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道凉菜 手撕杏鲍菇01
酒酣面热,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毕赢走向主席台,将气氛推向一个小□□:“在抽奖之前,让我们先来一段美好的回忆之旅——大家还记得以前的‘放风’运动吗?”
所谓的“放风”班,真实名称是课外兴趣小组活动。为了响应减负的号召,云泽二中为高三下以外的班级硬性规定了一个小时的课外活动时间——每周一、三、五下午第四节课结束后,学生在操场和体育馆自由活动到食堂开饭为止。跑步、做操、打球、练太极——凡是不会造成骚乱的体育活动,大可以随便玩。
这种活动虽然只是流于形式,但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学习压力。以至于现在云泽二中的运动场上仍然刷着“锁上教室一小时,劳逸结合一辈子”的口号。
方才吃到熟悉的味道时已经有人想起来了,现在更是响者云集:“怎么不记得,我就是在‘放风’时学会的小擒拿手。”
“胡扯吧你,我还灌过篮呢!”
“那时候就亭亭一个人有DV。每次我们开始自由活动,亭亭就会拿出来拍。”
“哎呀,多珍贵的记录,不知道还有没有留下来?”
“毕总这样说,一定是有准备啦。”
“不会吧?那时候的录像还保留着呢?哎呀,真是羞死了!”
就连姜珠渊都不免动容。毕赢很满意自己看到的反应:“本次回忆之旅,由我们美丽动人的孟太太亲自剪辑和配乐。掌声在哪里?”
嫁入豪门后境界格外不同。先是万食如意,然后回忆之旅。寇亭亭收获的掌声明显比曹慎行更加有分量。
服务员将顶灯全部关上,打开投影仪,幕布也缓缓降了下来。全场屏息中,毕赢按下了手边电脑的Enter键。这台电脑是他带来的,早已经调试好,却没有立刻响应——也许是因为待机太久,和无线投影仪断了联系,幕布上仍然一片蓝色。
毕赢只得在服务员的帮助下重新连接网络。耽搁一两分钟而已,无伤大雅。他扫了一眼台下的同学——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即将播出的视频上,除了姜珠渊,她正埋头摆弄手机。
影像连接成功,舒缓的背景音乐响起,开始播放。这时候姜珠渊也已经发完短信,抬起头来。
片头便已经做得很精致。在校歌的背景乐下,首先出现的是一块黑板。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化学符号、物理图解。一只手伸来将它们全数擦去。紧接着,所有人在校友录上留下的登记照,四张一起,快速而随意地出现在黑板上,定格几秒,然后被风卷走。
记得人名不算本事。厉害就厉害在于,每张照片旁边不仅配了人名,还配了当时的外号,又或者特征,没有一个重复。
一个班级里,总会有那么一个四眼、胖子、瘦猴、长毛、痘神、大头、长腿、小白、老黑……曹慎行在看到自己的照片上配着几道青筋,外加“恶霸”的外号时,嘎嘎地笑得极响。
这一份用心实在值得赞叹。
姜珠渊的照片一开始便出现了。她那登记照拍得不好,眉毛几乎连成一片,一脸凶狠。即使这样,头上也用粉笔画了一道王冠,旁边写着“小公主”。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所有的照片都放完,黑板上写出了“二零XX年X月X日至二零XX年X月X日,云泽二中高三九班的青春记忆”的粉笔字,预示着正片开始。
虽然照片出现消失得很快,就像过去的记忆一样。
但总有那么一两人是你特别在意,便一直期待着他的出现,想知道他的外号或者特征是什么。毕赢是“学霸”的话,那么他就应该是“天才”。
直到放完,她才确定,并不是没来的人没照片,而是只有云政恩的照片没出现。
古德咖啡厅里,许昆仑和贝海泽师徒两个把许度丢在一边,激烈地讨论起手术安排来。待两人达成共识,缩成鹌鹑样的许度才被记起:“职业病发作,六亲不认。”
许度怔怔地咬着叉子,浑然不觉已经两块彩虹蛋糕落肚。贪吃的娇憨模样落在父亲眼中,更加确定她天性未改,只不过闹脾气罢了:“许度,你怎么看?”
“什么?”
