘竟大可放心。”虽则事实是这几日林如海已经咳血了很多次了,亦吃不下多少东西,仅靠独参汤续命,以期能等的黛玉来家,见她最后一面儿了!
话音刚落,雪雁便先笑道:“那管家爷爷您还在信上说的那般严重,几乎不曾将姑娘和咱们当场唬死!”
老管家亦笑道:“我亦是盼着姑娘瞧了信儿,能快些儿回来,因此才夸大了几分事实罢了。”
说着黛玉又问了一些儿府里的各项事宜,便有丫头来说如海让她过去,她忙止住话头儿,同了那丫头一道去了。
到得如海屋里,就见弘历与傅恒正坐在如海的榻前,眼角都似有湿意,黛玉见了,不由纳罕道:“怎么你们都哭了?”
二人听说,便都笑道:“何尝哭的?我们两个男子汉大丈夫要是哭鼻子,明儿一旦传了出去,可还见人不见?妹妹快别笑话儿咱们了。”
一旁如海亦笑道:“真真是没大没小的!”说着命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命黛玉与他二人并排坐了,又命下人都退了下去,方正色与她道:“玉儿,趁着四贝勒与你傅二哥都在,今儿个爹爹有些事儿要交代,你可听仔细了。”
黛玉一听,心里攸地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因强笑着娇嗔道:“今儿个玉儿才来家,爹爹便是有什么事儿要交代,也该容玉儿先歇息几日,缓缓神儿不是?况爹爹今儿亦劳了这么大半天儿得神儿了,有什么事儿咱们过几日再说罢,这会子还是先让人将药送来爹爹吃了,罢了我再唤雪雁雪鸢过来与您诊视一番才是。”说着便欲起身去外面儿唤人。
如海在后面儿见女儿似是已意识到了什么,因此才会这般下意识的逃避,心里不由一痛,可怜她还小小年纪,却已被现实逼得这般敏感早熟了。因硬下心肠换她道:“才刚我已吃过药了。”
说完又笑道:“爹爹亦知道你累了,只是今儿难得四贝勒与傅贤侄都在,爹爹心里高兴,人亦觉得轻省了许多,因此想多说一会子话儿罢了。”
闻言黛玉信以为真,心里方舒了一口气,忙又笑道:“爹爹想说什么,玉儿一定洗耳恭听。”
如海便问道:“才刚听傅贤侄说,你在你世伯家过的颇为愉快,果真的?”
“自然是真的。”黛玉听他是问这个,心里越发放松,不由偏头一笑道,“伯父伯母都视我如己出,大哥哥二哥哥亦是对我关怀备至,又有墨颖沁灵二位结义的姐姐时常过伯母家来陪我说话儿解闷儿,更有…如此我便是想不愉快,亦难啊!”
听她说罢,如海不由笑道:“即使如此,明儿让你与伯父伯母作女儿,你是愿意不愿意?”
话音刚落,黛玉便笑着接到:“前儿伯母倒是流露过想认我作女儿的意图儿,但是我想,好歹也得先问过爹爹的意思才是,因此才未立时便答应于她。如今爹爹亦同意,明儿有计划再见时,我便认了伯父伯母作义父义母罢。”说着又向傅恒娇憨一笑,道:“只不知伯父伯母可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大哥哥而哥哥你又愿意不愿意有我这么个妹子?”
一旁傅恒与红利见她仍不知自己的父亲将要不久于人世之事儿,犹这般简单明快的快乐着,皆暗自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又听如海道:“我说的是不是让你认你伯父伯母作义父义母,而是让你作他们真正的女儿,作富察家真正的女儿,你还愿意不愿意?”
第五十七章 过继大礼上巧安排
却说黛玉听罢如海那句:“我说的不是让你认你伯父伯母作义父义母,而是让你真正作他们的女儿,作富察家的女儿,你还愿意不愿意?”心头儿那股子才刚消失了的不祥的预感,瞬时又涌了上来,而且还较刚才更强烈了几份,遂连强笑亦再装不出来,只是低低问如海道,“爹爹此话儿何意?”
如海自然未错过女儿小脸上的神色变化,知道凭她的聪慧,很快便能将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当下亦不欲再隐瞒于她,因叹道:“事已至此,爹爹亦不打算再隐瞒于你了。在你来家之前,我已将扬州城内但凡有点子名气的大夫都瞧过了,说是我这病,撑不过三二年了。倒时我一走,留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世上,可怎么样呢?因此才想趁着眼下我还健在,为你的将来做好打算。”虽则说是不再隐瞒于她,然要他亲口说出自己不过三二日光景儿,他仍是说不出口,好歹能让女儿多快乐一天,便算一天罢了!
