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在罗宋宋噙着眼泪对她喊痛的时候翻着白眼去检查伤势,嘴角还带着一点不屑的笑容,心里想着,这多像晚饭时吃的青茄子。
现在,报应来了。
她从虚掩的门缝中看见罗清平又开始拨打电话——他不死心,他认定了罗宋宋在姬水,她就得在姬水。
宋玲的心嘭嘭嘭地乱跳着,失血的晕眩中,她看到一只纤瘦的胳膊伸过来,拿起了话筒——
“罗教授。”
汤园园娇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中断了罗清平的电话。
“来了。”
罗清平朗声回答,先锁住卫生间,然后再去开门。
章鹃纤瘦的胳膊硬被汤园园白嫩的手挽着,如同一对双生儿亭亭玉立站在门口。
“我……”汤园园甫一出声,又觉得不妥,立刻改口,“我们……”
“什么事?”罗清平瞬间恢复成翩翩君子,一边将学生往屋里让,一边快步移去床铺前,拿起一件衬衣遮住血迹。
收拾行李这种事儿怎么能让罗教授来做呢?汤园园愤然,他的手,是用来做大事的啊。
“我们来感谢罗教授和宋教授,可以和师兄师姐一起旅游,真的好高兴……”
汤园园拉她来的时候,可没说过要如此矫情;除了尴尬,章鹃没有别的感觉;所以她只是含混地感谢了两声,垂下了目光在地板上来回打转,又用鞋底去蹭脚边上那两滴红色液体,蹭到不留痕迹为止。
“哈哈,这有什么,评奖前我就答应过要带你们出来玩,没了奖,不能再没有信誉。”罗清平紧张地盯着章鹃的一举一动,确定她绝不会知道那是她导师宋玲的鼻血,才稍稍安心,“是不是?”
汤园园捂着嘴吃吃地笑;罗清平对这个故作天真的学生生了些厌倦,咳嗽一声,打开电视,有点逐客的意思;转念一想,又关上。
“吃饭的点了,走,吃饭去。”他伸手来拍两个学生的肩膀,“来这里怎么能不吃土家菜。导游呢,怎么不见人?”
“他刚才还在门口……”不待章鹃说完,汤园园补充了一句,“我们过来的时候他刚走,估计是通知其他人去了。宋教授呢?”
“她不舒服,在洗手间。宋玲啊,我们去吃饭了,待会给你带点回来。”
架子真大呀,汤园园心里暗暗嘀咕。
“会不会是水土不服?哎呀,听说水土不服就要吃当地的豆腐呢……”
“哈哈,没想到你懂的还挺多。”
罗清平和汤园园闲谈,却揉了一下章鹃的膊头;章鹃当场一僵,又怕是自己反应过度,不敢声张,罗清平也觉得过于猴急,于是又亲切地揽住了汤园园。
后者立刻顺势朝他靠了过来,娇嗔。
“您真会开玩笑,我哪里懂得很多,我什么都不懂啦。”
其他学生也从房间出来了,看罗清平左拥右抱,都司空见惯,表情麻木;罗清平也泰然处之,看学生手里拿着IXUS的,便招手。
“来来来,大家照张集体相。”
宋玲没信心挂两管鼻血冲出去揭穿丈夫衣冠禽兽的嘴脸,她贴着门,听着一路笑声渐行渐远。
“光线有点暗,不如下去到天井照。”
“嗯,这个提议好!”
“导游在下面,叫他给我们拍。”
“快,电梯来了。”
电梯里贴着当地猕猴桃汁的海报,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
“听说这里的猕猴桃汁也很有名!”
“是啊,酸酸甜甜,口感很正。”
“酸酸甜甜?莫非就是传说中初恋的感觉……”
“您贵庚哇?初恋的感觉还仅存在于传说中?”
电梯里都是他们的人,所以笑起来,说起话都肆无忌惮;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章鹃也扑哧一声。
“是啊,酸酸甜甜。这里有个人,就给我这样的感觉。”
谁也没想到罗清平会突然有感而发,气温立刻降到零点。
没人敢有眼神交流,都怕这多情的表白临幸到自己身上。
只有一个人,她垂下眼睑,乃是因为娇羞和喜悦。
而她挽着的所谓“死党”,却在这一片死寂中,被轻轻抚过了背脊。
叮。
到了。
电话铃的最后一声,总是欲罢不能,让人以为还来得及。
罗宋宋按着桌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准备回去继续整理。
“罗宋宋!”
