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背债,子女享福,天经地义。
所以她根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禽兽父母。很多女孩子都娇滴滴,会撒谎,会夸张,父亲碰了一个手指头,就是性侵犯,看看看,罗宋宋就是典型例子,就她那副尊容,谁会对她感性趣?
庞然恨不得把信捧到孟觉面前去,叫孟觉看看罗宋宋和苏玛丽这两只蚊子的哼哼唧唧,感春悲秋,这个所谓坚忍不拔的罗宋宋,其实就是个扯谎精,蔫坏胚——一个连自己父母都构害的人,那还能称之为人么?
很快,她看到苏玛丽陷入初次行潮的恐慌,而罗宋宋详细教她如何使用卫生棉,并用一种“欣慰”的口气说苏玛丽从此变成大姑娘,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时候,不由得再次吃吃地笑了起来。
“庞然。”罗宋宋轻轻推门进来,“醒了吗?”
罗宋宋没想过进自己家的房间还要敲门。措手不及的庞然啊了一声,赶紧掀起被子遮住一床的信,先发制人。
“你怎么不敲门。”
庞然埋怨了一句。在她看来,如果看见自己的信件被私拆都是罗宋宋咎由自取。
“你没睡啊。”
“屋里好大一股霉味,睡不着。”
她才不想客套呢。罗宋宋越虚伪,庞然就要越真实,才显出她的真情可贵。
罗宋宋只淡淡哦了一声。
“饭好了,你要吃一点吗?”
真是个做作的人啊。庞然心满意足地想。她决定暂时不对任何人说起信中的内容,罗宋宋空有这样一间大屋,却在精神上贫瘠得很哪。
“嗯。怎么抽屉打开了?”
罗宋宋朝床走过来;庞然哪能动弹,良久才手忙脚乱地拿出那副人物小像。
“刚才实在睡不着就翻了翻抽屉,你不介意吧……这人看着好面熟。”
“她是我外婆。把画放回去吧。有年头了,又没裱过,容易坏。我先出去了。”
她并没有指责庞然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莫清芬没有把这幅画像带去北戴河的原因。但心怀鬼胎的庞然却感觉被冒犯了。
庞然本想把信看完,现在又觉得不必。罗宋宋的惜言如金,显然是怕被人揭穿。她已经有鄙视罗宋宋的优势,罗宋宋的冷淡,只能愈发显得她兵败如山倒。
在把所有的信放回去之前,庞然想了想,选其中一封叠好,放进口袋。
她不知道这将会有什么用处,但她真切地觉得,自己将来定然有拯救孟觉的使命。
在那日来临之前,她得做好准备。
罗宋宋热了热从格陵带来的饭食,晕车的人不能吃这些,所以又另外给庞然熬了新鲜白粥。
“你喝点粥。”
“谢谢。”
两个人都生硬客气的要命。在于罗宋宋,是和庞然实在不熟;在于庞然,是不想和这虚伪者同席。
“孟觉呢?”
“他出去了。”
追问难免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之嫌;换了挑剔目光的庞然惊觉对面的罗宋宋眼角眉梢都是猥琐二字,完全不似出身书香门第。
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
“听说你也是格陵大的子弟?格陵大外国语附中毕业的吧?”
罗宋宋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是。”
外国语附中和音乐附中相隔太远,她压根儿没考虑过。可庞然想的是格陵大附属外国语学校是全市最好的公立学校,格陵大子弟有内部线,罗宋宋蒙祖荫都考不上,真是丢人。
“那你可真够幸运的,在外附上学压力好大。当年我们班主任老吵着让我考北京的大学,烦死了。”
“哦。”
“我爸是历史系的教授,不过我不喜欢历史,在伦敦学了四年的行政管理。你爸呢?”
“生物系。”
“哦,所以你也学生物,女承父业。”
罗宋宋没吭声。
“格陵大的生物全国有名呢,你爸是哪位?”
薛小傻从阁楼溜下来,绕着饭桌打转;罗宋宋盛了一点饭,钻到桌子下面去喂它——她不喜欢庞然,话不投机。
“喔,不会就是校报常常介绍,鼎鼎大名的罗清平教授吧?你和孟觉一样,含金钥匙出生。”
罗宋宋抿了抿嘴。
“金钥匙不是那么香的。”
罗宋宋夹菜的时候庞然才发现她左手使筷。
“你是左撇子?”
