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一个人若是被拘留,往往只是事情的发端而已。随即而来的,是无数的、甚至难以想象的麻烦。消失殆尽的自由,随时可能面对的审讯,极大的精神压力,最现实的,还有拘留所里恶劣的条件。十来个平方的房间,两三个人住,厕所相当远,住处完全谈不上干净整洁。跟钟之璐以往的生活条件相比,可谓天上地下。还没有到监狱,已经是这样的条件;监狱看守所里的状况,可想而知。
生活环境绝对会影响一个人对物质的需求,古人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也是这个道理。之璐一辈子何尝受过这种对待,自小家境良好,结婚之后更不用说,从来就没为衣食住行担忧过。她觉得自己应该感觉到不适和难以忍受,然而,让她本人惊奇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差距,不习惯固然是不习惯,但心理上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因此说到底,还是心态问题,所谓不能接受,不外乎是没逼到那个份上,只要心态好,世界上并是不存在绝对的“悲剧”。
因此在旁人看来,尤其是在关心她的人看来,她现在的生活带给她们的感受绝对是难以忍受,同时深感现实的残酷,世俗的无情,灾难的不可预知,她脸上平和的笑意更是让他们有撕心裂肺之感。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就会发现,物质要求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之璐并不以现在的生活为苦,身处这样的逆境中,反而感到出奇的平静,逆境走到头,也就无所谓了。除了父母,她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她安之若素。
因此,基本上情况是这样,当邓牧华和贺清宁来拘留所看她的时候,不是他们安慰她,而是彻底倒了个,而是她来安慰他们二人,真挚的道谢,我挺好的,谢谢你们。
面对父母和杨里的时候,稍微麻烦一点。王良静说不了两句话就说不下去了,而杨里却表情呆滞,一言不发,之璐问她考试了没有,复习的怎么样,让她不要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学习,她回答的声音细细小小。只有跟爸爸还能谈上几句,钟载国在市里有不少熟人,他一直在尽力打探消息和想办法。
她其实并不很为自己的案子担心,更是心心念念着安业集团那边的事情。以钟载国了解的情况,原来省纪委在去年就已经着手开始收集安业集团的资料,调查是否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前不久的最终调查命令的下达,正是叶青茂的批示。看在外人眼底,这个举动很有点大义灭亲的味道。不过实际情况可能并非那么简单了。
之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看看父亲:“爸,你信不信叶仲锷会走私?”
这几日的听闻让钟载国产生了许多的想法,他说:“我不信。父母对儿女的了解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深,叶书记肯定也不信,就像我相信你不会杀人一样。但不是我们说不信,走私就不存在,大禹治水是在于疏,而不是堵,证明一个人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进行彻底的调查,摆出证据才能取信于人。叶书记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到底是比旁人高出一筹。我相信,仲锷不会有事,你与其担心他,还是担心自己的案子吧,”他心疼的看看日益消瘦的女儿,“你还是挂念仲锷,是不是?”
之璐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爸,你不会已经告诉他我的事情?”
钟载国深深叹口气,又说:“你不许我跟你妈告诉他,我们自然不会说,既然都已经离婚了,我们两家再也没什么瓜葛,没道理再去找他们叶家。之璐,只要爸妈还有一口气,也要换你的平安自由。只是……”
“只是什么?”
“已经你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钟载国想起自己登门求人时听到的那些话,本来不再年轻的脸又苍老下去几分,沉声说,“省委书记的前儿媳妇,安业集团前董事长夫人为了包庇前夫的罪行,成了杀人凶手,你是新闻记者,你觉得叶家会不知道这件事?”