这声音……
她奔向门口,刚拖过的地面光滑如镜,险些滑了她的脚步。
访客果然是孟觉,扶着精神萎靡不振的庞然站在门外,冲锋衣夹在腋下。
“我刚才是要接电话的……”似是为了弥补她的犹豫不决,罗宋宋将门敞开,“快进来,快进来。”
“直走右转第二间。”孟觉为庞然指明厕所方向,后者一溜烟地去了,他才好像早上的龃龉从未发生过一样,挠挠头,“电话?不是我。”
他并没有给罗宋宋时间去想那个电话的来源。而他对彼此关系的定位,想必也没有动摇过。
“再有电话,你别管,我来接。”
这是庞然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天。
其实一开始已有预兆:孟觉早已叫她坐到通风位置去,她偏要和他一起坐在最后一排;颠簸山路给她带来的新鲜感在早饭后变成可怕的催吐剂,她原本只想窝在孟觉肩头哼哼,但盘山公路的弯弯绕将她的肠子扯来拉去,美味包子混着胃液冲上喉头,她吐了孟觉一身,正要道歉,早饭的豆浆又喷射出来,车上其他女孩子也都过来安慰,从小娇生惯养的庞然眼泪鼻涕横流,羞辱多于难受,生了病谁不会面目狰狞?便一迭声怨司机技术太差,要求停车回姬水。
“我坐飞机从来不晕,遇到气流难道不比这颠簸?没见过比你技术更差的司机!”
“是,小姐,我技术不好,请红十字会派架直升飞机来接您下山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嘿,您还真说对了,我出了名的技术差,脾气更差。”
“你!……导游,这司机叫什么名字?我要投诉他!”
大家都在中间打圆场;生怕司机一个不高兴,把他们撂在半山腰不管,最终协商孟觉和庞然一起下山,好点之后再回格陵。
美女变作狗熊,还好有骑士相陪。回到姬水镇,庞然更加恃病生娇。
“你知道,我平时不这样的。孟觉,我好难受……”
她不敢用公共厕所方便,憋得满脸通红,更加楚楚可怜。
谁叫孟觉天生骑士情怀,全世界女性在他处都可受到公主待遇。
“我带你去我朋友家。”
早知道是罗宋宋,她一定不会来。在情敌面前出糗,比在心仪对象面前出糗更可怕。
庞然从厕所出来后,罗宋宋递了一条热毛巾给她。
“谢谢你。我真是太没用了,颠两下就吐得稀里哗啦。”
两女相逢,弱者胜。
罗宋宋打开了走廊尽头莫清芬的卧室;她不善于交际的特点不是第一次被人认为是故意疏离,这次也不例外。
“唔……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去开窗户;庞然只觉得床铺好暗好沉,犹如老电影场景,腐旧气息扑面而来,有些嫌恶,但又不便表露,口中还连连称赞屋中摆设格调典雅;罗宋宋也不多加说明,爬到床内将被褥铺开,孟觉倚在门口看她俩。
庞然摸摸围栏,确定没有浮尘,回头对孟觉笑道:“这床好奇特,像个小房间似的,有走廊,有隔间,还一边放一把椅子。”
孟觉笑而不语。这间房子的气息勾起他年少间和罗宋宋坐在椅上听莫清芬讲睡前故事的回忆,温馨无比。
故事中的骑士能倾倒天下,莫清芬往往还没讲到幸运公主的出现就睡着了。
“我和旅行社通过电话,他们下午会派人来接你。”
“那……”庞然的话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孟觉和罗宋宋对视了一眼,一起离开了房间。
那铃声仅响了两声就断了。庞然满心以为孟觉会再来,辗转反侧,却久等不见,这么空荡的大床睡起来实在空虚,人一空虚起来就会胡思乱想,越反省越郁闷,不由得长长唉了一口气。
今天明明是弄巧成拙,未铺垫好乖巧活泼的形象便任性撒娇,肯定给孟觉留下了坏印象。
她焦躁坐起,床尾有一格格狭长的抽屉,庞然一时手痒,一一打开来看,多半是空的,正兴味索然时,叫她看见了一幅卷起来的人物速写,画中端坐一名古典女性,眼神傲慢,两颊瘦削,嘴角下撇,穿一件对襟大褂,袖口下两只手安静地交叠着。
左下方的印章是篆体的“抱石时慧同观”六个字。庞然觉得那古典女性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撇过一边不理;又有一沓信札,庞然礼貌关上抽屉,却又禁不住再次打开,翻看那些信缄,全是一个叫苏玛丽的人寄给莫清芬的,按日期一封封排好。
