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畔犹自带着那人淡薄的体温,人已不在,昨夜的记忆却在此刻涌上心头。
烛影憧憧,我凌乱的发丝缠绵的铺在他的肩头,他的手心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脊,无声安慰着我,直至我悄然入梦,而他,又是何时离去的?懵懵然间,房门被蓉儿推开,见她手中端着洗漱用的铜盆,看我的眼神却带了一丝暧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我的面色也有了些许的不自在,干咳了两声问道:“茗烟可好?”
蓉儿笑答:“茗烟姐昨日只是受了些轻伤,昨日多亏了她冒死赶回王府告知殿下王妃遇刺的情况!”
忆起昨日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若不是茗烟冒死推开刺客,恐怕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坐在这里说话了,而那个孱弱的女子,是需要怎样一种勇气方能在生死一刻护我周全?
沉吟了片刻,我哦了一声,“待会儿我过去瞧瞧她罢!”话一说完,喉头间就是一阵干涩疼痛。
蓉儿笑道:“殿下今早走的时候吩咐,王妃昨夜受寒,嗓子定是不舒服,吩咐奴婢熬了清音开嗓的药汤送与王妃服用呢!”
我点点头,眼神习惯性的落至窗前,却发现那里已然凋零的六月雪现下竟不见了,窗叶打开,唯见外头廊檐下开的正盛的贴梗海棠,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有如晓天明霞,迎风峭立,楚楚有致!
见我愕然,蓉儿亦道:“殿下今早走时说,六月雪总归是已经凋谢的植物,冬日已过,现下春日到来,外面风光正好,采蘩祁祁,这贴梗海棠本是海棠花中的四品之一,王妃若是心绪不佳,闲暇时亦可赏玩一番。”
第九章 莫待西楼(五)
闻言我有片刻的出神,那贴梗海棠开的正好,灿烂了几树,炫目耀眼!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番细腻心思呵!
用过早膳,蓉儿见我神色不豫,亦是试探着劝慰我出门走动走动,念起茗烟的伤势,我思忖了片刻,遂信步出了房门。
王府的后花园桃柳夹岸,百花齐放,正是春日的大好风光,不远处的湖畔水榭处,胤城与一青衣男子并肩而行,似是在议事的样子,胤城一身墨色常服,眉头紧锁,我仔细一瞧,方才看清那人竟是许久叶卿尘,心头一奇,想不到他竟然当真如此守诺,此刻的叶卿尘也敛去了素日闲散之态,正低头同胤城絮絮说着什么。
隐隐可闻,“汉阳王”“太子”几个模糊的字眼,我止步在原地,正思忖着要不要继续上前时,就已被抬头的叶卿尘看到我的身影,他脚步一顿,胤城也抬头看到了我。今日的他神色与日常无异,倒是我,忆起昨夜之事,心头忽地有些尴尬之态,慌乱间,赶忙敛了神色不再看他。
胤城身旁的叶卿尘稍一低头,“前边还有事,这就告退了!”言罢,他转身避开,湖畔只剩下我与胤城两人遥遥而立。
心知现下遮遮掩掩反倒不妥,索性举步上前,对着胤城略一点头,极不自然的岔开话题,“你这位幕僚不是在汉阳王府教习昌邑郡主琴艺么?何时回来的?”
“汉阳王府门庭高广,我素来不喜强人所难,子允自有他自己的打算!”胤城半是感慨。
乍一闻言,心头怔然,看来当日当真是自己错怪叶卿尘了,士为知己者死,这一句话,大抵能够用来比喻他对胤城的忠心罢!
我走至他身侧,看着面前碧波如顷的湖面,笑道:“能得这样的一位贤士,倒是你的福气了!”
胤城唇角微一扬起,眼神依旧看着前方沿岸的随风款款摇曳的婀娜柳枝,只问,“与六月雪相比,贴梗海棠如何?”
不经意一瞧,他的脖颈间依稀有昨夜被我指甲抓出的伤痕,我怔了怔,淡笑,“冬日酷寒,我宁愿欣赏着大好春光,亦不愿拘于昔时凉寒之境!”
