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玦把脸埋入那颈窝里,不住地落泪。
窗外灯火繁复,夜愈发深了。
——
于此同时,衙门内宅里,宏煜好说歹说,终于把意儿哄去了他房中。
先前每每在那边留宿,因她顾及隔壁的宋先生和林阿照,总不敢把动静闹大,叫得也不痛快,他早想换个地方,碰巧梁玦不在,时不我待,自然该抓紧机会。
两个人在桶里洗澡,匆匆弄了一回,意儿累了,洗完不想再让他碰,于是穿好衣裳,斯斯文文地坐在窗下吃酒谈天,直聊到漏下二十刻才罢。
“你让宋先生去找梁玦,若先生有失,我是断不饶人的。”
宏煜喝得迷糊,摇头笑道:“放心,梁玦不敢。”
说着胳膊搭在她肩头,大半个人全压到她身上:“好妹妹,跟我困觉去。”
“不会走路走了是吧…”意儿咬牙,将他搀至榻前放下,脱了鞋,口中骂道:“你就是让我过来伺候你的。”
宏煜已然大醉,抓了她的手,放在掌中捏啊捏,没一会儿便嘀咕:“渴,给我倒碗茶。”
意儿去桌前端来凉水,喂他吃了一口,问:“如何,可好些了?”
宏煜随手往她脸上拍了两下,恍恍惚惚的样子,夸道:“丝丝,你乖。”
“…”
意儿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心跳沉沉,在确定他方才说了什么以后,登时把手里剩下的半碗水泼在了他脸上。
“…”
第 40 章
宏煜在半梦半醉之间睁开眼, 头晕目眩, 他不明所以地望着意儿, 张嘴呐呐地问:“你干什么?”
不知为何, 她笑得有些凌厉,一字一句回道:“没什么, 手滑了。”
宏煜思绪朦胧, 并未在意, 随手抹了把脸,翻个身, 顷刻间睡去。
这夜秋霖脉脉,树影摇曳,梦中依稀听见沥沥雨声,像情人在耳边低诉, 帐中沉香幽微, 呼吸清浅, 身旁熨帖着细腻温度,叫人柔肠百千。
一宿冷风细雨不曾断绝, 宏煜醒来时天还未亮, 窗纱透着静谧的黛色, 隔着一层单衣,是一截楚腰,像他极爱的一只定窑梅瓶, 所谓折于足侧微束, 瓶身往下愈发纤细, 且白瓷温润,令人爱不释手。
“意儿,”他掀开锦被,覆到佳人之上:“卿卿。”
这场景,一面柔情脉脉着,一面无理蛮横。
“干什么?”
“没事,”他见她要醒,哄道:“你接着睡,我一会儿就好。”
什么叫他一会儿就好?意儿皱眉,迷蒙间下意识推开窃玉偷香的手:“别弄我。”
宏煜听见姑娘沙哑的声音,像静夜里微微晃动的烛火,叫人心下随之一颤。他愈发饿了,知道哪儿有好吃的,翻找一遍,一会儿吃桃子,一会儿吃茶,是洞庭银针,清醇回甘…哦,不,梅瓶里藏酒,他吃的应该是酒,所以如痴如醉起来。
意儿变作一捧秋水,拳头也没了力气。
“喜不喜欢这样?”夜客造访幽深处,蓬门为君开。他是不讲理的客人,一进门便胡搅蛮缠。
这下犹如身在夜航船,摇摇微晃,帐幔轻颤,伴着姑娘断续嗔骂,他笑得癫狂。
宏煜将落水者捞起,她攀上浮木,却愈发溺水,鬓角微湿,似乎沾上了他的青丝,又听见他说:“好意儿,叫声哥哥。”
呸,做梦吧。她已有七分清醒,想起先前被误认秦丝,大为恼火,于是眼下只装懵,口中胡乱求救:“慢点呀,阿显…”
宏煜闻言一愣,眉间倏地蹙起,一把扯住她的长发,眉毛飞扬,笑得极凶:“喊谁呢你?!”
