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这位胡爷五大三粗蛮横无理的样子,不禁一阵恶心,莺儿和燕儿上来扶住我。
胡爷一看我要离开,忽然暴喝一声,“给我上!”
一群灰衣大汉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跃上楼台,直朝我扑来。像一群恶狗一样,张牙舞爪。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护非烟姑娘回房!”韩夫人对着后台大声叫起来。
呼啦啦,牡丹亭的护院们从后台冲出来,围在我身边,可是灰衣大汉的人数更多,把护院围住了,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双方已经拉开了架势,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大厅里的人一看这场面,都愣住了,刚才的鼓噪声也听不到了,所有的目光都盯着楼台上,要看看这一出戏如何收场。
我觉得自己的身上涔涔冒出冷汗来,下腹的坠痛更厉害了。红颜薄命,娘亲对我说过的这话难道要变成真的,我不敢想象自己落入这个粗野的胡爷手里会遭受怎样的罪!
“姑娘!”莺儿一定是感觉到我的手变得冰冷,她关切地在我耳边叫了一声。
“这姓胡的是刑部王侍郎的表兄弟,东都河南尹崔大人的内弟,是洛阳城最大的恶霸。”燕儿也在我耳边低声说。
躲是躲不过去了,我想起了八岁那年,惨淡的月光下,娘亲手中闪着寒光的剪刀,那寒光穿过七年的时光,刺入我的肌肤,我想了一下,从容地从头上拿下金镶玉的金步摇,这步摇的一端是一根很长的金针。我拿着金步摇,轻轻摆脱燕儿和莺儿的扶持,向前走了一步,推开欲要拦住我的护院,继续向前走。两个灰衣人要捉住我的手臂,我冷冷地盯了他们一眼,道,“别碰我!”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章(2)
也许因为我语气中的冰冷,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已经是他们的笼中之物了,他们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
周围很安静,我走到韩夫人前面,对着那个在台下戴着深青色绸布幞头的胡爷,我低下眼睛,看了他一下,举起手中的步摇,淡淡地说,“胡爷,你可以点我的牌子,不过,你点了之后,恐怕会后悔的。”
胡爷的眼神瞬息变了几变,得意,惊讶,错愕,不安。他忽然嘿嘿一笑,“我的小美人儿,你要让我如何后悔,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呢。”
我依然淡淡地说,“也许到时你已经不会后悔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到了韩夫人投向我的目光,有些沉重,有些焦虑。
“大爷不吃你这一套!”胡爷脸色一沉。
“吃也罢,不吃也罢。不过,你不要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抚摸着金步摇。
“我堂堂须眉,岂受你的威胁!”胡爷仰脸哈哈一笑,忽然收住笑,贪婪地看着我,“非烟姑娘这个样子更是惹人怜爱!”
我不理他,转过身子,叫着莺儿和燕儿,“莺儿,燕儿,扶我回去吧。”
莺儿和燕儿连忙向我走来,可是走到灰衣人前,却被挡住了。
我背对着胡爷,不知道他向灰衣人作出了什么指令,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的金步摇便被一灰衣人抢去,然后双臂一紧,被两个灰衣人钳住了手臂。我没有动,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站着。因为我知道,挣扎是没有用的,徒然让自己被钳得更紧而已。
大厅里静得好像是一座空宅。
“非烟姑娘,”胡爷得意地喊着我的名字,“现在,你又怎么样让我后悔。”
“时候未到。”我淡然道,心中打定了主意,我绝不会像娘亲那样,剪刀只往自己身上扎,如果我有剪刀,一定先往这位胡爷身上狠狠扎去。
“小美人儿还挺倔!”胡爷跳上楼台,走到我的面前,涎着脸看着我,把手伸出来,欲要捏我的下巴,一阵浓郁的香风袭过来,这样的人物,身上居然带着脂粉的浓香!我嫌恶地别过脸去。
“胡爷,您千万别跟非烟一般见识,等她身体好了,我让她亲自向您赔罪。”韩夫人用她丰满的身子挡在我的面前,“胡爷,如果你不嫌弃,今天就让我陪你吧。”
我万想不到韩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我几乎愣住了,因为我看见了韩夫人的眼神,绝对是风情万种,这种风情万种是学不来的,一刹那,韩夫人变成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或者,她一直是千娇百媚的,只不过,因为她现在的身份,不宜如此媚人罢了。
胡爷朝韩夫人溜了一眼,淫笑道,“韩夫人今天真是光彩四射,好,一老一嫩,今晚大爷既要尝尝鲜,也要嚼嚼老姜。”
“胡爷…”韩夫人还要说什么。
可是胡爷把手一挥,冷笑一声,“韩夫人,你是不想开这牡丹亭了吧!”