之璐悚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不论是谁布的局,都是一石二鸟之计。她身陷囹圄不说,流言的推波助澜终于成功的把叶家牵扯进来,虽然他们本来也难逃干系,不过她的这个案子,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
从章德死的那刻起,她的罪名已经从故意伤人变成故意伤人致人死亡。他被送进了医院,手术后他发起高烧昏迷不醒,医生们起初不知道原委,一日后才知道他的伤口莫名的感染,医治无效。他的死亡如此突然,警察连口供都没拿到,只有他手术前的只言片语。
死亡是最好的逃避方式,也是最好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过短短几句话,把之璐拖入了深渊。连钟载国请来的对刑事案件很有经验的黄仁申律师都并不看好这个案子,他说,申请取保候审都那么困难,可以断定,上法庭几乎注定的,目前唯一的希望,是希望警察在调查章德的时候,能发现新的线索。
那日下午,之璐再次被带到探访室,鲁建中带来了新的线索。艰难的调查之下,他们发现章德以化名开设了一个银行账户,数日前忽然多了一百万,而那笔钱,是从一家外国银行的账户上汇过去的;更为重要线索是,他们确认章德身患脑癌,有绝症的人被收买,并不用费多大力气。
这两样发现对这个案子来说至关重要,是重大的突破,照理说之璐应该兴奋,可她只觉得震惊居多,喃喃说:“千金买颜色,万金买肺腑。一百万得一死士,倒还厚道。不知道许大姐和庄华的价码是多少啊。鲁警官,能查出是谁汇的这笔钱么?”
“正在请求银行方面的帮助,恐怕很困难。不过至少是有了转机,”鲁建中看她,说,“你收拾一下,一会就可以离开了。”
之璐一愣:“什么?黄律师申请取保候审的时候,不是说有困难?”
“有新的证据出现,你的嫌疑小了很多,可以批准了,”他说,“总之,取保候审的规矩你也知道,结案之前,不得离开市区,随传随到,发现证据立即汇报。我已经打电话告诉你父母,他们正在楼下等你。”
离开前,鲁建中送她离开公安局,在阳光下她消瘦而苍白。两人礼貌性的握了握手,鲁建中真挚的开口:“之璐,以后别再轻举妄动了,有什么事情,千万记得跟我,还有你父母商量。”
之璐真正感激他,欠身微笑:“是的。这种错误,一生一次足矣。”
她已经在拘留所呆了一星期,外面灿烂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一时让她不能适应,温暖的阳光却一条条一块块的撒在落叶上,好似碎金一般,晃得她眼睛无法直接视物。
在这样的光芒下,世人都会有种感觉:危机有如黑夜,已经成为过去时,并且永远不会到来。拘留的这段时间,之璐都从容不迫,可此时,再次得到的自由,生动的景物,至亲至爱的父母,让她觉得酸楚,可脸上的笑意更清楚了。
他们打车回家,中途去了超市,买了菜和一堆熟食,回家煮饭。因为是周末,杨里也在,四个人坐在餐桌两侧,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还打开了一瓶酒。劫难之后的美好,仿佛一眨眼就回到了小时候。王良静其实是很喜欢训她的,可今天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不停的给她夹菜,她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他们坐在厨房,灯光温暖。
之璐想,自从离婚以来,发生和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好的。所幸事情不论多糟,她的父母总站在她的身后,无怨无悔。人世间血一样粘稠的亲情,感动得她五章六腑都是滚烫的。
她心情很好,笑嘻嘻的说:“爸妈,你们别走了,以后我们一起住吧。”
王良静瞪她一眼:“我知道你烦我啰嗦,等你的案子结了,我们就回去,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那我搬回家吧,我打算考博呢,回家好好复习去,”之璐托腮,“我没工作没地方住,你们不许嫌弃我。”
钟载国诧异:“怎么回事?”
之璐于是把自己打算辞职和把房子还给叶仲锷的想法说了出来,看到父母愕然的面面相觑,连杨里都是一脸震惊,连忙指了指沙发上的那对教材:“跟案子没关系,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于老师也说挺好,说介绍老师给我认识。”
“你准备考博,我们当然没意见,你把房子还给仲锷又是在想什么?他又不差这个,”王良静语气一变,问她,“你存心跟他撇清关系?半点没想过跟他复合?”