这一点上,罗宋宋犯了错误。她对于隐私的保护太薄弱,非请勿动的观念并非人人生而有之,更错的是,莫清芬在每封信上都标注了“转罗宋宋”的字样,只因她怕一个不留意,拆开了罗宋宋和小朋友之间的秘密。
庞然打开了第一封信。
第十四章
电话再次断掉之后,孟觉拨通了总机。
“劳驾,我要刚才打进来的两个电话的号码。……好。谢谢。”
他轻轻放下电话,眉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是谁?“
罗宋宋悄声细语,生怕哪个字太大声,会震落孟觉舌底的答案。
其实答案和她所猜一样,可她想听他讲,那样逼迫感会小一点。
她所隐瞒的,现在已不必隐瞒孟觉。她多次对他在精神上裸袒过,每每不及结出新痂,就又不得不面对他。如斯几次,命中注定,他是她坦荡荡的战友,别无选择。
孟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天花板。
“你听见没有?”
易拉罐从北向南滚过的声音。
“哈,有谁抢了我们的地盘。”
他大步朝楼梯走去,罗宋宋紧跟其后;就好像迁徙者要重新夺回自己的家园一样,带了点虚张的怒气,越来越高涨;为保险起见,孟觉折去书房把他们的那两本盗版书拿出来,一人一本作为装备——此等高瞻远瞩,充分证实他“粉红兵团孟参谋”的名号得来非虚。
铁门前孟觉习惯性地拂过罗宋宋的头发,却没摸到发卡。
她已经不用发卡很久,而且没空打理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绕着,孟觉的手指差点没缠进她的头发里去。
“是不是摸了一手的头油?”
这几天工作太忙,三天没洗头的罗宋宋觉得有点亏欠孟觉,又禁不住眼睛发亮地想偷笑。
不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怎么留住希望。再怎么不甘心,和她一起长大的孟觉毕竟无可替代。有这样所向披靡的小衙内陪在身边,她萧索已久的心蠢蠢欲动地想要进入铁门那边的世界,披荆斩棘,夺回属于他们俩的领地。
孟觉揉了揉罗宋宋的肩膀,他们的两小无猜回来了,许久不见的酒窝也回来了。
“你这颗西兰花的圈圈头啊……咦,门没锁。”
手一使劲,铁门咿呀一声自己开了;阁楼里常年堆满杂物,理不清的过往密密麻麻,莫清芬索性锁住铁门和窗户不见为净;她走后宋玲更是懒怠收拾,窗户破了也不修理,任凭风风雨雨飘进来,把这里变成了潮湿阴暗,孳生细菌的垃圾场,墙缝里挤出一两朵可疑的菌菇蕨类,真是非常奇特的生态圈子。
“什么味道……”
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冲上窗台,背弓毛竖,一对碧绿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孟觉和罗宋宋。
它的尾巴像一个巨大而愤怒的问号,仿佛鸠占鹊巢的不是它,而是面前这两名灵长类生物——猫和智晓亮一样,越嚣张越迷人。
但是当它叼着一只耗子的时候,罗宋宋就不那么想了。尤其是那耗子血淋淋地还兀自挣扎。对待猎物,它从来不懂什么叫猫道主义。
两人一猫僵持数秒,它率先扛不住,在中午炽烈的阳光下眯起瞳仁,咻地一声蹿出窗外,孟觉和罗宋宋立刻赶过去察看,邻家的遮阳板太近,仅半臂的距离,猫尾在墙角一掠,没了踪影。
“原来是邻居家的猫过来找食。”
孟觉四下环顾,突然将罗宋宋护在身后,还是调侃的语气。
“哦哦,大BOSS出现了。看那边角落。”
一只黑色的小土狗,耸着两只尖耳朵,静静地从纸箱上面探出脑袋打量他们,斯斯文文,不如刚才那只黑猫杀气十足。
“你外婆真是神人哪,普通人都把狗养在院子里,她却把狗养在阁楼上。”
“她在北戴河,怎么可能把狗留在老家。”
“那就奇了,谁给它做窝,给它留门,还请黑猫警长来护驾?”