他们聊工作,许度做听众,除了搜集素材外,对四年未见的父亲以及贝海泽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离开格陵之前,她对父亲和贝海泽最后的印象是暴戾师父和老实徒弟。现在发现,徒弟的性格虽然温柔平顺,但不是毫无主见。相反会在自己坚持的事情上,据理力争。而颐指气使惯了的师父居然也能从善如流。
是因为父亲老了吗?懂得择善固执,无疑又给贝海泽的人设加了分。真奇怪,以她从许昆仑处继承的挑剔毒舌性格,怎么重逢不到半小时,所看到的全是优点?
“我问你有什么打算,毕业了,是不是该找个工作?”
“你是不想给赡养费了吧……”许度脱口而出,然后立刻想起贝海泽还端坐一边呢,“啊……哦,我会找的。”
在工作性质上父女俩又产生了分歧:“我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呀!”想到加班更是要人命。
“做两年就习惯了。”
“为什么要去习惯会让我不自在的生活方式?我喜欢呆在家里。现在很多工作在家里就可以完成。”
“自在?你这叫自由散漫。这件事我会和你母亲谈,生活费我会继续给,但你一定要找份工作,不然就继续读书,总之不能在社会上游荡。”
贝海泽见父女俩谈的是家事,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许昆仑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先别走,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贝海泽拜入他门下也有五年多了,虽然两人也有过争吵,有过不合,但他发自肺腑地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也说不清楚是哪一天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如果他做我的女婿会怎么样?嘟嘟因为受到父母离婚影响,有敏感多思的一面,正需要温柔体贴的贝海泽包容;贝海泽隐藏的娇骄二气,又和嘟嘟的活泼直率互补。
天作之合。
许度回来前,他也曾将两家结秦晋之好的心思侧面透露给伍敏。伍敏倒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表示要看两个孩子有没有缘分。许昆仑别的没有把握,伍敏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怎么能和自己的女儿相比?
心里想了千百回,许昆仑迟迟没有展开行动的原因也很简单——每个孩子都会有两个叛逆期。一个发生于青春期,一个发生于求偶期。家长乐见其成的好婚事,孩子反而会抗拒。尤其是许度今天这鬼样,他也不可能硬生生地将亲子互动变成相亲现场,而是迂回地提出希望他们之间建立起“传帮带”的联系。
“传帮带?松紧带?什么玩意?”
许度没工作过,哪里知道什么叫“传帮带”——“传帮带”指的是先入门者与后入门者之间一种传授、帮助、带动的关系。贝海泽也毫无把握,他和许度专业不同,能起到什么作用?
“专业不同不要紧。传帮带不一定非要同行业。”贝海泽比许度大四岁,已经掌握了精湛的医学技术,可以独当一面,不仅在病人当中有着良好的声誉,同事之间也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个完美的年轻人,“我希望你能够在起居饮食、生活态度、为人处事等方面多指导指导她。”
“你觉得我不尊重你的立场和观念,想必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和你沟通不良。如果有个年龄相仿的榜样,会不会好一点?尤其是在你说不想工作,只想窝在家里之后,给你一些正能量是迫在眉睫了。我相信你妈也会赞同我的做法,只是要辛苦海泽了。海泽?”
许昆仑的画风在专业医务剧和八点档家庭温馨剧中转换自如,可怜纯真的贝海泽上过林沛白的当,也没有学乖,各种狗血大戏毫无对战经验,只能被推搡着上前线:“这个……既然师父信任我,我没有意见。”
街上传来一声闷响,许昆仑对许度道:“你呢?我可以放心把海泽交给你,而不用担心海泽被你带坏吗?”
许昆仑笑里藏刀,刀刀对准女儿。想必许度会反弹,但他有信心镇压下去。而他的信心,正来自于许度面对贝海泽时的那一点小女儿情态。
出乎意料的是,许度并没有激烈反对。她手中的叉子跌落在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咒一样,双眼发直,嘴唇微张。
“许度?”不要这时候给他发个羊癫疯啊。
许度瞪着一双大眼,语气微慌:“爸,你刚才说什么啊?”
“我说,‘我可以放心把海泽交给你,而不用担心海泽被你带坏吗’?”