和风袭人,处处鸟语花香,他负手立于我身旁,神色在初春明媚的阳光下有些模糊,唯见那眉头间乍一抹笑意浮上,兀自道:“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这句话正合你现今的心思。”
头顶晨间的阳光正是明媚,耀目的让人几欲睁不开眼,这样的大好春日,心情亦在那一刻间放开,我笑着点头,方忆起自己这番出门是要去探望茗烟病情的。
正欲转身,却又记起那日若菡别有深意的一番话,茗烟与胤城又是怎样的关系,胤城为何要开口向皇后讨她回来,心头忽有淡淡酸意,咬唇间,已计上心来,我似做无意道:“倒是忘了,昨日可是茗烟于危急关头救下我一命呢!这回我定要好生谢她一番才是!”
第九章 莫待西楼(六)
言罢,我已抬眸,不动声色打量着胤城的神情,他眉头微微皱起,只微叹道:“茗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此番受了刺客一掌,大夫昨日说以后恐怕是不能做体力活了!”
我惊愕问道:“不是说没有大碍么?怎么又这般严重了?”
“宫中早有规矩,侍婢若是患了什么顽疾之症,按例是要赏些银钱遣送出府的!上次她当庭反驳若菡,翌日就被传进宫招太子妃训斥质问。”
心头一震,此事我竟然全然不知情,茗烟她竟一直隐瞒着,喉头有些发酸,我哑然道:“那我先去瞧瞧她罢!”
“夙嬛!”转身欲走的瞬即,却被他叫住,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愕然回神间,我止住脚步不解的转身看他。
胤城站于原地,眸子里有那么一丝光芒顿显,炫目的让人睁不开眼,遥遥对我道:“昨夜——是我对不住你!”
我怔了片刻,定定看他,却摇头。
那一刹那,湖畔的桃红柳绿,融融春色尽皆黯然失色,这个素日淡漠的男子那一刻间内敛的锋芒在他的言语间尽皆表露,心头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悄悄融化了,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化开,暖了心房。
我静默了片刻,对着他粲然笑了笑,旋即转身走远。
身后的那道目光犹在,头顶的天际湛蓝澄明,空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花草香气,我禁不住深深的吸下一口,身后跟着的蓉儿笑着上前道:“王妃今日有些不同了呢!”
“哦,有什么不同?”我挑眉问道。
“就是王妃方才的笑容啊,简直比那园子里的花儿还要好看!”蓉儿嬉笑回道。
“是吗?”我愕然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暗自出了神…
茗烟的房门前,婢女挑了帘子,我站于门前,念起方才胤城的一番话,终是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走进,里间榻上的茗烟还在低低咳嗽,见我进来的身影慌忙下床欲向我行礼,却被抬手制止,“你身子不便,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茗烟素来了解我的脾性,遂轻咳着应了声是,屋内光线极暗,唯见她面颊惨白,毫无血色,心头暗叹,我握紧她微凉的手,“昨日的事,是我应该感谢于你!”
茗烟低头轻轻咳了几声,强笑道:“王妃言重了,奴婢保护主子安危是分内的事,怎能担得起一个谢字!”
第九章 莫待西楼(七)
她笑意晏晏,眉目间不带一丝愁绪,好似自此释然。
我肃了肃神色,压低的声音问道:“想必你的情况你自己心头也已清楚,我听蓉儿说起,你父母早亡,家中更无亲眷,我今日只问你一句话,你此次当真是一心想要出府归乡?”
茗烟愣了愣,眼眸底下有些许不甘,她看着我半响,却起身下床,跪于我身前,无比郑重道:“京城人事繁华,茗烟乃一卑微婢子之身,实在不习惯这里的尔虞我诈,但求王妃成全奴婢的心思,放奴婢归乡!”
言毕她轻轻叩首,只等我发话。
凛了凛神,我抬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温声道:“养好病再跟我提此事罢!”
茗烟乍一惊愕,似是想要开口说什么,却静默了下来点头应是。
外头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下,跳动的光晕中有乱尘冉冉飞舞,亦是被那阳光染成了极淡的金色。
我不做过多停留,只吩咐了与茗烟住同一屋的婢女好生照看她的病情,方才徐步出门。
出了拱门,行至中庭,就见前方的落英树下站了一青衣男子,手摇折扇,翩然而立,正是叶卿尘,心下了然,我挥退了身后跟随的蓉儿,这才上前。四下极静,只剩下春燕叽叽喳喳盘旋低空的叫声,道旁的古木郁郁葱葱,佳气暗浮,我缓步上前, “侯在这里可是有事?”
