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吃点,免得待会到了姬水镇,吃不下当地的鸡汁大包,孟觉可是早说过了,那叫一个鲜。是吧,孟觉?”
庞然咬着包子,突然想起导游嘱咐过穿越峡谷时会弄湿鞋子,要买一双黄胶鞋备用。
“糟糕,我忘记买黄胶鞋!”
“没关系,到了姬水镇上再买也不迟。”
“哎呀,我的左脚比右脚小半个码,真麻烦。”
庞然把脚一伸;孟觉想起苏玛丽买鞋那次,也是这样担心。个个走起路来活蹦乱跳,谁能想到藏在鞋里一对脚却是烦恼之源。
“怎么会,大不了买两双换来穿。”
他声音温柔低沉,听在庞然耳中又有了别样的滋味。
她父母都是格陵大的教职人员,老实巴交,把她掌珠般捧在手里;她力争上游,目标明确,绝不要像父母那般碌碌无为,浑浑噩噩。可是自己奋斗,不如嫁个好男人来得轻松。例如孟觉。
女追男,都不会有好结果,哪个男人看得起倒贴上来的女人?但是全无互动也不好,且让她制造一些机会,让孟觉来追她吧。
“是你说的哦,那你出钱好啦。”
这种撩拨来撩拨去的小姑娘常年有一个加强排跟在孟觉身后,大家都见怪不怪。
“行啊,庞然,我们这么多人做见证,要是孟觉不肯,就叫他背你上去。”
“还要拍照留念。”
“哎呀呀,那孟觉肯定是希望买不到了。”
“哈哈哈哈!”
这样不遗余力地将他们送作堆,有真心实意的,自然也有等着看好戏的,孟觉会不会栽到庞然手上,就看庞然的造化,若是换在平时,孟觉早已嗅到不对劲,可最近他人有点钝,没有触觉。
“一大早就胡言乱语,一个两个都没睡醒吧?没睡醒的快就地躺一会儿。”
大家反而将这当成了口不对心,愈发地肆意起来;幸好这时旅行社大巴到了,车上冲下来一个穿黄衣服的小个子年轻人,一双手用力挥舞着。
“哈!大家好!我是你们这次活动的导游,大家叫我小黄就行了……咦,你不是孟少嘛!妈呀,一看你那酒窝子我就认出来了。哈哈哈,几年未见,孟少还是如此销魂呀!”
上次接手格陵生物系旅行的案子时,小黄是旅游专业三年级生,现在已经是资深导游;孟觉也认出他来,除了老点皱点,咋咋呼呼的话痨性格倒是一点没变。
“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也参加工作啦?公务员,不错喔!对了,上次那个女孩子哩?就是头发跟钢丝似地扎满脑袋那个,左撇子……叫什么来着?哎呀,这名字就在我喉咙里头……”
庞然盯着孟觉——他闪闪发光,被人记得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那个女孩子,要有怎样的过人之处,会令一个阅人无数的导游记住她?
有时候,只是轻易的一句话,一缕五月的清风,就能激起回忆的涟漪。
“罗宋宋。她叫罗宋宋。”
“对对对,罗宋宋!跟汤名似的,还拿了最勇气奖呢!咱们今天看看哪位巾帼也能拿到这个奖!大家准备好了没?上车,咱们出发!”
啊,罗宋宋。
上车坐定,孟觉从口袋里掏出皮夹。
坐他身边的庞然伸头过来看。
“哇,不会现在就给我买鞋子的钱吧?和你开玩笑啦。哪能真要你出钱?咦,这照片上的女孩子是谁?”
