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父亲是个超级大恶魔吗?这个父亲心理变态十恶不赦吗?这样的啐骂我只觉得伪君子。按照社会和道德的要求,父亲必须爱女儿,但是必须爱得纯洁,爱得高尚,爱得抽象。这个要求其实不合理,这又不是淘米,把不纯洁的、关乎欲望的小念头们,用指头尖一一拈出来,最后只剩下不掺杂质的一群形而上
的爱。
这个行为,比拉帕其尼还要不人性。男性的爱本来就兼具对自己强大的餍足,对对方柔脆的俯视。这爱情的元素和成分,和父爱本来就有99%的相似之处,强行把两者分开,摆在相隔甚远的情感格架中,未免做作地得让人啼笑皆非。
就连托尔斯泰,也对女儿有着隐秘的情感。当他的女儿们还没有出嫁时,只要有人向她们献殷勤,父亲就非常痛苦。除了要听从他的意愿之外,他还经常嫉妒地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察言观色,偷看她们的情书。有时他很难保持对年轻小伙子的应有礼貌,有时则显得过分殷勤,似乎要以此不让小伙子接近他的女儿。
托尔斯泰晚年自视为上帝,对自己有着神一般的精神要求,一生中最害怕的就是各种“不纯洁”的欲望与情感,而他都难以欺骗自己对女儿复杂的感情。
女儿是父亲创造的。女儿是父亲养殖的。女儿是父亲的所
有物。
女儿的拥有权属于父亲,父亲却永远不能拥有。
大家都指责拉帕其尼把女儿当成有毒的植物。然而,我们能不能换一种理解,拉帕其尼其实是把所有的有毒的植物当成女儿。
他种植了满园美丽的致命,令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接近,只要是接近就会粉身碎骨——一如父亲接近女儿的结局。
这是不是拉帕其尼,对身为父亲注定的原罪带着冷笑的报复呢?
哦,莫莫瓦拉!莫莫瓦拉!
我所知道的关于父女最悲伤的故事,是这样的:
莫莫瓦拉同女儿去菜园,他把女儿放到树上,以便他能够仰视她的生殖器,并发出长时间的katugogova的声音。那是一种高音调的声音,而这种高调的声音被嘴巴和手的快速敲击所打断,这种尖声通常表示受到强烈刺激的快感。他的女儿问他:为什么这样痛苦地尖叫?他回答道:我看到了一辆绿车。这种事情连续地重复发生着,而且他还多次谈到一只鸟。当他的女儿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他的阴茎已经勃起,他终于脱去了女儿的遮羞草裙。他的女儿十分惊慌地哭起来。可是他抓住她,反复地拼命交媾,一切结束之后,他的女儿唱起小调:“哦,莫莫瓦拉!莫莫瓦拉!我的肉是你的肉,父亲啊,我的父亲。你的名字是我的父亲。他抓住我,他强迫我,他玷污了我。”她的母亲听到她唱的小调,并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得到了这个女儿,并已经交媾了,我要去看一看。”
女孩的母亲遇到了他们,这个女孩诉说着,而她的父亲则矢口否认。这个女孩带着她所有的杂物去了海滨。她唱着歌引来了一条鲨鱼。那条鲨鱼先吃掉了她制作草裙的木板,又吃掉了她的篮子,然后是她的一只胳膊,接着是另一只胳膊,鲨鱼一点点地吃着。那个女孩重复地唱着那支小调,最后她唱道:“把我全部吃掉吧。”鲨鱼最终也就这样做了。
在家里,莫莫瓦拉向妻子询问女儿哪里去了,他听说她已经悲惨地死去之后,反应却是要求他的妻子脱去草裙,他要同她交欢。这个故事描述了他性交时的摆动,而这种运动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妻子不断抱怨:yakay,这是一种精神上痛苦的表达。但是,他的阴茎却越进越深,她再次无望地尖叫着。事后,她就死去了。
第二天,人们在庭院中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的妻子被矛刺死了。“刺在哪里了?”“矛刺入了她的阴道。”然后莫莫瓦拉割断了他自己的阴茎,也死去了。
这个故事出自一本叫做《野蛮人的性生活》的书。这本书是由著名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撰写的,是有关南太平洋特罗布里恩德岛居民性文化的专著。
