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印微一点头,他急忙又笑起来,很热情的再开口:“啊,朱先生,你好久没来了啊,三年还是四年了,我们都还猜测着,你是不是离开上海了…你好。”扭头看到顾亭梨,他也不忘打了声招呼。
走进会所,人很少,很清净。
侍应带朱印离开片刻,像是要换衣服,亭梨没问,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有人客气的给她端了奶茶,还有几碟小甜点,不一会儿那名侍应再出来时,就微笑的对她说:
“朱先生在游泳馆,你去那里等吧。”
“现在游泳?”亭梨忍不住皱眉。
起身跟他一起去他口中的游泳馆,在三楼,超大,却空无一人。
也是,谁会在大半夜里到健身会所来游泳?
游泳池边的单间休息室,侍应已经替她摆好了饮料小吃,亭梨斜躺到软椅上,顺便拿起叠在椅子上的薄毯盖在腿上,侍应又说:“小姐,你可以放心休息,如果没有需要,我们是不会打扰你们的。”
亭梨点头,侍应端着空托盘出去。
半晌——
远远的,朱印突然出来,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浑身上下只着一条…呃,泳裤,抬腿站在另一头的泳池平台上。
顾亭梨看的愣愣的,说实话,朱印的身材,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现在,此刻,在更衣室里他应该已经淋过浴,所以头上正滴着水,顺着水滴而下,是他宽阔而紧实的胸部,往下,亭梨甚至可以看见一丝属于男性的腹部的…
呃…
正当亭梨愣愣的注视着眼前的朱印时,她却忽略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纠结,以及握手成拳的僵直。
就是这一刹,他想的太多,太多。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却突然多了不甘。
四年前,很不幸地,他被查出患有心脏包血管肿瘤,全世界七例,术后康复0例,也就是说,全部在手术三个月之内心力衰竭而死,无疑,这是绝症,全世界医生都无能为力的绝症。
医生给他诊断的当天,回家路上,他生平第一次开了快车,他甚至全身发抖,开着开着,手脚再也不听使唤,汽车在大道上开的横冲直撞,在行人的眼中急啸而过,只片刻,终于再也忍不住,他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车渐渐停在道路中央,后面的车堵成长龙,喇叭齐鸣,在他听来,像是他的丧钟。
发泄过后,冷静的,沉着了。
他想的最多的是母亲,父亲去世不久,如今她又将要面对儿子的离世,对她,会是致命的打击,也许他的离开,一同也会提早结束她的生命,连续几夜的不睡不休,他突然想到孩子,孩子,或许是留给母亲的唯一留恋,也是证明他曾经在这个世上活过的记忆。
是,就是那一夜,他突然想到了孩子。
迫切的,无比期待的,想要个孩子。
最先的两年,没有发作的症状,直到去年初,他开始常常的胸闷,气促,头痛,心悸,他也预料到,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如果不是突然见到了女儿,如果不是突然之间有了身为父亲的骄傲,他也许真的甘心就这么走了。
但是现在,他一天比一天的更加留恋这个世界,他不想走,真的,不想就这么遗憾的走,至少,他能够再健健康康的看着她一段时间。
站在泳池边的平台上,下面是清澈碧波的绿水。
他有过片刻的犹豫,真的,身体看起来与以前无异,但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双手是多么无力了。
(五)
“砰——”
一阵水流击起水花的声音,几乎是太过专业性的,朱印从平台上一跃向下,跳进水里,这在几年前,是他长期保留的运动习惯。
然而不同于习惯的,进水后的一刹那,心底立即涌起一股不适。
仿佛是承载了过多的压力,胸腔里立即袭来一股猛烈的窒息感,朱印下意识咳嗽一声,一口凉水随即被吸入肺部。
…
时间在深夜里流淌。
顾亭梨斜躺在软椅上,盖着薄毯,双眼始终盯着水里的朱印,只是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到不对,水流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早已经彻底乱了节拍,而他的身体正似乎渐渐沉入水底,数秒,亭梨疑惑的站起身,跑到水池边,对着水下的阴影,叫道:
“朱印,朱印…”
没有回应,亭梨也猛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意识到担忧,而最后一刻,映在她脑帘的竟是那本厚厚的日记,来不及犹豫,“扑嗵”一声,亭梨一头冲进水里,飞速游到他的身边,埋进水里。
然而——
双手即将搭上他的一瞬,他的大手却倏地过来。
亭梨一惊,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就已经被他反手拉住,两个人一起迅速下沉,沉到水池最底端,而他的身体,几乎贴上她的,他的手臂,紧紧的纠缠住她的腰部,就连唇角,也在不经意间摩擦而过。
这样的暧昧,她刚才忽然的害怕,担忧,转眼被一股愤怒代替。
他是什么意思,捉弄人吗!