小土狗跳出纸箱,一颠儿一颠儿地朝孟觉和罗宋宋跑来,小尾巴晃得欢天喜地,一个劲地朝罗宋宋身上扑,又伸出舌头猛舔孟觉的裤腿。
罗宋宋一颗心加剧跳动,抓住了孟觉的胳膊,孟觉也半张着嘴巴不能动弹。
“难道……是薛小傻么?”
它拼命地讨好罗宋宋和孟觉,追着小尾巴转了一圈又一圈,出奇的是,它乖得一声也不出,和当年的薛小傻一模一样。
罗宋宋开心地咧大嘴吧,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开怀大笑。
“啊,果然是它!”
孟觉没被她的兴奋所感染。他只是望了她一眼,眼神有些不解;但很快他抿了抿嘴,伸手去摸小土狗的头。
“嗯,真像。”
孟觉和罗宋宋常常来给莫清芬表演四手联弹的时候,姬水还不作兴养洋狗,满街都是短嘴敦实的中华田园犬撒丫子乱跑,难免闹出几条狗命,其中以薛海光家的乖乖最为浪荡风流,一年到头都是它的春天,到处去嗅去尿尿,主人又不加约束,终于有一天把狗场用来配种的大丹弄大了肚子。
大丹啊!那可是比他庞大好几倍的母狗啊!大家都不明白这么娇小的土狗怎样做到,当做一件奇事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直到大丹主人的面子再也挂不住,于是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找薛海光的麻烦。
屁事都不懂的孟觉和罗宋宋只是出来买包子的,也乐呵呵地跟在队伍后头走。
“你说这算怎么回事?生一窝杂种狗出来损失谁负责?我们家黑丹的头一胎……”
大丹主人看薛海光不在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薛乖乖的姐姐薛葵只把眼一翻,鼻一哼。
“谁说是我们家乖乖干的?我们家乖乖多纯洁……”
薛乖乖没等她话音落下就从沈乐乐怀里跳下来,快乐地冲向她,当场上演乱伦惨剧——它搭住了薛葵的小腿开始快节奏地抽动,在场的人都囧了,那个经常在薛家出现的青年男人笑着把它拽开。
“它们多半是两情相悦。您别动气,一切损失我负责。”
“不是乖乖干的!”
薛葵涨红了脸大声否定,恶狠狠地瞪着何祺华,两颗豆大的泪珠差点滚下,沈乐乐赶紧轰表姐进屋让何祺华处理,关上了门薛葵还在犟嘴。
“让它生啊!生下来!等我将来学了生物,就来做DNA鉴定,看是不是我们家乖乖的!”
“它干的还少了哇?!迟早有一天,妇联会来找你们麻烦……不,不是妇联,是计划生育委员会!”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犬种差异太大的结果是狗仔产下即死,只有一只挺住了,大丹主人管它叫“小□的”,姬水镇其他人管它叫“薛小傻”,这个名字来由很心酸——因为它常被大丹主人踢来踹去,脑袋已经秀逗了,见人就特亲热往上凑,来个狗肉贩子也屁颠屁颠地跟着跑。
这样的薛小傻,怎么可能生存的下去。即使它傻狗有傻福,现在也已寿终正寝。
孟觉很明白,虽然罗宋宋也常常被自己的父亲踢来踹去,可她从来不会傻到认为一只狗会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她宁可相信有外星人,也不相信有童话。今天的罗宋宋,不,脱离了家庭的罗宋宋再也不是套子里的人,正从中挣脱出来。
蝴蝶破蛹的时候切忌有外力相助,所以孟觉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边,看童话中的罗宋宋和小狗玩耍,蹭它鼻尖,挠它肚子,正午的阳光映在她洁白的后脖颈上,细碎的头发弯成弧状洒在上面,四脚朝天的薛小傻突然一个鲤鱼打滚咬住了她的T恤下摆,露一截腰肢出来,曲线玲珑,只盈盈一握。
孟觉转开视线的同时,罗宋宋已整好衣服,抱着小狗站起身,语气清醒地自嘲。
“唉!我知道它不是薛小傻。”
她的口吻仿佛参透一切般地笃定;反而令孟觉有种错觉,抱着小狗站在面前的,就是十几年前那个曾经安稳静好的罗宋宋。
他心底有一份感情油然而生,如怜似爱,绵绵不绝。