“嗯。”
难怪刚才开门的时候觉得怪怪,她的手表戴在右手上。上个世纪的女孩子都喜欢把手表戴在右手上,最好是松松垮垮如条手链般,表面朝内,亭亭举起手腕看表,无比秀气。
庞然观察罗宋宋的手表。很朴素的黑色,唯一不同之处就在于表冠被移到9点位置。
“潜水表喔。什么牌子。”
“沛纳海。”
庞然闭了嘴;她舀了一口粥,将送到嘴边的时候,好像想起什么轶事,天真完全不带一点故作地笑弯了眼睛。
“现在大家都觉得左撇子聪明;可传统天主教徒迄今认为左撇子是魔鬼的化身呢。”
“哦。”
罗宋宋整个人缩到桌子下面,专心致志地喂薛小傻。庞然射来的冷箭全钉在桌上,箭杆铮铮作响。
她正挽弓作势,孟觉回来了。
“罗圈圈!来看隐藏boss。”
孟觉拎一个穿春季校服的小男孩进门。小男孩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奥赛书,看来是从补课现场活捉而来。
他看见罗宋宋正在喂他的私有物,立刻大叫。
“不要碰我的mary!你瞎喂它什么呢?”
“mary?”孟觉直摇头,“正宗中华田园犬,要取名也该是hanmeimei。”
“我喜欢mary这个名字。”
孟觉不语;罗宋宋面容严肃。
“你怎么把狗养在我家里?”
“它和我家黑猫打架。”小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家没人住,空着也是空着。养条狗还可以看门嘛。”
“哦,那我要请教你了,你怎么养它?”
“养狗不是很容易么,喂它吃点东西,给它做个窝就行了。”
“你多久喂它一次?”
“我把铁门打开,它可以出来溜达,自己找食吃。我每天都要上课,还有很多作业要做。”
“喂它已经不能保证了,那多久溜它一次?多久给它洗一次澡?它打过疫苗没有?有没有狗证……你把这里当行宫?你要养它,就要像男子汉一样负责任。”
“这位哥哥说的对哦。”庞然附和,“小朋友,养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要爱护它,关心它,我也养了一条萨摩耶,我可以帮你哦。”
罗宋宋则不赞同孟觉的苛刻了——责任两个字对一个初中生来说显然太重。
“孟觉,别这样说,他有积极性,比那些对流浪狗施暴的人好多了。”
“对啊,你凭什么说我?”小孩脾气很冲,显然是被孟觉强行带来对质很不爽,“不就是用了你的破屋子吗,我现在把它拿走,行了吧?!”
孟觉和罗宋宋均是脸色一沉,半晌没说话。他们意识到这臭小子只是把薛小傻当成一件物品,用的是“拿”这个字眼。
一片沉默中,小男孩哗啦啦地翻着手里的奥赛书;庞然“啊”了一声。孟觉和罗宋宋以为她有话要说,结果她紧闭着嘴,脸都黑了。
她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莫清芬的照片了。
罗宋宋虽然没考上外附,但是她外婆的大幅照片作为曾为优算算法做出卓越贡献的优秀校友贴在校史室里。
这一刻,庞然无比地气郁,但罗宋宋和孟觉并不可能知道她心里瞬间转过的念头。
“你准备继续把它藏起来,继续向女同学们显示你的爱心和勇敢?”孟觉冷冷道,“真不明白,收养一只流浪狗就能使你变成英雄?”
小男孩气急败坏。
“你胡说八道!”
“如果你是个爱吃话梅,喝健怡可乐,还给小狗起名叫mary的娘娘腔,那我道歉咯。”
娘娘腔的恶名比揭穿小心计更可怕,小男孩选择放弃抵抗。
“你到底想怎样?”
