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我们三人齐声回答。
“好,那就开始吧。今天全都给我弹《霓裳羽衣曲》。”韩夫人微微闭上眼睛,依然慢慢地捻着她的佛珠。最后一关的曲目是由韩夫人亲自定的。
非雾最大,来得也最早,所以她第一个弹,她抱着琵琶,向前走了一走,向韩夫人施了一礼,坐在前面已经摆好的凳子上。她很快定好了弦,开始弹奏了。
《霓裳羽衣曲》有如月宫仙曲一样的旋律荡漾开来。
我和非云都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听着非雾弹的每一个音符。
散序的节拍很自由,本来是由磬、箫、筝、笛等轮奏的,用琵琶来独奏,难度非常大,非雾一开始有一些紧张,旋律不够舒缓,我为她捏了一把汗。
幸好非雾很快就沉浸到曲中去了,身心完全放松了,《霓裳羽衣曲》在她的指尖里,别有一番温柔味道。
弹奏到中间歌头,非雾已经完全投入了,这是一个比较慢板的抒情乐段,中间由慢转快的几次变化非雾弹得非常自然,我仿佛看见了一群仙子缓缓出来,准备翩然起舞弄清影。
曲破是全曲高潮,本以舞蹈为主,繁音急节,非雾的手指飞快地在弦上起落,好像只是几根纤细的白影在舞动,仙子们飞旋着,舞姿千变万幻,衣袂翻飞,正在听者心醉神迷的时候,节奏忽然转慢,仙子们如片片彩云,慢慢地飘落下去,坠入尘埃。
一曲毕了,余音袅袅不绝于缕,非雾站了起来,低着头等待着韩夫人对她命运的判决。
韩夫人的眼睛还是微微闭着,手中的珠子也没有停下来。
我知道,非雾此时的心里一定狂跳个不停,我甚至听到了怦怦怦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那是我自己的心跳。
“你先退下。”韩夫人并没有直接给出结果。
非雾退回来,站在我旁边,我瞥见她的脸色苍白一片。我顾不上许多了,怀着琵琶上前一步,正要向韩夫人施礼。
韩夫人却摆了一下手,“你先退下,让非云先弹。”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施了一礼,默默地退到后面,站回了原来的位置,非雾的脸更苍白了,我知道她在为我担心。
非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充满了信心地走上前,盈盈向韩夫人行礼,坐下来。
她定好音,开始弹起来。
《霓裳羽衣曲》在非云的手指间飘出来,与非雾的温柔不同,非云的曲子里有一种坚韧和倔强的感觉。
她完全没有紧张,整个过程都流畅异常。
当她退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上流露着一种异彩,宛如她已经知道自己通过了一样。我的目光碰上了她的目光,她冲我很奇怪地笑笑。
我开始定弦,我双弹第一柱的空子弦和空缠弦时,忽然发出了极不和谐的声音来。
这声音是那么刺耳,韩夫人半闭的眼睛跳动了一下,我的心猛地一空,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弦我昨天临走的时候还专门定过一次,怎么会这样!我勉强定下神,依次按住了空子弦和空缠弦双弹,岂料,我才弹第一下,砰的一声,空缠弦断了!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五章(2)
弦竟然断了!
韩夫人蓦然睁开眼睛,锐利地盯了我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韩夫人,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一急,一阵头晕,小腹也开始痛起来,一股热流从我的身体中向下涌出来,仿佛带走了我全身的热气,我的身体一阵冰凉,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很苍白。
“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乐器,如何配弹奏它们!”韩夫人的脸沉了下来。
我惊惶失措,不由得回头看了一下非雾,希望能从她的脸上得到一点安慰,非雾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我看见了她的眼睛中闪着泪光,她比我更脆弱。
我把目光投向非云,我却看见她的眼睛闪出特别亮的光,那种光,带着一点邪恶。我顿时明白了,是非云!这个一直笑眯眯的同伴,竟然在昨天一个人留在琵琶房,偷偷把我的琵琶上的空缠弦割伤了,只要我微一用力,就一定会被震断!
我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这种猜想,非云,她跟我一样,只不过是个孩子,比我大半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我们曾经一起抱头痛哭过啊!
