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云看看舜卿,说道:“先摆上吧。”
说着,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外厅,由刘妈端着食盒进来,摆好了饭菜,是两碟荤菜,两碟素菜,一碗口蘑鸡蛋汤。这对新婚夫妻这两天都忙着宴客,见不到这样的寻常饭菜,倒有了些胃口。舜卿叫刘妈和厨子都各去吃饭,自己给曼云盛了一碗汤,放到她跟前。
曼云笑道:“怎么这么客气呢?”
舜卿说道:“这不就是所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吗?以前看这个典故,总觉得有失平等。现在我来给你盛汤,把女性的恭敬变成男性的恭敬,也是为女权运动做贡献了。”
曼云笑出声来,说道:“你这贡献未免太小了些。”
舜卿笑了笑,沉默了一阵,说道:“忙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公司赵侃生意了。”
曼云说道:“我知道,你毕竟是有事业的人。”
舜卿说道:“我确实是想将手上的商业做大,北方的生意交给二哥就够了,我想去上海开拓事业。”
曼云一怔,说道:“上海?那倒是个很繁华的地方,你要去上海发展,我们是不是都要搬去?”
舜卿放下筷子,很郑重地说道:“你愿不愿意去呢?”
曼云说道:“我去哪里都没有问题,我是没有那么深的安土重迁的思想的。可是,老爷太太都在北京,难道你可以去上海吗?”
舜卿笑道:“我想父亲是不会不同意的,他是比较赞成我们外出闯荡的。”
曼云说道:“如果上人没有异议,我很乐意跟你出去。去远一点的地方,又是一片新天地。”
舜卿点点头,说道:“如果你也愿意的话,那么我想我们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曼云笑了笑,其实她心里还有些心思:如今娘家只怕还有一场风波,而这个家也不那么单纯。若是能够南下,只是小家庭,必然事少。事情少了,心里自然也轻松些。
此刻,有一列从北方开来的火车到了北京,佩东正坐在车上。他刚从车上下来,换了另一列南下的火车。刚坐在座位上没一会儿,就看见座位旁边放着的报纸上,竟有曼云的名字。佩东不由得心头一震,展开报纸,原来是曼云和舜卿结婚的公告,上面还印着他们的结婚相片。佩东手上力气加重,报纸被攥紧。火车缓缓开动,佩东闭上眼睛,已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这时,外面传来茶房的声音:“这里有一位阮先生…唉,你倒是容我跟人家说一声儿啊…”
佩东一愣,放下报纸,就看见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子闯了进来。茶房说道:“这位先生找一位姓阮的先生…”
佩东看着那个男孩,男孩摘了帽子,笑道:“阮先生!”
佩东一愣,他认出这男孩是女扮男装,这眉眼他也觉得熟悉,可是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那女孩子说道:“我就听说你可能路过北京,在这里守了四五天了,凡是路过南下的火车都一一检查一番,这段路程我走了十几遍了。”
茶房见这女孩子都说上话了,那这必然是她找的人了,所以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佩东皱着眉头想了想,看见她眼角眉梢的风采,才记起来:“…钱小姐?”
看见佩东想起自己,钱傲梅笑了起来。

重聚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霞飞路的何公馆里,正是一片忙碌。刚来的使女小穗跑前跑后地帮忙,这会儿又钻进了厨房,被祥妈赶了出来:“你是太太跟前的使女,小心沾一身油烟回去呛到太太。”
小穗说道:“太太说了,客人是最喜欢吃火腿炖猪蹄的,赶紧在菜谱里加上这道菜,要炖的烂烂的,最好现在就开始,中午就能炖的很烂了。”
祥妈笑着答应,小穗看看左右,忍不住好奇道:“我来家里不过一个月,也见识了些顶有身份的人物。今天是什么样的客人,叫太太这么高兴?”
祥妈笑道:“其实也不是多重要的客人,是太太出嫁前的使女。”
小穗一惊,问道:“使女?”
祥妈说道:“可不是嘛?太太做小姐的时候就在身边伺候的,太太亲自送到了新式学堂,念书识字,成了文明人,嫁了一个大学生,现在也成了体面的太太,说他们家先生要到这里来教书,昨儿已经到上海来啦,太太就叫她中午过来,吃顿饭,叙叙旧。”
小穗一听,想了想,说道:“她可真是好命。”
祥妈说道:“我们太太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也不是那些轻薄张狂,不拿下人当人看的有钱人。她是最体恤下人的,你要是尽心尽力的伺候,太太也定然不会亏待你。”
小穗只拿牙齿咬着下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两圈,说道:“话我传到了,我得回太太那边了。”说着,一甩辫子,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她进到客厅的时候,正看见太太从楼上下来,不过是二十五六岁年纪,穿着银杏色西式剪裁的旗袍,在外面套着件水红色的罩衫,足下是一双白色平底皮鞋。曼云就是有这种本事,看似不经意的打扮,却处处透着心思。她烫了头发,盘在头顶,略添了几分成熟文明的样子。
小穗赶忙笑道:“太太小心楼梯。”
曼云笑道:“每日走好几遍,闭着眼睛也没事的。”
小穗还是跑上楼,搀着曼云,说道:“您可仔细些,现在您可不是一个人。”
曼云笑了笑,没答话,走下楼梯,便在大厅坐下。刚坐下,便说道:“派人去接了吗?”