贝海泽笑道:“不会。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许昆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嘉许。
许度猛然捂住嘴,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如同银盘上的乌丸,滚来滚去。
天哪!这一定是巧合!
否则不能解释为何她写在小说中的对白和动作,竟然真的会被面前这一对原型给演出来!
恰好远处又传来一声闷响,许昆仑皱眉:“什么声音?没完没了了。”
许度闷哼:“你不懂,是次元墙被打破的声音。”
“什么?”见女儿不想和他交流,许昆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你们两个不要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我要看到许度的变化。她不受教,要打要骂都可以。”
什么,还会从养成模式升级成□□模式——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次元墙打破后许度的大脑也跟着涌入大量冗余信息,纷纷扰扰地没听清许昆仑的后续补充,只记得最后她乖乖地跟着贝海泽从咖啡馆走了出来。
第四道凉菜 手撕杏鲍菇02
重见天日的许度一脸茫然,贝海泽道:“师父他是真心为了你好。我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任何事这么婆妈。”
许度忙着想少女心事,脱口而出:“他心里只有采阴补阳。”
天哪!许度你在胡说啥?!
贝海泽只当她童言无忌。都说医者父母心,父母也都有一颗医者心,想要治好子女的顽疾:“事不宜迟,咱们一鼓作气地把准备工作都做好。根据师父安排,我带你去健身房报名。”
许度心内一紧:“不去健身房啦。我身体很壮实,不需要锻炼。”
“哦?”
她举起小臂,拍了拍肌肉:“我可以空手开所有瓶盖。”
贝海泽失笑,扫一眼她的人字拖:“车停得有点远,你介不介意和我走一段。”
许度耸耸肩,表示无所谓;贝海泽便迈开长腿走在了前面,许度紧紧跟上。才走出十来米她便觉得不对——贝海泽走得大步又利索,她只得加快双臂双腿摆动频率。
这是什么?医生的速度?她的小短腿是父亲遗传,那许昆仑在医院怎么走路?手刀前进?
“喂,慢点……”
贝海泽置若罔闻。百米之外是一座行人天桥,他一步跨过三级台阶,轻盈矫健;许度只得张着嘴继续追随。
她可不愿意被抛在后面那么狼狈。不然在他眼中真成了毫无社会责任感、只知道“采阴补阳”这种猥琐字眼的啃老族。
她只顾着跟上脚步,浑然不觉身边街景改变。直到贝海泽在一台蒙迪欧前停下,气息平顺:“到了。”
“你很赶时间……”她直起腰,再一看,他们不就在古德咖啡馆的斜对面吗?!没有不许横穿马路的标示,为什么要绕一个大弯过天桥?她激动得伸长手臂,指住街对面,“你……”
贝海泽伸手搭上了她的脉搏,抬起腕表。
“快走不到三百米,就气喘吁吁、浑身冒汗、心速加快、脸色潮红,身体的状态最能说明问题。你真的需要锻炼了。”
嘴上说不要,但身体的反应很诚实嘛——等一下,许度你在乱想什么?!
看来她不是那种一味驳嘴的小孩子。从刚才到现在,两腮时不时就是气鼓鼓的,嘴上倒没有非要占上风。就是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哪怕从来没有受到过来自父母的教育,还是会慢慢显露出和父母相近的表情和性格来。这就是奇妙的遗传现象。
面前这副抿着嘴唇、眼球用力的缄默表情,还真是和师父面对难缠病人时的反应很像。
“你说话啊。你要是听进去了,给我一个反应。”不能总把沉默当做同意,贝海泽做了个OK的手势,“嗯?”
许度扭脸看着别的地方;右臂还是慢慢地抬了起来,做了个OK的手势。
虽说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贝海泽还是油然而生一股“孺子可教”的感动。
“上车吧。”
上车后,他拿了纸巾和水给她。擦了汗,喝了水,许度还觉得热,又不好嫌他空调开得小,干脆整张脸凑到出风口上去。
一条披肩递过来:“坐好,系上安全带,不要对着冷气吹。”
“不怕。在家里都是这样吹,没关系。”
贝海泽将车倒出去,耐心解释:“局部温度骤降,会导致血液循坏不畅,容易造成头昏、头疼,甚至面神经麻痹,俗称面瘫。”
什么?吹空调和面瘫?将这样的因果联系起来,叫她以后怎么写面瘫角色?如何速成令万千少女腿软的面瘫男,每日只需直面空调四小时——许度你够了!不要一紧张就胡思乱想!