亭梨恼火的奋力向上游,借助水的浮力,与他的身体一道冲出水面,上来的一刹那,对他八爪鱼一样的纠缠,亭梨忍不住低吼道:“朱印,你到底在干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过来健身,现在又是什么?捉弄我?你知不知道,我明天是要上班的,你是没关系,不想出去的话,可以在家睡一天,但是我,我明天怎么过!”
“…”
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好像有点惨白,双眼也是微闭,浓而密的睫毛有些的颤动,不过嘴角,却是微微的上扬,勾起一道独特的弧线,瞪着他怪异的表情,亭梨皱眉,不确定的又叫了声:
“朱印?”
谁知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又莫名其妙的,一阵大笑,发自他的口中,像是狂妄的爆发,又像是沉闷的发泄。
顾亭梨几乎是震惊的,带着疑惑的眼光再次看他,看他高高扬起的下巴,水珠就顺着他的头发一直往下流,流到脸上,经过下巴,流到胸膛,又流进水里。
没人,能懂他这声大笑背后的含义!
至于顾亭梨,无疑,她现在浑身湿透,睡衣像水纱一样贴在身上,异样的难受,瞪着今晚让人捉摸不透的朱印,她最终选择沉默。
闷哼着从水里起身,到休息间里拿薄毯把自己从上到下擦干爽,当然是尽量的擦干爽,至少不再流水滴,关于在地下室看到的日记,她决定忽视,因为她看不明白,看不明白就不想胡乱猜测。
何况他刚才的行为,她是真的恼火。
亭梨走出游泳池到隔壁的大厅,有工作人员看见她一身湿湿的,连忙过来招呼她道:“小姐,我们这里有干净的衣服,你要不要换了衣服再走?”
想想也好,不然一会再吹着凉风说不准会感冒,亭梨答应着跟她进更衣室。
衣服是全新的棉质睡衣,无谓,反正她来的时候也是一身睡衣,换了衣服,亭梨干脆到一楼大厅里等他。
即将清晨五点,正遇上会所里的工作人员换班,亭梨坐在大厅里,吧台边好几个侍应正聚在一起聊天,有男也有女,远远就能听见,而他们聊天的内容,亭梨注意到,正与朱印有关。
“哎呀,你们是没见到,真是朱先生,他就在游泳馆里,马上就该出来了。”
“真的,奇怪,他怎么会来?我记得他很久没来过了呀,以前他每次来,所里的小姑娘们都疯狂的不得了,真的是他?”
“真的,刚才他进来,我看的很清楚,应该是他。”
“就是他,小林刚才接待的,他已经肯定告诉我了,就是朱先生。”
“别说以前了,就是现在看见了也一样疯狂。”
“啊——”
…
一声惊呼,大厅里骤然安静。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电梯口的方向,顾亭梨也下意识扭头向后看去,从电梯上下来的,正是朱印,因他突然的到来,大厅里也顿时变的鸦雀无声,亭梨看他,也是,每天朝夕住在一起,倒真忽略了他过分绝美的外貌以及挺拔的身材。
亭梨也不说话,径自走出大厅,他也跟上,神色,终于带上几丝疲累。
待他们走出大厅,里面,立即恢复先前的嘈杂,守门的招待急忙对着他们背影说:
“朱先生,欢迎下次再来。”
遥远的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
月亮,被幽幽的深蓝色代替,路上的街灯依旧昏黄的亮着,两人一路沉默,朱印坐在后面,不知是不是真累了,就在亭梨将车拐进梧桐老道的时候,他的头,竟突然轻轻靠上她的后背。
那一刹,亭梨的背倏地挺的僵直,很错愕,很惊讶,有点被雷击到的震撼。
等下意识扭头时,不知不觉中,他却已经睡着,双手,仿佛很自然的,很信赖的,搭在她腰的两侧。
唉,漫长的一夜啊!