之璐放下筷子,有点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说,反问:“妈,都离婚了,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钟载国拍了拍了妻子,用目光示意她不要说话。
父母的神情一丝不少的落在她眼底,知女莫若母,其实反过来依然成立。之璐心里有数,她的目光平滑的从父母脸上看过去,顿了顿,说:“你们其实跟他联系过了吧?他现在还好么?”
“你想知道他好不好,为什么不打电话自己问问?”钟载国说。
她怔了怔,低头专心吃菜。虽然是一个电话,谈何容易,他们上一次见面,吵得不可开交。
吃完饭,她抢着去洗碗筷。王良静在一旁看着她忙忙碌碌,说:“之璐,那个小里,我们都觉得不对。你不会不知道,你包里的东西,也只有她能换了。而且她来了之后,你身边怪事不断。半夜有人闯进屋,屋子里有奇怪的声音,在路上被人威胁,这也太怪了吧。”
之璐挥挥手,轻描淡写:“妈,你说什么呢?小里是好孩子,我相信她。”
没有钟载国在一旁,王良静的脾气没人管得了,她没好气:“你在轻信这件事情上,吃的亏还少么?人家叫你去酒吧你就去,明摆着就是下套给你钻,你还真的钻了,看惹出多少事情来?现在,会不会坐牢都不一定!”
之璐垂下了目光,默默把手里的洗净的碗放回水槽,低声说:“妈,可是,我总得相信什么啊。如果小里骗了我甚至想害我,你叫我怎么再相信人性?何况,如果她母亲的死真的跟安业集团脱不了关系,她怪我,也是有理由的。总之,我选择相信她。”
那天晚上,她把主卧室腾给父母睡,自己抱着被子睡客厅的沙发。大概是因为有父母在,那天晚上,她格外安心,明明可以睡着,可却不睡,拿起手机,去阳台给叶仲锷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说:“喂?”
“是我。”
电话那头的叶仲锷心思也比她好不了哪里去,这个晚上,他无数次的那起电话想拨过去,终于忍住,准备放弃的时候,想不到她居然主动的打了过来,一时竟然失语。他很快就把状态调整过来,说:“这段时间,还习惯么?”
有风吹过树叶,声音哗啦作响,仿佛急促的雨点。之璐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说:“还好,我也有了一次被拘留的经历。警察没有为难我……嗯,那份文件里提到的安业集团走私,是怎么回事?”
叶仲锷笑了笑,没有回答,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上:“我听到风声,你在阳台上?”
“是的,”之璐说,“最近,你好不好?”
“挺好,正在被审查,职务彻底被罢免,现在不知道多清闲,”叶仲锷摆弄了一下手边的棋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正在下棋,你陪我下吧。”
“我怎么陪你?都这么晚了。”
他笑了笑:“也是。”
之璐只觉得酸楚。认识后不久,在一次闲聊时,之璐知道他国际象棋下的很好,她恰好也会一点,两人就对弈上了,结果那次,她输得很惨。她不服气,苦练了一段时间,棋艺突飞猛进,跟他所差无几,十盘中总能赢个两三次。于是,他单方做了个很无耻的规定,说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这个不平等的条约的签订,她被他占尽了便宜。
不过结婚后,他们就忙得多了,两人都没时间在一起下棋,他曾经半开玩笑说,可能只有等我们老了,才有时间再下棋罢。结果并没有等到他们老去,两个人就有了时间。只是,却再也没有对坐下棋的机会了。
挂上电话回到客厅,却发现杨里卧室里有灯光从门下钻出来,想到杨里这段时间里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分担心她,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杨里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张照片。她看得太专心,连有人进屋站在她的身后都没发现。她握着一家人的照片,从背景看,是游乐场。一家三口亲密的搂在一起,父亲抱着妻子和女儿,妻子搂着女儿,无忧无虑的笑容永远的凝固在照片上。
每个家庭都会有几张这样的照片,家庭幸福的时候,这样的照片是锦上添花般的点缀;家庭破裂的时候,这样的照片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家庭不复存在的时候,这样的照片又是不能触碰的回忆。
之璐恻然,伸手从她肩头上余额过去,小心翼翼的把照片从她手里拿过去压到桌面上,说:“睡觉吧,好好休息,马上就要高考了。”
杨里那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这时才说:“之璐姐,我羡慕你,你有这么好的父母。”
之璐微笑:“是啊。”
说着拉着她坐到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杨里摁住她的手,开口问:“之璐姐,我听到你跟钟伯母在厨房里的说话了,你真的怀疑过我吗?”
