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文见是慕容鼎,冷笑道:“原来是三公子,你都听到了?”
慕容鼎怒道:“我只道你是真心为我们慕容世家光复而努力。谁知你竟敢勾结倭寇,你好卑鄙。”
计文冷笑道:“竖子不足与谋,慕容鼎,我如何不为慕容家着想,以你们慕容家现在的实力,如何能够与南宫世家抗衡,我帮你借用扶桑国的力量,你才有希望光复慕容世家。武林中有的是为达目地不择手段的事,慕容鼎,是你太迂腐了。”
慕容鼎斩钉截铁地道:“慕容家就算万劫不复,也决不会让倭寇进入中原半步。计文,你这贼子,引狼入室,陷我们慕容世家于不义,我先杀了你——”说罢,手中的酒葫芦已经向计文掷去,一闪身,已经拨出身上长剑。
计文闪身躲过,冷笑道:“慕容鼎,你的长生剑是我教的,还敢与我斗。那日南宫玉成亲,你坏我之事,我就想杀你了。若非你慕容家的招牌还能够哄得一批人来,你以为我会有这个耐心一直哄着你吗?”
慕容鼎怒发冲冠,大叫道:“废话少说,今日若不是我杀了你,便是你杀了我。”一剑刺去,计文手中已经多了柄长剑,只见他身随剑走,样貌虽然极是难看,但剑法一使起来,却叫人浑忘他的容貌,只觉得他的剑法潇洒之极。
慕容鼎却没这么轻松,计文每一剑皆攻他必救之处,一着受制,处处受制。不过十余招,便觉得手中之剑沉重如山,每一招使来皆吃力异常。
计文哈哈大笑,道:“三公子,你可服了?”
慕容鼎怒道:“宁死不服。”
计文冷笑道:“你纵然死了也没关系,我手下有的是易容高手,易容成你的样子,就可指挥慕容世家之人为我冲锋陷阵。”
慕容鼎骂道:“你作梦,哪由得了你这贼子说了算——”
计文笑道:“作不作梦,那由得了你说了算。”
就听得有人接口道:“不错,作不作梦,那由得了你这贼子说了算。”
计文回头看去,却见墙头已站一人,月光下白衣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慕容鼎看着墙头之人,不由地呆住了。
计文大吃一惊:“南宫玉——”
南宫玉冷笑道:“计文,你勾结倭寇,人人得而诛之。这里已经被少林、武当等各派结成的抗倭同盟所包围,便是被你所蛊惑的慕容世家旧部及其他武林同道,方才也已经听到你的无耻之言,不会再为你所欺骗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计文眼珠急转,看了看左右形势,冷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南宫玉,今日我便不奉陪了。”说罢,扬手打出一支飞镖,直袭南宫玉,两手抓起阿部与成田两个倭人,急窜而走。
慕容鼎大喝一声:“不许走——”迎了上去。不料那飞镖却忽然爆开,发出一股浓烟,慕容鼎首当其冲,只觉得一阵异香,随既昏了过去。
耳边朦朦胧胧地听到南宫玉喝道:“追——”自他身边掠了过去。



第十四章、蝶梦(1)

第十四章、蝶梦

慕容鼎中了计文迷烟,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待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屋中。
躺在松松软软的被子里,象在云里一样,舒服极了。他也出身大家,什么豪华的居室没见过。可是这儿就是不一样,这儿的感觉,象是在梦里,象是在天宫,象是喝了陈年的女儿红酒那种微醺的感觉。陷在软软的榻上,让人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从未有过的自在,从未有过的慵懒,从未有过的飘然。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似有似无,钻到他的鼻子里,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直觉得一股清气从头顶直到全身,舒服极了。
他不禁奇怪道:这主人是谁呢,若论享受,天下当数他第一了,毫不豪华,却是舒服无比。便是帝王之家,钟鸣鼎食,也不过算得一个俗气。其实人生本来就是一件非常艺术的事,最简单也最复杂,最大的艺术就是化繁为简,这也是最不容易做到的。