眼看浪潮即将涌向最高处,他毫不留情地丢开她,抽身而去,只是自己仍在水中浮沉,便又抓过她的手,将余热释放了,爬上岸,一身清凉。
可怜意儿被丢在那儿,不上不下地吊着,脚趾蜷缩起来。
宏煜眼底发沉,似笑非笑打量她:“怎么了?”一边说,一边伸向起伏的山峦:“难受么,自己动手啊。”
意儿紧揪住枕头,像从水里捞起来的猫,一下一下打颤。
“啧啧,可怜见的。”宏煜也歪着,单手支额,饶有兴致地观赏她此刻的窘态。
“抖什么呀?你那里怎么了?”
意儿额头冒汗,犹如被羽毛轻拂着,难以忍受,真想咬牙忍过去便算,偏偏面前的男人不肯放过她,非要跋山涉水,处处留情,她心中急热无法消解,又得不到满足,简直令人发疯。
她难受,哼哧哼哧,眼泪不由自主滚落。
“哟,还闹脾气呢。”宏煜见她如此,心下涟漪点点,右手过去:“我帮你啊。”
他说着,一边笑盈盈望着她,一边去往小径幽深的地方。
“瞪我做什么?再骂大声些,我受用的很。”
“赵意儿,瞧你,口是心非,分明喜欢的很?”
“过去几年你怎么过的啊,没少自己动手吧?”

坏透了!坏透了!
她在羞愤里终于耗尽力气,蜷起来,背过身去。宏煜拿帕子把手擦净,发现她紧绷着,肩头发颤,竟然被气哭了。
“喂,”他好笑地把人翻过来,“哭什么,我欺负你了?”
“滚!”
“这会儿叫我滚,方才是谁死抱着求我别走的?”
意儿想也没想,一巴掌挥过去。
他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胳膊:“还要打人,作死呢?”说着望定她额头细汗,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一双杏眼通红,好不娇俏。于是他又笑:“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先耍狠,谁惯的啊,林显?”
意儿白了一眼,别过脸没做声。
宏煜凑过去,咬着耳朵小声道:“跟我说说,你们在一起时怎么做的,都有哪些招数?”
“…你有病。”
宏煜冷笑:“这么喜欢观音坐莲,是不是他腰不好,全靠你主动啊?”
意儿咬牙忍了会儿,斜眼瞥过去,细声轻哼:“想知道,可以,先说说你跟秦丝怎么做的,我再告诉你。”
宏煜微怔,接着莞尔问道:“秦丝是谁啊?”
意儿嗤笑:“别装了,昨晚睡前你还叫丝丝呢。”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那我也不记得了。”
宏煜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含着春水般的潮意打量着她:“这可是你要问的,别听了又醋。”
“谁要醋?你少自以为是。”
宏煜“哦”一声,慢悠悠道:“秦丝啊,”他懒懒的模样:“秦丝善于吹箫,口技一绝,闺房里花样又多,天生的风流种子,平日里随便玩一个时辰也不喊累的。”
意儿冷笑:“一个时辰,你没被榨成人干吗?”
宏煜啧道:“我又没说一个时辰都在戳,怎么就成人干了?”
“…不要脸。”
“干这种事,不要脸才够劲儿,你如此放不开,在我面前连动手都不敢,换做秦丝,方才早就自己拨开了求我进去…”
“呸!闭嘴、闭嘴!”意儿捂住耳朵:“谁要听这么仔细,你真下流!”
宏煜哼道:“你跟林显做的时候不下流?你们不解衣带,不弄得水花四溅?”
意儿咬牙切齿,心想这人的嘴怎会这么贱啊!
堪堪忍过一阵,暗自深呼吸,她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我们都没经验,不过是两情相悦,一起摸索人之大欲,用不着什么花样,心里喜欢,怎么着都享受,你没试过跟心尖上的人肌肤相亲吧,那才叫神仙滋味。”
宏煜目光幽深,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也不知想到什么,半晌过后轻轻笑了:“你跟我没滋味是吧?来来来,我来伺候你,要什么滋味都行,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跟谁更享受。”
他嘴里说着伺候,手上的动作却霸道,握住膝盖,像剥开柚子那般般,意儿瞪大眼睛,踢不到,手伸过去,狠狠往他腰侧一掐,使了大劲,宏煜疼得栽到边上,抬起头,双眸发烫:“赵意儿,你找死呢!”
她裹着锦被翻身下地,逃到矮塌上去。
宏煜满头大汗,缓过好一阵起来,披上外衣,大步过去拽她:“有胆子打我,倒是别躲啊。”
意儿忙说:“你先前还拉我头发呢。”
“我用力了吗?下死手了吗?”