小穗说道:“都安排好了,祥叔已经出发了。厨房也开始忙活了,昨儿先生还吩咐了些事情,都照做了。先生说不许吵醒太太,所以大家都悄悄儿地干着呢。”
曼云靠在沙发上,说道:“算一算,我们竟有四年多不见了。”
小穗笑道:“太太真是个念旧的人。”
曼云想了想,又说道:“花店送花的人到了没有?”
小穗说道:“刚打了电话,叫送最新鲜的花儿呢,您放心吧,一会儿他们送来我就摆上。”
曼云点点头,坐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汽车刹车的声音,连忙说道:“是她来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小穗赶紧在身边搀着,和曼云一起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少妇从车上下来。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亮。
“小姐!”少妇刚下车就快走两步,上前拉着曼云的手,曼云笑道:“还叫我小姐呢!”
少妇只是笑,曼云又说道:“热气刚上来,快别站着了,都进来吧。”
曼云拉着少妇进来,在客厅坐下。小穗忙着端上茶水点心,站在一边,偷偷端详。见小璃穿着一件翠兰旗袍,虽是刚从北边过来,可身上的衣服却不落伍。而主人的神态还透着落落大方,小穗摸着辫子,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人是使女出身。
小璃感觉到有人看着她,便抬起头,望了小穗一眼,问道:“怎么小姐又用使女了?”
曼云看了看小穗,说道:“我是很不愿意买卖人口的,这不是不拿人当人看吗?但她是有原因的,她本来是拐子从乡下拐来的,来到我家后门求管家老妈子买去。我听见动静出来,看她可怜,就买下来了,到底是破了一回例呢。”
小璃感叹一句:“她虽然被拐去,到底也算命好。要是卖到那些张狂家庭里,日日的人人打骂,就更加不堪了。到小姐身边,过上几年,活也会做了,礼数也周全了,话也会说了,不是很好吗。”
曼云笑了笑,说道:“哪里就说得我这么好了呢。对了,”曼云转过身对小穗说道:“去叫奶妈把笙儿抱过来。”
小穗答应一声,就上楼了。小璃问道:“是小小姐?”
曼云笑出了声,说道:“什么小姐小小姐的,好像我跟她是亲姐妹似的。”
小璃说道:“我怕分不清嘛!孩子三岁啦?”
曼云点点头,小璃感叹一声,道:“时光真是白驹过隙一般,不过小姐虽然做了母亲,可还是那么年轻。”
曼云笑了笑,问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小璃知道她问汪府的事情,便放下茶杯说道:“老爷赋闲在家里,他是做惯了官的人,不会做生意,只好吃着以前的本,所幸家大业大,还过得去。”
曼云说道:“这个我知道,大哥来信时说过。”
小璃又想了想,说道:“大少爷过得还不错,这丁子茗当初不敢叫她进门,怕丢人,闹得那么大,还是嫁过去了。原以为她是怎么轻狂的人,可是进了门,却真的是改头换面了。从不奢侈挥霍,待人又和气,已经开始掌家了。可是太太不安稳,暗地里两个人关系怕是不太好。大奶奶面上还给太太下跪过,连老爷都说她是很贤惠的儿媳妇。”
曼云说道:“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面上过得去总还是好的。”
小璃笑道:“家族大了,总有几本难念的经。”
曼云连忙问道:“那你呢?白先生对你可好?”
小璃顿时红了脸,说道:“我们彼此都很好,就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也没什么烦心的事情。”
曼云笑道:“那很好啊!”
正说着,就听见一连串的“妈妈”,声音像银铃一样。小璃转过头,就看见一个奶妈摸样的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儿过来。女孩儿刚落地,就跑着扑到曼云怀里。曼云笑道:“还没见过客人呢,快问阿姨好。”
女孩儿转过身看着小璃,鞠了一躬,脆生生说道:“阿姨好!”