他终于挣扎着下了床榻。从这么舒服的床榻下来,可真是要下很大的决心去挣扎。这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帐顶悬着一颗大明珠,床前放着一双软软的布鞋,脚伸进去,脚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痒痒地,痒得非常舒服。房间是小小的木制推门,糊着软烟罗,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隔壁房中,有人影飞舞。房子都是相连的,左边有一个推门,右边也有一个推门。
慕容鼎向右边的房间走去,他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他轻轻地推开门,却发现没有人,飞舞的是衣服。整整一个房间的衣服,全都是女人的衣服,各色各样的女服,挂满了一个房间,满天飞舞。衣服的颜色都很鲜艳美丽,有红色,有黄色,有紫色,有绿色,有蓝色,有粉色......等深深浅浅的颜色,不一而足,单就红色就有大红、粉红、嫩红、浅红、火红、紫红、金红、杏红、桃红、石榴红、胭脂红等等…若论式样就更多了,凡外间女子间流行的,这儿都有,外头没有的,这儿也有,这个房间好大,但这么多衣服一摆,不但不大,似乎还稍小了些。世上还没有一个女子,拥有过这么多艳丽的衣服。而且这些衣服,似乎还没穿过的。这么多华服美衣不穿,简直是有些暴殄天物呢!靠着墙边,还有一排衣柜,难道还有什么衣服放不下放在柜子里吗?
慕容鼎走过去,打开了柜子,柜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一格格小女孩的衣服,一格一格地,从小到大,最小的,似乎是刚出世的婴儿的衣服,也是女服,也是色彩非常艳丽的那一种。从一岁到十几岁的小女孩的衣服,一岁一格,放得整整齐齐,也是崭新的,从未穿过的。柜子下面,还放着各种各样的绣花鞋子。
他越看越是心惊:“这屋子的主人是谁,他为什么放着这么多的女人衣服,小孩衣服?”这神秘的主人究竟是谁呢?他的好奇心也越来越大。走在一件件华服中间,闻着衣服中的淡淡香气,幻作一个个飘飘缈缈的女子,似陷在温柔乡里,如梦如醉。耳中似闻到女子的环佩叮咚之声,细听,又没有了。
从衣服中走过,走到尽头,才又看见一间小门,他呆了一会儿,耳中似又听到那环佩叮咚之声。这门中又会是什么呢?
一打开门,这比刚才那间屋子还令他吃惊。慕容鼎素来胆大,这屋子中若有什么毒蛇猛兽或什么更不可思议的事,也不能叫他吃惊了。可是这屋子里的东西却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谁也想不到,这屋子里只是一些玩具而已。但并不是十件八件的,而是满屋子铺天盖地的玩意儿。窗架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风铃;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布娃娃,泥娃娃,瓷娃娃,木娃娃,玉娃娃,纸娃娃,水晶娃娃摆放了一地;靠墙放着大大小小的风筝,其中最漂亮的是一只蝴蝶风筝,五颜六色的,精致极了;还有几上放着的九连环,玲珑珠,水晶球,双陆,小绣球等等。墙边还有一只精巧的秋千,上面还挂着一只小花篮。还有小木偶,小绒熊,小布兔,不倒翁,大阿福,手摇鼓等等。可是,连这些玩具也都是全新的,差不多都没动过。
慕容鼎越看越奇,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迷惑,令人难以置信。这屋子里住的若是人,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全新的,难道,这里住的不是人,这一屋子的女服,女童衣服,小孩子的玩具,都是谁的?他被南宫玉击晕以后,怎么会到了这儿,一切的事情,都发生地太奇异了。
他发现这间屋子的右边还有一扇门,这扇门里,又会是什么呢?
慕容鼎打开门,走了出去。这却是一间小小的厅堂,向外开着门,庭院中百花盛开,夕阳残照,映着啼血杜鹃,有一种奇特的美艳。他一转头,看见堂上正中有一幅画,画的正是杜鹃啼血,满天蝴蝶飞舞,夕阳如血,蝶翼竟成为红色。旁边写着两句诗句: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慕容鼎一惊,退了一步,碰翻了一张椅子,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却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谁?”