“以后我们要经常见面,”贝海泽边开车边和蔼道,“如果你不愿意说话,做个OK的手势就可以了。长大了反而变害羞。”难道还是与父母离异有关?思及此,贝海泽又深感冒犯,“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要怕在我面前说错话。”
那是因为人家的狂野奔放都用在小说里了啊——许度你真够够的了!
她披上披肩,强压绯红纷乱的心绪,做了个OK的手势。
孟芷正是爱用母亲化妆品、穿母亲衣鞋的年纪,故而常常跑进寇亭亭的衣帽间玩耍。小孩子有模有样地涂口红,穿大人衣衫是超级可爱的事情。寇亭亭常常跟在女儿身前身后用手机录像,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她把化妆品吃下去、被衣物上的亮片和首饰上的珠宝划伤,又或者扭伤脚什么的。
奇妙的是,孟芷从来不会动寇亭亭的高跟鞋。她只喜欢妈妈和她婴儿时期的衣物放在一起的,一双过时的缎面平底鞋。也许是因为鞋上有熟悉的气味,也许是因为这双鞋子和她穿的芭蕾舞鞋很像,总之女儿与母亲真是心灵相通,那双鞋也是寇亭亭的心头爱。嫁给孟金毅之后,她穿过无数美妙绝伦的高跟鞋,出席过无数富贵华丽的场合。但最爱的始终还是这双陪伴了她整个高中时期以及怀孕期间的缎面鞋。
每个女孩大概都有芭蕾梦。寇亭亭没有学过,格外向往。这双鞋鞋跟处有两条长长的粉红缎带,可以在脚踝上绕两圈,然后系一个蝴蝶结,走起路来悄无声息,随时都能踮起脚尖,翩翩起舞。
她记得姜珠渊说过,小时候学芭蕾,拉筋最痛苦,练了半年,怎么也不肯进行下去。钢琴、国画、古筝,都是半途而废。说这话时她还笑嘻嘻,手里拿着各种零食。
生活,有些人软弱却唾手可得,有些人完美却要拼尽全力。
命运给的第一个提示是什么?是痴迷于酒精和赌博的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一台在当时来说还挺新潮的数码摄像机。
第一次取景,取景框里的每朵云都沉着脸。镜头朝下移,框住了正在操场打太极的十几位同学。有人注意到了拍摄的存在,向日葵般唰唰地转向镜头,原本懒散的动作齐刷刷地变得精神起来。
很难说他们是喜爱镜头,还是更喜爱拿着DV的女孩子。寇亭亭一向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她很快发现,镜头转向谁,要么直接逃掉,要么突然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总之就是比平时更加认真。这让她终于觉出了一点趣味。
平时如果有这种镜头压力,就会更加认真地对待人生吧。很快寇亭亭发现,这部DV不仅仅可以用来记录课余活动,还可以用来记录最真实的同学交流。她在教室内回放视频,下定决心,要做生活的导演兼女主角,其他人只是配角和过客。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为大屏幕上的青春重现或惆怅或感慨或激荡。
姜珠渊的心底也是五味杂陈。这段视频做得相当精致,从配乐到剪辑,简直是半专业水平。
但是每个镜头都没有云政恩,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视频播放了二十来分钟,真的一个镜头也没有,无论正面或背影,剪得干干净净。
也许是她太挑剔?高中生活明明不是这样。不是表演小擒拿手的赞叹,不是灌篮后的击掌庆祝。她明明记得这部DV记录了无谓的殷勤,云政恩叫她接过DV,拍他教寇亭亭打乒乓球;记录了羞辱和殴打,毕赢对曹慎行耳语几句,后者就笑着助跑,飞起一脚踢在云政恩的后心上;记录了云政恩的隐忍和超脱,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然后去捡球拍;记录了她出来阻止时,被曹慎行扯着衣服,甩到一边去;记录了其他人的麻木和大笑。
她倒在地上时,看到寇亭亭不知何时已经又拿起了DV。
“刚才你们做的事情都录下来了。怎么办?呵呵,我这可是抓住了毕赢和曹慎行同学的把柄呢……”
第四道凉菜 手撕杏鲍菇03
从片头开始,就暗示着这段回忆之旅会完完全全地剔掉云政恩。用食堂的菜式试探大家的心理,然后删掉了云政恩的登记照,现在又将他所有青春的印记都剪掉。是不想暴露记录他被欺负的过去,还是不想沾上死亡的晦气?