之璐柔声回答:“你既然听到了,那应该知道我的态度。我说过,我选择相信你。”
杨里眼眶一下子红了,怔怔看着她。
之璐手腕一动,握住她的又说:“小里,你瞒得很辛苦吧。你母亲的死因,你到底知道多少?”
杨里再也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是那种无声的抽泣,她不是善于流泪的人,可此时,大滴大滴的眼泪就从她的指缝里挤出去,真的就像珍珠一样一颗颗掉下来,打湿了被子。
她边哭边从枕头下摸出几页纸,哆哆嗦嗦的递给她:“之璐姐,我妈妈,死的太惨了,死得太冤了,我是她的女儿,她生我养我,我不能让她枉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找到凶手为她报仇。为了这个,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了,可每次都退缩,我不知道你知道了真相,还会不会帮我……
“这几天,我总是梦到我妈妈,她跟我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你说,你选择相信我……之璐姐,我也选择相信你。”

[十七]

很多看似复杂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的惊人,也出人意料的简单。
在公安局里,杨里比昨晚冷静得多,她身边放了录音笔,还是有警察在做笔录。之璐陪她坐在一旁,没有说话。整晚都没有睡觉,她带着个很重的眼圈,可脸色白得像纸,颜色对对比强烈,让人一望就知道,在她身上,绝对出了事情。
杨里说:“其实我知道她有事情瞒着我,她出事前十天,我就觉得她不对劲,不论做什么都提心吊胆的。她悄悄把什么东西藏在床板的缝隙之间,半夜的时候忽然惊醒,弯腰摸一摸,发现还在,才敢继续睡。
“这样过了好几天,我终于忍不住,悄悄她藏好的东西拿了出来看看。鲁警官,就是你手上那份文件。我妈妈不会懂上面写了什么,但是,我懂一些,我知道它干涉重大,我被吓坏了。我不知道这份文件怎么会倒了我妈妈手里,我想了好几天,终于问她,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你知道这些东西都代表了什么吗?她说是什么都不要紧,跟我没关系,让我放心读书,还让我不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依然不能放心,连续好几个晚上,我逃了晚自习去跟踪她。她去了很偏僻的地方,把一些东西给了一个坐在车子里的人。车牌号也被遮住了,我不知道。最后一次,我远远的看到车上有人下来,握住了我妈妈的手。天很黑,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我回家之后,问我妈她每天都去见的人是谁,她对我跟踪她很生气,她一辈子都没骂过我,可那天骂了我一顿。最后她说,之璐姐和叶大哥帮过我们那么大的忙,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就是那件事情的第二天,她就被人害了。
“我下自习后,回到家发现屋子里一团糟,到处都是被人翻找过的痕迹。我知道凶手在找东西,去床板里翻了翻,那份文件还在,就把它藏起来,那是我妈妈用命保护的东西啊,我边哭边把屋子整理成原状。然后才去公用电话给之璐姐打电话。
“我想了很久,我妈妈见的那个人是谁啊,又想那辆车,那车和一般的车子不太一样,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最后终于想起,我想起之璐姐有一次来学校看我,就是坐过那车离开的。我想,那车子里的男人,是不是叶大哥?可是我没见过他,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我想见见他,哪怕是有张照片也好,确认我妈见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他。
“之璐姐整夜整夜的失眠,可是,我也睡不着,我睡着就做恶梦。那些晚上,之璐姐听到的声音,其实是我弄出来的。我以为能在房间里找到结婚照和像册,可是花了很长时间,就是一张照片都没找到,于是我还是不知道我妈妈见的那个人是谁。后来,之璐姐说,除非她出事,叶大哥才会回来看她。我就想,她怎么才能出事?