慕容鼎循声看去,这才发现,这厅堂左右各有一扇门。刚才他是从左边的门中出来,这声音却是从右边的小屋中发出来的。当他想要找屋子里的主人时,找不到主人。当他觉得这屋子是没有人时,偏偏就有人出来了。
慕容鼎满肚子的好奇心,说:“你是这里的主人吗?”那女子并不回答,只是说:“请进。”
慕容鼎不由自主地推门进去了。这似是一间女子的闺房,房中有梳妆台,梳妆台很大,台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宝华斋的茉莉香油,兰花楼的胭脂花粉,耀日阁的珠宝首饰等等京都上等人家女子闺房中必有的东西。
一个红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正差不多上好了妆,取过一盒兰花楼的胭脂,指尖点水化开,抿在唇上,用精炭笔淡扫蛾眉,又用金粉斋的香粉,重匀了一次脸。放下脂粉,拿起一柄象牙梳子,散开如云的长发,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梳着。随着她那婉约的韵律,袖中飘着隐隐如兰似麝的香气,整间屋子里都笼着那股如兰似麝的香气,叫人心醉神迷。
这女子不过背对着他,就能令人有销魂之感,当她回过头来时,那一刻,千般美丽,万种风情,更非言语能诉。慕容鼎并非是没有见过美女的人,但面前的女子,又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气和超凡脱俗的高贵之仪,远非其他女子所能学得来的。
这样的人,算让几百几千个女子,穿上同样的衣着,让她混在其中,你还是能一眼就看到了她。不论怎么样的美女,在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了,因为她有一种天生的鹤立鸡群的气质,叫人不得不低头。
慕容鼎看着她,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只觉得自己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一向的记忆力都很好,而这女子,又是这么特殊出众。叫人想忘记都难的。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女子了。可是,他对她却总是有股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之感,好象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好象前生注定,相约今生了似的。
那女子停下手来,微微一笑道:“让你久等了。”说得自自然然的,一点也不象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慕容鼎也笑道:“没什么,是我打扰了。”他本是世家公子,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不好冒然对着对方发问了。
“我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在这儿?”那女子凝视着他,道:“你是不是想这样问我。”
慕容鼎也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是。”



蝶梦(2)
那女子飘然出了房间,站在厅上,看着那幅对联,轻轻念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她回过头来道:“我的名字,叫晓蝶。”她轻盈地转了一个身,就象是一只蝴蝶:“这里是我从小住的地方,我叫它蝶谷。至于你,”她仰起头看着慕容鼎,脸上是一片清澈:“你是我的梦中人。”
慕容鼎震了一下:“我是你的梦中人?为什么?”
哓蝶仍是一脸的恬然:“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很久了,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她低低地说着,慕容鼎却似乎听出了寂寞。“我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同伴,也许,真的是我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今天早上一开门,你就在这山谷之中了。这,真的是我梦想成真吗?。”
慕容鼎喃喃地道:“梦想成真,我真的是在梦中吗?”
晓蝶淡淡地笑道:“真与假,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你没听过:真作假时假作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你知道这幅对联的来历吗?传说庄子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时,他恍恍惚惚,不知是自己在梦中变成了一只蝴蝶,还是自己原本就是一只蝴蝶,只是作了个梦,变成了一个人。人生本就是大梦一场,既来之则安之,何必问那么多呢?”
慕容鼎呆了一下:“既来之则安之,说得好。晓蝶,就为你这句话,我就当干上一杯酒了。只可惜,你这里没酒。”
晓蝶微微一笑,笑容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俏皮:“你非我,你怎知我此处无酒。”她转了个身,翩翩然出去了,一会儿,就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有一壶酒,两个酒杯,还有两碟下酒的小菜。放在了桌上,笑道:“如何?”
慕容鼎喜道:“你怎么会准备了这些?”
晓蝶不答,却坐了下来,酌了两杯酒道:“饮葡萄酒当用夜光杯,岂不闻‘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只有临近玉门关的酒泉所产的夜光杯,才是最好的。你看看这是不是?”