说着顿了一顿,他又继续道,“咱们家的情形儿你是知道的,虽说还有几房亲戚本家,然都是五服以外的,算不得什么亲支嫡派,将来自然不会巴心巴肝儿的对你;而除过我唯一还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你外祖母,却又是那样儿…,因此我才想趁此机会,将你过继与你伯父,作他们家的女儿…”
一语未了,黛玉已是泪如雨下,因哽咽道:“爹爹是不要玉儿,要赶玉儿走了吗?”
闻言如海心里不由大恸,亦差点儿掉下泪来,只是一来不好当着小辈儿们的面儿落泪,二来恐黛玉见了更要伤心,方强忍着道:“傻孩子,爹爹怎么会不要你了呢?爹爹只是希望能借此安排,让你在以后没有了爹爹的日子,过的更好一些儿罢了。”
一旁弘历瞧得黛玉伤心,亦是心疼难忍,忙温言安慰道:“想来妹妹是曲解伯父的意思了,妹妹想,便是明儿你作了姨娘的女儿,不仍是伯父的女儿,伯父不仍是你的爹爹吗?只是与妹妹换个姓氏罢了,其余的一切仍是原样儿。”
如海见弘历竟这般珍视女儿,又忆起方才黛玉未进来前,他一点儿不顾及自己皇子贝勒的身份,跪在自己面前再四保证的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压在心底的那块大石不由稍稍松动了一些儿,因暗自忖度起来,瞧他如今的样儿,将来当是会好好疼女儿一辈子的罢?!
但再一想到他出身皇家,便是他情愿似自己与爱妻一般,一辈子皆只有彼此,与黛玉“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的长辈亲朋亦万难同意,到时委屈的还不是自己的女儿?瞬时心里的大石又更沉重起来,不由悲从中来,一面在心里自责不已,为何先前竟不多爱惜一下儿自己的身体?只想着能早日到九泉之下去与爱妻团聚,却未想到还有幼女需要自己照料?好歹他都该再挣几年,挣到黛玉再大一些儿,让他能亲自为她挑选一个疼爱她一辈子的良人再走的!
见父亲一脸的凄楚与自责,黛玉心里虽仍是难过不已,到底顾念着父亲的身体,兼之那傅恒又在一旁道:“伯父与我阿玛情同手足,咱们两家亦即一家,先前妹妹在我们家时,不是一直拿我阿玛额娘当亲生父母一般看待?而我如今见了伯父,亦与见了我阿玛是一样儿的,因此有没有那道过继的程序,其实并不相干!只是伯父如今既提了出来,定然是有他一定道理的,妹妹竟依了他罢。指不定明儿伯父一高兴,病就好了呢?待行罢礼,妹妹仍是住在扬州,仍是可承欢于伯父膝下的,妹妹大可不必烦恼。”她方渐渐收了泪。
如海见此状,忙又接到:“况老话儿说得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今爹爹还在,你外祖家已打发了人跟来,其所思所谋,咱们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的,倘不趁着眼下将诸事交代清楚,明儿一旦我…又要白与你增添好多烦恼与伤心,算计与凶险,你然爹爹于心何忍呢?”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绝对不相信若他不将女儿托付与老友,明儿贾府众人不会百般算计她一个有着万贯家产的孤女!
黛玉见父亲已经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知道他必为这件事儿揪心许久了。必会使得他郁结于心,这样儿对身体亦不好,说不得含泪点头道:“玉儿答应爹爹便是了。但只一点,爹爹也得放松心情,安心养病,尽快让自己好起来才是。”
闻言如海不由鼻子一酸,因抿嘴沉默了片刻,方重重点头道:“爹爹答应你,一定活到自己再也撑不下去那一日。”
一句话说的屋里的三个小辈儿都沉默了。
半晌,还是如海出声儿打断了他们的沉默,“既死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明儿咱们就将过继大礼行了吧,傅贤侄,如今你阿玛额娘不再,你便是长兄,‘长兄如父’,就由你代替你阿玛额娘,接受玉儿的跪拜大礼,待将来回到京城后,再让玉儿与他二老补行大礼,再将她的名字添到你家的族谱上罢。”
傅恒忙起身应道:“小侄遵命。”临行前荣保已吩咐 过他,无论如海提什么要求,无论他要富察家做什么,都无条件服从于他,因此他才会毫不犹豫便应下了此事儿。
说着如海又扬声儿唤了守在门外的老管家进来,吩咐道:“去将族长与本家的叔伯们都请过府来,就说我有话儿说。”
老管家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如海方与弘历道:“明天还请四贝勒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