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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忌点头道:“好。我们一直回去。”
两人快马加鞭,过了三天就已经赶回京城。两人先到了天海山庄,却只见庄门紧闭,庄内已经是空无一人了。连在附近村落,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打听消息的人。两人惊疑不定,忙赶进京城去。
入城时,已经是黄昏了,见城门盘查仍是甚严。来到方候府,尽管已经有所猜测准备,然而方府的情景,仍是令两人大吃一惊。
候门方府,已非昔日情景。两边威武的护卫不见了,门前挂出了一对白灯笼,显是府中有丧事。可是大门上却上了封存条,有几个明眼人一看就是锦衣卫的探子在门前巡逻。显然进去已经是不可能了。
忽然,有人轻拉了宁宁一把,她回头一看,竟是她原来的丫环焚琴。焚琴带着两人来到一座大宅里,看到了她的养父崔玄。
崔玄躺在床上,看起来已经病得不轻。宁宁吃惊地问:“爹,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姑姑呢,她怎么样了?”
崔玄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宁儿,你一去七年毫无音讯,这七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了,尤其是在最近的一个月中。焚琴,由你来说罢。”
焚琴道:“是。自从小姐离开京中以后,就由表小姐方瑞莲入宫为妃。那是景泰二年的事了。景泰三年,皇上终于废原皇太子见深为沂王,立自己的儿子见济为太子。”
宁宁道:“这件事当年我在时就提过,还是我说的,做皇帝的哪有不立自己的儿子的呢!不过见济从小体弱,只怕不见得济事儿呢?”
焚琴道:“正是,次年见济太子就薨了。皇上无子,最亲的侄子就是沂王见深,朝臣们上表要求重立废太子见深,令皇上大为恼怒。去年年底,皇上病重。夫人就已经有所准备了。”她停了一会儿,继续道:“咱们府的力量,都在皇上身上。若是皇上一病不起,第一个就是沂王见深会承继皇位,若是这样的话,方家的势力就全完了。于是,夫人设计,让方妃娘娘,也就是表小姐抱养襄王的儿子为继子,一旦皇上驾崩,就立他为主,到时候,就让方妃重帘听政。”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宁宁道:“记得那天夫人还感慨地说:这个位置若是由小姐您来做的话,就最好不过了,表小姐毕竟软弱了一点,只怕麻烦还多着呢!但是,毕竟大事已定,那天,是正月,夫人显得很高兴…”说着,她忽然低头垂泪。
宁宁心中一动:“就是那天出的事?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姑姑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吗,怎么会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焚琴肃然道:“正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枭姬之死

那一夜,丁芷君很高兴,她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她本是一个乡村贫家的女儿,六岁的时候,因为家贫被卖为丫环,服侍于人。她跟随着云无双,从云海山庄到天魔教,一步步爬上高位。云无双离开无双教后,教中两股最大的势力,掌握在她与莫易手中,当年,莫易欲将两股势力合并,以婚姻缔结同盟。一般女人很少能够拒绝莫易这种的极具吸引力的男人,只可惜,丁芷君却是一个视权力重于生命的女人。结果,无双教一分为二,孙浩又乘机在江南崛起,成三足之势。她自知武功低微,明着在江湖上难以与莫易孙浩对抗。于是她就带着云无双的女儿宁宁来到金陵,那也就是段无忌初见她的时候。
她在金陵找到了她原来的情人崔玄,两人以兄妹相称,用云无双留下的宝藏和紫金卫队的势力建立崔玄天下首富的名声。这个时候,她已经能轻易地操纵着崔玄,象她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亦不是崔玄能够阻止得了的。她顺利地嫁给方荫,进入官场。这些年来,她终于一步步地接近了目标。
现在皇帝已经病重,她已经叫人去召石亨,在今夜暗杀太上皇。明天,她就会让皇帝宣布立襄王世子为太子。随后,让她的继女方妃垂帘听政,而实际权力则在她的手中。她掌管着御林军,谁敢不从。照这种形式看来,用不了两个月,她丁芷君就会变成大明天下实际的主宰,手握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激动地全身颤抖,她,一个贫穷人家出生的村姑,一个曾经做过奴隶的人,竟会成了一个大帝国的实际主宰。
正在这时候,门,悄悄地推开了,她的丈夫方荫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壶酒。丁芷君并没有起身,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方荫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政治上的同党,她的先锋,他对她千依百顺,处处辅佐,让她能一帆风顺,发挥她的才能。虽然崔玄也许更爱他,但是崔玄为人恬淡,对政治毫无兴趣,这也是她当年舍崔玄嫁方荫的最大理由。
丁芷君笑道:“你也睡不着?”
