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一面与他们攀谈,一面倒上茶水。表姨父泰安抿了一口茶,皱起了眉头。
赵云兰见他皱了眉头,赶紧接过丈夫的茶杯,笑了笑道:“表姐你别见怪,我们家泰安经常去都城里做生意,打交道的都是城中富贾,这一来二去的见识的多了,嘴巴也难伺候了。”
表姨父泰安一副倨傲的神色,点了点头道:“姐姐莫怪,我饮惯了雨后龙井,喝着绿茶总觉着味道不够厚重。”
“雨后龙井与我们家普通的绿茶自然是无法比的。你们且歇息着,我去备些酒菜来,待你表姐夫回来就能陪着泰安好好喝几杯了。”
“那样甚好!”赵云兰坐在桌边,动都不曾动一下,将李晓香再度拉了过来,“晓香啊,你娘可十分擅长女红,当年我出嫁的时候,那张鸳鸯盖头还是你娘绣的呢!我还给了你娘十文钱做礼呢!不知道你的女红怎么样啊?不然也绣个帕子送与表姨?”
☆、幽谷长风
什么十文钱?都是亲戚张口闭口的总是钱?李晓香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我手艺比起我娘差远啦!我娘绣的是鸳鸯,我绣出来那就是野鸭子了!”
李晓香这么一说,逗得赵云兰呵呵笑了起来。泰安在一旁开口道:“女儿家的女红是最重要的,将来还是要靠绣工来找婆家的。”
我李晓香嫁不嫁的出去用得着你们关心么?你老婆的鸳鸯盖头还是我娘绣的呢,可见她自个儿的绣工不怎样,你还不是娶了她?
“是呀,绣工是挺重要的。娘亲帮老陈家的二女儿绣鸳鸯帕的时候,老陈说要给娘亲谢礼,包了三十文,娘说什么都不肯要,乡里乡亲的帮个忙哪里能要钱呀。老陈硬是要给,最后娘只收下了他二十文。”李晓香一副天真地夸奖自己娘绣工的模样,但赵云兰的脸色却僵了起来。
这不明白着吗,王氏替她绣鸳鸯帕,她才给了十文钱。老陈却要给三十文,王氏不肯要,老陈还不快活。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赵云兰不是真那么大方,还不如老陈呢。
“这是外人,不愿欠人情。自家人就不会给那么多了。”赵云兰尴尬地笑了笑,不再扯绣工了,又扯回到头油上了,“晓香啊,你爹成日就忙着学舍,一颗心都扑在学生身上了。不像你表姨父呀,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惦记着我,别人可舍不得给媳妇儿买这么贵重的头油,你表姨父大方,一次给我买了两大罐。这次路过你们家过来住一宿,叨扰了你们,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匀一点头油给你娘用用?”
要送就送一罐吧?这匀一点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知道叨扰了自己的表姐,怎的也不知道带点儿见面礼来?
“不用啦,表姨!”李晓香知道赵云兰也就说说而已,她起身笑了笑,“表姨和表姨父先坐着,我去帮帮我娘!”
“哎哟,几年没见,晓香懂事儿了不少啊!”
李晓香巴不得早点离开赵云兰,带着逃难的心情来到王氏身边。王氏正专心地切着卤好的牛肉,一片一片厚薄均匀,再浇上自己熬制的酱汁,李晓香不由得吞咽起了口水。
表姨和表姨父可真是好面子呀,李晓香已经多久没吃过娘亲卤的牛肉了。
王氏看她那眼巴巴的样子,不由得一乐,夹了两片牛肉就塞进李晓香的嘴里,压低了声音说:“赶紧过个嘴瘾。”
李晓香捂着嘴巴呵呵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就似弯弯的月牙儿。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冲到了自己屋子里,钻进塌下,将当初那个存了君影草花露的瓶子取了出来。她先是用力摇晃了几下,再将瓶盖打开。君影草的香气缓缓从瓶口溢出,李晓香用力吸了一口,实在太美好了!原本还担心酒精纯度不够,可意外地感觉很好,已经形成了香氛。
李晓香回到王氏身边,偷偷倒了一点君影草花露倒在掌心,踮起脚尖,悄悄将它抹在王氏的发髻上。
王氏笑着回过头来,“干什么呢?偷偷摸摸的,小老鼠似得。”
“没什么,就是觉得娘亲的头发真好看呀,我什么时候也能挽髻呀?”
“等你嫁了人再说吧!”