樊姑娘曾经说过,我会因为学习击筑而失去一些东西的,那么,我现在已经永远失去了非云的友谊。
“你再也不用弹琵琶了。”韩夫人又半闭上眼睛,“你出去罢。”
“韩夫人!”我带着哭腔,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小声音在叫,不,不能不让我弹琵琶!
“我讨厌别人求我。”韩夫人不耐烦地说,她半裸的丰满的胸起伏了一下,“出去!”
我怀抱着那把断了弦的琵琶,心里一片空茫地站了起来,我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全世界都把我抛弃了!我又迷路了。
热流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去,我的躯体都被流空了。
“韩夫人。”一个淡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
是樊姑娘,樊姑娘来了!我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我回过头来,不由得呆住了:樊姑娘吃力地抱着那一架筑,没有披她的淡紫素帛,她站在门口,声音还是淡淡的,“韩夫人,请你再给非烟一个机会。”
“筑?!”韩夫人有些诧异地看着樊姑娘,“你终于肯为我击筑了?”
樊姑娘走了过来,虽然吃力,可是很从容地把筑放在我面前,对韩夫人说,“不是我,是非烟给你击一曲。”
“非烟?”韩夫人很吃惊地看着我,“非烟会击筑?!”
樊姑娘还是那么淡淡地点了点头,“是的。”
“你教她击筑!”韩夫人的神情很奇异,她不能置信地看着樊姑娘,“你说过,这个世上再没有人配击筑!”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遇到非烟。”樊姑娘平静地说。
韩夫人圆圆的脸上阴晴不定,混合着欣喜和嫉恨,她又开始上下打量我,就像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
终于,韩夫人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她的声音又拖了一下,“好,非烟,若如樊姑娘所说,你配得上击筑,那么以后你就可以继续弹琵琶,不过,你只能弹你自己带来的琵琶了。”
我大喜过望,如果不是韩夫人在眼前,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把头埋在樊姑娘的怀中,真正地叫她一声姐姐!
樊姑娘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我从她淡漠的眼神中看到了鼓励和关心,原来,樊姑娘是真正配得上她的绝世美貌的!
我放下怀中的琵琶,重新坐了下来,在筑的边上取下挂着的筑尺,定了定心,把所有的杂念一一排除。
我弹的正是昨天在樊姑娘房中弹过的《咸阳古道》。
秦娥梦断秦楼月。
韩夫人的房中,整个牡丹亭,整个洛阳城,不,整个大唐,此刻,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筑曲《咸阳古道》!
我手中的筑尺,化成一只翩翩的蝴蝶,在弦上起落翻飞。
我看不到其他人的表情,可我知道,在筑声中,她们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忘了自己,忘了世界。包括非云。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五章(3)
筑尺停下来许久,筑声却缭绕不绝。
韩夫人站了起来,脸上沐浴着一种光辉,这一瞬间,她像个观音娘娘转世一般祥和。
“非烟,你已经成为天籁司里的头牌姑娘了。”韩夫人有些激动,也有一些失落。她是不是想起了自己青春年少的岁月了?
非云的脸色变了,变得非常苍白而透明,好像突然之间,所有的血流失了。
韩夫人看着非云和非雾,“你们也是天籁司的人了,从今天起,你们搬到天籁司的三楼去住了,等一会儿就有小丫鬟带你们上楼到自己的房间。非烟会有两个小丫鬟侍候,非云和非雾也有一个小丫鬟侍候,一应用具,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六章(1)
