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云,客人因为非烟会击筑这种几乎失传了的乐器而特别赏赐给她,是应该的。”非雾道。
非云又冷笑一声,“你没见到她一进门口时的那个狐媚样儿,那双眼睛勾魂着呢。”
“非云,我们三个人一起好几年,你应该了解非烟,她不是那样的人。”非雾温柔地为我辩护着。
“非雾,你的心眼太好了,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她如果不使什么手段的话,为什么樊姑娘只教给她击筑,而不教给你我。”非云冷笑连连。
“也许非烟比我们更适合学击筑。”非雾的声音依然很柔和。
“非雾,我敢断定,日后你给非烟卖了还不知道呢。”非云的声音转为恶毒了。
我黯然,她原来对我有这么深的恨意,这恨意到底从哪儿来的呢?既然这样,我还是不惊动她们,一个人去樊姑娘那儿吧。
我刚要悄悄离开。谁知一挪步,就迎头碰上正要往回走的非雾和非云。
“非烟!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儿去。”非雾惊异地看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答腔,非云就咯咯一笑,“一定是上樊姑娘那儿去吧。”
我看着她美丽的笑容,看到了藏在笑容后的含意,“不错,我是要上樊姑娘那儿。”
非云向非雾一笑,意思是,你看到了吧,我可没冤枉她。
“我也好久没去樊姑娘那儿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吧。”非雾心无城府。
“我可不喜欢做不速之客。”非云拉着非雾,“走吧,改天白天的时候再光明正大地去。”
非雾被她一拉,不自由主地跟着她走了。
“非烟,早点回来歇息,你今天也累了。”非雾回头对我关切地说。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红灯笼下,心中有说不出的怅然。
远远的,传来了非云的声音,“瞧她鬼鬼祟祟的…”
我悄然站了一会,转身向樊姑娘的房间走去。哪天有时间,我一定要找非云好好谈谈,解开这个疙瘩,我不想失去一个姐妹,我们都是苦命人。可是,我应该怎么说,她才明白呢?也许我什么都不说,会更好些。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三章(4)
樊姑娘果然没有睡下,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我站在她身边,许久,她才抬起头,忽然问我,“非烟,我是不是变老了?”
我吃惊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问我这种问题,像她这么冷漠的人,也会担心岁月会蚀了自己的容貌么?“樊姑娘,在我的心中,你永远像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一样美丽。”我说的是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樊姑娘这么美丽骄傲的女人。
樊姑娘苦笑了一下,“在你眼中呢?”
我愣了一下,不错,我一直是以心去看樊姑娘的,她在我心中,美丽,孤独,冷漠,不会为别人的痛苦所动,就像她看着我们被朱大娘抽打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眨一样。我看着灯下的樊姑娘,她依然还是那么美丽,可是比以前更苍白了,甚至有一些憔悴,这憔悴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韵味。
“你恨过我吧?”樊姑娘叹了一口气,不等我回答。
我有些惶恐,是的,我恨过她,咬牙切齿地恨,我咒骂过她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可现在,那些恨早就烟消云散了,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恨过她。
“不,樊姑娘,我还没学会恨。”我永远学不会恨,就算是舅舅舅娘,我也已经不恨他们了。
“很好,”樊姑娘点点头,“不会恨的人是幸福的。”
“可我并不幸福。”我说。
樊姑娘又叹一口气,“我对你们要求那么不近人情,就是想让你们不要太不幸。幸福,不是我们做乐伎的人配谈的词。”
她那样责打我们,就是为了不让我们被转卖到青楼里,或者不让我们沦为巫云司的妓女,我竟然现在才醒悟过来。我不由得歉然,也许现在非雾和非云,还有所有樊姑娘教过的人和正被教着的人都在恨她吧。
“你为什么不对我们说呢。”我看着樊姑娘。
“因为我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樊姑娘说。
“你不说,别人怎么会明白你呢。”我说。
“我又何必要别人明白我呢。”樊姑娘淡淡地说。
我低下头,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一向相信清者自清。可是樊姑娘却想要我明白她,我记得好久以前,我第一次学击筑时对她说过,“樊姐姐,我不求闻名洛阳城,我只求不要离开牡丹亭,不要——离开你。”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是依恋她的。
“樊姑娘,我能明白你。”我说。
“我倒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叫我樊姐姐。”樊姑娘道。
“那以后我还是叫你樊姐姐好了。”我朝她施了一礼,然后蹲下去,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只求姐姐不要嫌弃我。”
樊姑娘瞥了一眼我的手,忽然对我伸出一只手,然后触电一样收回去,我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的失态,我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失态过。
“樊姐姐,你怎么了?”我奇怪地问她。
“没什么,”樊姑娘掩饰般地拉了拉披帛,“你今天出去了?”