叶卿尘双眉一扬,站于原地,笑意甚是清朗,只道:“王妃近来可安好?前些日子事情多,还未来得及向王妃见礼,真是子允的失礼!”
我淡淡笑了笑,忽又记起了什么,“我听殿下说过你精于医术?”
见叶卿尘点头,心头一喜,“若是腿风之疾,不知叶先生也有良策可医?”
叶卿尘皱眉思忖,“那要看是何种腿风,须得望闻问切四法方可断症,王妃可是有亲眷患了此症?”
他眉目清朗,眸中更无一丝狡邪敷衍之态,我咬唇思虑半响,终道:“我知道你素来心性高,这次若是我劳烦你得空去七皇子府上为他诊治腿疾可行?还有这件事,只你我两人心知肚明即可,毋须让旁人知晓不知叶先生可做得到?”
“七皇子?”叶卿尘略一惊异,却也极其不再多问,爽快的点头应承了下来,“子允并非无信之人,自然不会向他人提起此事!”
见他应允,我方才暗自松下一口气,胤汐,这也只是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了,但愿你能够早日摆脱腿疾的折磨。
第十章 前尘异梦(一)
叶卿尘见我沉默,打量了我的神色片刻,开口道:“子允今日还有一事,特来征询一下王妃的意思。”
我愕然挑眉,“哦?什么事?”
近来听闻周国广平王代周帝前往北境冀州巡视边防,不知王妃可知此事?”
呼吸轻轻一窒,我却只笑道,“是吗?”
“那王妃也必当知道朔阳紧邻胤国,若是自京城永昌骑快马启程至朔阳,来回也不过五六日的脚程!”叶卿尘轻摇手中折扇,仰目看着头顶密密匝匝的枝叶下透来的淡薄阳光。
和暖的风吹得林间的树叶婆娑作响,恍若被吹皱的一池潋滟春水,如同我此刻的心情,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绞痛着,昔日浮华迤逦的记忆趁势狠狠袭来,我哑然道:“今日平白无故的,你与我说写这些做什么?”
叶卿尘转过身,看了看我,道:“前日我得了一封信,写信之人不方便在京城露面,昔日与其也曾有过几日的交情,特地让子允代为传话。”
脑中一片空白,我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你说什么?他,他来胤国了?”
叶卿尘点头。
我转过身,目光微垂,心头却猛地掀起滔天巨浪,楚煊!竟然楚煊!你竟然真的来了么?而如今的我们,又如何,如何能够再见?
出神许久,念起叶卿尘还侯在一旁,我慢慢道:“劳烦先生替我传话给那人,就说——”深深吸下一口气,咬唇继续道:“就说,‘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已作旦夕间!’这其中的意思他自会懂!”
叶卿尘凝神想了想,遂道:“王妃的意思我懂了,自会替王妃传此话于那人!子允告退!”
言毕他转身走远,恰在此时,有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一旁开的如火如荼的桃树花瓣纷纷扬扬的自枝头落下,薄如鲛绡的花瓣轻盈落至肩头,待到繁花落定,叶卿尘的身影已然渐渐远去,风声乍起,回旋在茂密的树林间,婆娑作响,呼啸声声,却似夜深人静时女子的凄婉低咽!
我站于原地,唇角却渐渐溢出一丝酸楚笑意…
第十章:前尘异梦(二)
我转过身,目光微垂,心头却猛地掀起滔天巨浪,楚煊!竟然楚煊!你竟然真的来了么?而如今的我们,又如何,如何能够再见?出神许久,念起叶卿尘还侯在一旁,我慢慢道:“劳烦先生替我传话给那人,就说——”深深吸下一口气,咬唇继续道:“就说,‘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已作旦夕间!’这其中的意思他自会懂!”
叶卿尘凝神想了想,遂道:“王妃的意思我懂了,自会替王妃传此话于那人!子允告退!”