“把你留在楼上的垃圾给收拾干净。”
“那狗怎么办。”
“自然属于你和你的女朋友啊。中华田园犬的平均寿命是15岁。等你们离家上大学,它还会和它的子子孙孙一起,蹒跚地追在火车后面与你们泪别。”
“啊?”小男孩一脸的为难,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似乎在权衡什么。
“你想好了没?多感人的场面啊。”
小男孩一步步后退——小狗带来的暂时欢娱抵不过长久的责任,他惊慌地跳出门外。
“我不管了。”他嘟哝了一句,“我要回家做作业了。”
他作出了大部分小孩都会做出的决定,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第十六章
罗清平给宋玲带回来一份扬州炒饭。
“快吃吧,还热着。”
这时候他又温言好语,把饭盒打开,递到宋玲面前。
全世界都有扬州炒饭。上次在欧洲吃到的简直甜的不像话,这次的还好,就是虾仁有点老。
宋玲一边往嘴里塞饭粒,一边机械地想着。
罗清平坐在宋玲面前,看她鼻头红肿一片,塞得鼓鼓囊囊的嘴角时不时溢出嚼得稀烂的残渣。
他想起自己刚认识宋玲的时候,也是个精致的小美人儿,挺括的白衬衫,碎花小裙子,带搭扣的黑皮鞋一尘不染。
他扯了一张餐巾纸给妻子,宋玲本能地遮住了脸;一股愧疚之情涌上心头,罗清平轻轻地拉开她的手,替她擦去嘴角的饭粒。
“你这样肯定不能参加接下来的行程了。干脆回格陵吧。学生我会安排。你说呢?”
他温柔地按着妻子的大腿,身体微微前倾,彷佛是征求宋玲的意见。
他已经选中猎物,识相的就滚开——可惜宋玲天生不识得变通,刚被打了一次还没有记住,又或者是罗清平赎罪的举动太舒服,使她得意忘形,所以冷冷地讥笑。
“我感觉好得很……”
这次是重重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饭盒翻了;紧接着又一巴掌扇来,肚皮上也挨了一记。
宋玲现在感觉很不好了。
“我马上订飞机票。”
她羞耻于自己的妥协和惊惧,其实回头想想,“有本事你打死我好了,我现在就冲出去叫学生们看看你的嘴脸”这种台词才比较衬她的性格。
“晚上有一趟直达火车回格陵。”罗清平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我去给你买点消炎药。”
他恨不得她立刻生出一对翅膀飞离张家界,免得阻他大好良缘。
还好她的行李尚未打开,直接一卷就可以上车。订好车票之后,宋玲走到阳台上,朝下望去。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钟,微风习习,学生们一簇簇地从楼下经过,大声喧哗,看来是正往景区出发。
这一刻她十分清醒:罗清平怎么可能会去给她买药。他只希望回到旅馆她已经自觉消失。
极度怕死的宋玲离开了阳台,她有轻微恐高症,怕不小心一个趔趄跌下去。
那简直太大快人心了。罗宋宋未必笑得出来,但也一定不会哭。她只会睁着她的小眼睛,出神地望着未知的某个地方。
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差点被自己的丈夫性侵的那个晚上她没有站出来,现在也没有人为她站出来。
现在她和罗宋宋都是被欺凌的弱者,应该互相依靠了。她可从来没有打过罗宋宋,也许有时候她说话大声了一点,但那是因为她的子宫有病,激素水平紊乱,不是她能控制的,罗宋宋也学生物,她得理解。
这样一想,事情又大为不同。整件事情本来就是她知道罗宋宋八成会在假日回到姬水,所以将罗清平的怒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换罗宋宋的安全,她的女儿应该感激涕零。
她已经完全忘记曾经和罗清平联手折磨罗宋宋的事情了,那都是罗清平一个人干的,她最多就是不理不问而已。考虑到罗清平的暴戾,她明哲保身也情有可原。
现在剩下的只是打电话回去确定罗宋宋的位置,她的牺牲有没有必要。她的牺牲越有价值,罗宋宋就欠她越多。
这次只响了一声就被截断,电话那头的男人显然是再也不会把他们当可敬的长辈看待,直截了当发出警告。
“别再打来;你不知我孟小七的手段。”
他没给宋玲说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
言简意赅,掷地有声。他孟觉就是要保罗宋宋周全。
白手起家的孟明丰能做到今天的药业巨头,用过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他不爱用,不代表他没遗传到,金钱和权利是人性最好的度量衡。
庞然和罗宋宋两个在院子里逗狗玩,压根儿没听见电话铃声。
“……你想收养薛小傻?”