我快十五岁的时候,就在初潮来临,告别幼女时代之时,忽然成为天籁司的头牌姑娘,搬进了天籁司像天上仙府一样的三楼。
从牡丹亭的正门进去,穿过楼下大厅,再穿过左边的回廊,前面一片画梁朱栋的建筑就是天籁司,天籁司既是独立的,又是跟牡丹亭的主建筑相连着。主建筑的右边回廊,通往另一片跟天籁司一模一样的建筑,那是羽衣司和魔音司,而巫云司,则设在牡丹亭主建筑的二三楼上,直接从楼下大厅上去,因为巫云司是卖笑之地,更适合设在临街的楼上,我刚来的第一天抬头所看到的楼上的红男绿女,就是巫云司的姑娘和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
我从来不曾想象过的雅致的房间,珠帘轻响,纱幔重重,幽香阵阵,雕花大床,名贵的古玩,满满两箱的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漂亮衣裳:宽袖襦、窄袖襦、对襟、半臂、披帛、广袖衫、小袄、长裙、百鸟毛裙、石榴裙、翻领胡服、条纹裤、蹀带、各种丝带,我能想象得到的颜色都有,我想象不到的颜色也都有,像把天上的彩云摘了两箱,堆在我面前。
一个小箱打开着,闪出夺目的光芒,里面盛放着各种各样的首饰:
高耸的乌云般的义髻。
钗有钗头有镂空的双凤及卷草纹的双凤纹鎏金银钗、镂空穿枝菊花纹钗、花鸟钗、花穗钗、缠枝钗、圆锥钗,每式钗朵都是一式两件,花纹相同而方向相反,用来左右分插。
簪有细金丝盘花、双蝶花钿簪,用金丝盘成两只相向飞舞的蝴蝶,两翅满镶黄色琥珀。
步摇有双翅展开,镶着精琢玉片花饰,分垂珠玉串饰的飞凤金步摇,有顶端有四蝶纷飞,下垂珠玉串饰的飞蝶银步摇。
作为头饰的梳篦,有金有银,式样精巧,上饰精细的花纹,背上有细致的纹饰,呈双鸟徘徊旋飞状,金錾花栉,背部半圆形,中央刻镂空草花叶和一对吹笙飞天,四周绕以联珠纹,镂空鱼鳞纹及缠枝梅花与蝴蝶相间。
金镶宝石项链,链条系用二十八颗镶各色宝石的金珠串成,金搭扣镶有刻鹿纹的蓝色宝石,项坠分为两层,上层由两个镶蓝宝石的四角形饰片紧靠圆形金镶蚌珠环绕红宝石的宝花作坠座,下层就是坠座下面悬挂的滴露形蓝宝石。
手镯有白玉镶金玉镯,玉分三段,每段两头部都金花绞链相联,可以开启,华贵无比;有银嵌料珠手镯,以两股银条为镯身外缘,宽面留出空缝,空缝间夹有一根银丝,穿着一排不同色彩的料珠,式样极为新巧。凿花金手镯,镯身装饰两道宽度相等的花纹,看似两副手镯合于一体。
臂钏有捶扁的金银条盘绕旋转而成的套镯,五圈的、八圈的、十二圈的应有尽有,环圈由大到小相连,金银丝缠绕;
有各种金指环,银指环,宝石指环,不由得让人想起后汉繁钦的《定情诗》:“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
这些珠光宝气的首饰,晃得我的眼睛都花了。
两个十一二岁的双髻小丫鬟莺儿燕儿,穿着粉色长裙,眉清目秀,她们把我迎入房中,服侍我宽衣,沐浴,更衣,梳妆,画眉,抿唇,绾起满头青丝,插上金镶玉的步摇簪,额上贴着一朵淡金色的梅花,鲛绡淡黄柔纱外衣,紧身白绸内衣,内衣胸前有大撮的粉色晕缬团花,披上浅绿的好像初春似有若无的草色一样的轻纱披帛。
最后,她们扶着我走到一面大铜镜前。
我迷迷糊糊地看见镜中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人迷惑地看着我,从今天起,我和这位镜中无与伦比的美人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步非烟。韩夫人同意我恢复我的姓氏。
“纵使娥复媖复生,看见姑娘也应羞惭。”莺儿替我拉了拉轻纱,满脸的艳羡。
燕儿只管张大嘴巴凝视着我,竟似傻了。
就像赵象哥哥说的那样,我已经长成了一位绝世美人。
娘亲,你在泉下有知,是轻轻一笑,让满世界的花儿都开了,还是轻轻一叹,使满世界的阳光都黯淡下来?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六章(2)
红颜多薄命。
娘亲,我的命,会不会比你更薄!