慕容鼎坐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杯子,点头道:“果然是酒泉出的夜光杯,而且是玉溪中出的夜光玉琢成,这杯子真是精致。”
晓蝶举杯道:“来,喝了这杯酒。”
慕容鼎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才奇怪道:“晓蝶,你怎么不喝?”
晓蝶把玩着杯子道:“这酒,可好喝吗?”
“难道你自己的酒,你没有喝过?”慕容鼎奇怪地问。
晓蝶看着杯中的酒:“我、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喝过酒。”
慕容鼎问:“为什么?”
晓蝶微叹了口气,悠悠地说:“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机会和任何人喝过酒。”她不经意地一句话,慕容鼎却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可见她独自一人在这山中,是多么地寂寞。
晓蝶眼中闪闪发光,脸上有跃跃一试的神情,笑着说:“听说酒是很好喝的东西,刚才我见你听到一句好话,就说要干上一杯酒,想必这酒一定很好喝。我也来试试。”
她说完,就一口喝下了一杯,慕容鼎阻止也来不及了,只见晓蝶一口呛住,抚着喉咙咳嗽不止。慕容鼎忙倒了杯水给她,笑道:“你太心急了,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晓蝶喝了一大杯水,才慢慢喘过气来,白了慕容鼎一眼:“亏你还说酒好喝,又辣又涩,还这么呛人。”
慕容鼎却哈哈大笑起来:“是你自己不会喝,却来怪我。来,我教你,喝酒应该先喝一小口,含在口中,慢慢品味,才能喝出滋味来。”说着,又倒满了两杯酒。
晓蝶笑着摇头道:“谢了,你还是自己享用这一美味吧,我可不奉陪了。我才不信,难道你们男人个个都这么爱喝酒?”
慕容鼎笑道:“这也未必,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就从不饮酒的…”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
晓蝶道:“你怎么了?”
慕容鼎低下头,好一会儿才道:“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
他忽然想起了他和南宫玉的事,想起以前种种,他的心中,就象有一把火在烧,他拿起酒壶,对着自己一直灌下去,灌下去。晓蝶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喝酒的样子,也忍不住举杯,陪着他一起饮下这份痛苦。
慕容鼎一口气喝完了一壶酒,放下酒壶,看见晓蝶竟也喝完了一杯,怔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喝酒?”
晓蝶看着他道:“你为什么喝酒,我就为什么喝酒!”
慕容鼎哈哈大笑道:“好,好,只可惜没有酒了。”
晓蝶道:“为什么没有,只要你高兴,这里酒窖里的酒,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她拉着慕容鼎来到酒窖中,只见酒窖中堆满了酒,有江西的杏花春,姑苏的香雪海,绍兴的女儿红,东北的醉太平,山西的汾酒,贵州的茅台,四川的大曲,昆仑的玉红春等等,应有尽有。
慕容鼎也似愣住了:“你这里竟有这许多酒?”
晓蝶拿起一坛酒,眼波流转:“这是什么酒,你可知道?”
慕容鼎打开闻了闻,喜道:“这是香雪海。是我们姑苏出的美酒,我只喝过一次,至今想起,仍是齿颊留香。”
晓蝶问道:“这香雪海有何难得之处?”
慕容鼎正色道:“你有所不知,这香雪海乃是梅花酒。世间以梅为酒,有青梅酒,黄梅酒,乌梅酒,杨梅酒等,都是以成熟的梅子制成。唯有这香雪海,却是在寒天腊月里,取含雪的梅花花朵制成。梅子易得,可是这梅花却要待正开时摘下,这花朵开的时间拿捏不定,早了不得,迟了不成。不可用手来采,亦不可接触到铁器…”
晓蝶瞧着他故作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篇故事来,不由地笑弯了腰,道:“我才不信呢,怎么就这么麻烦,是你编的吧…真如此,这花可怎么采,酒可怎么酿?”