待到李明义与李宿宸回来,王氏将备好的饭菜送上了桌。李宿宸刚拎了坛酒,就瞥见赵云兰三、四片牛肉下了肚。酒坛子刚被打开,李晓香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的酒要是给她调制香露该有多好呀!
李明义亲自与泰安倒了一杯酒,泰安执着就被置于鼻间闻了闻,全家人都不约而同看着他的表情。
“唔,在这里算是不错的酒了。”
李晓香绝倒,多谢您的夸奖,吾等感恩戴德呀!
“表姨父,我从来没进过都城!爹爹成日里只知道教书育人,也没带我去过……所以他也没尝到都城里的好酒!若是有机会,你给我爹带一坛子尝尝?”李晓香一副孝顺的模样。
这时候,赵云兰和泰安总算意识到自己到李家借宿却什么见面礼都没带。
“酒坛子得多沉呀!你个小丫头别再瞎起哄了!”王氏夹了一片牛肉给李晓香。
坐在王氏身旁的李宿宸摸了摸鼻子,缓缓开口道:“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这时候赵云兰来劲儿了,一副娇媚的姿势摸了摸额头,“哦,是你们表姨父在都城明月坊给我买的香油。”
“香油?什么香油?”李宿宸看向赵云兰。
“是茉莉花和桂花香味的。”赵云兰有露出那副得意的表情。
“茉莉和桂花?我闻着的好像不是这个味道。”李宿宸又往王氏身边凑了凑,“咦,娘——你身上怎么会有君影草的香味?”
“君影草?”赵云兰愣住了,这时候她才从浓郁的桂花及茉莉花香中嗅到了一丝盈盈浮动的优雅香气。
王氏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看向李晓香。这丫头抿着嘴笑着,就是不说话。
“确实是君影草的气味。”李明义开口道。
众人皆知李明义的为人,从不撒谎,一板一眼。他说王氏身上的是君影草,没有人怀疑。
赵云兰惊讶地起身,看向王氏的发髻,“表姐你莫不是戴了君影草?”
她急不可待地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甚至拨开了王氏的头巾,可除了那支朴素的木簪,什么也没有。只是随着头巾被撩起,那股幽静的气息弥散开来,流溢出迷人的醇芳。
“……姐姐你什么时候得了君影草的香油?”赵云兰这个时候眼红了起来。
君影草的香油在明月斋里卖的价钱是茉莉香油和桂花香油的两倍,赵云兰第一次闻到那气味就爱不释手,但泰安觉得太贵了,只是香油而已,抹什么在头发上都是一样的,只给她买了一罐茉莉花油,至于桂花香油还是自己费了不少口舌才磨得泰安买了下来。就为了这两罐香油,泰安一路上还与自己摆了脸色。
按道理李家比自己拮据,王氏怎么舍得买君影草香油呢?
“这个……不是买的。是老陈家的女儿成亲,我去帮把手,她女儿好心给我抹上的。”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赵云兰听王氏这么一说,心里平衡了下来,“我就说……这么贵的东西,你哪里舍得……”
“诶?老陈家的女儿嫁了都快七、八天了,娘你头上还留着香油味呢?”李晓香这么状似无心地一问,赵云兰的脸又拉了下来。
这不明摆着是王氏为了给赵云兰面子才说自己的君影草香油是别人给的。
“藏于深山不以无人而不芳,所以娘亲才会对君影草情有独钟吧。正是幽谷长风,宁静致远。”
李宿宸这么一说,显得王氏的品味高出了赵云兰不知几重,赵云兰只得干干地笑了两声。
而王氏唇上的笑容缓缓加深,李晓香这才明白李宿宸夸的并不仅仅是王氏的品味,而是以花喻人。
李晓香第一次觉得这位兄长顺眼了许多。
夜未深,李晓香也不急着入睡,而是出了屋子在老槐树下坐着,一仰头便是满天星河灿烂。
不远处的窗棂油灯未熄,映出赵云兰与泰安的影子。泰安似乎在责备赵云兰,就算买了两罐香油也不及王氏发髻间的那一抹淡香,说什么买东西贵在精而不在多,钱没花在刀刃上就是烧钱。赵云兰争辩起来说自己明明想买贵的,是泰安舍不得银两云云。
李晓香闷闷地笑了,他们两口子哪里懂得什么是贵精不贵多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到她身边坐下,她一侧过脸,对上的便是李宿宸的如玉容颜,在星光的映衬下,疏影婉约,静谧而神秘。
“……哥,你怎么也出来了?”李晓香再度扼腕李宿宸明明有张俊脸,怎的自己就生得如此普通。
“娘怕你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又摸到哪里去了,唤我来看住你。”李宿宸也靠着老槐树,两兄妹就这么坐着。
良久,李宿宸再度开口道:“君影草的香油,是你做的吧?”