“嗯,刚回来,想着你可能还没睡,就赶来了。”我随口答道。
“好像听说你和非雾非云三个人都去了。”樊姑娘漫不经心地说。
我点点头,“是的,对了,樊姐姐,我今天还击筑了,这还是第一次!”
“击筑!今天的客人要你击筑了!怎么样的客人!”樊姑娘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激烈,她不应该这么激动的,她不一向以牡丹亭的冷美人著称吗?
我刚想给她形容一下客人的长相,樊姑娘忽然又挥挥手,突兀地说,“非烟,我忽然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吧,都快到子时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了,她的脸色确实苍白得怕人,我想扶住她,可她摇摇头,回身坐在床上,对我说,“我躺躺就好。”
我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只好怀着满心疑虑,走出了门口,刚好看到了樊姑娘的一个丫鬟鹊儿,忙对她说,“樊姑娘有点不适,你赶紧去服侍她睡下吧。”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三章(5)
鹊儿应声进去,我又站了一会,听到里面没有太大动静,才微微放下心来,往回走去。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四章(1)
耕夫召募爱楼船,春草青青万项田;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
清明是踏青的好时节。
“我不太想出去。”我坐在床上,对非雾说。
非雾已经打扮好了,穿着一身与春光相宜的嫩绿色衣裙,披着桃红色的有雪白貂毛的厚披风。她站在窗前,窗外已经一片春意盎然,春风吹进来,她头上的坠珠轻轻摇动。
“牡丹花开了,非烟,出去走一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看你,好像又瘦了。”非雾极力怂恿我。
“外面人太多了。”我说。
“我们找一个僻静些的地方,去吧。”非雾回头吩咐莺儿,“你给姑娘打些热水,今天我亲自替你们姑娘梳妆。”
莺儿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我无可奈何地对非雾笑笑,“看你,是不是在牡丹亭憋疯了。”
“好不容易才有借口出去,韩夫人也答应了,我可不想错过机会。”非雾走过来,把我拉起来,摸摸我的脸,“好一张倾倒众生的脸,就是太白了些,应该多见见阳光。”
我又笑了笑,倾倒众生又如何,非雾,非云,樊姑娘,如诗如画,还有牡丹亭的别的姑娘,不都长着一张倾倒众生的脸和身子吗。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非云去不去。”
非雾皱了一下眉头,“别看她总是笑嘻嘻的,那丫头好像愈来愈古怪了,她说如果你去,她就不去,不想当陪衬。”
我没有说话。
莺儿打水回来,放在架子上,笑道,“非雾姑娘,有您给我们姑娘梳妆,我们姑娘就锦上添花了。”
“非烟,你的丫鬟个个都是一张巧嘴。”非雾笑了一下,把我拉到盆架边,莺儿早就拧了一方白布儿手巾,给我轻轻地擦着脸。
我坐在桌边,非雾把我长长的头发放下来,一面梳一面叹,“非烟,就凭你这一头青丝,就足以傲视群艳了。又多,又细,又滑,抓都抓不住。”
我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娘亲对镜梳妆的时候,我玩弄娘亲那一头乌云的情景,那飞瀑般的头发从我指间流下去。心中痛彻。
“我给你梳一个笼烟髻,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技。”非雾的手很轻柔地给我拢着头发,左抚右梳,很快地,一个轻盈的,流畅的发髻堆在我小巧的头上,这发髻极简洁,又好像极繁杂,有流烟一般的纹,确实非常适合我。
“怎么样,你能找到另一种更适合你的发髻吗,非烟,这可是我专门给你想的。”非雾给我插上一只银蝶步摇,她看着镜中的我,“已经绝美了,不过,正如莺儿说的,我要给你锦上添花。”她面带神秘之色,叫我闭上眼睛。
我依言闭上,她轻轻在我的鬓边插了一个什么东西。
莺儿一声喝彩,“太好了,正配我们姑娘!”