“莫莫瓦拉”也是岛上口耳相传的一个故事,是否是真人真事改编,还有待考证。
而就算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人们也可以在胆战心惊之后,抚胸自慰道:“这到底还是未开化的野人世界发生的故事。”
文明和野蛮的差距其实并没有那么大。莫莫瓦拉的确只偶尔在报纸社会新闻的角落出现,禽兽般的父亲还是走向灭亡的物种,就算没有灭种,也是属于应当被集中销毁的族群。然而,女儿们对父亲的恐惧却从未消失过。
当父亲用压制而灼灼的目光,看着女儿的后背。女孩,我敢说所有的女孩,都能在一瞬间察觉。大脑的情绪合成车间里,立刻合成出恐惧、愤怒、羞耻、鄙夷、仇恨种种复杂的情感。
这种纠杂的、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情感,大多数都被长大了的小女孩们淡忘了,因为当伦理这件事被植入大脑,女孩们首先自责自愧的就是对父亲的揣度与诽谤,自己先在内心否定和勾销了一番,认为毫无依据,对父亲撤了诉。
然而,却不能对自己的感官撒谎。
即使是在没有淡忘的时候,我们也说不出对父亲的这种无端恐惧来。若是要反复逼问,小女孩只能没头没脑地说:“爸爸凶。”
萧红一生都仇恨自己的父亲,从未撤销过对父亲的控诉。
在自传里,她是这样回忆的:“九岁时,母亲死去。父亲也就更变了样,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后来就连父亲的眼睛也转了弯,每从他的身边经过,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针刺一样;他斜视着你,他那高傲的眼光从鼻梁经过嘴角而后往下流着。
父亲打了我,我就躲到祖父那里。祖父告诉我:‘快快长吧,长大就好了。’二十岁那年,我就逃出了父亲的家庭。‘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
“父亲在我眼里变成一只没有一点热气的鱼类,或者别的不具着情感的动物。”
父亲的可怕可憎之处,恐怕不只是因为打碎了杯子就要骂,做错了事就要打吧。萧红对父亲,多少是有些性的恐怖。
父亲最令人吓得发抖的,并不是脏话和巴掌,而是他流动的目光。
我小时候也害怕和父亲独处,那时我只有八九岁,也不明白那种如坐针毡的来由。当有外人在时,我正常撒娇,有时也会不得体地放肆,表演一个普通的娇气女儿,表演得栩栩如生。
然而,每当我妈出去买菜,我和我爸独处,我们俩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新闻,或者连续剧的时候,我总是正襟危坐,危矜而严肃,手规矩地摆在膝盖上,直挺僵硬得像古装剧里的小学童。我是紧张的,而这种紧张里多少有点模糊的警惕的意味。
我目光只敢低垂,有时就盯着我爸的袜子。深蓝色的丝袜,看得出里面崎岖骨凸的巨大脚来,脚底板有层薄薄的微酸的潮湿,我心生冰冷的寒意。我对这袜子和脚印象极深,它是我记忆里隐藏得很深的莫名的惊惶。
还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那是我十岁左右的事情,我刚刚开始发育,我妈对此咋咋呼呼得令我羞愧万分,又骚动万分。
有一天,我想要照照自己。我们家没有落地镜,唯一一个反射面积比较大的镜子就是厕所的洗脸池上面那一块。我那时候还很矮,踮起脚来也只能看到自己鼻梁到头顶的部分,这块镜子一直令我恼怒。
我专门从厨房搬了一个高脚凳,鬼鬼祟祟地关上门,颤颤巍巍地站到了高高的凳子上,对着镜子,我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镜子里映射的部分,是个苍黄粗糙无头女体。这副躯体,同街上随意散落的劳动人民——三轮车夫、板车工、施工者——的裸露并没有什么区别:肤色严重不均匀,结实得令人纳闷,乳房是平坦的,内脏在身体里显得太拥挤,使得胃和肚子凸起了一块。
罗衫褪尽,裸体千呼万唤始出来,结果看起来一点娇嫩的影子都没有,赫然是一副历经风吹雨打的样子,顶多让观众讷讷一句“劳动最光荣,劳动者最美”,而毫无纯真的诱惑,更谈不上什么性感的魅力,
我对镜子里的裸体抽搐眼角,挤出一个窘迫的鼓励的微笑。
这时候,我爸不小心推门而入,大喝一声:“你在干什么?!”