方荫笑道:“这个时候,谁能睡得着。明天,就是我最成功的日子了。一旦宣布立了太子,皇帝病重,任何事,我就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仰首大笑道:“我苦心盼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看到我们方家最荣耀的一天。多亏方家列祖列宗保佑,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丁芷君不悦地瞪起眼,道:“关你们方家列祖列宗什么事,你别忘了,这一切都是我一手创造的,还有,”她盯着他道:“这一切,可不是你的,而是我们两个人的。”
方荫低下头,隐起那一丝恨意,道:“是,是我太高兴了,一时不注意。”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酒,佯笑道:“来,让我们一起来庆祝胜利。”
他倒了两杯酒,端一杯放在丁芷君面前,道:“夫人,你辛苦了,这一杯是我敬你的。”
丁芷君喝了一杯,方荫又倒上第二杯道:“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方荫的今天,我再敬你一杯。”他再倒上第三杯道:“这第三杯,我祝你心想事成。”
丁芷君饮下第三杯酒,站起身来道:“老爷,妾身也敬你一杯。”她执壶倒了一杯酒,正要举起,忽觉得腹中一阵疼痛,手中杯子“砰”地一声落地。她吃惊地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荫远远地退开,道:“夫人,你怎么了?”
丁芷君咬牙道:“不好,酒中有毒。”抬头见方荫脸色,顿时明白:“‘是你,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荫冷笑道:“无毒不丈夫,夫人,这可是你教我的。”
丁芷君腹痛如绞,再也站不住,摔倒在地,她挣扎着道:“你为什么要害我,没有我你就没有今天,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你为什么自毁长城?”
方荫冷冷地道:“就因为我已经接近成功了,所以,你对我再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已经忍了这些年,现在不必再忍受了。你这个阴险跋扈的女人,是你害死我的爱妻;是你逼走我的母亲,害得她老人家风烛残年孤苦无依,使我不得尽孝;是你一手毁了我的女儿;你将我当成你的奴才,使我世代候门的方府听命于你这个商贾女人。你跟你那个所谓哥哥的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无时不刻不在恨你,只不过,为了我们方家的大业,我只有勉强忍你。你以为你真是无所不能,可以任意摆布所有的人。哼哼,你只不过是我方荫的一个工具罢了。我先杀了你,再收拾崔玄。天下已经是我的,瞧瞧我方荫是怎样出这一口鸟气的 。”
丁芷君挣扎着,倚在桌边坐起来,听了他这番话,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和崔玄的事了。姓方的,你果然是个乌龟王八蛋。不是我要让你做乌龟,而是你自己一头钻进来做这个乌龟。你的爱妻?你爱她吗?是谁为了娶我,逼得她跳河。你母亲,你要真有半分孝心,你就不会十几年为了怕我疑心就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你的爱女?只要对你有益,你巴不得把她给卖了。你这种人,为了利益,随时都准备出卖自己,还在乎母亲,妻子,女儿。你这个人,平时一派道貌岸然,我还真敬你是一品大员,一家之主。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安个罪名在我头上,好让自己名正言顺一点。呸,早知道如此,我和崔玄就不必处处对你太客气了。就算我们公然在一起,只怕你还会给我们守门呢。”
方荫怒道:“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这般嘴刁。”一脚向丁芷君踢去。刚挨到她腰间,忽然觉得脚尖一阵麻痹,紧接着,这阵麻痹之意竟迅速向上延伸,半条腿顿时麻木。他一只手扶着桌子,忽然站立不住,连同桌子一起倒下。这时候,他整条腿都已经麻木了。
忽然听到一阵冷笑声,转头一看,丁芷君躺在那儿,手中却拿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针。方才她故意以言语激怒方荫,那根五毒针就摆在那儿,等方荫一脚踢过来时,那针就深深地刺入他的脚尖。方荫怒不可遏,挣扎着爬到她的身边,一伸手,扼住她的喉头吼道:“你这贱人--”
丁芷君已经无力大声了,只是轻声笑道:“我的好相公,我们一直是好夫妻,荣辱与共,也该同生共死才是,不是吗?哼哼--我要死了,你怎能不死,你认命吧!”