我睁眼一看,我的鬓边有一朵黄金打造的小菊花。
“非雾,你怎么有这样的花簪?”我问。
“知道你喜欢菊花,我特意给你打的。”非雾笑道。
我回身握了握她的手,表达我的感激。
“这又不值什么。”非雾抚着我的手,“我给你贴个花钿吧。”
我闭上眼睛,非雾温柔的手在我眉间抚过,一点微凉,我睁眼,镜中的我眉间一小片黄菊花钿,与鬓边的菊簪遥相呼应。神来的一点!
“菊仙看了,也应该羞愧得立即让位吧。”非雾笑着说。
淡黄衣裙,白色披风。我立于镜前。
莺儿拍手,“美极!姑娘的神韵全出来了!”
非雾带着她的鹭儿,我带着莺儿,两辆轻便的马车辚辚向郊外而去,我和非雾一车,莺儿和鹭儿一车。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虽然洛阳城不是春城,可是正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处处国色满眼,天香漂浮。洛阳人对牡丹的爱好,简直是狂热。一路上,我看到很多人往一个地方赶去。
“寒食正值三天的牡丹花会,他们都去看牡丹呢。”非雾说。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四章(2)
“你为何不去看牡丹?”我问。
“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场面,也许非云会去,她喜欢牡丹花,也喜欢热闹,而且,去看牡丹的公子哥儿也多。”非雾道。
“公子哥儿?”我不解。
“非云的心高着呢,一心想找个痴情的如意郎君,把她从牡丹亭带走。”非雾叹了口气,“像我们这样的乐伎,谈何容易,这世间,又哪有如此痴情的人,就算有,又岂是我们能碰上的。”
找个如意郞君,走出牡丹亭,我怎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奢想呢?我一时有些痴了。《李娃传》里的李娃,最终不是得到了圆满结局,被封为汧国夫人么。
“非云想做第二个李亚仙。”非雾的脸上露出迷茫,“可身在倡优之门,谁不想做李亚仙呢?”
“难道你也想做李亚仙?”我打趣道。
“你不想吗?”非雾反问。
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我真的没想过,可是,李亚仙,毕竟是让人觉得有了一线光明和一点希望,也许,有这样的一个梦想,日子会好过些。
我微微掀起轿帘,满眼春光扑面而来,“非雾快看,那一片柳烟。”
非雾凑过来,漫声吟道,“长条垂拂地,轻花上逐风。露沾疑染绿,叶小未障空。梁元帝的这首诗很轻盈啊。”
我也吟了一首,“依依袅袅复青春, 勾引春风无限情。 白雪花繁空扑地, 绿丝条弱不胜莺。白乐天的这首《杨柳枝》中依依袅袅也不输给梁帝啊。”
一路谈笑着,我的心情开朗起来,就像春天沁入了我的每一个毛孔,只有跟非雾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这么无拘无束,非雾如水,永远那么温柔和善解人意。
也许春天是会真正来的。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五章(1)
非雾忽然握住我,把轿帘拉下来。
“怎么了。”我不解地看着她。
非雾的脸上飞起一团红晕,“你没看见么?”