吓得我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跌入便池,成为历史上死因最丢脸、死处最丢脸、死法最丢脸、死相也最丢脸的第一人。
我爸愤怒地把门摔上。我吓得魂飞魄散,羞愤过后是巨大的愤怒和仇恨,对父亲的。
我做错了事,但我爸是应该被责备的那个。这不是思想品德书上教的是非判断,这是原始两性间的性的判决。
这件事到现在,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置之一笑的尴尬。我爸估计都不记得这件事了。它不足以构成童年阴影,但足以使我相信书本里只谈“亲情”的父女关系,隐藏了太多。
父亲的裸体
我想,说了这么多,我终于有勇气说出我最想说的话:
爸们,生孩子,你们的确天赋异禀,奇迹般的精子储备和发射功能有如天赐;养孩子,真的脱离了你们的能力范围。
有个例子很能说明问题:世界上结婚次数最多的男人叫做格林·马尔夫。当他八十八岁死于加利福尼亚的雷德兰斯时,他的二十九个妻子中没有人愿意来认领他的尸体,尽管他有十九个孩子、四十个孙子和十九个曾孙。但仍然用了两周时间,他的第十四任妻子所生的一个儿子才出现并埋葬了他。
如果如我前文所说,那么,对于儿子,父亲是审判的伪上帝;对女儿,父亲是性恐怖和性紧张的来源。父亲别说是失败的养育者了,简直是家中最大的恐怖分子!
或许让父亲稍微找回点尊严的是:有威胁永远是因为强大和不可战胜。
当父亲老去的那一天,他的强大崩塌,他的威胁也将解除。
在台湾作家张大春的《聆听父亲》里,他讲了一段他为父亲洗澡的故事。张大春第一次见到父亲的身体是在球场的浴室里,“那是一具你知道再怎么你也比不上的身体。大,什么都大的一个身体。吧嗒吧嗒打肥皂,哗啦啦冲水,呼啊呼啊吆喝着的身体。”——卡夫卡也写过,当他小时候和父亲一起洗澡,他自惭形秽地不敢走出浴室。
张大春再给父亲洗澡,已经是父亲意外摔倒,脊椎神经受伤之后,那时父亲只能躺在病床,“连洗个澡都要求人”。
“当我用蓬蓬头冲击他那发出阵阵酸气的身体,他总是说:‘老天爷罚我。’
‘老天爷为什么罚你?’
‘它就是罚我。’
在那一课,一个句子朝我冲撞过来:‘这老人垮了。’
我继续拿着蓬蓬头冲洗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几乎全秃的顶门,多褶皱且布满寿斑的脖颈和脸颊、长了颗腺瘤的肩膀、松疲软垂的胸部和腹部、残留着枣红色神经性疱疹斑痕的背脊。我伸手搓搓他的屁眼,又俯身向前托起他的睾丸和鸡鸡——那就是我当初的源起之地,起码有一半的我是从那么狭小又局促的所在冒出来的。我轻轻揉了揉它们。显然,它们也早就垮了。”
上文让我感同身受,不过,我当然不是对着父亲的鸡鸡长吁短叹。去年,我爸送我来北京上大学,我发现我们的交谈时时都有冷场的危险。
我问他:“北京怎么样?”
我爸说:“北京好大哇。”
我又问:“学校怎么样?”
我爸说:“大学好大哇。”
“好大”,成为爸爸对一切他所不熟悉的事情的形容词。在谈话无法继续的冷场中,我又惊又急地意识到:外物都大了,父亲自然就小了。母亲是一寸寸变老的,父亲是瞬间变老的。我们斗争了整个童年的敌人,自己缴了械。
孩子的生命被父亲惩罚,父亲的生命被岁月惩罚。都是输家,那就干脆惺惺相惜,一笑泯恩仇吧。
第二章/我活在一个我不可能成为好孩子的世界里,而我也比我想象的更坏
一 保姆
——得奶者得天下?
奶妈的奶
三国时有个大官叫贾充,他的老婆姓郭。老婆生了个孩子,贾充给孩子找了个奶妈。
有一天,贾充从外面回来,一岁多的孩子在奶妈怀里被抱着。看见爸爸,他高兴地手舞足蹈,贾充也很高兴,弯腰逗他。郭氏回到家,看到贾充整个人凑近奶妈袒露着的光洁乳房,且不断发出夸张怪声的景象。郭氏很生气,就把奶妈给杀了。
奶妈被杀掉之后,贾充的儿子难过极了,哭了很久,再也不吃别人的奶,结果活活给饿死了。
如果把这件事登在当时的《三国都市报》上,恐怕会起个这样的标题:“由奶妈的奶引发的连环命案”。
奶妈的奶子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奶子,他们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宁静而常年吊在外面,裸露于公众的视野之下。所有逗弄孩子的大人,都无可避免地连奶妈的奶子一起调戏——奶妈的乳房在晚年,就算不被人杀死,恐怕也会羞辱地自缢而死吧。
奶妈的奶很神奇。贾充儿子之死,让所有人都有了同样充满怀疑的诧异——乳汁而已,真的美味至此?