我对着镜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姑娘为何叹气?”莺儿问道。
我对她说道:“莺儿,拿手绢儿过来,替我把唇上的胭脂擦去,记住了,以后不要再给我点唇了,也不要在我脸上擦胭脂。”
莺儿拿来一方白手绢,替我轻轻拭去唇上的胭脂。
“姑娘这是为何?”燕儿才醒过神来,惋惜地问。
“太红了,我不喜欢红色。”我淡淡地说。
“可是,过一个时辰,你和非雾姑娘,非云姑娘的琵琶会就要开始了,韩夫人看见你没擦胭脂会责骂我们的。”燕儿道。
“别担心,我会亲自跟韩夫人说的。”我再看镜子里的美人,脸如白玉,唇色淡得只是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红。这个样子更像步非烟些。
我叫莺儿把我来的时候带来的大包袱和琵琶拿出来。
她把东西放在床上,正要打开,我止住了她,“我来吧。”
我站在床上,微微弯着腰,把琵琶上的绿绸布一层一层打开,那把浅檀色的琵琶一点一点地露出来。我的手有些颤抖,往事如烟,烟的背后,是怎样的痛楚和眼泪?
我把琵琶抱在怀里,左手按住弦,右手极轻地拨了一下,一声叹息般的琴声似有若无地响起来,我的心突然剧痛了一下。
我放下琵琶,打开大包袱,把那些美丽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放在床上,是的,今天,我要穿上一件娘亲穿过的衣裳赴会。
衣裳如流动的水,滑过我的指尖,一种熟悉的气息飘入我的鼻端,这是娘亲的气息,五年多过去了,没有一丝的改变,这气息轻轻地拥住我。
我的手指停了下来,停在一条披帛上,这是一条淡金色的披帛,有隐隐的凤形,细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这披帛是如此的轻,我觉得自己都无法握住它。我把披帛捧起来,对莺儿说:“你给我换上这条披帛吧。”
“是,姑娘。”莺儿接过披帛。
燕儿赶紧把我身上的淡绿色披帛取下来。
莺儿给我披上淡金色的披帛,惊叹了一下,“姑娘,再也没有比这披帛更适合你了。”
我被笼罩在一团淡金色的轻雾里。
我没有照镜子,可是我知道,在这团轻雾里,我微微闪着光,只有看得到的人才能看见这淡金色的光,我知道有一些人是能看见的,娘亲,樊姑娘,韩夫人,非雾和非云,也许还有别的人能看见,我不知道他们将是谁。
门帘轻响,燕儿回头一看,赶紧上前,“樊姑娘来了。”她扶着樊姑娘走进来。
我连忙上前接替燕儿,搀着樊姑娘,“樊姐姐,有事让小丫鬟上来叫我,樊姐姐亲来,让非烟感到很不安。”
樊姑娘在凳子上坐下,抬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我觉得樊姑娘的目光有些奇怪,好像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一件什么东西一样,有淡淡的欣喜,淡淡的期待,淡淡的失落。
我第一次看见樊姑娘眼眸中流露出感情,虽然这感情也是淡淡的。我静静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开口。
樊姑娘微微地点点头,“非烟,你已经长大了。”
我微微屈膝,“不敢忘了樊姐姐再造之恩。”
“非烟,这只是一个开始,你丝毫不能松懈,我要看到一个倾国的非烟。”樊姑娘说。
我有些惶惑,“樊姐姐…”
“你一定能做到。”樊姑娘站起来,“你们的琵琶会我就不去了。”
我扶住她,“樊姐姐,我很想你能去,你在场,我会觉得安心。”
樊姑娘走到门口,看着我的脸,“不施胭脂,很好,步非烟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洛阳城会为你倾倒。”
我望着樊姑娘的背影,像一抹淡紫的轻烟,飘忽移动,消失在转角,不知道这抹轻烟,暗藏了多少悲凉的心事,那也许是我一辈子都无法知道的,我有些黯然地伫立在门口,良久不动一动。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六章(3)
而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呢?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七章(1)
我和非雾、非云加入天籁司的第一次琵琶会在戌时开始。
以牡丹亭的盛名,前来参加的达官贵人,文人骚客,纨袴子弟,各界名流一定不少,不说倾城而来,也定会轰动全城。
而我,将是这一盛事的主角之一。
牡丹亭从韩夫人宣布我、非雾、非云归入天籁司的那一刻起,就忙了起来。