意儿见他气得不轻,像要以牙还牙的架势,于是随口支吾:“那,你哪儿疼,我给你揉揉。”
“少来这套。”
她就死拽着被子不松手。宏煜索性往她脸上揪了一下,不轻不重的,又抬起那小巧的下巴,俯身凑近,腻了会儿,渐渐的气也顺了,便挤在身旁不做言语。
窗外天色微明,还能再歇一会儿,他叫丫鬟进来,意儿问:“做什么?”
“换被褥,”宏煜说:“床上被你弄成那样,怎么睡?”
意儿实在难为情,抿了抿嘴:“别叫人吧,你去换了就是。”
宏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让我亲自动手?我几时做过这个?”
“换个褥子有什么难的,没做过总看过吧。”意儿抓着他的衣袖轻晃,声音娇娇的:“去吧去吧。”
“真麻烦。”宏煜皱眉,骂骂咧咧走到塌前,扯下被褥,随手丢在一旁,又往大衣柜去,找出新的,抱过来铺上。意儿见他只随意披着外衫,那玩意儿随着走动若隐若现地甩来甩去,真是好不害臊…
没眼看没眼看。
收拾完,两人安静躺下,方才闹得筋疲力尽,意儿昏昏欲睡,这时又听他说:“你不如搬过来,省得一早还得跑回去换衣裳,多此一举。”
她随口答:“那怎么行,丢下敏姐和阿照,像什么话?”
“迟早要搬的,”宏煜说:“我这里有的是房子,偌大一个偏院空着,让她们一同过来住就是。你们那个院子留给曹克恭,人家拖家带口的,也好住宽敞些。”
意儿很累,敷衍两句:“忙完这阵再说吧。”
宏煜也就不再多言。
——
十月中旬迎来童子试第一级县试,此间衙门上下不理词讼,全力投入考场中。宏煜主考,且负责出题,第一场人数最多,考完由各长官分卷批阅、录取,四五日后发案,取中者再考第二场、第三场。最终近三千考生只取二百余人,县里造了册,送往府内。
时值深秋,天气愈发萧寒,这日傍晚,宏煜来找意儿,没走正门,却从角门进去,直接到她屋里坐着。
这会儿意儿不在,洗澡去了,宋敏和阿照正坐在院子里说话。
“那封信都快被你看烂了,”宋敏摇头笑道:“已经过了两日,兴奋劲儿还没消减吗?”
阿照说:“我哥走了三年,如今终于要回来了,我真怕这信是假的,现在还觉得像做梦呢。”
宋敏道:“意儿不是看过了,的确是他的笔迹,你尽管放心,过几日便要和兄长团聚了。”
阿照傻乐起来,点头道:“不错,非但我和哥哥可以团聚,嫂子和他也能团聚了。”
宋敏闻言锁眉,迟疑地开口:“意儿…不是跟宏知县在一起吗?”
阿照一听便摇头,斩钉截铁道:“不算数,宏知县只不过是她用来填补空虚的替身罢了,如何能跟我哥相提并论?”
宋敏张张嘴:“据我所知,当初林显不告而别,意儿已经死心,是打定主意跟他划清界限了…”
“才不是,”阿照当即打断:“当初我哥走,她急成那样,骑马去追,追了五天五夜,人都累垮了,这么深的感情,岂是旁人可以僭越的?不信等着瞧,只要我哥一回来,她肯定会跟宏知县断得干干净净。”
“…”宋敏听得哭笑不得,知道她死心眼,劝也不听,索性随她去罢了。
这边意儿洗完澡,回到屋里,看见宏煜闲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根热腾腾的玉米,已经啃了半截。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笑问:“你几时来的?”
宏煜淡淡道:“刚来了不久。”
意儿走到柜前翻找厚袄子,宏煜撇着她,忽而问:“你上次答应搬到我那儿,究竟定好日子没有?”