言毕他转身走远,恰在此时,有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一旁开的如火如荼的桃树花瓣纷纷扬扬的自枝头落下,薄如鲛绡的花瓣轻盈落至肩头,待到繁花落定,叶卿尘的身影已然渐渐远去,风声乍起,回旋在茂密的树林间,婆娑作响,呼啸声声,却似夜深人静时女子的凄婉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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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五月,就是子墨的忌日,子墨的灵柩早已由皇姑姑带回卫国,我自是不能再去拜祭,念起昔日在法华寺未了的法事,遂在这一日带了茗烟蓉儿二人一路轻车从简上了永山。
因是晨间,山间的雾霭还未散去,氤氲缥缈在漫山的参天古木间,置身其间,只觉身在云端般奇异。
进了寺门,就有僧人迎来上来,一切事宜交代打点完毕,自有须发尽白的老僧领着众僧摆了道场焚香念经,为子墨超度。
众僧徐徐梵唱,站得久了,我原本尚未痊愈的风寒之疾又袭上心头,茗烟见状亦赶忙扶着我走至一旁偏殿内稍作歇息,此处供奉的是观音佛像,殿内檀香缭绕,那观音菩萨宝相庄严,慈眉善目托着白玉净瓶含笑看着众人,我抬头上前出神许久,不禁苦笑,这佛陀素来只道是普渡众生,可到底,又是普度了谁?普天之下下至黎明百姓,上至天皇贵胄,又有几人当真是活得顺尽心意?
香案前摆有签筒,密密匝匝的竹签置于其中,见我神色,一旁屏风后有一清朗的男子声音响起,“女施主若是遇上烦心之事可在此求得一签,我佛慈悲,定会为施主化解不顺心意之处。”
因今日我是以成王妃的身份驾临此处,寺中上下僧人尽皆需要避嫌,连带解签之人也不得例外,在此处设了一素纱屏风,闻得此言,我笑笑摇头,却上前拿起那签筒置于掌心,抬头望了望面前的观音佛像,沉吟片刻,心中默默念起为子墨祝祷之语,随即轻摇签筒,一阵杂乱之声响过,只闻“劈啪”一声,一支竹签掉落于足边,我蹙眉片刻随即弯身拾起。
那屏风后的人又道:“女施主可将求得的签递于贫僧,好为施主解签。”
声音低哑,却有些许的熟悉,我疑惑了片刻,身边的茗烟已然上前接过我手中的竹签,递给了屏风之后的人。
殿内有片刻的沉默,那人方才娓娓念道:
“近来凡事觉蹉跎,
笙箫不觅残音栗。
意得君心方得意,
鸳鸯锦前情脉脉。
恭喜女施主,施主今日所求的是一支上上签,敢问施主是替自己还是为他人所求?”
我愣了片刻,却道:“自己也好,他人也罢!大师但讲无妨吧!”
那头的人默了半响,终道:“照此签文来看,女施主前段时间虽是受俗事所困扰,不过好在已至春回大地之际,一切也归于原始的平静,从来再来,在今北方将大有转机,适时女施主身边自有贵人相互协助,所谓良缘天成亦是如此!”
他的声音本是不平不缓,此刻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竟带了几丝莫名的急促,我大觉讶异,方强自稳定心神,对茗烟道:“茗烟,你去前边的大殿里瞧瞧法事做的如何了?”
茗烟躬身领命退出了殿门,顷刻间,四周立时静了下来,静的只剩下我渐渐急促的呼吸声,目光倏地看向屏风那头,那人亦是沉默,素白的绡纱朦朦胧胧,将他的身影隔得看不清楚。
脚下的步子不受控制一般缓缓上前,一步步走近,那纱幕上映出的侧影却是极为熟悉,那头有蜡烛的昏黄光影摇曳照来,隔着屏风,我几欲能看到他穿透一切的眸光,那里面,似有千分痛楚,万般怜惜,那样复杂的眼神在一刻间与我隔着屏风遥遥对视。
“为什么要躲在后面?”
“施主认错了人。”他静静道。
我的嘴唇微张了张,黯然苦笑,“哥哥,我知道是你。”
郎骑竹马来
茗烟躬身领命退出了殿门,顷刻间,四周立时静了下来,静的只剩下我渐渐急促的呼吸声,目光倏地看向屏风那头,那人亦是沉默,素白的绡纱朦朦胧胧,将他的身影隔的看不清楚。
脚下的步子不受控制一般缓缓上前,一步步走近,那纱幕上映出的侧影却是极为熟悉,那头有蜡烛的昏黄光影摇曳照来,隔着屏风,我几欲能看到他穿透一切的眸光,那里面,似有千分痛楚,万般怜惜,那样复杂的眼神在一刻间与我隔着屏风遥遥对视,殿内一时间静了下来,只闻得远处大雄宝殿内众僧梵唱声远远萦绕,此刻听起,却好似午夜梦回时来自某个时空神佛的召唤般神圣空明,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只问:“为什么要躲在后面?”