事实上,古代奶娘的乳汁的确千挑万选。
在《育婴家秘》里,公布了对乳母的要求和标准:“选乳母,一定要选肌肉丰肥、性格和平的,因为她们的乳汁浓厚、甘美、莹白、温和,对孩子有好处。如果病寒的,她们的乳汁也寒。病热的,她们的乳汁也热。病疮的,她们的乳汁有毒诶。爱吃东西的,她们的乳汁味道不纯。有点小淫荡的,她们的气味不清净。对孩子有什么好的呢?所以一定要把孩子抱得远远的。”
另外,喂奶时,奶妈也有很多禁忌和规范:比如说,伙食里不准有韭、蒜、辣椒等食物,更不许吃烧酒。没有奶的时候不能硬挤出奶来喂,那时的奶太勉强太不情不愿;有了喷薄欲出的奶也不能喂,因为蓄了很长时间的奶比较脏,而且容易喷溅伤孩儿……
《宝鉴》和《千金翼方》里规定,奶妈不能在开心的时候喂奶——“令儿癫狂生惊”;不能在生气的时候喂奶——“令儿面黄啼哭”;不能在妊娠的时候喂奶——“令儿脏冷腹泻”;不能在大劳之后喂奶——奶的攻击性和侵略性太强,“令儿成疳”。奶妈嘿咻之后喂奶……哼!奶妈难道还能嘿咻?!
这样挑选出来的奶的确质量过硬,奶妈袒露出的乳房上简直可以贴上质量认证书——“我们精选优质乳源,高品质、安全、易吸收,引进国际流行的最新低温生物技术进行超滤浓缩、脱脂纯化,除去腥味和不利于儿童及体弱者吸收的酪蛋白……我们值得信赖!”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尽管对乳母奶的素质提出了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但是,古代却很少有书提到对乳母品行的要求。
只有《礼记·内则》里稍微提了一句,“必求其宽裕、慈惠、温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姆。”
换言之,保姆不需要具备什么人性,只需要具备动物般的沉默,以及机器般的高效率就足够了。对奶妈,除了要求奶的好味,就没有其他的职业规范了。
几千年来的早期教育历史,事无巨细,浩浩汤汤,天罗地网,添加了无数限制与要求,仿佛冥冥中有个巨人,以恐怖的麻木敬业地重复着在童年的班房里焊上一条条的钢铁焊条,然而,却在“保姆”这口儿上奇异地放松了警惕,大手一挥,让行行列列众多奶娘,低着头沉默地顺利通过。
现在一看,对奶娘轻敌,后果其实很惨烈。
尝尝奶娘的厉害
在中国历史上有个时期,奶娘们盛妆华服,站在政治舞台的中央聚光区,而不仅仅是两只勤奋袒露的奶子,作为布景的存在。
那是明代。皇家选奶,路人皆知,宛平大兴两个县年纪在十五到二十岁,形容端正,第三胎生子仅满三个月的有夫之妇,全部在候选人的行列中。每个季度要选奶口四十名,叫做坐季奶口,蓄养在奶子府(现在叫做乃兹府,by the way)里,随时等候召唤。
宫廷里孩子顺利降生之后,就在奶子府里进行会选,选出几个奶口进行试哺,比较之下,看孩子更喜欢哪个奶口,留下一个孩子最爱不释口的,其他的遣送回去。最佳奶口留下,一辈子不得出宫。
问题就在于,皇子不止是对一双好乳房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明朝出现过两个迷恋上自己的“官方食材”的皇帝。
一个是明宪宗,他的乳娘叫做万贞儿,四岁就进宫当了宫女,宪宗出生之后就成了宪宗的贴身奶娘。问题是她贴得实在也太久一点了吧,宪宗十六岁即位的时候,她已经三十五岁了,老来升职,直接从奶妈升职成了贵妃。
万贵妃是那种无私地把生命奉献给后宫角斗、一生勤勤恳恳无恶不作的女人。凡是宫廷戏里坏女人做过的事情她一样都没落下,颠倒黑白啦,恶人先告状撒娇啦,打压皇后啦,毒死嫔妃啦,杀宫女啦,强制别人堕掉龙种啦——阴险到无聊。
万贵妃五十八岁的时候终于死掉了,明宪宗刹那间无限哀伤决断地说:
“万贵妃死了,我也活不长了。”