她怪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宏煜起身来到她背后:“上个月,在我那儿,你别说不记得。”
“我真不记得了。”
宏煜拉过她的胳膊,垂眸盯着她的眼睛:“我跟你说真的。”
意儿见他面色严厉,双眸发沉,忽然觉得别扭,支吾道:“什么真的假的。”
宏煜默然看了一会儿,心想那个野男人要回来了,你这态度变得可真快。
于是瞬间心凉,只觉得没劲透了,松开手,提脚就走。
意儿不明所以,问:“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他轻笑道:“你跟你小姑子慢慢吃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
第 41 章
夜里宋敏来找意儿, 端一盆兰花, 进屋摆到桌上,忙唤她来看。
意儿从榻上起身,走近细瞧, 又托着花萼闻了闻, 霎时清冽扑鼻:“好香啊, 这是素心建兰?”
宋敏心情不错,笑道:“金丝马尾, 建兰的一种, 我知道你喜欢无杂色的兰花, 今日在集市看见, 便买了两盆。”
意儿说:“这个时节该是墨兰的花期,怎么建兰也开得这么好?”
“可不就是好兆头。”宋敏笑:“今年不顺的都经历了,剩下两个月定能顺顺当当地过完。”
意儿附和:“但愿如此。”
宋敏看着她, 貌似随口一问:“过两日林显到了,你要见吗?”
意儿脸上没什么波澜, 仍专注望着花蕾, 说:“都行。”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他呢。”
意儿笑了笑,目光清淡如月:“这么久了, 有些话也该说清楚。”
宋敏心下琢磨一番,轻轻叹气:“算来他这几年在外面也不容易, 背着佟家的血海深仇, 既要追讨叛徒, 又要复兴师门, 几样大事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实在艰难。”
意儿眼眸低垂,心不在焉地应着:“嗯,是不容易。”说完想到什么,又说:“天冷了,你和阿照也该添两件大毛衣裳,我请了裁缝,改日带你们去店里量身,顺便挑挑料子。”
宋敏说:“旧年的衣裳都还新着呢,再说如今不过十一月,穿不上大毛的。”
“等做完就能穿了。”意儿说:“一日冷过一日,冬天用的炉子、被褥,一应物件都要早些备下才好。”
宋敏笑她:“咱们自己倒没什么,底下那些婆子丫鬟才要紧,可不能亏待了她们。”
意儿坐在桌前托着下巴:“你放心,都交代给许娘子了。”
“这么快?”
“可不吗,”她微微叹气:“我见宏煜那边早预备下了,他们屋里本就人多,又热闹,到时候人家风风光光的过节,咱们的丫头该有多羡慕啊,那可不像样。”
宋敏噗嗤一笑,打趣道:“这话怎么说,宏大人不是让我们搬过去吗,还分那么清作甚?”
意儿微嗔:“他一时兴起,随口胡诌而已,听着当个玩笑罢了,岂能当真?”
话至于此,想起宏煜那怪脾气,傍晚又不知谁惹了他,莫名其妙的使性子,平日在外面那么威风,私下却跟个小孩没两样。
她想着想着,不觉一笑。
因得了这盆金丝马尾,次日散衙,她便邀宏煜过来赏兰。
宏煜起先没什么兴致,招不住意儿殷勤,亲手沏茶,还剥了橙子送到嘴边,哄他吃下。阿照从屋里出来,见他们二人歪在一处,书卷挡着脸,青天白日的,亲亲我我,真不要脸!
等宏煜走了,意儿回房歇着,阿照面色沉沉,进来一屁股坐到圆凳上,瞪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
“你怎么还跟他这样?”阿照没好气道:“从前也就罢了,如今我哥都要回来了,你还不做个了断,究竟什么意思?”
意儿置若罔闻,撇撇嘴,翻过身去不予理会。
阿照见状愈发急恼:“我哥并没有负你呀,当初他仓促离开,纯粹是师门遭难,不得不赶去搭救,若他为了功名利禄,或见异思迁,那我绝不多说什么,可林显分明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你多少能体谅一二吧?难不成你喜欢一个只知风月而不顾孝义的懦夫吗?两三年光阴眨眼就过了,等等又有何妨?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意儿听得头疼,坐起身:“你再说一遍。”
阿照满脸涨红,死死瞪住她:“说就说!我实在不明白,感情不就应该忠贞不二吗?我哥临走前叫我护你周全,他是非你不娶的!这几年他在外面打打杀杀,还不知吃了多少苦,而你转头爬上宏煜的床,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知道该有多心寒?你就这么对待一个拿真心爱你的人!”