小璃一看这女孩,一身宝蓝色连衣裙,雪白的袜子裹着细细的腿,脸上更是粉雕玉琢一般,顿时欢喜得很,连忙掏出一封红包,递到女孩儿跟前。
女孩儿看看曼云,曼云笑道:“阿姨送你的,你就收下吧。”
女孩咧着嘴双手接过红包,对小璃鞠了一躬,说声谢谢,便又倒进曼云怀里。
曼云笑道:“你看,她还是不大懂礼数。”
小璃连忙说:“还是小孩子嘛,要多能干呢?小姐你可千万别拘了她,天真烂漫的才好。”
曼云点点头,小璃只拉着笙箫的手,问这问那,过了一会儿,小笙箫有了些困意,脑袋对着曼云的肩膀一点一点,想睡又强忍着不睡。小璃便笑道:“孩子困了,快叫她回去歇着吧。”
曼云拉起笙箫,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道:“这才起来呢,是我们说的话她听不懂,你和小穗姐姐玩儿去吧。”
笙箫听了,有了些精神,便由着小穗拉着离开。
小璃看着她们离开,又问曼云道:“这些年姑爷生意怎么样?”
曼云笑道:“你还是改口吧,什么小姐姑爷的,你到底已经是人家太太了。”
小璃说道:“那我说什么呢,难道也叫何先生何太太不成?忒疏远了。”
曼云听她这么一说,便不再坚持,笑道:“他的生意还算好,这两年也打开了些局面。”
小璃说道:“北方如今乱的很,兵祸连连的。走在街上,还能看见断胳膊断腿的伤兵,可怜呢。”
曼云说道:“这里又何尝不是呢,我刚到上海的时候,正赶上浙江省长宣告独立,到了冬天,又是江浙战争,不过上海终归还安定些,打仗也只是周边了,但是心里到底不能安生。“
小璃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还是上海好些。这打完了旧军阀,还有新军阀,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曼云说道:“国家承受着外国人带来的耻辱,内部却只顾着中国人打中国人,有什么意思?当年多少心怀天下的好男儿参军,只怕也要被这现实磨光了锐气了。”说着,曼云有些恍惚。
正说着,就见祥妈过来说道:“太太,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了,现在摆饭吗?”
曼云看了看客厅里的立钟,笑道:“都中午了,罪过罪过,叫客人饿肚子了,快摆饭吧。”说着,就拉着小璃进了餐厅。厅里摆着一张大桌子,铺着红色天鹅绒的桌布,有一个厨子和祥妈正在摆饭。
曼云拉着小璃坐下,小璃一开始并不敢,推辞了一下,叫曼云拉着坐了。两个人边吃边聊,竟是有说不完的话。吃罢了饭,两个人到曼云房里聊了一会儿,小穗就上了楼来,正看见曼云一脸倦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小穗连忙说道:“太太,您该睡下了,您忍得,孩子可忍不得。”
小璃一愣,继而笑着问道:“怎么?又有了?那还陪着我,真是我的不是了!”
曼云说道:“小穗,你真是不懂规矩,当着客人的面这么说话。”
小璃连忙说道:“何必把我当客人呢,我原是您的使女呢。”说着,只盯着曼云的肚子出了一会儿神,又说道:“那小姐快点歇着吧,我可要回去了。”
曼云想想在,知道她新搬来上海,只怕还疲累的很,便点了点头,说道:“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找我。”
小璃笑着答应,便走了。
送走了小璃,曼云便回屋里躺下。她原来受邀在金陵女中做督学,因为怀孕刚刚请了假,在家里休息。孕妇总有嗜睡的毛病,曼云迷迷糊糊便睡下了。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做梦了,梦里似乎还有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可是总看不清脸。说是做了梦,却很迷糊,不知道是梦见的,还是胡思乱想想到的。正半躺在床上踟蹰着,就看见舜卿手里拎着皮鞋,轻手轻脚地在门口探出了头。

疏离

曼云不禁失笑,说道:“你怎么这副样子?”
舜卿见她醒着,便所幸把皮鞋放下,走过来坐在床边,说道:“小穗说你睡下了,我怕惊醒你,本来打算看一看就走。谁知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曼云连忙说道:“不是,是我自己睡够了。”
舜卿看着曼云,不知不觉的,手就伸了过来,想要抚摸曼云的脸,曼云连忙偏过头,说道:“刚摸了皮鞋的手!”
舜卿才想起来,笑了笑,说道:“真是糊涂了。”
曼云问道:“你怎么了?”
舜卿忙说道:“没什么,我没怎么样,你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说着,就往外走。曼云连忙叫住他,指了指地上的皮鞋,说道:“穿上鞋吧,小心着凉。”
舜卿才想起来,便捡起皮鞋走了。曼云自己笑了一阵,掀开被子起来,看见小穗正拿着报纸过来。
曼云连忙朝小穗挥挥手,接过报纸,走进屋里,坐下来看报纸。看到上海新一届驻军的消息,也不甚留意,随手翻过去之后,却觉得似乎有个熟人的名字在上面,便又翻了回来。那“阮佩东”三个字,赫然印在上面。
那三个字本来是黑色,在曼云的眼睛里渐渐变成了军绿色,慢慢幻化成一个身影。那张脸依旧看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没办法说明白,可是心,终就是被搅乱了。
这么多年,不去问,不去看,谁知道命运还是要叫他们再相遇吗?一个上海滩,说大真是大,芸芸万众,说小又小的很,哪里碰不到面呢?碰到了要怎么办呢?是装作看不见,还是化作陌生人,还是轻轻叫一声表哥呢?