“那个下雨的晚上,并没有外人进来,电话线也是我的剪断的。是的,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我没办法,我别的办法都没有了。我想要见见叶大哥,我一定要见到他。
“果然之璐姐给他打了电话,他就来了。他一进门,我就知道。我妈妈去见的那个人,的确是他。”
说到这里,杨里貌似平静平静的面孔终于起了一丝波纹,嘴角抽动着,声音未到喉咙已经湮灭;之璐的模样并不比她好,只觉得眼前模糊。
“你不会看错?”鲁建中看着二人,沉沉的问。
“没有错,”杨里把头埋在手心许久,又抬起来,声音苍凉:“我妈妈见到的那个人,我虽然没看清楚样子,可是他的侧影我记得很牢;下雨的那个晚上停电,也很黑,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他。那个轮廓,身高,动作,跟我妈妈见的那个人,一点差别都没有……是他。”
“我考虑了很久,我不知道怎么办。之璐姐说被人跟踪威胁,其实我也是。我妈妈去世后一个星期,我下晚自习后,有个男人总在我放学路上等我,跟我要那份文件,他还说,你想跟你妈妈一样死?我就知道他是杀我妈妈的凶手了,我咬了他一口,他把我带到小巷子里,准备杀我。这时候,有几个带枪的人救了我,那个凶手放开我吓的跑掉了,那几个人然后嘱咐我,不能把事情说出去,谁都不要告诉。
“那份文件那么重要,只有可能是安业集团的人最关心。我一个人想啊想啊,越想越觉得叶大哥跟我妈妈的案子有关系。我想问问叶大哥怎么回事,又怕得厉害。我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我怎么有机会去问他?我也不能告诉之璐姐,我知道她是好人,而她是真的对我好,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深深的关切,她嫉恶如仇,对我们的遭遇感同身受。有时候我都想,在这样的社会里,她怎么活下来的?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遇到像她这样善良和正直的人了,可我还是不敢告诉她。一旦事件牵扯到叶大哥,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帮我。下雨的那个晚上,我发现,他们看对方的眼神让我想起我爸爸妈妈……他们的感情很深,这跟离婚不离婚,没有什么关系。
“这一个月,为了得到真相,我想过很多办法,可从来没想过要害之璐姐。我把那份文件一部份用匿名信的方式,寄给了鲁警官。虽然渺茫,我还是希望警察能找到凶手。我只做了这一件事情,其他的,之璐姐为什么会被拘留,我一点都不知情。”
杨里的声音嘎然而止,她目光空洞的凝视前方,半晌后说:“爸爸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人世间的趋炎附势我看得清清楚楚。人人都热爱富贵和权势,蔑视无权无势的人。我跟妈妈寒寒缩缩的登门求人,把头垂到地面上去,希望他们能给我爸爸一个交代和说法……你们想象不到那是个什么样子,可人家给我们冷眼,把我们拒之门外,不但如此,暗地还使人设计,陷害我们。
“我终于知道权利和富贵代表的从来不是它们本身的意义,它们后面藏着更多更深的含义,一个人的尊严,一个人的骄傲,甚至是,一个人活着的权利。我努力学习,努力上进,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要出人头地,让我们母女这辈子都不要再被人踩在脚底下。我想好了一切,还有四年,我就可以大学毕业了。可我妈妈,终于没等到那天。”
这席话说完,屋子里有过短暂的死寂。鲁建中带着他们离开审讯室,去另一间屋子休息。那间屋子正对楼梯,鲁建中一手搭在门把上,正要说话,可注意力却被楼梯间的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吸引过去。他看到来人,不免一怔;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之璐,低了头又看杨里,发现她们二人都同样愕然。
鲁建中对之璐比了个手势,朝几人走过去,这时对方也上完最后一级台阶,于是他客气的说:“叶先生,谢谢你前来配合我们调查;局长,你也来了。这一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