李晓香愣了愣,随即无所谓地承认:“是我做的,不过不是香油,而是花露!”
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只小瓶,递到李宿宸的面前,献宝一般,“你且闻闻,比不比得过香油?”
李宿宸闭上眼睛,十分认真地品着瓶口溢出的香氛,“这香味比起香油来更加袅绕隐约。香油的气味,无论是桂花、茉莉的、甚至于上好的丁香,都不似你这香味留有余韵。我猜想是因为你兑了些酒水的原因,借着酒香将君影草的气味带出,多了几分纤柔。只是因为兑了酒,所以这香味不似香油持久。”
“香味没了,就再往头发上抹点儿便是。总比成天油腻腻的要好吧?”
“那倒是。看不出你成天懒懒散散的样子,也是个走心之人,还记得娘亲最喜爱的是什么花。”
“那是自然。”李晓香得意了起来,她生得不如李宿宸好看,诗词书画更加比不上他,如今总有点儿什么能在李宿宸面前扳回一成,李晓香心中的欢喜都写在了脸上。
李宿宸淡然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随意地说了声:“拿去吧。”
☆、白马青衣(真恶俗个标题)
“这是什么?”李晓香接过小瓶子,打开之后,一股浅浅的杏仁香味弥散开来,“这是甜杏仁油?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明义鲜少给李宿宸和李晓香什么零用,江婶也说过甜杏仁油比芝麻油贵很多,李明义是不可能给李宿宸买这种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东西。
李宿宸的脑袋靠向李晓香,眼底如有流星隐没,他不紧不慢道:“钦慕你兄长者如过江之鲫,区区甜杏仁油而已,如何难得倒我?”
李晓香顿时囧了,不知道李宿宸这算不算牺牲色相?
手指沾了一点杏仁油,在手背上试了试。江婶磨的芝麻油已经够细腻的了,可与这甜杏仁油相比,天壤之别。甜杏仁油很容易就被推至手背上的整片肌肤,丝毫没有油腻感,且非常水润。李晓香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前一世她用过一些杏仁精油,李宿宸给她的甜杏仁油丝毫不逊于经过现代工艺提炼的精油。
“晓香,为兄问你,你是喜爱香脂,捣置来打发时间,亦或是打算将来以此作为生计?”
李宿宸这一问,李晓香沉默了。
这个朝代名曰大夏,一开始李晓香以为自己穿越来了西夏,后来才知道这根本是另一个平行空间。大夏民风还算开放,君主亦开明,打破了前朝重农抑商的思想,邻国互通有无商旅往来频繁。虽然男尊女卑的思想并不过分浓重,但男主外女主内的意识根深蒂固。女人最多的生计便是纺纱、织布、绣花,当然也有少许女大夫甚至于专门教授大户人家女子文墨学问的女先生。李晓香自问自己不是做女大夫或者女先生的材料,至于女红她更觉得痛苦万分。今夜,李宿宸提起以制作香脂为业,李晓香忽然觉得这未尝不可。
“爹……会打死我吧?”李晓香心有余悸地望向李宿宸。
“娘亲也会用自己绣的绢布换取钱粮,这与商贾以货易货又有何区别?只要你自己心正行端,爹又能拿你如何?”
“哥,那你会帮我?”李晓香直起腰,十分认真地问。
“你是说帮你弄杏仁油,还是帮你瞒着爹?”李宿宸好笑地问。
“都有!”
李宿宸伸手在李晓香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你呀,自从摔坏脑袋之后,我怎么忽然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李晓香推开他的手,“怎么?你还盼着我摔坏脑子呢?”