“施主认错了人。”他静静道。
我的嘴唇微微张了张,黯然苦笑,“哥哥,我知道是你!”
他的身影猛地一震,终于自屏风后徐徐走出,半年未见,他似乎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了,神色中多了几丝沉稳,眸光也愈加深邃了几分,大抵真的是分开的太久,我对他竟有了几分陌生的感觉,他的眼神此刻却幽深而柔和,牢牢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仿佛一眨眼我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一般。
“弦歌,你瘦了!”许久,他终于开口。
我站于原地静静看他,哑然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一般,终是问,“父皇还好么?”
“很好!”
“姨妈还好么?”
“很好!”
“红袖呢?”
“…她,很好。”
“嫂嫂——”
“够了,你就没有旁的话要与我说么?”
他断然打断了我的话,目光牢牢盯着我,我偏过头,只是看着地板上自己软缎鞋尖的湘绣并蒂海棠,风姿楚楚,锦团簇簇,明明应是并蒂而生的无间亲密,如今却早已不是旧时如初模样!
见我不答话,楚煊兀自苦笑,低低呢喃,“‘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已作旦夕间’这便是你给我的答复?”
心间悲苦难言,我只是抬头苦笑看他,楚煊眸中掠过瞬息的哀伤,急急问道:“究竟是你不敢再面对我们的过去,还是你已经心中另有所属?你的心,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一番发问下来,他又慌忙住口,满面的愧色,“弦歌,对不起,对不起,今日是我太冲动。”
我无言以对,只问,“为何还要来见我?”
楚煊缓缓伸出手来,仿佛是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在听到这一句之后手势亦僵硬在半空,他极不自然的收回手,讪讪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今日不过是买通了寺里的和尚想在这屏风后偷偷见你一面就足矣,你,难道就这般不愿见我?”
我侧过头,嘴角仿佛是想要,却终是没有笑出来,“事到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妇,你已是一国储君,又何苦再千里迢迢来见我这一面。”
面庞一热,是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扳过我的脸,那眼底的痛惜几乎要随着氤氲的眼波滴了出来,“我只是太久未曾见到过你,又听闻你遇刺受伤——”
我抬指抵住他的唇,制止了他余下的话语,“你怎么还是如此冲动,你可知道你这任性的举动若是被人知晓,又会有怎样的麻烦!”
他的掌心附上我的手,无比郑重道:“其余事我可以做到心无旁鹫,心如止水,可唯独你,我做不到。”
我垂下睫,极其缓慢的抽回了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背过身道:“记得昔日父皇常说,生命中,总要有一些东西是要舍弃的,寻常人如此,九五至尊的帝王就更不能例外,你已是众人心中默认的大周储君,将来必是要君临天下,为帝者,亦要克制心头所爱所忌,既是如此,为何不就此放下,直至遗忘!”
“那么——”他低低叹着,问道:“我只问你一句,是你已经先放弃了吗?”
我没有回头,“忘记了昔日不开心的,就不会不开心了。从前的十六年,我活的很累很累,不想,亦不敢再回首去轻易触碰昔日的记忆,他,待我很好,我如今已经能够做到,为何你却不能?”唇中的话语轻轻吐出,心间却如同利刃穿过一般,刻骨的疼痛如凌迟般折磨着我的意志。
转过身,我静静迎上了楚煊的目光,此刻他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眼底的柔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冷漠到骨子里的疏离,半响方才冷笑,“而今看来,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成王妃,在下就此祝你和你的夫君白头到老,生生世世!”
曾何几时,我们那样的亲密,到了如今,面前昔日的温煦少年竟然会用着这样冷漠疏离的语气对我说话,原来,我们真的已经回不去了!心头疼的不可抑制,我强自抿出一丝笑意,心头却一阵阵气血翻涌,那渗入到骨髓的疼痛似被什么放逐一般,挟着万顷之势疯狂的席卷全身,身子一软,我滑座在地上,痛苦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楚煊大惊失色,慌忙上来扶住我,急急道:“你的病又复发了么?”
他在我腰间摸索着取下香袋,幸在我素日都随身带着药丸,楚煊取出那黑色的小药丸喂我服下,转而轻轻拍着我的背脊,极其小心的问道:“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