韩夫人看看我,眼睛里有一丝无奈和歉意,她把身子挪开了。
胡爷又狞笑了一声,伸出手,又粗又短的手指就快要碰到我的下巴了,我再次扭过头。
“待会再好好让你快活,到时保你对我百依百顺。”胡爷收回手,对灰衣人命道,“带回房!”
“慢!”
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来。
“樊姑娘!”我不由得叫了起来。
是樊姑娘,她依然是素白裙子和淡紫披帛,像一朵淡紫的云一样从后台飘过来。
樊姑娘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向胡爷,“胡爷,把非烟姑娘放开。”
胡爷轻佻地看着樊姑娘,“怎么,牡丹亭的冷美人耐不住寂寞了!”
“放开她。”樊姑娘面无表情。
“就凭你樊姑娘一句话,笑话!”胡爷脸色一沉,“当我胡爷是什么人。”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份情。”樊姑娘道。
胡爷愣了一下,复又嘿嘿冷笑,“樊姑娘,今非昔比,你早已经不是牡丹亭的头牌姑娘了。”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章(3)
“无须你来提醒我。”樊姑娘忽然低声道,“就算你今天还我一个人情,我们以后两不相欠。”她的语气竟然出现了很轻微的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不相信地看着樊姑娘,为了我,这个一向冷酷如千年玄冰一样的美人,竟然恳求这个恶霸。我不知道这个恶霸会欠樊姑娘什么情,可我不想看到樊姑娘为我去求他。
胡爷想了想,笑道,“除非樊姑娘今晚破了例,好好陪陪我喝几杯。”
樊姑娘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坚决摇摇头,“绝无可能!”
“那就是非烟姑娘了。”胡爷向灰衣人挥挥手。
灰衣人捉紧了我的双臂,就要强行带走。
莺儿不由得惊叫起来。
一个人影一闪,我觉得自己被一只大手抓住,忽然腾空而起,等落到地面时,我抬眼一看,一双很黑的眼睛正看着我,这是一个穿着棕色衣服的大汉,他有浓密的胡子,很方正的酱紫色脸膛,孔武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抓着我臂膀,我的大半个身子几乎是陷入他的怀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这样靠近我,我闻到了他身上强烈的男人气息,不禁微微红了脸。
我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从灰衣人的手中把我抢过来,也不知道他是善意还是恶意,可是我并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后移开目光。
这个男人有点诧异地看着我,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安静吧。
“武公业,你一个小小的功曹,居然想在大爷眼皮底下玩英雄救美!”胡爷定眼一看,大声怒喝起来。
我这才知道这个男人原来就是刚才出三百两银子点《霸王别姬》的武功曹,就是他,点了《霸王别姬》之后提出要我上场。我不由得朝他看去。
武公业这次并没有看我,他对着胡爷嘿嘿一笑,“你以为你有一个当侍郎的表兄,整个洛阳城都要对你战战兢兢么!本大爷偏生不吃这一套。”
“你不吃也得吃!别忘了你是在谁的手下混一碗饭吃。”胡爷冷笑一声。
“不错,我是在你姐夫手下当差,不见得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作恶而不管。”武公业的大眼一瞪,凛然道。
胡爷一咬牙,对还在目瞪口呆的灰衣人喝道,“给我打!打伤了打死了我负责!”