李宿宸笑而不答。
第二日,赵云兰与泰安夫妇终于起身离开,昨个夜里,他们将近吵了一整个晚上,李晓香总结整个过程大概是:泰安责备赵云兰买的东西不上档次,赵云兰责怪是泰安不肯为他买君影草香油,最后泰安摔掉了赵云兰的桂花香油,赵云兰哭了半个晚上。
李晓香打着哈欠起身,心想泰安这是何必……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云兰夫妇,李晓香的耳朵终于清闲了下来。
王氏照例坐在桌边,这一次她似乎是在缝制一件小孩子的衣衫。李晓香坐在一边看着,心想王氏不出门,自己怎么做她想做的事情呀。
似乎猜到李晓香在想什么,王氏头也不抬地说:“你若是想要摆弄你那些花花草草就去吧,娘又不拦着你。”
看来这是得到王氏的默许啦!李晓香兴奋地开始倒置她的甜杏仁油。
再说说江婶,她和往常一样,背着自己种的菜,进了都城。
刚来到飞宣阁,还未及将菜篓从背上卸下,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放眼望去,只见一淡色青衣少年骑着白马,飞奔而来,冠带与青丝扬起,潇洒不羁。来到飞宣阁门前,少年收紧缰绳,一跃而下,只是短暂一瞬仿佛要刻进仰望者的眼睛里。少年将白马交予飞宣阁的掌事,唇上笑容点点,眉宇如泼墨流烟,满月清辉。
这时候阿良来到江婶面前,细声道:“江婶?江婶?”
“哦……姑娘来了。”江婶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却看着那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失了神,叫人听了去非笑话死。
“江婶刚才看见的可是楚溪楚公子?”阿良对江婶的失神不以为意,早就见怪不怪了。
江婶这才发觉方才看着那少年的并不只是她,还有往来行人甚至出入飞宣阁的客人。
“那位就是楚溪?都城四少之一的楚溪?”江婶愣住了。
“正是。”阿良点了点头。
“瞅着也不似外人说的那般……”江婶意识到不该说下去了,赶紧收声。
阿良笑了笑,“江婶莫听信市井小民的流言。方才你也看见了,楚公子是都城中有名才貌俱佳的名门子弟,多得是想要嫁做楚家妇的女子。楚公子只是坚持本心,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不合心意的女子,毁了两桩婚事,城中便谣传他花心风流。那两位被他悔婚的女子,如今一个嫁给了石城的首富,一个嫁做了车骑将军夫人。”
“哦……”江婶点了点头,将背上的菜篓子交了出去。
“对了,江婶,之前你做的凝脂还有吗?我想再买一点。”阿良扯着江婶的袖子问。
江婶笑了笑,想起今早出门前李晓香交给自己的瓶瓶罐罐。
“是这样的,替我做凝脂的小姑娘改了点儿原本的配方,用料比原先贵重了一些,就不知道阿良姑娘中不中意。”
“比原来的还好用?”
“姑娘可以试一试,若是不好用就不买。”江婶将一个小巧的罐子打开,里面的凝脂呈现出比原先更加柔和的颜色。
阿良沾了一点,在手背上推开,滑润细腻,还有几分原先的清凉舒爽,气味也比从前更加好闻。
“这是用杏仁油制成的凝脂?和恒香斋的杏仁香脂倒是差不多,但是他们做的虽然水润,却没有你带来的凝脂清凉。这到底是为什么?”阿良好奇地问。
江婶隐隐猜想应该和厚叶菜还有龙舌有关,恒香斋怎么可能想到将厚叶菜添到给女人抹脸的香脂里呢。
“唉,小姑娘做这个的时候,我都在田里忙活,还真不知道她怎么制出来的?要不我回去给你问问?”
阿良也是个聪明人,这么好用的东西铁定是有秘方的,江婶肯去问,可人家未必肯给,“没事儿,江婶。这杏仁油我要了,您要多少银两?”
“八文钱,姑娘觉得怎样?”江婶还有些担心,怕要得贵了阿良不肯,但出门前李晓香非说甜杏仁油贵着呢,要江婶开价的时候绝不能妥协。
“八文钱?”阿良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她心里知道,就算不是恒香斋,哪怕是普通的香脂铺子,一罐这样的杏仁油香脂也得卖上十文钱。
看阿良为难的表情,江婶真想改口,但自己出门前已经答应了李晓香又怎么能食言于一个孩子呢。
江婶在心中一咬牙,笑着道:“阿良姑娘要觉得不值当那就算了,我就留着自己用吧。”
“我那罐刚用完,不买这杏仁油也没得其他抹了,八文就八文吧。”
阿良解开钱囊时,江婶又取出另一个小瓶,“姑娘,做香脂的丫头让我把这瓶花露上市集上卖了,我嫌麻烦想趁着正午之前回去。姑娘看看,五文钱愿不愿意收下?”
“花露?”阿良好奇地将江婶递过来的瓶子打开,一股清香蔓延而来,清凉之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优雅,“这是……君影草吧?”