慕容鼎也不由地笑道:“要不然怎么说难得呢。这得用竹剪子来剪下花朵。再说,一般地方,也没有这么多的梅花可以采摘来制酒。唯有我们苏州有名的梅园香雪海,才能酿制这香雪海酒。每年采集盛开的梅花,也不过只能制得一二坛酒,主人视若珍宝,舍不得轻卖。王安石‘梅花’诗有云: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故梅花别名香雪。那梅园题名‘香雪海’,这酒便与那名园同名。看来这酒已有六十年以上了。若要饮此酒,亦有名堂。诗云: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饮香雪海当用寒玉杯,则香气自寒意中来,越寒越香。”
晓蝶抚掌笑道:“看来你果然是见多识广,杂学旁收。这坛香雪海遇上你,也不辜负这一坛美酒了。”说着,将那坛香雪海放在慕容鼎的手中道:“来,让我们找找这寒玉杯放在何处。”
两人走到邻室,晓蝶打开柜子,只见柜子里尽是些精美的酒具。晓蝶找了一会儿,喜道:“在这儿了,喂——”转过身来,笑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
慕容鼎失笑道:“是了,我还没告诉你的的名字。”虽然不知姓名,也才认识了一会儿,可是彼此相处的默契融洽,却好象已是多年至交了。忙笑道:“我叫慕容鼎。”
哓蝶应了声叫道:“慕容大哥——”
慕容鼎听到大哥二字,只觉得心中一痛:“你别叫我大哥。”他转过头去,看着室外:“这个世上,曾经有过两个人叫我作大哥。”
“曾经?”晓蝶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慕容鼎苦笑道:“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他们,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人叫我作大哥了。”
晓蝶轻轻地说:“他们对你一定很重要,是吗?”
慕容鼎点头道:“胜过骨肉之亲。”
晓蝶轻叹了口气,不再提起这事,转过话头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慕容鼎低头道:“我家里人,都叫我三郎。只可惜,现在我再也听不到他们这样叫我了。”
“三郎,”晓蝶叫了声道:“你、你还有我,不是吗?”慕容鼎握住她的手,心中也多了份暖意。
哓蝶默默地倒了杯酒,递给他一杯,慕容鼎心中悲怆,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一杯又一杯,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只知道这一夜,是他平生第一大醉。
醉意朦胧中,眼前的人,一会儿是师妹连黛,一会儿是南宫玉,一会儿又是父亲慕容清。他又哭又笑,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次日醒来,只觉得头疼如裂,睁眼看见一团黄衫飘动,脱口叫道:“小黛。”那女子回过头来,慕容鼎看着她,才想起昨天之事,道:“晓蝶姑娘——”
晓蝶微微一笑:“醒了?”
慕容鼎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都已换过了,忙说:“我昨天是不是喝醉了?”
晓蝶点了点头,慕容鼎看着晓蝶的衣服也换过了,心中不安道:“我是不是连你的衣服也…”
晓蝶笑道:“没关系。”
慕容鼎歉疚地道:“我昨天晚上,一定醉得太厉害了。”
晓蝶顺口道:“不只醉,还一直乱叫。”
慕容鼎不禁问:“我叫了些什么?”
晓蝶道:“你有时叫着爹爹,有时叫着小黛,但是叫得最多的…”她的眼神,一直看到慕容鼎的心中去:“你整夜都在叫着:南宫玉。”
慕容鼎浑身一震:“南、宫、玉?”
晓蝶看着他的脸色,轻叹一声:“不错,南宫玉。他是你什么人?”
慕容鼎咬了咬牙:“南宫玉,他是我的仇人。”
晓蝶喃喃地重复:“你的仇人?”
慕容鼎点头道:“不错,他就是我曾说过的那个从不饮酒的朋友,就是那个曾经叫过我大哥的人,他、他也是杀死我父亲和两个哥哥,毁我全家的大仇人。”
晓蝶听得呆了:“朋友、兄弟、仇人!”