孟觉这才惊觉自己前不久已经将和罗宋宋的合照换成了在游乐园拍的那张。
原先那张就是在青要山上拍的,即将回城,远山云雾笼罩,他扯着罗宋宋来照相,勾她肩膀。
“来来来,我和最有勇气的罗宋宋拍一张,与有荣焉哇。”
罗宋宋手里还拿证书和奖品呢,一脸无奈,他倒是笑得很快乐。
“哪个是罗宋宋?”庞然错认了苏玛丽,“啊,长得挺漂亮嘛,怪不得小黄会记得。”
“不,这个,”孟觉指指罗宋宋,“她把头发烫直了。”
“挺有味道的。”庞然重靠回背椅,如释重负,“style很抢眼。”
“她爱美爱得要命。”孟觉合上皮夹,“这个罗圈圈。”
那时候刚刚流行拓展,由活泼爱动的孟觉牵头,交了四十五块二的罗宋宋那纯粹是被骗去的,以为只是爬山,戴顶遮阳帽,拾阶而上,说说笑笑就行,全程跟着的小黄也什么都没说,直到蒙蒙细雨中绕着山走了一圈,两个穿冲锋衣的教练拉着绳子翻过一个湿滑的小山头,然后示意大家跟着做。
“现在分发防滑手套,我们在整个过程中会照顾大家,这只是很小的挑战,大家当作热身吧。”
他们才知道是攀岩,而不是轻松的爬山。沈西西差点吓哭当场。
“啊?热身?那后面还有什么?教练,你直说了吧,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教练望导游,导游又望孟觉,孟觉耸耸肩,教练清了清嗓子:“呃,你们不知道么?我们还要翻越一道瀑布和一面悬崖……”
沈西西尖叫起来;队伍中四五个女生都开始尖叫;越叫越大声——这书读的,把胆子全读没有了,肺活量倒是见长。
“孟觉!为什么你只说是拓展,没有说会这么凶险?我们买了旅游意外保险吗?万一摔断腿摔断胳膊,我们都是要做实验的科学家,变成残废怎么办?”
大家都恨恨地望着正在戴防滑手套的孟觉,后者倒是很轻松。
“首先,拓展运动的安全系数很高,一点也不凶险;其次,我要稍加渲染的话,估计一多半的人都不会来了吧?反正你们会想‘啊,我做不来,就不要去丢人了。做科学家,不一定要会上山下海,舒舒服服地呆在空调房间里,配配试剂,做做实验就好了。’,然后,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体验;最后,只要你们稍微去网上查询一下,就知道‘拓展’和‘爬山’有什么区别。我可没有撒谎,最多就是隐瞒。”
对。实际上是他们太依赖孟觉——孟觉说的,都是真话;孟觉会为所有人考虑周全;孟觉,孟觉是十项全能,完美无瑕——那问题就不在他身上。
一群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见无人可推诿,便开始拿进化论壮胆。
“适者生存。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这个生态圈要淘汰我,那试试看吧!”
罗宋宋戴顶大了一号的网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头发上沾着雨滴,又滴湿了她的运动衣,她看看作为承重的那棵小树,看看孟觉,又看看教练,腾地举起左手。
“我放弃。”
“好吧。不愿意前进的人,可以原路返回,但是你一定会觉得遗憾,因为很少会有这样的体验……”
这下子她在所有人的眼中成了逃兵。管它的,反正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个胆小怕死,靠父母庇护活着的废物。
“没关系的,罗宋宋,”沈西西伸手来牵,想阻止她,“我照顾你,你不用怕。”
“你也不要硬撑。”罗宋宋一眼看穿沈西西,“没必要为了一时的意气,反而拖累大家。”
“我……胆子是越练越大的嘛,再说了,我手脚健全,不会拖累大家。”
孟觉最烦的就是罗宋宋的这种畏缩态度,她明明做得到,为什么不尝试?
“罗圈圈!你要是现在退缩,我看不起你。”
我又不需要谁来看得起来提高自己的生命价值。
孟觉直到很后面才知道这是属于罗宋宋的尊严。她的右手握力只有左手的一半,和自己的荣誉相比,她更在意的是集体的感受,才会轻易说放弃。
“那么谁送这个女孩子下山去?现在下着雨,山上又没有信号,两个人好有个照应。”
没有人举手。大家都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罗宋宋。
“我可以自己走。我记得路。”
“绝对不行。”
“我送她下山。”孟觉很烦躁,“其他人跟教练。”
“那我也回去。”沈西西再次挽住罗宋宋。
“我们也回去。”又有几个女生打退堂鼓,这下子大家都乱糟糟地闹起来了。
“哎呀,孟觉,是你发起的活动,你自己不参加!”
“你们这些女生,去洗手间喜欢组团也就算了,这也要组团不成!”
“得得得,大家都回去算了,回去打牌!爬个屁的山啊!烦死了!”
罗宋宋发现后退更难,只好选择前进。
“我错了。”
大家杀了罗宋宋的心都有了:她没来由的这样一闹,算怎么回事?