灰衣人如梦初醒,掳掳袖子就一拥而上。
武公业一手抓紧我,低声道,“让姑娘受惊了。”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接着就不停地旋转着,高高低低,飞起来,落下来,耳边砰砰砰的拳脚相击的声音响成一片。
混乱中,几个灰衣人被武公业击得直飞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我正在头昏脑胀,不知道东南西北,只听见武公业道,“非烟姑娘,你先避避。”然后觉得身子忽然平平飞了出去,居然没摔在地上,而是轻轻落在莺儿和燕儿身边,她们惊叫一声,慌忙把我扶住了。我喘了一口气,向武公业和灰衣人看去,只见武公业被灰衣人围在中间,砰砰声不绝于耳。我不由得有点着急,我不希望武公业受伤,或者因为我而被胡爷的人打死,胡爷是有备而来的,这些灰衣人身怀武功,武公业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围着他有十来个人。
“住手,我跟你走!”我打定了主意,站直了,对胡爷道。
“先把非烟姑娘给我带走!给我狠狠地打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账!”胡爷大声嚷道。
打斗声更厉害了,台下一些胆小怕事的人开始往门外跑去,不想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两个灰衣人跃了过来,把莺儿和燕儿推开,重新抓住了我的手臂,强行拉着我向台下便走。
“安武!”正在一片混乱中,忽然一个冷峻的声音从大厅门口传来。
“侍郎大人!”韩夫人如同见了救星,也不管这个侍郎大人是来干什么的,连忙叫起来。
来人是王侍郞,刑部的侍郎大人。有官职的人轻易是不到温柔坊来的,就算是要听曲子,也是请乐伎到府上弹奏,身居府尹高位,更是不会涉足温柔坊。灰衣人一听到韩夫人大叫侍郎大人,都驻了步子,我不由得向门口看去。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章(4)
王侍郎身穿圆领窄袖的紫色官服,腰间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佩的玉带,他的身材瘦小,但站在门口却让人感到有说不出的威严之态。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怒气,因为这怒气,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胡安武大吃一惊,连忙跳下楼台,向王侍郎奔去,“表兄…”
王侍郎朝他一瞪眼,胡安武慌忙改口,“王大人,您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到了洛阳,而且到这种地方来了!”
刑部的侍郎大人,本来是应该在京城待着的,怎么会在洛阳出现?
“给我滚回去!”王侍郎大喝一声。
“这…”胡安武回头看看韩夫人,又看看我。
“还不快滚,以后你再来胡闹,甭怪我不客气!”王侍郎脸色铁青。
“是,是!”胡安武看着还捉住我的灰衣人,喝道,“蠢货!还不放了非烟姑娘!”
他这么一喝,两个灰衣人才回过神来,赶紧放开我,垂手而立。
“统统跟我回去。”胡安武叫道。
一行灰衣人扔下武公业,扶起地上躺着的同伴,争相跳下楼台,跟在胡安武身后,灰溜溜地走出大门。
在场的人因为这变故都惊呆了,不错眼珠地看着王侍郎,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韩夫人在两个小丫鬟的扶持下,走下楼台,来到王侍郎跟前,微微施了一礼,很乖巧地说,“侍郎大人,胡爷也是开个玩笑罢了,怎敢劳您大驾。”她向两个小丫鬟吩咐道,“快去准备一间清静的房间,沏上上好的云雾茶。”
王侍郎的脸色稍霁,他好像长吐了一口气,摆手制止了韩夫人的殷勤,“韩夫人,给你添麻烦了,在职之人,不敢在此久留。”说完,他回身就走,竟然看也不往台上看一眼,两个随从连忙跟了上去,消失在门口。
这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练达的韩夫人,也露出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我发现樊姑娘不见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楼台。
“武大人,让您受累了!”韩夫人向武公业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小丫鬟,“把武大人扶到楼上房中,好好歇歇!”