“朋友、兄弟、仇人。”慕容鼎抬起头来,声音已经嘶哑:“我是慕容家庶出的第三个儿子。我们三兄弟,分别是三个母亲所生。在这种大家庭中,妻妾争风,我与两个哥哥的感情并不融洽。再加上我母亲早亡,为了避开哥哥们的明争暗斗,我干脆离开家门,混迹江湖,做一个自在逍遥,不求名利的浪子丁容。后来,我与师妹连黛遇上了他——南宫玉。我们一起结义为兄弟,虽非亲兄弟,可是这一份情义,犹胜过了自家的亲兄弟…”
“…到如今,天意弄人,我们反成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慕容鼎看着窗外,不胜凄凉:“在他与我父亲决战之前,我曾经约见过他,我劝他放下仇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苦苦执着,不肯放弃。直到今天,我才能明白他那时候的心情。不是不肯,而是不能,我们骨子里,其实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是世家子弟,我们血管中流的是我们先祖的血液。对着这个家族,我们有不可卸的责任。作为世家子弟,我可以放弃世家的尊荣风光,却不能逃避生就的责任,我可以放弃家族中的地位,却无权舍弃我血管中流着的血。直到这一刻,我与南宫玉易地相处,我才能真正明白了他。”
慕容鼎自嘲道:“多可笑,我与他作兄弟的时候,我不能了解他。而只有在我们作了仇人之后,我反能做他的知己。”说着,不禁哈哈狂笑起来。
晓蝶缓缓流下了眼泪,颤声道:“三郎,今生今世,南宫玉有你知他,我想他纵然是死,也可无憾了。”
慕容鼎看着晓蝶眼中流下泪来,心中震憾不已,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晓蝶脸上一行清泪,看上去更是楚楚动人。那一刻,慕容鼎竟有一会儿的晕眩,心中迷惑不已,眼前的晓蝶如梦如仙,却又是活生生地有血有泪,那一行清泪,流到他心底深处,他的心中,也是又酸又喜。只觉得心神不能自持。他与连黛从小青梅竹马,情意深厚。可是在连黛面前,他却从无这种心魂俱醉的感觉。
慕容鼎看着她哭,心都痛了,伸出手去,帮她擦去眼泪,道:“好了,你别哭了。”
晓蝶扑到他的怀中:“不,三郎,我不是哭,我只是太感动了,我只是情不自禁,就象是心神震憾,忍不住就要流下泪来。”
慕容鼎不禁抱紧了她:“晓蝶,我也是。”
两人静静相拥,不知多久。慕容鼎忽然放开了晓蝶:“可是,我还是要走。”
晓蝶抬起泪眼,看着他:“我知道,可是…”她转过身去,擦去眼泪,她的背影轻颤,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终究要走,我是留不住你的,可是,你走了以后,我、我怎能再回到从前的平静无波?”
慕容鼎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软了。他走上前一步,叫道:“晓蝶——”
晓蝶回转身来,她犹豫了一会儿,作了一个决定,回头道:“三郎,我什么都不会,你教我好吗?你能不能教我学那些东西,琴棋书画,品酒游戏…甚至是穿衣打扮,”她忽然停住了,过了一会儿,方问:“好吗?”
慕容鼎心中感动,晓蝶若开口留他,未必留不下他。她却一点也不肯勉强他,这般尊重他的心意。他走到晓蝶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好的,好的。”
晓蝶伸手抚去脸上的新泪,轻轻地说:“这样,当你不在的时候,我还可以有办法打发时间,就象是你仍在这儿陪我似的…”
慕容鼎轻轻地说:“是的…”



蝶梦(3)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过得象神仙一样逍遥快活。晓蝶果然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难怪,她独自一个人在深山中,纵有世上最齐全的物品,也不懂得如何使用。慕容鼎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她的衣服总是新的,东西为什么总未动用。
女为悦已者容,这些衣服,此时方派上用场。晓蝶快乐地在慕容鼎面前,试一袭袭华服美衣,每日如蝴蝶翩翩起舞。
日子就在一个教,一个学中度过。晓蝶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教都会。他们一起弹琴下棋,吟诗作画,放风筝,踢绣球…
清晨,他们携手起来,采集花上的露水沏茶,然后,一齐下厨作菜作点心,有意无意地戏稽对方,然后就是一顿嘻笑。吃过饭,或谈诗论文,或莳花弄草,抢风筝,扑蝴蝶。晚上,添香品茗,或月下对酒,慕容鼎抚琴,晓蝶换上一套套衣服,翩翩起舞。她为他画像,他为她描眉,说不尽浓情蜜意,无限恩爱。
两人在蝶谷,再不提其他之事。晓蝶既温柔又豪爽,正是他这等江湖男儿梦想中的女子。蝶谷之中,过的是神仙般逍遥的日子。
一天晚上,晓蝶坐在屏风前,慕容鼎正在给她画像,忽听见外面草丛中似有异声,慕容鼎停下画笔来,道:“奇怪,外面好象有人。”
晓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道:“这儿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想是你听错了吧!”