“当然啦,和我家妹妹做个伴嘛。我家妹妹很乖,不会欺负它。”庞然小心翼翼地碰碰薛小傻的脑袋,“它也挺乖,叫都不叫。”
因为一时兴起施舍善心,难得长久;但薛小傻在庞然看来,是顺利将她和孟觉之间由公家关系过渡成私家关系的利器,大有利用价值。
虽然罗宋宋有个两面三刀的父亲,但她显然没有从中汲取教训。
“我现在住的地方不方便养小狗……不会打扰你很久,我一定会把它接回来。”
她也想把薛小傻养在庇护所,但那帮女人是连一只麻雀也要捉来烤着吃的。
“没关系啦。说不定到时候它和我感情好了,不舍得回你身边了呢!”
庞然意味深长,一语双关;多少人想从罗宋宋这里搭桥走去孟觉心里,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庞然话中有话。
罗宋宋先将目光投向屋子里的孟觉,又慢慢转向庞然。
“你真的很爱他么?”
庞然被她问中心事,脸一红,结果罗宋宋又来一句。
“它可不能和纯种的萨摩耶比啊。”
庞然不确定是自己多心了,还是罗宋宋确实在试探自己,索性装糊涂。
“说定了啦,你们有空就过来看看它。好不好?”
“那留个电话吧……”
庞然才不想留电话给她呢,突然站起来。
“我看见哨岗那边有辆中巴被拦住了!会不会是来接我的车啊?”
“车辆没有通行证不能进来,我去打个招呼。”
罗宋宋去和警卫交涉的当口,孟觉出来了。
“庞然,收拾一下,我们带罗宋宋和薛小傻一起走。”
“罗宋宋说交给我了。她没条件养喔。”庞然亲昵地摩挲着小狗的头,“其实养狗需要什么条件呢,只要肯真心对它好就行了。孟觉,你有空过就来看它呗。对了!不如以后我们一起去遛狗……”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养狗,遛狗更是烦人。”孟觉冷淡地耸耸肩,“你找罗宋宋作伴吧。”
庞然的脸瞬间垮下来了,如果孟觉不喜欢狗,她养这条狗还有个鬼用?
孟觉的演技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程度,他伸了个懒腰,从庞然身边走过去。
“你的表情真有趣。”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心眼儿就是比平常人多,轻而易举就能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罗宋宋这样,孟觉更是这样,他们什么人没见过,庞然这点小心机只是不放在眼内,但随时可以将它打回原形,从头修炼。
她垂死挣扎,拼命打哈哈。
“哪有。”
“没有?唉,我很不开心。”
“怎么了嘛,你怎么不开心?”
庞然一张俏脸讨好地伸过来,才过了25岁的生日,她的眉眼一如既往地精致无缺,骗得过大多数男人为她前仆后继。
但在桃花场中打滚的久了,孟觉这些年颇生倦意,没以前有耐心,哄住沈西西那样的花痴小女生,还能被拒绝了之后念着他的好;对庞然这样浅薄到一览无余的女人,真想一掌推开她那张写满欲望的脸。
我不开心薛小傻,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我不开心最近总是遇到烂桃花。献殷勤的女生质素一直这样跌跌跌,到你这里简直跌停板。
是你以为格陵的好女人都死光了,还是我看起来一副二世祖很好钓的样子?
再恶毒点的话他也是说的出来的;他从未这样攻讦异性,况且以前庞然并不令人憎恶。
但她今天显然是太嚣张,居然肆意踩低他的密友,不知这种精神上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你怎么回来了?”
“你们要带mary去哪里?”
罗宋宋站在前院门口,微微倾着身和小男孩交谈,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庞然怀抱mary风姿绰约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一脸的排斥。
“小朋友,如果你想它,可以到格陵来玩……”
小男孩一把撕掉皇帝的新衣。
“我看你也不一定能比我养得好!呸!”