(六)
回到内庭,车停在侧屋门口,亭梨的后背其实始终都保持着僵直,一只脚刚小心翼翼的搁到青砖地上,身后,他的双手却倏地放下。
显然,刚才他并未真的睡熟。
他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干,薄唇紧紧的抿着,一身漆黑的短衫半贴着身体,从车上下来,他就直接回屋内,走到门前台阶时,亭梨忍不住叫了声“朱印…”本想问问今早是不是还要替他做早饭。
不过亭梨的叫唤,他并不理睬,应都没应一声,完全的置若罔闻。
亭梨耸肩,既然他不说话,想来也是累了一夜,回卧室补眠去了,所以她赶紧停好踏板车,去客厅的沙发上小寐片刻。
清晨五点,算算她还可以睡个一钟头,躺在落地沙发上,突然发现,窗外,梧桐花开了。
院子里面的梧桐树高大魁梧,向上直升,高擎着翡翠般的碧绿巨伞,气势昂扬,树皮平滑翠绿,树叶浓密,从叶到枝,一片葱郁,之前亭梨从没想到抬头往上看,但是今天,她不经意的一次抬眼,竟发现,梧桐开花了。
从下往上仰视,梧桐树的花很小,淡黄绿色,一簇一簇,在早晨细细的风中,显得鲜艳而明亮,很美,一扇窗开,仔细闻着,竟还有阵阵清甜的香味,被风弥散在空气里,难怪民间有传说,凤凰喜欢栖息在梧桐树上。
这种夏天的凉爽,令人留恋,令人珍惜。
…
第十一章意外的改变
(一)
“咚——咚——哒——”
恍恍惚惚中,一阵急促且厚重的脚步声。
亭梨下意识的张开眼,从沙发上坐起身,本来也就是假寐一小时,睡的不沉,这会听到有人走过,原本以为是凤乔婶来打扫卫生了,谁知她的视线刚转到客厅拐角的方向,就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走进来。
没留意到窗边的顾亭梨,他匆匆忙忙的直接走到楼梯口,上楼。
这个人,有点面熟,亭梨一时倒想不起在哪见过,不过这么早,这么匆忙,一定是朱印的朋友了。
看看时间,六点差一刻,四周依旧宁静,窗外晨光斑斓,微风絮絮,这样的气候让人不禁有些懒散,加上一夜没睡,大脑实在有些涨,在沙发上坐着坐着,亭梨不觉又躺了下来。
楼下,梧桐花开,叶影婆娑,如果说,时间就此定格,那么一切都太完美。
但是,自古以来,美好也仅仅限于某时,某刻,某人,比如说此时躺在沙发上的顾亭梨,可惜时间无法定格。
人,其实是很可怜的生物。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宿命,只不过有些人早点,有些人晚点,叫人恐惧的是这种宿命,注定只能是一个人,孤孤独独的一个人,彻彻底底的一个人,死前的一刻恐惧的是死后的瞬间,死后,到底变成了什么。
曾经经历过的,还会不会有短暂的记忆。
死后,是不是还会有自己的灵魂,在人间半空中飘摇,看一看自己放不下的人。
对于楼上的朱印,顾亭梨永远无法知道,从健身会所回来到自己的卧室,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嘴里,是不是还在呼吸空气。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闷疼,气促,窒息,就像是抓碎的头上,脸上,嘴里,被沾满了滚烫烫的甜酱,自己却浑身无力的倒在湿辘辘的泥地上,四周不断不断的有黑色的蚂蚁,虫,蛆…向脸上,头上靠近,爬在脸上,钻进鼻孔,嘴里…这一群陌生的,令人生厌的东西,正慢慢的吞噬他所有的感官…
痛不堪言!
…
周医生推开二楼最左边卧室的门时,朱印半跪在床边的地板上,额头紧紧抵着床头柜的一角,深深几块擦破的皮,混杂着血丝。
…
早上七点,朱印注射了硝酸异山梨酯,昏迷在自己的卧室。
顾亭梨在楼下换了衣服直接去卖场,监督收货,出台面,清理货柜,写POP牌,忙完办公区的文案工作,又开始到卖场内部收拾溜达。
在卖场,即使是代表整个中国内陆地区最为发达骄傲的上海,很多人购物仍然不能称之为文明。
比如“孤儿”!