方荫心中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愤怒和说不出来的恐惧,他忍不住大叫道:“不--我不认命,我就要到达成功了,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这么多年来,我牺牲了这么多,我不能白白牺牲。”他放开丁芷君的喉头,用力摇着她道:“你一定有解药的,对不对。把解药给我,我不想死。哦,夫人,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认错。你不能真的毒死我,要不然,咱们打下的江山,就白白便宜了别人了。哦,还有咱们的儿子,他还那么小,你就看在儿子的份上,给我解药,给我解药--”他恐惧之极,声音陡然变得嘶哑难听。
丁芷君淡淡地看着他,摇头道:“我跟你一样不甘心。可是,太迟了,我的毒势已经发作,既然我活不了,我也不会让你活着。”方荫双目凸出,一口黑血喷将出来,身子却已经软软地倒下。忽然间房中一亮,原来方荫跌倒时,蜡烛落在地下,这时候已经烧着了布幔,火势渐大,火光映在窗纸上。
门被急促地敲响了:“夫人,夫人,房中着火了,出了什么事?”丫环焚琴这时已经在丁芷君身边服侍,这时候见到火光,忙敲门进来。一进房中,见两人都倒在地下,毫无声息。大惊,冲过去,抱起丁芷君连声呼唤:“夫人,夫人--”
过了一会儿,丁芷君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道:“我没有失败,是老天不成全我。眼看我就要登上权力的最高峰了,为什么老天不成全我,我好恨。焚琴,你见到我大哥,你告诉他,今生我只亏欠于他,希望来生,我和他不要再相见。因为就算到了来生,我注定还会是这样的人,我不希望来生再亏欠于他。我从不后悔我选择的路,你看,我就快要接近成功了,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挣脱自己的出身,青云直上呢?只有我,只有我呀!只是我不甘心,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再来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成功。因为不论哪一生哪一世,我都不要再做人下人,永远不要。”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紧紧地抓着,忽然就咽气了,可是她的手还是不肯放开。
从一个低贱的小丫环,到几乎攫取了天下至尊的权力--一代袅姬丁芷君,就此去世,终年三十九岁。

于谦

焚琴说到这儿,已经是泣不成声。崔玄叹了口气,道:“你去过天海山庄了?幸亏焚琴及时报信,我们才能安全转移,否则,也难逃石亨的毒手。”
崔宁宁眉毛渐竖:“这与石亨又有何关系?”
焚琴道:“那天晚上,大火仍在烧,总兵官石亨来到方府,正欲接受夫人暗杀太上皇的命令,眼见事起忽然,老爷与夫人竟已经双双亡故。他本也是个有野心,有权谋的人,如今老爷与夫人已死,各种势力他都无份。他孤注一掷,勾结大太监曹吉祥,竟带领兵马闯入南宫,扶出被废已久的太上皇朱祁镇。这一份政治上的投机,竟是大获成功。如今,石亨已经是手执兵权,权倾朝野的权臣了。于谦大人,王文大人,范广将军及当年无数得罪过他的大臣,都已经被捕下狱,等候处置以至处死。”
崔宁宁怔了一怔:“于谦大人也被捕了,怎么会?他不是手握兵权吗?”
焚琴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一个丫环也不太清楚,只听说石亨急着想处死于大人,可能在十余天之内就要动手了。”
崔宁宁哼了一声,道:“有我在,石亨休想得逞。”她回过头来,吩咐道:“焚琴、煮鹤,你们安排一下,我今晚要到天牢去。”
崔玄一怔,劝道:“宁儿,不要去,如今京城已非是我们崔家天下了。为防有人救走于大人,石亨已在天牢布下重兵,你去无异是飞蛾扑火呀!”