“是啊,薛小傻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那它又是谁家的小狗……”
“也许是哪家小孩养在这里,看窝里垫的都是小孩子的衣服,还有空的可乐罐,零食袋——等会我去隔壁问一问。”
早该如此,姗姗来迟。天地良心,无论智晓亮在与不在,他只把罗圈圈当做好朋友,超越性别;正如他对聂今说过的那样,他从来不惦记朋友的女人,即使是罗宋宋,他也小心守护,等智晓亮回归,给她一个了断。
他虽然是个私生子,但要比别人更行得正,坐得稳,才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是就不是吧,你也可以摸摸它啊。”
罗宋宋看孟觉有点倦倦的样子,便凑到他面前把小狗举高,请他临幸。
孟觉怔了一下,才小心翼翼伸手去摸罗宋宋颊边的小狗。他喜欢摸罗宋宋的头发,喜欢戏弄她,可是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触摸过她的脸,因为那样的意义可就和铁门前摸发卡完全不同了。
小狗很享受被他抚摸,眯上了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一切都很安静。从来都是他为罗宋宋设想周到,罗宋宋却能在不经意间给予他最大的温情和感动。
“罗圈圈。”
“嗯?”
“……我饿啦。”
“我去做饭。”
“罗圈圈!”
“嗯?”
“……我出去一下,给我留门。”
第十五章
庞然原本只想看一封信。
但偷窥这种事情,往往欲罢不能,更何况看的又是一部传纪式的暗黑小说,不看到结局怎能痛快淋漓。
苏玛丽的故事实在味同嚼蜡——庞然深信,生长在富贵之家,还有什么不满足那就是无病呻吟——她感兴趣的是罗宋宋的回信都有些什么内容,从苏玛丽的字里行间来猜测,那种福尔摩斯般的快感真是无与伦比。
“……亲爱的苏玛丽,如果你坚持要听我的故事,那我就讲一些吧……”
“……我捧着朋友送给我的蛋糕回到家里,父亲非常生气 ,认为我又丢了他的脸,飞快地扇了我几耳光。头发粘了些奶油,母亲咆哮着说我是故意给她找麻烦,父亲开始觉得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游戏,他开始把整块蛋糕抹到我的头上,嘿嘿笑着,母亲在一旁拼命阻止,因为她知道最后还是要她来收场……”
“父亲倦怠了,去厨房洗手;母亲推搡着我去洗手间,一开始她还是想要给我清洗一下,但是很快她暴跳如雷,冲出去又冲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咔嚓咔嚓……”
“……听说要搬去复式楼,我高兴得一宿没睡,因为那意味着我会有自己的卫生间,这样父亲再也没借口不小心闯进来……”
“……我不恨他们。我不爱他们。我对他们没有感情……”
庞然笑得昏天黑地——相比只是平铺直叙的苏玛丽而言,罗宋宋的想象力明显更胜一筹,生日玩蛋糕战不是很自然么?上厕所不锁门,被看了简直活该!
更令人作呕的是,被父母从精神到肉体重重虐待的罗宋宋显然还对苏玛丽进行了心理辅导,假惺惺地教她摆正心态,做祖国花园里的花骨朵,简直精彩过家庭伦理剧。
“……家暴只会愈演愈烈……你很幸运,有小叔叔做保护伞。我真嫉妒你……”
她闻到道貌岸然的味道。
这世界真的会有父母实施兽行么?庞然深不以为然。她的卧室向来是想锁就锁,父母进入前要先敲门,不小心逆了她的意,就会哭的昏天黑地,直到他们赔礼道歉为止。大声呵斥那更是家常便饭,庞父庞母常年满脸哀苦皆是由此。
小时候作威作福还可以说是人格没发育完全;前几年她想出国留学,软轻硬兼施逼父母拿学费出来——工薪阶层的父母从何处凑那十五万,她根本不管;在国外,要钓金龟婿就得跟上其他女生的排场,用夏奈尔,普拉达,希思黎和蜜丝佛陀将自己武装到牙齿,她自己打工攒钱不够用,三不五时打电话回去命令父母汇款,置装费断断续续寄过来,只有那时她才觉得世上只有父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