“啊,我们为了罗宋宋同学的勇气鼓掌。哎呀,以前也有这样的,思想上转过弯就好了。”小黄拼命拍掌来缓和气氛,一开始根本没人理他,慢慢地,四周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总算把情绪给调整回来了。
真的是很艰难,对于一个有慢性肌腱炎的人来说,一时的运动过量,可能导致的就是连续一个月的疼痛难忍,早知道打一针封闭再来。但是一路上罗宋宋再也没有抱怨过,教练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一直尽量不拖大家的后腿。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罗圈圈,你不觉得这景色很美么?喂,别生闷气啦。”
在山顶,大家稍作休息,准备待会瀑降,罗宋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擦脸上的雨水。
她在注意沈西西,沈西西脸色苍白,似乎有呕吐的征兆。
“你至少告诉我了,不要穿裙子。这真的很重要。”
“哎,罗宋宋,你还是蛮有勇气的嘛。”小黄也过来搭讪,“上次带个团,那小姑娘直接抱着树不敢往下跳,吓得叫妈妈。”
罗宋宋知道他是在讲笑话,想着要笑笑应景,但一笑便露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
“哎呀,有法令纹的人性格是非常坚定的。再看你的头发,就知道你是个很强硬的人啦。”
一堆人乱笑;罗宋宋的性格哪里和坚定,强硬靠得上边?
“别不信嘛,我会算命,来来来,男生伸左手,女生伸右手,不男不女的伸双手,让我看看姻缘……”
“不男不女的有个屁姻缘嘛!不靠谱!”
小黄也是看出了沈西西的情绪不对劲,想要缓和气氛。
“石头上很滑,大家要小心,扶着防滑绳走。”
罗宋宋和孟觉一前一后地从瀑布上降下来,幸好是枯水期,衣服只是打湿了一点点,瀑布之下必有深潭,大家踩着石头小心翼翼地走着,防滑绳设在右边,孟觉走到一半才想起罗宋宋这个左撇子,估计手使不上劲。
“喂,罗圈圈,把手给我……”
他还没说完,罗宋宋已经脚底一滑,仰面掉进潭水里。
“你没事喊我干嘛?!”
她连帽子都丢了,气得直打水,一身湿漉漉地站起来,五月的天气穿的也不多,顿时曲线毕现,一群色胚哇地一声激赞道。
“罗宋宋,你这是深藏不露哇!”
“找死啊你们。”
“孟觉,还不自觉点,跳吧!”
“不跳不足以赔罪哇!”
孟觉把冲锋衣脱下来扔给罗宋宋。
“穿着。免得感冒。”
一群肾上腺素激增的家伙,看出了一点苗头。男女关系中微妙的平衡,往往就是因为一个轻轻的碰触而被打破。
“快跳快跳!我们又不是想看你们鸳鸯戏水,真是的,你不要把我们想的那么龌龊嘛!你总得下去拉罗宋宋一把嘛!”
一件小事情,会决定将来的事态发展;如果孟觉真的跳下来,那又将不同,就在孟觉将跳未跳之际,教练过来了。
“哎,你们有个同学在上面不肯下来,哭得直翻白眼。劝也没用。你们谁上去看看吧
“不会是沈西西吧?”
“刚才看她就不对劲了。”
“怎么情绪波动这么大?”
“鬼知道。”
“你们是她的同学,说一句顶十句,谁上去?”