直到他们上了车,那帮小孩子仍然聚集一处,对着车上的孟觉,罗宋宋和庞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听,他在对他的女朋友们说,那些格陵来的坏人抢走了我们的mary。我的超人内裤找不到了,否则一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停了停,孟觉又尖声尖气地模仿小女孩的声音。
“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养小猫,给它做个暖暖的窝。”
无论如何,薛小傻有了着落,罗宋宋也变得心情大好,压低声音模仿小男孩的口吻。
“还可以养麻雀,养蚯蚓,养小蘑菇,好一条食物链。”
“罗圈圈!有你的。”
“呀!”庞然惊叫了一声,“这狗不声不响的,居然咬人!”
罗宋宋赶紧把薛小傻接过来抱住,它烦躁不安,轻轻地用爪子挠着罗宋宋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庞然顿觉危险,站起来朝前座躲;当中巴要驶出大门时,它从不断安抚它的罗宋宋的颈边一跃而过,从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
“薛小傻!”
薛小傻,哦不,应该是mary,它一落地就折了腿,还连滚带爬地朝它那没良心的前主人跑去。
“mary!”
小男孩也感动了一把,迎上去一把抱起就撒腿狂奔。小女孩们也四下分散逃开,隐约听见他们在约定去谁家碰头。
“我去拿药水和纱布!”
“怎么了?要不要下车去追?”
司机赶紧停了车,罗宋宋急忙下去想把小狗追回来。
“算了,罗宋宋。”
孟觉用力捉住了罗宋宋的手腕。
我们就是追到他家里,它也不一定愿意和我们走。它宁可做mary也不做薛小傻。是不是叫玛丽的都这么蠢?”
他想起了苏玛丽。苏玛丽去了北京之后一直没有主动和他联系过,倒是孟金刚经常提到苏玛丽给他打电话,甚是不耐女儿对他抱怨北京天气恶劣——这怎能叫孟觉不心伤。
罗宋宋沉默不语。
中巴行驶在国道上,太阳在防护林的后面渐渐西移,大家都倦了,呆呆地望着窗外不做声。
快到格陵市区了,马上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太阳下山啦。”罗宋宋轻轻地说,脸贴着玻璃窗,余晖透过手指洒在她身上。
你不知道那种看见太阳落下就会黯淡的心情。太阳落下意味着练琴结束了,要说再见了。
孟觉坐在她身边,冲锋衣摩擦着她的T恤,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也对夕阳行着注目礼,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把她的手指从玻璃上一根根地剥下来,一个个地去捏她的手指肚。
他们都曾经因为不正确的指法而指肚发硬长茧,然后涂上瑰柏翠一点点软化掉——一双时时刻刻准备弹出美妙旋律的手不能长茧,那会影响乐感和速度。
她这两个月到底受了多少苦,以至于十指全是裂口和茧?
“罗圈圈,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孟觉老实不客气地夺过她的手机往里面输号码,罗宋宋拦了一下。
“我记得你的电话号码。我会给你发短信。”
他的眼睛又大又圆,抿着嘴的时候酒窝更深,越生气越可爱。
“我们两个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学琴在一起,又一起读小学,中学,大学,多少人盼也盼不到的缘分,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摆脱我?想都别想。你要还是嫉妒我,就尽管来吧,我不怕!”
罗宋宋一双小眼睛瞪起来也十分认真专注。
“我真的会给你发短信。我的新号码办了短信包月,很便宜。打电话能免则免。平时上班也不好接。”
孟觉瞪着她,她也瞪着孟觉,标准的大眼瞪小眼,算是用眼神打过勾勾了;庞然在旁边看得眼睛冒火,不知道罗宋宋的演技从何而来,怎能装得如此真诚无欺?
“我给你智晓亮的。”孟觉埋头输入数字,“这是他在格陵用的号码。”
第十七章
“乐姐,放假还来所里?”庇护所值班的社工同挽着菜篮子的乐芸打招呼,“我正准备下班。”
“嗯。买了菜,顺便过来转转。”乐芸放下菜篮,随意地翻阅着案头的文件,“这是你今天整理出来的离所人员名单?”
“嗯。所里规矩,每个人的最长暂住期是三个月嘛,床铺一向紧张,”值班社工认真道,“对了,乐姐,我正有件事要问你。我这里有份罗宋宋的情况登记表,里面没有照片,资料不全,我问了一下同事,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调解进度还是一片空白,福利救济倒是次次都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