慕容鼎皱眉道:“是吗,可是方才的声音…”
晓蝶想了想,道:“可能是什么兔子之类的小动物经过吧,不管是什么,总之,必与我们无关。”正说着,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神情无限娇慵,只见她的双目也有些迷离了,软软地道:“唉,好倦,三郎,今天就到这儿,好吗?”她站起来,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香料,斜回过头问慕容鼎道:“你说今儿点沉香,还是素香?”
慕容鼎随口道:“什么都行。”
晓蝶笑道:“那我就随手拿一样了。”取出几块碎香,放入香炉。
慕容鼎收拾好画具,也觉得倦意袭来,晓蝶扶着他,两人上床休息。
过了一会儿,晓蝶似醒了,轻唤道:“三郎,三郎。”慕容鼎睡得甚熟,一时未醒。晓蝶看着他,眼中尽是怜爱之色,轻叹道:“怎么这般半点也不防人,如何也能在江湖上行走了这许久,当真是老天爷也垂爱你了。”
她轻轻地起来,一丝也未惊动了慕容鼎。披上件外衣,她开门出来,又细心地将门带上。走出门外,走进西边的一片小树林中,她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得冷若冰霜,变得高高在上。她沉声令道:“出来。”
从林子中走出来一个黑影,低头道:“是我。”声音娇柔,却是女子之音.
晓蝶冷冷地道:“你居然会跟到这儿来,你好大的胆子?”
那女子低声道:“我只不过来提醒您一声。我知道,您做事一向有自己的原则,原用不着我多嘴。只是这次,却令人有些担心。”
晓蝶冷笑道:“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担心了。”
那女子仍是低声道:“我自然知道,只是纸是终究包不住火的。何况,这么长的时间,她已经有些疑心了。所以,我来听您示下。”
晓蝶脸上升起了怒色,她握住了双手,过了片刻,方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你去吧,我心中自有数。”
那人恭声应道:“是。”转过身去,便消失了。
晓蝶抬头看着天上那一弯新月,喃喃地道:“的确是不少日子了。”
回到房中,慕容鼎仍在睡梦中。晓蝶打开香炉,见刚才放入的黑甜香已经燃尽,她打开窗户,让室中香气散去。又换上一盘明神香,好让慕容鼎天明时,可按时醒来。
那黑甜香却不是蒙汗药,只是一种帮助失眠之人容易安睡的香,不但对人体无害,反有安神之用,是昔日晓蝶失眠之时所用。只是慕容鼎明日一觉醒来,必是日上三杆了。所以又换上明神香,好让他按时醒来。
第二日醒来,慕容鼎果然未觉异样。只是从那以后,晓蝶仿佛更开朗了,每日里笑声不断,变着法儿,想着花样来取乐,将世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乐之事都要为之。她都似乎要将一生一世的快乐,都尽情挥霍在这蝶谷中与慕容鼎在一起的日子里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慕容鼎瞧着晓蝶的快乐,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再提起要走的事。他知道,晓蝶的快乐,是因为他还在这儿。他没在晓蝶的面前提到以前,可是,他却从未能忘记以前的事。
那一夜,他大叫一声,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晓蝶惊问他:“你梦见什么了?”