宁宁转身问段无忌:“段无忌,你也不希望我去吗?”
段无忌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在怀中,道:“我不劝你,你去龙潭虎穴,我也会跟你一起去。”两人相视一笑。
入夜,焚琴带来两套锦衣卫衣服,给两人换上。段无忌与宁宁来到天牢,一名狱卒早已经在门外相候,并领着两人走入天牢。
天牢果然是禁卫森严,不愧龙潭虎穴之称。远远可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重兵把守,灯光照得如同白日一样。
奇怪的事发生了,当那狱卒带着段无忌与宁宁走进去时,灯光忽然暗了许多,那许多目光炯炯的卫士,看见三人走进来时,都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皮,将头转到另一边去。就象是这么多人都完全看不见这三个大活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似的。
诺大的天牢,崔宁宁竟如入无人之境,现场只听见她们三人走路的脚步声。
随着那狱卒“咣啷啷”的声音开锁,走入第一重牢门。再关门,将那些卫兵关在视线之外。段无忌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宁宁耳边轻声道:“我今日才知道,崔家势力究竟有多大!”
天牢一层层地走下去,阴暗潮湿,夹杂着阵阵恶臭,如地狱般传来的阵阵幽幽暗暗的哭声,呻吟声,说不清的阴森可怖的气息,一层比一层更厉害。
狱卒轻声道:“于大人的牢房就快到了。”
就在这时,听得一阵郎朗吟咏之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声音虽不甚响,却是一扫狱中阴霉之气。段无忌与宁宁一层层地走下来,本来已经快被憋得透不过气来了,猛然间觉得精神一振,走近几步,道:“是于大人吗?”
转过台阶,只见前方一间单独的囚室,地上干草辅得整齐,一灯如豆,灯下坐着一个人,全身带着血痕,看来受过重刑,他的脸上虽也带着血痕,头脸却还收拾得整齐,全然不似其他犯人似的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神态安详,更不象明天就要被处死的人。他看见宁宁两人进来,震动了一下,缓缓地道:“哦,是宁国长公主,好久不见了。”语气就象是在自己的家中见到了客人一样。
宁宁介绍道:“于大人,他是我的夫婿,姓段,特地陪我来见于大人。”段无忌长施一礼道:“山野之人段无忌见过于大人。”
于谦正色道:“多谢公主与驸马来看望于某,只是天牢非两位来的地方,不必为一个要死之人犯险。”
段无忌道:“于大人只管放心,区区一个天牢,还困不住愚夫妻。就算要再带走一个人,也是无妨。”
“哦--”于谦微笑道:“那么二位前来,莫非是要带于某越狱?要于某逃走的人,公主并不是第一个,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宁宁微一怔,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走,难道你宁愿坐此等着死于奸人之手。大明皇帝,怎值得你如此尽忠,而且,你这般愚忠,只是徒然牺牲,有何意义?”
于谦徐徐道:“愚忠之辈,于谦所不取。”
宁宁道:“你既知愚忠之辈不可取,为什么不肯走?”
于谦双目炯炯,道:“公主知我。我若愚忠,当日土木堡之变后,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另立新君;就不会不顾也先挟持,拒皇上于城门外。这当是大逆不道之行为。当日于谦作出这样的决定之时,就知道会有今日之死,既然敢作,今日就敢当。倘若于谦今日一走了之,大明律法不容,倘若于谦今日始作俑者,他日人人畏祸避刑,都可抗拒不从,一走了之,那大明纲纪何在,律法何在,岂非社稷难安,天下大乱。”
宁宁急道:“可是罪有应得的是别人,你是被冤枉的呀!再说,太监权贵们弄权枉法早就有许多,大明纲纪,早就不见得有多重要了。”
于谦正色道:“正因为太监权贵们败坏了风纪,所以于谦更不能同流合污。死有轻于鸿毛,死有重于泰山。人生在世,生当昂然于天地,死亦要清清白白。土木堡之变,君王蒙难,我为人臣都已应当以死相殉。之所以不死,为的是保全大明江山。如今江山得保,君王还朝,辅佐景皇帝,严正纲纪,治理天下。对于谦来说,这一生,当作的事已经做了,此生无憾。于谦今日死,是死得其所。于社稷来说,于谦若是怕死,当时锦衣卫抓我时,我尚手掌兵权,要反抗也不是不能,但是一旦兵变,就会天下大乱,又让瓦剌有可乘之机;我今日一走,就毁却我一生所要维护的国家纲纪;于皇上来说,当日我另立新君,拒他于城门之下,大逆不道之至,若不杀我,皇上何以立威于天下。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公主今日救我出去,只不过天地间留一无用的老朽,不容于大明天下,与草木同朽。于社稷于君主于我自己,都没有什么意义,何必要走?”