两个小丫鬟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上去扶武公业。
武公业看着我,抹抹嘴角的血迹,笑道,“只要非烟姑娘没事就好,在下先告辞了。”说完,跳下楼台,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一转眼,他高大的背影就消失在大门口的灯笼下。
“非烟姑娘,你没事吧。”韩夫人过来问我。
我摇摇头,“韩夫人,我没事。”
“你先回房好生歇着去。”韩夫人皱了一下眉头,“别把这事往心里去,日后还会遇到比这更棘手的事呢。”
我低头称是。
莺儿和燕儿走过来,扶着我,向后台的小门走去。
我又感到了两束火焰,久久烙在我的背上。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一章(1)
春天来了。
我坐在窗前。
我的房间正对了花园,是最好的观赏花园景致的房间。
春天的气息还很微弱,严寒的初春,空气中却有一种懒洋洋的轻暖,感觉稍微迟钝的人会忽略这种若有若无的轻暖,可是跟我一样,园中的花草树木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气息,拂在窗前的树枝在棕黄中透出了隐隐的绿意,小草远看,已经浮上了一层稀薄的浅绿。
自从在我和非雾非云的琵琶会上发生了意外之事后,我在洛阳城声名大噪,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牡丹亭的步非烟姑娘擅长琵琶,尤擅击筑,而且秉稀世之貌。我知道自己与天香国色相去甚远,我不是牡丹气质一类的美人,倒更像一株弱柳,扶风而行。
两个月来,我不停地弹琵琶,在各种不同的地方弹,牡丹亭,王府,官府,酒楼,画舫,各种名流聚会,各种节日聚会。非雾和非云也跟我一样。
但是,除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没有击过筑,并不只是因为筑太大,不方便携带,更主要是因为,请我击一曲,需要出的是弹一首琵琶百倍的价钱。韩夫人奇货可居,全不担心无人请我击筑。“总会有人不惜一掷千金的。”她这么说。
我在各种场合弹着娘亲留下来的琵琶,我从来不笑,也从来不上浓妆,我的沉静可以说是一种冷漠,所以我成了牡丹亭继樊姑娘后的第二个冷美人。
非雾温柔如水,非云灿烂如花,如果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大概能使整个洛阳城的男人乐不思家。正如把我从舅舅舅娘手中买过来的人牙子吕大娘所预言的一样,白花花的银子往牡丹亭不停地流进来。
所以,我们三人获得了牡丹亭的姑娘从来没有过的待遇,我们每个人有四个丫鬟,所有的衣饰应有尽有,我敢说,就算是大唐公主,衣饰也不可能比我们的更多,韩夫人特地允许我们按自己的喜好布置房间,而不是全部布置成富丽堂皇的仙宫。得到了这么允许,我把房中一切我认为多余的东西让人搬出去,按照我自己的想法重新布置了一翻。珠帘撤下,换上浅金色的轻纱,一张极大的床,雪白的纱帐,浅金色的被褥,绣着似有若无的菊花,一张檀木雕花的桌子,四张檀木雕花的凳子,一架筑,一把琵琶,一个白色的大花瓶,瓶口是一溜金黄的小菊花,墙上挂着一幅画,这是我自己画的,半坡纯金色的菊花,仿佛无数的小太阳,发出忧伤而张狂的光芒,这画没有师承任何画派,与别的花卉画完全没有一致的地方。这个房间很素净,可是充满了热烈的暗流,这暗流,除了我,应该无人能破解。
莺儿和燕儿都很喜欢房间的布置,她们笑着对我说,“只有姑娘才配住这样的房间。”新来的两个小丫鬟鹤儿鹂儿倒是惋惜怎么不把房间布成仙境。
我最高兴的是韩夫人特意在我的房间隔壁给我拨了一间小房间,作为我的书房,这是牡丹亭所有的姑娘都没有的。因为我那么喜欢吟诗作画,好像是一个天生的诗人和画家。我的书房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除了一张书桌一张小圆桌和两张凳子,就是两个靠墙的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架子顶上则放着一些画纸,画笔和颜料。
我今天没有心情吟诗,也没有心情作画,只是凝视着窗外,我好像什么也没看到,除了春天轻微的呼吸外,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我自己融入了那呼吸之中。
“姑娘。”是燕儿的声音,这个小圆脸的小姑娘有一对甜甜的酒窝,声音也很甜软可人。
我没有回头。
“姑娘,”燕儿走近,轻声道,“姑娘要是闷了,燕儿陪姑娘到花园里散散心。”
我不置可否。
燕儿上来扶着我,“去吧,姑娘,我带你去花园看一个地方,保证你喜欢。”
我站了起来,燕儿把一件浅绿色毛茸茸的裘衣给我披上,我看着她甜俏的小脸,“是什么地方?”