有些人,或者说有很多一些人,购物时往往有这种习惯,选中一个商品,然后过了某段时间,有可能也就四五分钟后,突然又决定不要了,懒得返回原来区域,随手将车内的货物丢放在任意的货架上,一般货物还行,到了晚上清点时工作人员可以放回原地,若是遇上容易变质的食物,比如说鱼课的生鲜,如果不能及时收回,那就是一种损耗,显而易见的大损耗。
亭梨拎着篮子,到处收拾这样的被顾客遗留下的孤儿。
路过蔬菜区,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挑菜,满满几大颗干干净净的大白菜,在顾亭梨的眼皮底下,眨眼工夫就被剥到只剩菜心,摊头落叶一片,妇人拣好菜,整齐码好放进购物袋,拍拍双手,过磅走人。
别说,这样的现象太普遍。
摆化妆品的货面突然多出一只手套,可乐边上一包卫生纸,非冷冻区里有一支娇小的可爱多,一个钟头一过,那里就剩下一滩粘水,已经装好的商品外面再套四五个保鲜袋,不拿也是闲着,回去当垃圾袋一样也好使,散装食品,明明清楚写着“请勿品尝”,可是很多顾客却喜欢一尝再尝,就连熟食还要用手亲自一个一个挑过。
以前,没在卖场工作的时候,顾亭梨从不会太过关注这些购物习惯。
无关紧要吧,偶尔带着茉茉,她也会品尝一些散架上的水果,这会每天见着,心里不免有些汗颜,对于孩子,自己无疑是最直接最本色的老师,自己一个微小的习惯很可能会影响到她的一生。
所以说,今后无论如何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二)
中午快吃饭前,顾亭梨把收拾好的“孤儿”都放回原地,自己正准备去冷冻库洗洗手,不想胖课却突然从办公区后跑过来,跑到鱼课,看见小孙就问:“小顾去哪了?”亭梨赶紧又折回来,对着胖课的背影说:“课长,我在这呢。”
“小顾!”胖课转身,道,“你跟我来趟办公室,有两个民警在找你。”
“民警?”
亭梨疑惑,一边工作的小孙也好奇的转过视线,胖课点点头,便往办公区走,亭梨摘下橡皮手套交给边上的小孙,随后也立即跟上。
经过酒水区,正好撞见米晓璐,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吧,这会看见了,她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尴尬,趁着四周没有别的同事,她连忙压低了声音说:“亭梨姐,酒我已经带来了,等到晚上,我一定补回去。”
“恩,你看着办吧,小心一点,我有点急事,要去下办公室,你要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亭梨边说边往前走,脑子里其实倒没在想这件事,毕竟在办公区里有两个民警在等她,这让她实在觉得很纳闷,很疑惑,也揣摩不透。
然而事情,远远超乎了她所能揣摩的。
办公区域内,等她的两个民警一脸的肃穆,看见她进来,仔细扫视了几眼,就直接问道:“你叫顾亭梨?”
亭梨点头,其中一个民警就递上一张A4纸,亭梨木木的接过,双眼刚一触到纸上的内容,便立即惊住。
这是一张A4纸打印出的黑白照片!