意儿盘腿坐在床上,望着阿照声泪俱下,静了半晌,只淡淡开口:“恕我眼拙,他的真心,我完全没看出来。对一个三年来杳无音信的人,我为什么要等?他若爱我,那就做给我看,别指望留下一两句深情款款的承诺就能绑住我。若无实际的作为,承诺也跟放屁没两样。”
“说来说去,你就只顾你自己。”阿照心疼哥哥,见她如此冷情,好不失望,忽而又想到什么,心下一凛,警惕地问:“难道你不喜欢他了吗?”
意儿心烦,忍耐着,微微叹气:“时间久了,感情是会淡的,即便你成日在我面前晃,但大多时候我都不记得你还有个哥哥。”
阿照像被噎住,瞪大眼,忙说:“没关系,等你们见面就好了,感情变淡,可以重新培养,只要你给他机会。”
意儿摇头:“我已经有宏煜了。”
阿照伤心至极,胡乱擦掉眼泪,一拍桌子起身,拿上佩刀疾步离开。
之后两天她都没有搭理意儿,也不说话,独来独往,夜里背着敏姐偷偷抹眼泪,可怜见的,叫人又气又好笑。
直到这日傍晚,意儿刚回屋换下品服,丫鬟进来回话,说阿照的兄长到了,此刻正在衙门外头,是不是该请进来。
“不用。”意儿收拾完,和宋敏一同出去迎客。
阿照抱着她哥哥哭得厉害,隔着角门,意儿看见林显一身玄衣,高高的个头,正笑着轻拍阿照的背:“好了好了,你也不用把鼻涕都抹到我衣服上吧?”
宋敏也笑:“林捕快可别叫人看笑话,平日里的威风都到哪里去了?”
林显抬眸,一眼见着意儿,深邃的眼睛如夜那般,动作微微顿住。
她莞尔上前,朗声唤他:“阿显。”
阿照退开,接过宋敏的帕子抹眼泪,然后紧张地望着他们二人。
林显喉结滚动,像是一时找不到话语,所以没来由地说:“你长高了?”
“哪有?”意儿挑眉,上下打量他,点头夸赞:“你倒瘦了些,不过好在没有缺胳膊少腿,四肢健全,跟从前一样英俊,那我就放心了。”
林显皱眉苦笑:“我看你是失望才对。”
意儿摆摆手:“瞧你说的,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宋敏开怀道:“好了,咱们坐下来慢慢叙旧,我已定好酒席给阿显接风,趁天色早,现在就过去。”
说话间小厮牵来四匹骏马,林显望着意儿的背影,默然没有做声。
到醉梦楼,上二楼厢房,几人吃吃谈谈,聊得兴起。酒过三巡,林显说:“还未谢你照拂阿照,想来这几年她一定添了不少麻烦。”
意儿打了个酒嗝,说:“阿照很乖,帮我不少忙。”
宋敏在一旁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林显撇向意儿,似真似假道:“从前给御史大人做护卫,今后还想给县丞大人做护卫,不知她肯不肯。”
意儿笑:“我哪里请得动你?”
阿照忙说:“哥,师父师娘的仇已经报完,你这回可以不走了吧?”
林显收回目光,默了会儿,淡淡道:“年后我得回溪山,正式接任掌门,这次过来主要为了你。”他说:“看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阿照张嘴愣住,忙转向意儿,见她垂着眼帘,脸色不大好,于是讪笑道:“这、这也太突然了吧,我…”
“不急,”林显拍拍她的头:“我还要住上几日,你慢慢考虑。”
意儿没吭声,阿照尴尬地扯扯嘴角,忙转开话头:“对了,我师姐呢,她还好吗?”
“好。”
“那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阿照见他态度冷淡,便不再多言。
吃完饭,出酒楼,长街熙攘,灯火拥挤,男男女女如夜行之鬼魅,衣香鬓影,来来往往。
林显在这繁华里感到几分落寞,终是开口:“意儿。”他叫住她:“我们沿街走走,我还有话跟你说。”
意儿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像是不胜酒力的样子,扶着敏姐笑道:“我可扛不住,明早还要画卯呢。你们兄妹俩才应该好好聚一聚。”
阿照闻言望向林显,只见他面色清冷,眼底发沉,真怕他生气,于是忙打岔道:“是呀,哥,我可想你了,今晚我跟你回去,咱们再喝几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