“看见什么?”我又掀开轿帘,可是什么也没看见,轿外游人如织,春光明媚,一切正常。
“那个骑马的白衣公子。”非雾脸上的红晕微微散去,洇在颊上,更是柔情如水,微波荡漾,惹人怜爱。
我的目光在游人中巡视,骑马的公子哥儿很多,可并没看见什么白衣公子。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姑娘,前面的路马车不能再走了,游人太多。”车夫隔着轿帘大声道。
非雾看看我,“我们下来走吧。”
我点头同意。
莺儿和鹭儿早已经下了马车,走近我们的车前,我和非雾掀开轿帘,在她们的扶持下,轻轻下了马车。
莺儿回头对两个车夫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东郊是洛阳城外最好的踏青之地,芳草绵厚,洛水蜿蜒绕着一座小山,恋恋而去,两岸杨柳依依,杂花生树,群莺轻啼,熏风阵阵,春光撩人。我们避开呼朋唤友的红男绿女,专门寻些游人稀少的小径,沿着洛水,渐行渐远,尽情地享受着柳暗花明的美景和情趣。
莺儿和鹭儿还是小孩子心性,一路上不断地为发现一丛星星般的小花或者看到一只红爪子的无名小鸟而欢呼着,尖叫着,她们时而在草地上追逐着,时而躲在一丛嫩绿的树后面,猛不丁地窜出来,吓我们一跳。
我和非雾有点贪婪地看着这一派春色,有时只顾看,都不说话,有时又争着发表赞叹之情,或者同时想到一首古诗,异口同声地吟起来,然后相对一笑。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非雾侧头一望,脸又像刚才那样,忽然晕红了。
“你的白衣公子?”我笑着问她。
非雾回过头来,低下头,脸更红了。
我不由得侧头张望,远远地有一骑白马过来,这样纯白的骏马已经很罕见了,更何况马上骑着一穿着白衣的翩翩佳公子,骑马的姿势美妙至极,又好像自然至极,难怪非雾的脸会晕红,这公子一边随意地挥着马鞭,一边向着我们看来,冠玉一般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炯炯然,盯在非雾的身上。
我的心一动,这张脸,怎么似曾相识?
那白衣公子策马走近,翻身下马,自有一种飘逸之势。
他放下马缰,正待要向我们走过来,两道浅红色的影子一闪,挡在了白衣公子的前面,原来是莺儿和鹭儿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拦住了白衣公子。
“你是什么人?我们姑娘今天一律不见外人。”鹭儿的声音尖细。
“这位妹妹这么漂亮,如何这般无礼!我可不是坏人。”那白衣公子嘻嘻一笑,笑容灿烂,却带着一些邪气。这邪气我也觉得眼熟。
他嘴上说着,可脚底下并不停下来。
鹭儿和莺儿好像为他的笑容所迷惑了,一时竟然没有阻拦他。白衣公子径自走到非雾的面前,深深施了礼,很温和地说,“姑娘不会以为我是坏人吧。”
我冷眼看着。
非雾的脸像喷了火一样燃烧着,她慌忙回礼,声音小得简直听不见,“公子这么说,非雾可担当不起。”非雾虽然秉性温柔,可是应酬的时候也左右逢源,滴水不漏的,今天是撞着什么邪神了,这般扭捏。
白衣公子站直了,两眼盯着非雾,“姑娘叫非雾,好美丽的名字,跟人一样。”
“公子过奖,敢问公子…”非雾轻声道。
“在下姓何…”
我想起来了!我的血忽然涌到头上,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干什么!不等那人说完,我忽然冲了过去,一把捉住了非雾的胳膊,大声道,“非雾,我们走!回去!”
非雾显然给我吓住了,她看着我的脸,连声问,“非烟,你怎么了?”
“飞烟!”那人快步走过来,挡住了我的路,“步飞烟!”他站在我的面前,白衣翩翩,姿态潇洒,笑容俊美而邪恶。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五章(2)
他的眼神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他一定没想到当年那个瘦小干瘪的小女孩竟然长成了如此绝色的美人儿了吧。不过,这丝错愕很快消失,他的脸上恢复了俊美而邪恶的笑容。
不错,他就是何玉树,我噩梦中常出现的人物之一!何玉树,我舅舅的儿子,我本来应该喊他一声表哥的!此刻,这个代表着我童年的噩梦之一的人,正站在我面前,邪恶地笑着看着我!