下来容易上去难,谁也没有经验,最后还是孟觉攀上去,轻言软语,把沈西西哄下来,一下来,她又没事了。
“刚才在上面真的好害怕!教练说落差只有五十米,五十米耶,十几层楼那么高。他不说我还不怕呢,一说我就腿软了。”
沈西西拉着孟觉的袖子,瑟瑟发抖,一直不停地述说着以减轻内心的恐慌,罗宋宋穿着孟觉的冲锋衣远远地站着,试图去够潭水里的帽子。
“算啦,罗宋宋,够不着就算啦,一顶帽子而已。”
“很贵的。”
“有钱人真小气。再买一顶就是了。”
有人嘟哝。
那帽子是智晓亮留给她的。孟觉心知肚明,他和智晓亮打网球的时候见过。
没有那么大的脑袋,就不该戴那么大一顶帽子,掉了活该。
“哎,孟觉!”沈西西尖叫。
孟觉跳下去把帽子捞起来递给罗宋宋。罗宋宋拧干水,放在冲锋衣的口袋里。
“谢谢。”
“好了,刚才第一批下来的同学继续前进吧,我们到下一个岩降的地点准备一下。”
接下来的行程,孟觉一直在照顾沈西西;罗宋宋总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穿着他那件耀眼的冲锋衣晃来跳去。
没有他孟觉,似乎罗宋宋也可以融入集体当中了。
“哎呀,罗宋宋你也太慢了。”
待大家降到谷底,又要再徒手爬上去,这时候罗宋宋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她抓着山坡上斜伸出来的树枝,尽量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左手上,好让右手有休息的机会。
“我就是那传说中的限速酶呀。”
她慢悠悠地回答。可是大家已经又累又辛苦,不想听笑话。
“让开一点,我们先过。”
“哎呀,回到营地要赶快洗个热水澡。”
“什么呀,先吃饭!饿死了!”
“快点,快点。”
罗宋宋像只壁虎似的贴在山坡上直喘息,但还是在慢慢地移动;大家纷纷越过她爬到前面去了,孟觉护着沈西西在最后。
“哎,罗圈圈!”
他想一会儿爬到罗宋宋的身边,一定要敲她的脑袋,最好把她的帽子抢过来扔掉,看她还怎么捡;但是罗宋宋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在他和沈西西之前爬了上去。
“妈呀,累死了。”
她坐在公路边上一边擦鞋子上的泥,一边冲刚刚爬上来的孟觉和沈西西傻笑。
“我以为自己坚持不下来。”
“我也是!幸亏有孟觉。”沈西西过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走,我和你说……”
两个女生又把孟觉给丢在后面了,看都不看他一眼。当天晚上吃饭,一桌子的欢声笑语,都为自己身体里的潜能无限而高兴,跟饿狼似的抢光了所有的饭菜,罗宋宋连碗都端不起来,哪有力气和他们抢,夜里又跑到厨房去找东西吃。
“哎,罗圈圈!”
孟觉和其他人打牌输了,被罚到厨房来偷啤酒,正好看到罗宋宋坐在门槛上啃馒头,就拿着手电筒吓她,罗宋宋慢悠悠回过头来,嘴角还沾着干馒头屑。
“孟觉,我现在没有力气害怕。少恶作剧啊。”
孟觉哈哈地大笑起来,手电筒的灯光在斑驳的墙上划出无数道光影。
“哎,罗圈圈,你见过动物世界里面的松鼠没有?吃东西就跟你现在似的,两手捧着,哈哈哈!”
“我的手有点酸。”罗宋宋叹了一口气,松开手让馒头落在膝盖上,“歇一会儿再吃。”
月光勾画出她侧脸的轮廓,她的下巴微微抬着,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咦,孟觉,你发什么呆。明天还有什么挑战,你就招了吧,别到了山上又叫我们跳下去。”
“我去睡了,拜拜。”
“喂!”
那个时候他是有自己的小心思,轻缈到他自己也没有当作一回事,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要进入姬水镇,还得先经过一条乡间小路,大巴颠簸上下,有几个经不住的女孩子已经稀里哗啦吐开了,庞然倒是觉得新奇,像坐过山车似的,满车厢都是她的俏叫声。
“哎呀,疼!”
“嘿,庞然。”孟觉未有如她所愿地来安慰,反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旅游是单身男女培养感情的最佳温床,她从未主动出击,难免笨口拙舌。
庞然乖乖闭嘴,以手抚额。
“我有点晕,想吐。”
“美女,不要怕。”
小黄从最前面冲过来,拿了话梅和塑胶袋给她。
“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各位!美女,听说你养了一只萨摩耶?哇,这种狗比人还难伺候,每天梳头都要半个小时,十二把梳子一字排开,看的人心里发急。”
“你也养萨摩耶?”庞然满是不信。
“我这种小人物,买得起也养不起!不过是以前的团员提到,我这人就喜欢猎奇。”
庞然大为放心,温和地笑。
“我家妹妹没事就会傻笑,可爱死了。……不要想叫她看家了,见着陌生人简直热情得要命,撒着欢地扑过去……孟觉知道。”
“半人高的狗,每天要吃的东西可不少吧?”小黄把话题拽回来。
“保持体型很重要,我可不希望她变成傻大个……啊哈,它和我一样超爱吃甜食,巧克力,蛋糕,你呢,孟觉?”