果然,一年之后,他因为思念过度而追随他的保姆死去。
这样看来,他其实和本章开头那个因乳汁饥饿症死掉的一岁小孩儿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种恋乳母情结,作为家族病史还有遗传性。明熹宗朱由校对自己的乳母客氏,也有让人背地八卦不已的异常眷恋。
十八岁的客氏,的确是经过奶子府的层层选拔,凭实力正规上岗的。明熹宗十六岁一即位,就把客氏封为“奉圣夫人”。《明史纪事本末》里记叙了客氏的排场:
她回家的时候,有十几个太监跟着她。侍从的盛大,比皇帝还过分,灯炬簇拥,好像白天一样。客氏盛装打扮得像个仙女一样,乘着小车晃晃摇摇地由嘉德门经过月华门,到了乾清宫前面也不从车上下来。客氏回到家之后,就在家里搞一个小型的奶妈上朝仪式,管家女仆像文武百官一样,依次叩头,“老祖太太千岁”的呼喊声大震天。
客氏能如此作威作福,不仅是凭借着明熹宗对她的深情眷恋与放纵,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明熹宗从小到大,在她的悉心照料与培养下,情商和智力一直稳定地保持在八岁的水准。
明熹宗是个文盲,不认识什么字,写个诏书都有困难。他的兴趣是做木匠活,对此燃烧着学龄前男童一样旺盛而单纯的好
奇心。
史书上记载,他用一年多的时间,几乎不眠不休地制造出一张木床——锯木钉板上漆都亲力亲为,这张床的床板可以折叠,携带和移动都很方便,床架上还有精美的花纹,连当时的木匠见了都叹为观止。
明熹宗还善于用木材做小玩具,他做的小木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精致生动,憨态可掬。熹宗还派太监拿到市场上去出售,市人疯抢不已,常常脱销。明熹宗看到市场反馈兴高采烈,做得更带劲了。
不管当了多少年的一国之君,他始终是得意地跑到奶妈面前,得瑟地邀功的“聪明的小宝贝”和“能干的小乖乖”。
历史上记载客氏和太监魏忠贤有一腿。魏忠贤是明熹宗最崇拜的玩伴,明熹宗被他最喜欢的两个“大人”劈了腿。
然而,晚明的李逊之的《三朝野记》里记叙说:“皇帝驾崩的时候(明熹宗是和魏忠贤划船的时候翻船,着凉而死的,我简直能想象皇帝在船上多动症发作活蹦乱跳的样子),客氏于五更,穿着丧服,赴梓宫前,拿出一个小包,用黄色的龙袱包裹,里面全是先帝的胎发痘痂,以及落齿指甲等,焚化痛哭而去。”
我不知道这是有据可考的史实,还是作者自己的艺术发挥。如果是作者创作,那我简直要对作者挖掘人性的功力以及编织情节的能力,致以由衷的佩服。
这个细节让我几乎怀疑客氏的绯闻——她的确对皇帝有刻骨铭心的真情,他们之间的确有着某种惊天动地,不足为外人道,更不足为外人质疑的情感。而这个场景也有种让人动容的震撼力量,即使是以有点变态的方式。
明熹宗死后,继任的明思宗去抄客氏的家,发现她家里有八个怀孕的宫女。因为熹宗已经达到了“贪玩”战胜“性欲”的臻境,客氏比谁都清楚,皇帝到死可能都没有孩子,于是就令宫女和外面的野男人苟合怀孕后,伺机冒充是熹宗的骨肉。
明思宗知道之后很生气,把客氏捉到浣衣局活活打死,家属也全部处以斩刑。后来更规定凡宫中的奶妈,到了皇子七岁的时候,一律放出宫。
思宗啊,让我们说实话,您不觉得现在才做这个规定,迟钝得有点过分了吗?
儿童床里的绮丽
没有人预料到孩子和保姆之间会产生感情。在古代的教育专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眼里,奶娘和客户的关系止于简单供给,一个硬挤,一个狂吸,仅此而已。乳娘只是产奶机器,人和机器产生爱情?靠!这他妈的也太科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