把所有旧的灯笼和彩绸都撤了下来,换成全新的,挂上崭新的轻纱帐幔,我解下披帛,坐在窗前,琵琶会在二楼的大厅里举行,我向下看着牡丹亭的小丫鬟和仆役不停地拿着各式灯笼穿梭忙乱。我觉得这一切好像与我无关,我昨天还是一个身穿淡绿色旧袍学着琵琶不知道自己能否在牡丹亭待下去的小姑娘,今天却成为天籁司的头牌姑娘,让整个牡丹亭为我而忙乱起来,世事确实很奇妙。
不知道非雾和非云现在在干什么,应该是在打扮吧,我忽然很想去看看她们,可韩夫人让丫鬟带过话,都在自己房中好好打扮,琵琶会前不要露面。我想她一定是想让我们保持神秘,连牡丹亭的人都不知道我们会以怎么样的装扮出现,别的人更要猜测万般了。这么隆重地同时推出三个姑娘,这在牡丹亭上,似乎是第一次。不说别人,牡丹亭里的姑娘们的好奇心也都被挑到了极点。不用看到她们,我就知道,这些姑娘们有艳羡的,有嫉妒的,有看热闹的,更有希望琵琶会弄砸了的。
我知道,这场琵琶会一定不能弄砸,只要有一点意外,我们三个就都不用在牡丹亭待了。
我以为韩夫人会来叮嘱一下什么,可是她并没有来,我猜她可能不想给我们什么压力。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
莺儿和燕儿走进来。
“姑娘,时辰到了。”莺儿把床上的披帛取来,给我披在肩上,轻轻拉好。
燕儿轻轻搀着我,在镜子前面稍做停留。
“姑娘,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加上的。”燕儿说。
我瞥了一眼镜子中陌生而熟悉的美人,道:“不用了,这样很好。”
我很慢很慢地走下铺了红毯子的楼梯,毯子很厚很绵软,脚步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恍惚觉得自己走在云端之上。我没有看到非雾和非云,也许她们已经下去了。
燕儿扶着我,莺儿抱着那把琵琶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走向二楼转角的一个垂着珠帘的小门,我将从这儿进去,在大厅特设的一个小楼台上出现。
我移步进去的时候,听到从小楼台下传来的喧哗声,仿佛要把整个牡丹亭淹没。
小楼台被一道红色绣幔与大厅隔开,绣幔严严实实地把那些喧嚣挡在幔外。
又一道大红色的轻纱把小楼台隔成两半,轻纱像一层红雾,里面的一半已经放好了一架筑和一方矮凳,外面的一半放了三张檀木雕花的凳子,中间依着红纱放一张,前方左右各一张。
所有的灯笼都点亮了,华灯初上,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我向外面望了一下,就愣住了:非雾和非云已经微微斜着身子,以曼妙的姿势坐在左右的椅子上了!隔着红纱帐,我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她们的背影,左边的非雾披着淡青色轻帛,右边的非云则是绛红色披帛。
原来她们早就到了。
我不知道韩夫人到底要如何安排这一场琵琶会,为什么不让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场。
正想着,莺儿忽然在我耳边低语,“姑娘,韩夫人来了。”
我连忙向小门外看去,并没有见到韩夫人,可是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小门的珠帘微微响了一下,两个穿着淡绿半臂襦裙的小丫鬟一左一右地掀开珠帘,韩夫人由两个贴身小丫鬟鸾儿凤儿扶着,出现在门口。
我看到了一朵开到了极致的牡丹花!一朵因为开到了极致而露出凋谢征兆的牡丹花。
韩夫人经过了最精心的打扮,难以想象她的装扮如果再多一点点或者再少一点点什么会是什么样子,绝对的不能再增减了,每一件衣服,每一件首饰,甚至高高挽起的云鬓的每一根头发,都不能有轻微的改动。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十七章(2)
原来美人迟暮了,也可以绽放出这么夺目的光彩!
我必须承认我大大惊艳了。
韩夫人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复杂得我完全无法形容出来,我凛然一惊,连忙走上前,微微蹲下身子,敛好披帛和长袖,正要行礼。
韩夫人微微一笑,伸手止住了我,“非烟姑娘,今天你无须行礼,小心弄皱了衣服。”
我低下头,“谢韩夫人。”
韩夫人从我面前慢慢走过去,她的泥金披帛又长又宽,拂在我的身上,拂过一阵牡丹的芳香,韩夫人有秘制的香水,听说是每年采自洛阳城第一批盛开的牡丹花炼制而成,如此异香,应该只有天上的西王母才配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