慕容鼎脸色苍白,他的手在发抖:“我梦见了我父亲,他全身都是血,他骂我,他骂我是个不孝子,他骂我忘记他是怎么死的,他骂我不该忘记了家破人亡的仇。他说他死得好惨,他说他死不瞑目,”他大呼道:“他说他死不瞑目啊——”
晓蝶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白得吓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慕容鼎。
慕容鼎握紧了双拳:“还有我大哥,二哥,他们全身都是血,他们全身都是血。”
晓蝶用力抱住了慕容鼎,叫道:“你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她的双手也在发抖,她不愿意听到他说这种话。
慕容鼎看着晓蝶,晓蝶伏在他的怀中,他看不见她的脸色,却能明白她的心情,他轻抚晓蝶的秀发,道:“对不起,我要走了。”
晓蝶全身冰冷:“难道,就不能再拖了吗?”她缓缓地离开慕容鼎的怀中,轻轻地说:“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我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每一天都是向老天爷赊来的。总有一天,这可恨的老天爷,要向我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能快活得一天,便是一天了。”
慕容鼎听得她这一番话,仿佛不是素来无忧的晓蝶所说的知,却便如一个饱经沧桑,命运多舛的老人之言。不禁暗自心惊,扶起她温言道:“晓蝶,你听我说,我不能不去。我若是不去了结这件事,我便是在这儿,我的心中,也是一生一世不得安宁。你看,”他撕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肌肤,只见左边肩头刺着刺青,乃是一只黝黑的豹子。慕容鼎站了起来,大声道:“这便是我慕容家的族徽,凡我慕容家的男儿,左肩上必有这个族徽。我一定要走,因为我姓慕容,是慕容家的男儿。”
晓蝶看着他,忽然尖叫一声,扑上去,一口咬住那只黑色的豹子,她用力咬下去,咬得慕容鼎鲜血都流出来了。慕容鼎痛得叫了一声,晓蝶犹是不放口。慕容鼎知她心情极恶,无奈伸手拍了她背后“至阳穴”,晓蝶力气一失,才将她拉开,忙又解了她穴道。
晓蝶满口是血,全身无力,眼泪如雨般流下,她哭道:“我好恨,我恨这族徽,我恨它,我也恨你。”她的声音之中,竟含着极深的恨意。
慕容鼎知她心情,他的心中,也只盼她好好地哭骂自己一顿,方解心中的难受。他方开口道:“晓蝶,我…”
晓蝶抬起头来,自己擦去了眼泪,道:“你不要说了,我明白。方才是我失态了。好、三郎,好男儿当如此,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仇当报,有怨须了。这才不愧是我晓蝶心目中的男子汉大丈夫。你身为慕容家的唯一后人,怎能不为你父兄报仇。若你沉迷于温柔乡中,忘记父兄之仇,逃避现实,那就连我也瞧不起你了。三郎,你去吧,与你在蝶谷一场,晓蝶此生无憾,我敬你爱你,永不会变。”
慕容鼎万万想不到她竟说出这一番话来。只见她泪痕未干,却是更加地深情切切。
他只见过晓蝶落过两次泪,一次是初见时,提到南宫玉,第二次便是现在。两次都是这般地出人意料,两次都是叫人震憾不已,令人心惊,令人心动。
慕容鼎握住她的手,说:“晓蝶,你放心,我一定要活着来见你。我要走了,却并不是马上去找南宫玉,而是去西域找我师父烈火神君,再练好武功,方去找南宫玉报仇。我原本有一死之决心,可是现在,我有了你,我要为你而活下去。”
晓蝶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道:“三郎,这是你亲口答应了我的,你要为我而活下去。你要记住,你要为我而活下去。”
慕容鼎点头道:“好,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晓蝶默默地送他出谷,眼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犹立在那儿。
一个人在她的身后道:“他已经走了。”
晓蝶转过身去,一个女子从树林中走出,说:“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晓蝶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那女子果然是昨晚之人,她道:“你明知道他此去是要苦练武功,找你报仇,为什么你不杀了他。这不是你一向是行事做风,难道你还真的等他练好武功来杀了你?”
晓蝶伸出洁白如玉的手,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低低地道:“是吗?要是真的让他杀了我,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她不再看对方一眼,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