崔宁宁上前走了两步,忽然跪倒,哽咽道:“于大人,我这人自恃聪明才智,从古到今帝王圣贤,谁都不放在眼中,因为他们能做的事,我未必做不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事,我从前以也听过的,我只笑他们不知避祸,不但做作,而且太傻。今日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何等的伟大。于大人,我今日真心诚意地拜服于你,因为你所做的事情,我真的是做不到。”
段无忌早已经拜倒在地,道:“于大人,段某前半生为名为利,只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今日才知,天下居然还有于大人这样的人。在我以前的生涯中,如若能遇见半个象大人这样的人,我就不会做错那么多。大人今日言行,如晨钟暮鼓,惊醒我这梦中之人。”他拉着宁宁的手,道:“宁宁,实话对你说,在黄山之上,我虽有所醒悟,可是我心却未全死,可是此时此刻,才是我再世为人了。”
宁宁道:“大人既然心意已决,我夫妻再说无用。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救公子于冕,大人难道不想见他吗?”
听到幼子的名字,于谦平静的脸上也起了波澜:“冕儿,他、他应无恙?”他遥望远方,似已见到了爱子的身影。过了一会儿,他已经平静下来,微微地摇了摇头,对着宁宁淡淡一笑,道:“老无失态,倒叫公主与驸马见笑了。”
段无忌道:“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于大人性情中人,才是真英雄本色,何云见笑。”
于谦缓缓地道:“冕儿之事,于谦只有拜托公主了。至于相见,就不必了。老夫可能就在这一二日内就要行刑,只怕是等不到了。再说,天牢是凶险之地,公主也无谓再次涉险。就是此时,也不宜久留,迟则生变。公主,十年前承你在王振手中相救,及今日小儿之事,于谦在此一并谢过。从此,后会无期了。”
宁宁骤然间听于谦说起此事,不觉脸色微红:“于大人,您怎么会知此事?我曾警告过石亨,不准他说出此事,怎么…”立刻醒悟:“是石亨说的,昔年于大人掌天下之权,他可是以此事来邀功图报?”
于谦点了点头:“石亨此举,未免视我太小,我岂敢以国禄而报私恩。”
宁宁接口道:“所以,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对付你…”
于谦尚未开口,只听得外头一人喝道:“不错,是我。”

大结局

随着话语声,从上面走下一队武士,为首一人正是石亨。
石亨见了崔宁宁,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别来可好。”
崔宁宁笑道:“原来是石大人。哦,听说你已经封候了。好久不见了,看来你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呀!”
石亨肃然拱手道:“若无公主教我石亨为官之道,及不断提拔,石亨岂有今日。石亨对于公主殿下的恩惠,时时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崔宁宁淡淡地道:“过奖了,那也是你石候爷自己也懂得不择手段才行。”
石亨面无表情地道:“当今皇上非常挂念公主,曾亲口吩咐下官若是见着公主,一定要请公主入宫一叙。”
崔宁宁笑道:“好啊,当今皇上要见我,我当然很高兴了,只是我今日灰头土脸的,还是等下次吧!”
石亨道:“不必了,拣日不如撞日,下官很荣幸能亲自迎公主入宫。下官也真佩服公主殿下的神通广大,连这天牢竟也能如入无人之境。”
崔宁宁笑道:“你也不差呀,能在这个时候赶到。再过一会儿,我可就没耐心等了。”
石亨的退后一步,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刀把:“你说什么,你知道我要来?”