单单调调的黑色,孤孤单单的人物,其实黑白的后面,隐去了原本青春的气息,遥远遥远时代的一群好友,久到,都完全忘了他们的音容笑貌。
海莉,她称兄道弟的姐妹淘,为了早恋,学习成绩从年级五十名一路滑到最末垫底端,柏默,她暗恋过两年的男生,到了高三,却莫名成了把酒拼汤的好姐么,还有…小伽…小伽,陈钰伽,从中学到高中的朋友,她已经分不清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了。
高中同班时代,两人曾不顾老师的反对,硬是挤在同一张座位,头靠头的趴在桌上听WORKMAN,老师怀疑过,找过家长,说两人恋爱了,小伽他妈那句最经典:
“没事,没事,要真一起了,那也是一起进步。”
当然,恋爱是没有可能,倒是进步,的确是一起进步了。
如果没有小伽的帮助,那她也不会顺利考上大学吧,高三的她,活的多潇洒,多恣意,完全没有高考的压力,因为她,被学校推荐了空姐招选,只可惜,高考前的四个月,砸了,名额被外校女生抢走了,从小就牛气烘天的人,太年轻,一下子就蔫了。
小伽说:“知道为什么选不上吗,那是因为上帝同志对你还寄托希望,努力吧,我们广大考民的队伍,还是欢迎你地。”
其实,想白了,空姐算什么,也不过是在飞机上替人端茶倒水的服务员。
除去工作地点是在飞机上,除了比较风光的打扮,除了高考起来不用那么辛苦…当然,如果能考上大学,到别的城市生活,住集体宿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也是她的梦,她一直就怀着的美梦。
只是这个梦,曾经被小小的,虚荣的空姐光环给遗落了。
照片,也就定格在那一瞬,小伽托着照相机,她卷起手里的书本,对着他就吼:“同志啊,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了,让我跟着大部队,一起向大学里前进吧!”
…
本是斗志昂扬的表情,被处理成黑白的复印体。
黑色的,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像她的现在,有了茉茉,一切亲情友情,全都断了,是她太不懂得念情吧。
如今乍然再看见这张照片,不知怎么搞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的,堵在眼眶里了,隐约里,她还记得每天晚上,小伽努力的陪她熬夜,背书,只可惜大学,他考去了很远的东北。
如今,那些属于青春的,美好的记忆和友情,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三)
“这张照片是你吗?”
民警的问题突然把她飞走的思绪及时拉回,亭梨皱了皱眉,忍住有些酸涩的鼻子,又点了点头,是她,高中时代的她,其实她不太爱拍照。
“你家人到派出所报案,报你失踪了,两…”
“你说谁?”
亭梨愣住,有些不敢置信的反问,家人,可能吗?她到现在都不敢忘记自己对父母带来的伤害,更忘不掉父母赶她出门的决绝,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失望,她怕那样的眼神,真的怕。
“你父母在派出所报了人口失踪,两个月前,你正好在我们所里备案做过记录,所以知道你在这里上班,既然确定了身份,你把这张表格填了。”说着,民警又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资料纸,“我们会尽快通知你父母。”
尽快通知么!
亭梨盯着眼前的资料表格,眼神有些游离。
如果真要通知的话,又怎么需要民警,家里的电话号码,一直就储存在她大脑的最前沿,太多太多次,这几个熟悉的数字即将在她手下呼之欲出,然后最终,远远的那一端甚至还没接通,她就立即匆忙断掉。
她一方面觉得愧疚,觉得无颜,另一面,她又恨,心底无意识的恨,为什么自己这生最亲最爱的人,一开始就不能原谅她的错,不能大度的接纳她跟自己的女儿,是太传统守旧,还是在乎外人的闲言碎语。
又怎样!
然后,后来,她习惯了,习惯了没有父母,习惯了…
晚上,亭梨拖着疲惫的身体到家,还没坐下,白老太太就过来问:“怎么朱先生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也不开门?”
亭梨摁了摁自己发涨的大脑,无奈的回答:“他昨天一夜没睡,早上他有朋友来过,你起来的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会他大概还睡着。”
“一夜没睡?”白太太的表情有些不悦,“干什么去了,一夜没睡,你也是吗,看看你,眼睛红红的,赶紧洗洗手,过来吃饭,对了,今天菩萨过生日,空了要记得到我房间磕个头。”
“不吃了,下班前我在卖场吃了碗面,我有点困,先上去洗澡。”
说完,亭梨上楼,白老太太又在背后念叨了一句,一会洗完澡,要记得给菩萨磕头。
其实对于菩萨,对于佛教,不能说她完全的不信,这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不好说,因为人实在是渺小,谁知道除人之外还有些什么样的生命呢,只是那些生命,又关她什么事呢,人为雕刻的东西,人类自己的一相情愿。
除了自己,谁会保佑你?
楼上卧室,门果然如白老太太所说,关着的,亭梨过去轻轻旋开门把,里面一片暗沉,窗帘被紧密的拉上,遮盖住外面已经微弱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