这是暗暗较量的拉锯战。
“哎呀,狗会吃甜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要给它准备刀叉不?”
庞然不自然地笑笑。她不稀罕和小导游调情,但又不想在孟觉面前显得势利眼。
“哈哈,你可真逗。”
孟觉任凭小黄插科打诨,完全不想搭理,转头去看车外风景。
没有苏玛丽和罗宋宋的格陵对他来讲,就好像没有手柄的wii一样。神通广大的孟金贵岂会找不到罗宋宋,可是他一丝口风也没有透露,面对孟觉的一再追问,他似笑非笑,话中有话。
“老七,卿本多情呀。”
“嚯,姬水罗敷。”
窗外骑单车的纤腰美女戴了顶网球帽,轻盈掠过,只剩一个背影。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姬水出了名的美女多,兄弟们擦擦口水,咱们马上就要去吃早饭啦。”
旅游大巴驶入集市,两边净是屋檐子底下支出来的早餐摊,烟雾袅袅,油点四溅,味道不算上乘,价格倒是实在。在格陵新城建设之初,姬水人民曾联名签字,拒绝城际高速直接接入姬水,这一封锁政策在保留了姬水古老文化的同时也阻碍了发展,近二十年来,姬水的几大企业相继破产,经济破灭,非飞速发展的格陵能比,城市男女大多未曾见过如此萧索的景象,不由得从心底生出几分优越感来。
大巴艰难地在早餐摊中穿行,在姬水老年大学门口停下。
“居然还有老年大学。我看这里需要的是下岗工人再就业培训基地。”
“居然还有这么落后的地方。看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呢。”
“方言可真难听。”
“好了,大家在这里下车,咱们到当地最有名的馆子吃早餐去。”
“吃饱了才能拿最勇气奖。”庞然说,“走,孟觉,吃饭去。”
孟觉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拉低帽檐。
“我累。”
两个包子,一杯豆浆。
姬水的鸡汁大包以褚记最为出名,罗宋宋接过早餐券,奋力从排成长龙的队伍中挤出来。
藤萝离开大树非但没有枯萎,反而疯长;离家两月有余,她的气色不能算好也不能算坏,但踏踏实实地长润了一些,原本瘦削的双颊添了些肉,填平了颧骨下的凹位;头发许久没有打理,又变回乱糟糟一团,拿橡皮筋一束,藏在网球帽里。
“靠,饿死了,快上菜!”
一群身穿登山服的青年横冲直撞进来,将店内仅有两张大圆桌围坐得水泄不通,服务员立刻将包子炒面油条豆浆等早点奉上,规规矩矩排队的街坊大为不满。
“一大早就大呼小叫,烦死人!”
“迟早有一天,青要山被这帮子人踏平了才得消停!”
褚记和旅行社有用餐协议,以游客为先,姬水人恪守古礼,刻板耿直,和外地人常生摩擦,罗宋宋拿了纸袋就走,免得惹祸上身。耳朵边上听见有个清亮的女声笑道。
“快,给我打包一份,带到车上去给孟觉。”
孟觉?一定是听错了。
她出门,推了自行车回外婆家去。

第十一章

正如孟觉所猜测的那样。罗宋宋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活在罗清平和宋玲的鼻子底下。
那天晚上强烈的耻辱感激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支撑着她离家,下楼,公交车都已经收班,只有跑长途的大卡车时不时经过,巨型光柱打过来,她不停地跺脚,夜风冻得刺骨,耳朵里回响着出埃及记的旋律;她终于走出来了!也许她还应该感谢罗清平对她的兽行,终于让她下定决心离开。
“和我想象的有一点不一样啊。”她对着空荡荡的街道,“无论如何,先找个地方睡觉吧。”
她早就演练过千百次,离家后怎样行动来保护自己。她敲开格陵妇幼保护协会的大门——这里二十四小时对受虐妇女儿童开放——她押了证件,领一张潮湿的毯子,和一个抽抽噎噎的小姑娘分半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