崔宁宁忽然叹道:“当然,你曾是我的部下,你一定会想到来这儿堵我的。石亨呀石亨,你是这么聪明的人,我可真替你担心呢!”
石亨脸色微微一变:“下官有何荣幸,可以让公主殿下为我担心?”
崔宁宁微笑道:“我知道你也不想背叛我,可是你也左右为难。你若不抓我,无法在皇帝面证明你已经不属于崔家人马;你若抓了我,更证明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当今皇帝是吃过苦头的人,也很多疑,一旦他坐稳了宝座,就会清除异已。对于你这种连主子都可以反咬一口的人,肯定就是他第一个要清除的目标。”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眼神已如利箭射向石亨。
石亨如觉耳边一声炸雷,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这些日子他大权在握,为所欲为,连于谦这样的重臣也被他关了起来。自觉不可一世,无人可以动他。此刻崔宁宁三言两语,如一盆泠水当头浇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崔宁宁不去理他,只管转身向于谦深施一礼道:“于大人,我夫妇要走了。大人之志,可感天地,大人丹心,自能永照汗青。”
于谦深深看了崔宁宁一眼,道:“公主保重。”
石亨已经回过神来,冷笑道:“公主可以走了吗?”
段无忌泠笑道:“就凭你石亨,也留得住段某夫妻!”
石亨道:“就凭石亨一人,当然留不住你们。不过,天牢之外,有公主亲自研制的天工馆的火炮利器,想必公主殿下也不愿亲自一试这些火炮利器的威力吧!”
崔宁宁笑着伸了个懒腰,道:“既然不能出去,那我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了。”说着,转头对段无忌道:“来,段无忌,我们来玩会儿游戏。”
石亨的瞳孔收缩,眼中已经露出杀机:“公主在拖延时间,还想等什么?”
段无忌的手已经按住了刀柄,却见崔宁宁的眼中露出他熟悉的顽皮的笑容,崔宁宁笑道:“你说得对,我是在拖延时间,我在等奇迹出现,你信吗?”
石亨厉声道:“奇迹,什么奇迹?”
就在这时,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石亨简直不能置信,这个时候还有谁能若无其事地通过他在门外层层布置的重兵把守。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手一挥,众武士皆刀剑出鞘,对准门前。
石亨厉声喝道:“是什么人?”
随着一阵哈哈的笑声,一个身子滚圆,满面笑容的中年太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见一片刀光,忙将身子一缩,笑道:“这阵仗可吓坏咱家了。石候爷,你这是干什么呀,收起来收起来。”
众卫士一见到他,便忙收起了刀剑。石亨一怔:“曹公公,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曹吉祥,此时的朝政,几乎可以说是掌握在他与石亨二人的手上。这样一个咳唾成珠的人,却在半夜三更来到这天牢,岂不叫人万分疑惑。
石亨皱起了眉头,这个奸宦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别瞧他哈哈笑着似没什么心机,其实他脸上的每条皱纹里都藏着阴谋与杀机。
曹吉祥笑道:“别、别,我可不是来看您的。”他的眼光越过石亨的身后,瞧见了崔宁宁,他笑得更是慈眉善目,越过石亨向宁宁迎来:“哟!我的公主殿下,您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想煞老奴了。这不,听说您来了,老奴觉也不睡赶来伺候着呢!哟,这位是驸马爷吧,啧啧啧,当真是人中龙凤呀!我说公主呀,您招了这么一位称心如意的驸马爷,老奴却连杯喜酒都没喝着,您说您该不该罚您的酒呀!”一番话,说不出的恭敬和亲热,只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崔宁宁大笑:“该!该!你说罚多少就罚多少。”
曹吉祥笑道:“老奴说笑呢,您可别当真,似公主这般玉天仙似的人儿,谁舍得罚您呀!公主,这天牢气息不好,您还是移驾到外头走走吧!”
崔宁宁似笑非笑:“走?走到]哪儿去?”
曹吉祥道:“您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老奴伺候着呢!”
崔宁宁不笑了:“要是我们现在就要出京呢?”