燕儿抿嘴轻笑,“姑娘去了就知道,莺儿在那儿等你呢。”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一章(2)
我不由得有些好奇,这花园,我走了很多遍,已经很熟悉了,好像没有让我特别喜欢之处。
燕儿扶着我移步下楼。
花园里还是一片萧索,没有楼上看下来的春意,寒风吹着假山,从缝隙里发出轻微的哨音,牡丹亭的大小花园里种得最多的是牡丹,一丛一丛的,惊蛰已过,这一丛丛的花枝已经感应了春天的气息,叶芽和花芽都在暗暗萌动着,为让世人惊艳的那一刻的到来悄然积蓄着力量。我不由得想起女皇武则天的诗,“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如果现在女皇在此,这些牡丹花,会不会立刻开放呢,它们还是愿意被烧焦,全变成焦骨牡丹呢?
暗蓝色的天空,有些发灰,好像很近。
前面是一片桃林,桃花正开到最热闹的时候,一树一树的胭脂,飘着清香,像要把蓝灰色的天空也要染成粉色一样。
“你说的就是这里吧。”我问燕儿,这一片桃花盛开的美景,确实很撩人心扉,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花儿虽然很美,可我要让姑娘看的地方,却不是这里。”燕儿说。
“难道还有比这更美的地方让我喜欢?”我不相信。
“姑娘小心。”燕儿笑而不答,只是不停地提醒着我,为我拂开枝条。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何处?”我轻轻提着长裙,以免拖在地上弄脏,或者挂在横斜逸出的树枝上。
“姑娘耐心一点儿,就快到了。”燕儿神秘地眨着眼睛,顽皮地笑着。
“你不说,我就不去了。”我故意恼道。
“姑娘,转过这座假山就到了。你就再走几步吧。”燕儿把我的裘衣掖了一下,一手替我提着裙子,一手搀着我,拐过假山。
我记得这假山后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可现在全成了一畦一畦的花畦了,上面种了很多花,已经开始抽芽了,呈现出一片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轻绿。
一个小丫鬟蹲在花畦中,从背影我看出来是莺儿。
“莺儿。”燕儿叫了一声。
莺儿回过头,赶紧站起来,紧走几步,过来扶我,笑嘻嘻地说,“姑娘来了。”
她尖俏的小脸上被寒风吹出一团晕红,像一朵粉色的桃花。
我环视四周,除了背后的假山和眼前的花畦,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喜欢的。
莺儿抿嘴笑着,把我扶到花畦中,指着花畦上刚栽不久但已经成活了的花,道,“姑娘,难道你不喜欢吗?”
我注意到了那些花畦跟普通的花畦不一样,它们不是一道一道长方的形状,而是一个一个心的形状。我不禁笑了,“你们可真有心哪,栽个花也栽得跟别人不一样。这栽的是什么花儿?”
燕儿一笑,两个酒窝现出,“姑娘,这花虽然还没叶子,可你应该猜得出它们是什么花啊。”
我的心一动,“难道是菊花?”
“姑娘真不愧是菊花的知音。”燕儿跳起来,拍着手道,“全是黄菊,姑娘,你喜欢吗?”
我的心一空,一时没有力气说话。
“姑娘,你想一想,到了九月,这菊花一开,是个怎么样的美景!”莺儿热烈地说。
不错,这菊花一开,一畦一畦心形的菊花灿然一开,那会是怎么样的景色!我忽地泫然。
“姑娘,你怎么了?”燕儿扶住我,“你脸色不好,哪儿不适?”
我摇摇头,“可能是吹了风的缘故。”
“我们回房吧。”莺儿也上来扶着我。
“我哪里就这么娇嫩了。”我还是摇头。
“姑娘,这菊花反正还不会开,你还是回房歇着吧,要不,回头韩夫人又该说我们了。”燕儿说罢,和莺儿一起,一人扶我,一人替我提着裙子,慢慢地往回走。
走进桃林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西边有一抹淡紫色的影子,是樊姑娘,她一个人在那干什么,小丫鬟哪儿去了,怎么没一个跟来?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一章(3)
我对莺儿燕儿低声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看樊姑娘。”
我向樊姑娘走过去,她靠在一株桃树的树干上,似乎并没有察觉背后有人靠近,风吹过来,开得盛极的桃花的花瓣飘落下来,落红成阵,不少花瓣落在樊姑娘高挽的云鬓上,单薄的肩膀上,她没有披御寒的裘衣,只是一条在风中飘飞的淡紫轻帛,背影显得更单薄了,她微抬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我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刚要开口叫一声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