其实也有几段素材很温馨,老师在场,云政恩难得没有被欺负——这些回忆难道不能放出来?就忌讳成这样?
不,不对。打乒乓球这段还是放出来了。不过只有寇婷婷将DV交到她手中,让她拍摄的情形。下个镜头就是大家都在笑,好像高中生活无比幸福,能和彼此做同学,是多么的幸运——可他们明明笑得是云政恩被曹慎行按在地上暴揍,换了舒缓的背景音乐,调慢播放速度,就想呈现出相反的氛围!
“怎么了?”霍超群察出了姜珠渊的不安。
“没事。”她的披肩放在贝海泽车上了,这种寒冷,也不是多穿一件衣服就能解决。
有人在啜泣;因为感动而流下眼泪才正常?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在怀念云政恩?或者他们已经改过自新?大家都踏上了新的人生之路?思绪纷纷涌上心头,堵得她胸口一阵刺痛。
自私自利的寇亭亭变了,变得贤良淑德,优雅端庄;暴躁凶狠的曹慎行变了,变得大方豁达,热心快肠;刻薄阴郁的毕赢变了,变得平易近人,谈笑风生——你自己不也变了吗?冲动骄纵的姜珠渊不也一直尽力想变得从容不迫,利落干练吗?
为了保证不会出现某个死人的镜头,整条片子毕赢已经看过几遍,惊喜和激动要比其他人少得多。这场同学会的效果比他预期的还要好——连怀着最大怨气的姜珠渊也列席,过去的那件事情还有什么可担心?
他瞥了一眼左手边的姜珠渊。她的父亲真是个窝囊的政客,自己两袖清风也就算了,连子女也不帮扶,听说姜金山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清水衙门的小科长。
但是,她真比以前漂亮了许多。就是胖,应该减肥。不过,手感应该很好。
视线朝下探索,停留在她的一双手上。白嫩小巧,看不见的地方应该也是同样软滑细腻,这种幻想令他心旌神驰。
毕赢绝非没有冒险精神,七年人生路的顺遂让他胆子横涨。
美人在侧,他一面看着大屏幕,一面悄悄倾身。
若在平时,眼神的侵犯已经让姜珠渊警惕;但今夜她的感官受到了巨大冲击,麻木了许多。
她几乎都要被自己说服,他们已经放下过去,自己也不应该耽于过去。她几乎都要相信,几乎都要感动,高中生活原来是这样,相亲相爱,其乐融融,没有人受过欺凌,没有人溺毙在湖中。
视频快结束了。有人擦干眼泪;有人心绪难平;有人浑然忘我;有人得意忘形。
就在这时,整晚的气氛出现了第一个转折——画面一暗,正如恐怖片的效果,视频被粗暴切断,出现了灵堂的照片及哀乐!
花圈当中簇拥着一张遗照,这张遗照用的正是云政恩的登记照。帅气的面容严肃冷淡,永远地留在了十八岁。这追悼会大家都参加了,鞠过躬,流过泪,是他们第一次知道生命原来脆弱。死亡原来不远,想必还有人记得。
曹慎行“啊”的一声怪叫;毕赢浑身一颤,差点跳起来;寇亭亭的脸上闪过了一瞬慌张,立刻暗暗用尽全力抓紧餐椅边缘。
不像恐怖片的发展,死者穿着破旧的校服从幕布中爬出来,对着老同学挥一挥手,将宴会厅变成炼狱。诡异可怖的画面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回到了正常的情节;但短短两秒已经足够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和心上。
迟钝一点的女孩子终于喊了出来,立刻截住,慌乱地张望,想要获得共鸣。
在湖中掷下的石子,让不安和疑惑慢慢扩大,四下响起窃窃私语。
“你看到了吗……是云政恩……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