曹吉祥满口答应:“成,老奴已经请了旨了,这就为公主开城门去。”
崔宁宁微微一笑,与段无忌一同走了出去。
石亨挥身令其他人也跟了出去,自己却一把拉住了正要向外走的曹吉祥:“曹公公,崔公主是心腹大患,我好不容易才将她抓住。你却要放她走,须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呀!”
曹吉祥收住了笑容:“你要是留住这位太岁奶奶,咱们现在就不得了。”他二人说话,就毫不客气,将对别人的那套虚伪至极的客套之话收了起来。
石亨一惊:“怎么说?”
曹吉祥道:“你以为我是夜里吃饱了撑着,没事跑这天牢来的?是皇上派我来的。”
石亨道:“皇上也知道她来了。”
曹吉祥道:“半个时辰前,皇上发现玉玺下压着一张拜贴,就急召我去觐见,等我见着皇上脱帽请安时,你猜怎么着…”
石亨不由问道:“什么?”
曹吉祥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来,道:“从我的帽子里就飞出这么一张东西来。”
石亨吃惊地道:“她竟然威胁到皇上和你?”
曹吉祥向前走了两步,道:“她能将贴子放入皇上的玉玺下,也表示就能取走皇上玉玺;她能将纸条放入我的帽子里,也就能取走我的脑袋。也许她也能同样对付你,而我们却丝毫也防不了。石亨,我知道你恨不得早日除去她。可是刚才她就在你的掌握中,你为什么不当场杀了她。”
石亨方道:“我…”
曹吉祥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你也有顾虑,你不敢。皇上初复位,用的都还是旧人。可是当年崔公主执掌京城,提拔多少文武官员,你可知道如今这文武百官之中,有多少是她的心腹,这是明的。暗的呢又有多少杀手内应,皇宫中又有多少人潜伏。皇上与咱家可不想再收到这些飞来的礼物了。”
石亨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曹吉祥道:“这位公主娘娘,早走早好。她若再留在京城之中,不定还闹出多少事来。等过个三五年,咱们自己的势力已成,那时候就不怕她了。”
石亨无奈道:“公公高见,下官只有听从的份儿了。”
段无忌与崔宁宁出了永定门,过了卢沟桥,桥下走出一个女子,向两人深施一礼:“煮鹤见过姑爷与小姐。”
段无忌住马问道:“煮鹤,一切进行得如何?”
煮鹤道:“一切依姑爷与小姐吩咐,焚琴姐姐已经带人护送崔老爷与方少爷前往九华山与杨公子会合。我们的明线人马,都已经撤出京城,但留下了联络人。”
崔宁宁道:“还有一件事,你立刻去救于谦大人的儿子于冕,救回之后,也护送到九华山。”
煮鹤看了崔宁宁一眼,问道:“那小姐什么时候去九华山?”
崔宁宁看了看身后,脸上又出现捉弄人的笑容:“我嘛,我就与段无忌带着后面那些锦衣卫去三山五岳游玩一番。这些锦衣卫每天在京里头闷得发慌找老百姓出气,我就带着他们活动活动,有益身心嘛!”
说着,率先骑马向前驰去,段无忌微笑着摇了摇头,也骑马前行。煮鹤重又隐入桥下,过得半个时辰,果见一大批黑衣人骑马呼啸而过。
行至一个小村落时,崔宁宁的马忽然慢了下来,段无忌上前问道:“宁宁,怎么了?”
崔宁宁“嘘--”一声,轻声道:“你听--”
只见前面的一扇窗户中透出灯光,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过得一会儿,读书声停了下来。两人走近窗前,只见一个塾师正为一群十余岁的小童上课。那塾师走了几步,道:“刚才我为大家讲了于谦大人的事迹,于阁老一生为国为民,立下无数功勋,今日他虽遭奸人陷害,但是浮云不能蔽日,忠奸终有一日能够大白于天下。”
这时候,一个小童站起来道:“先生,我们长大了也要做象于阁老这样的人。”
那塾师一击戒尺道:“说得好,我希望我的学生人人能够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这样为师死亦瞑目了。让我们再读于阁老的诗句‘石灰吟’。”
段无忌与崔宁宁站在窗前,静静听着窗内众小童朗朗读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