“正是。因为花露的香味不像香油那般长久,约莫半刻香气便消散了,但不似香油那般黏腻。姑娘年纪轻轻的,将发髻抹得油亮油亮这柳絮尘粒儿落在头发上还除不去,不如试试花露?”
阿良又吸了一口,觉着着香味着实吸引人,多付五文钱而已,将凝脂与花露一并收下了。
江婶向阿良道了谢,回身时小心翼翼地将这十三文钱收好。她当真没有想到,自己背着菜早出晚归,一天也不过赚上二十几文钱。李晓香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家里倒腾倒腾就赚了十三文。江婶毫不怀疑,如果今日李晓香再多给她些瓶瓶罐罐,阿良只怕会全要了去。
这一刻,江婶心中已有了主意。
再说楚溪,入了飞宣阁,掌事在前引领,阁内并不如外人想象中歌舞升平,丝竹不绝。
飞宣阁既为雅伎之所,自然与普通的歌舞伎馆有所不同。都城之中,除去飞宣阁还有乐坊、舞坊不计其数,它们大多是一个台子上舞技与乐师合作编排,台下一群看客们喝茶的喝茶,聊天儿的聊天儿,真正懂得欣赏的少之又少,多数是凑个热闹,附庸风雅罢了。而飞宣阁中,哪怕是煮茶的小丫鬟,拎出来也能抚琴一曲或是轻舞一支,更不用说那些舞姬和乐师的造诣了。飞宣阁中亭台楼阁以曲桥相连,每一个亭阁互不相扰,客人们可以煮茶品酒赏艺,是都城中名门子弟相聚的好去处。
“楚公子,苏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掌事年约二十出头,眉清目秀,少言语但为人处世极有分寸。
楚溪笑着摸了摸鼻尖,“我这二哥,明明就是钦慕柳姑娘的玉容仙姿,每每到此不与美人独处,偏要拉上我这外人,是何道理?”
☆、君子如兰
掌事答道:“苏公子只是欣赏柳姑娘的‘雪润千峰’,少了楚公子在旁共赏,纵然美人如云乐如仙,苏公子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掌事真是会说话。哪日掌事不在这飞宣阁做事了,不如来我家的银楼,定许你个分号的掌柜做做。”
掌事赶紧摇头,“苏公子说笑了!在下对钱银流通一窍不通,岂敢……”
楚溪笑着以手指点了点掌事的额头,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在下不过开个玩笑,掌事何必如此认真地拒绝,反倒伤了楚某的心。”
楚溪一张俊容如此靠近,掌事不由得向一侧退了退,耳根泛红一片。
楚溪哈哈笑了起来,“林掌事如此害羞,莫不是姑娘家扮的?”
掌事咳了咳,不再多言。
楚溪也不再调侃于,两人穿过一片荷花塘,碧绿的荷叶延绵起伏,在风中摇曳出翻滚的浪潮,几朵青绿色的花苞泛着娇嫩的粉色,在浪尖起伏,清香袭来,不远处隐隐传来丝竹舞乐的节律,令人心绪斐然。
掌事将楚溪领至一个楼阁前。这个楼阁在外人看起来精巧,嫩绿色的藤蔓随着廊柱攀岩而上,藤蔓间缀着点点洁白的小花,经过特别的修剪,倒有几分玲珑起伏的风致。阁楼内却是别有洞天,矮几、屏风、藤榻、舞阁一应俱全。楚溪跟着掌事上了楼,只见一白衣青年横卧于藤榻之上,单手撑着下巴,帽冠已除,黑色的发丝沿着脖颈蜿蜒垂落,绕过手腕,在藤榻上落成一小圈,狭长的双眼间似有水波轻扬,眼帘半睁半阖慵懒间却暗含笑意。
这便是楚溪的结拜二哥苏流玥。苏氏乃都城中的贵族,苏流玥之父为当朝大理寺卿,官至三品。其则是当朝天子的姐姐淳翎公主,身份贵重。苏流玥乃淳翎公主所出,之上还有一位兄长苏仲暄,时任大理寺少丞,为官清廉才华横溢,颇得圣上爱重。倒是这苏流玥,少时听说文采不俗,自从两年前迎娶都城大文豪沈曦之女为妻,整个人都变了,成日流连风月之所,醉卧美人膝,笑看风尘变,先是气得他老丈人卧病整整一个月,后又被他爹苏大人赶出家门,在花街柳巷中借宿了半个月花光了身上全部的银两之后,因兄长苏仲暄求情加上生母淳翎公主以泪洗面,苏大人这才勉强让这不孝子入了家门,但从此以后对苏流玥所作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