我一阵窒息,觉得天空忽然暗了。我又快迷路了。
“何公子认识非烟?”非雾大惊。
“何止认识,飞烟是我的亲亲的姨表妹妹。”何玉树嘻嘻笑着,全然没有把我的痛苦放在眼里。
“啊!那太好了!”非雾拉着我的手,“非烟,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你有一个这样的表哥!”
“非雾,我感到有些不适,我们回去吧,啊?”我用恳求的神色看着非雾。
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因为非雾显然被吓住了,“非烟,你没事吧,好,好,我们就回,莺儿,鹭儿,扶着姑娘,我们回去吧。”
莺儿和鹭儿跑过来搀住我,莺儿的脸上很焦急,“姑娘,你别吓我们!”
非雾带着恳求的神色看着何玉树,我明白她的意思,想让何玉树用马送我一程,可我岂能坐他的马!
何玉树领会了非雾的意思,他很乖巧地把白马牵到我面前,做出一副关切的表情,“可怜的表妹,你生病了么,来,我扶你上马,送你回去。”
他说着,就要过来揽我的腰,我的冷汗渗了出来,我想起了多年前他在我身上乱摸的手,我猛地后退一步,险些摔倒在地上,我靠在莺儿的身边,尖叫一声,“你别碰我!”
“你对我的误会,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呢。”何玉树悲天悯人地摇摇头,苦笑说。
他的脸那么英俊,那么温和,带着深切的怜悯,有谁知道,他所说的误会,竟然是一个怎么样的噩梦!
非雾被他的样子迷惑了,她也责备地看着我,“非烟,何公子也是一片好意,你怎么这么对他?”
我摇摇头,不想辩解,也无从辩解,我用微弱的声音道,“非雾,我自己能走。”
何玉树一步上前,不容分说,一把把我抱起来,就要置于马上。
我拼命挣扎,尖叫,像个疯子一样,在他有力的臂膀中,我几乎重新回到了童年的噩梦中去了。
一阵马蹄声从后面响起。
我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
我停止了叫喊,落入了一个更有力的怀抱中,我抬头一看,看到了一张蒙着薄纱的脸,我没有惊叫,因为,现在我宁愿落入任何人的手中,不管他是不是匪类,而不愿意落入何玉树的手中。
我一声不吭地任他抱着我。
“你是何人,光天日化之下,竟然敢强抢民女!”何玉树喝道。
那人轻蔑地看了一眼何玉树,何玉树被他眼中的轻蔑镇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蒙面人一句话也不说,纵马而去。
这马跑得像射出的箭一样快,我听见非雾和莺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非烟——”
“姑娘——”
第二十六章
我昏昏沉沉的,也不问蒙面人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在混乱中,忽然感觉到了熟悉的火焰,从蒙面人的眼中,烙在我的身上,直把我的身体烙得滚烫。
是他!
在琵琶会上一直看着我的人!
可是,他是谁呢?
我不想去管,他愿意带我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他的臂膀是那么有力,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我白色的披风飞起来,就像一面纯洁的旗帜一样。
游人都好奇地驻足,看着这一对奇怪的人,男的蒙着面,女的娇弱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轻烟。
我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欢喜。
我甚至希望我的下半辈子永远就这么骑在马上,依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一直向前飞奔。
“你不害怕么?”他忽然问我,声音很低,很好听,很轻柔,可是我听得很清楚。
“不。”
“为什么?”
“你救了我。”
“只是这样吗?”
“不。”
“告诉我。”
“我认识你的目光。”
蒙面人沉默了,在他的沉默中,我感觉到了惊喜和欣慰。
“你不想看看我吗?”他让马放慢速度,低下头来。
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
我摇摇头。
“为何?”蒙面人有些意外。
“因为我只是牡丹亭的姑娘。”我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