曼云合上手里的报纸,对小穗说道:“今天的报道没意思,你拿走吧。”
小穗看曼云神态有些异样,不由得问道:“太太怎么了?难道报上有不好的事情?”
曼云顾不上说话,只摆了摆手。小穗见状,忙说道:“太太歇息吧,要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说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曼云只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人走近,在自己面前停下。曼云知道,此时再没有别人,定然是舜卿了,便也不说话,只觉得舜卿一俯身,正要把自己抱起来,才睁开了眼睛。
舜卿一愣,继而笑道:“你今天真是奇怪,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的。”
曼云笑道:“我原是在养神,你怎么又来了?”
舜卿指指窗外,阳光有些发红,竟已是黄昏时分。
曼云失笑,说道:“我真是的,愣了这么久。”
舜卿说道:“你若是困,就到床上睡会儿,若是不困了,晚间我载你到公园走走,正是纳凉的时候。”
曼云摇摇头,说道:“我已经睡了一天,再睡就要懵了。”犹豫了一下,曼云说道:“我想去找月出姐姐聊会儿天,她不是快要来上海吗?”
舜卿皱了皱眉,说道:“还是算了,许教授的母亲正病重,她只怕顾不上跟你说话。再说,她现在吸上了鸦片,是越发的颓废,你去了,闻见鸦片烟怎么办?”
曼云说道:“我去的时候她自然不会抽的…”顿了顿,想到这究竟不大合适,便说道:“那算了。”
舜卿看着曼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说道:“怎么了,有心事?”
曼云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不工作了,在家里挺闷的。”
舜卿点点头,说道:“可惜我们来上海,也没有亲戚,要是在北京,你大可以天天和三姐五妹一起畅谈。你现在却也只能闷着了,要不然我多在家陪你,你看好不好?”
曼云连忙说道:“我这是第二胎,又是这么早的时候,巴巴的叫你陪着,人家不会看笑话吗?”
舜卿很不以为然,说道:“这有什么,难道我的家事,还要别人管吗?你呀,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曼云想了一想,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里的女教员,大着肚子还能上课,我为什么不能去工作呢?怀着笙箫的时候,我不是还公开讲演过吗?我倒觉得不妨事的。”
舜卿眼神有些闪烁,说道:“到底不大方便,还是我来陪你吧。”
曼云看着舜卿,两个人只互相注视着不说话,曼云多少猜到他的顾忌。他恐怕知道佩东来沪,所以刚回家时才心事重重。这叫曼云多多少少心情复杂,只下定了决心要反对舜卿,便拉着脸说道:“我是社会的一部分,你不能干涉我。我既做出了这个决定,自然是有信心能够做得周全,我保证觉不出事情就是了。”
这次,便是舜卿看着曼云,看了一会儿,才笑道:“何必这么认真呢,既下定了决心,那就随你。”
说着,舜卿站起来走了出去。曼云看着他的背影,也觉出他的不快,自己心里也有些堵。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曼云先是吓了一跳,才拿起话筒,那边却没有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月出的声音:“曼云,你还好吧。”
曼云连忙笑道:“我很好啊…”才出口,就想起人家的婆婆正是病危中,便收敛了笑意,说道:“你呢,那么忙,还抽空给我挂电话?伯母病情怎么样了?”
月出叹了口气,说道:“早上的时候去世了。”
曼云一听,说道:“那实在太不好了,伯母病中我们也没有去探望,这次葬礼就叫舜卿过去,也算一番慰问,我恐怕不能亲自去了。”
月出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与我先生又不相熟,我又是不被承认的儿媳妇,你们以什么身份来呢?就是我也要受他们的屈辱,你们来,难道要自寻羞辱吗?你可千万不要来。”
曼云知道月出与新先生的家庭似乎矛盾重重,今天看她说出这样的话,显然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了,不由得问道:“怎么说这样的话呢,就是以社会人士的身份吊唁,又有什么不妥呢?”
月出说道:“我是不想你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人家在浙江办丧事,公公只叫我暂留上海,这算什么事情?他们不把我当许家人,我又何必作践自己?”
曼云听着月出说话,她知道她最近两年疾病缠身,公婆关系又紧张,再加上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再温和恬静的人,性格也要变坏。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她还愿不愿意突破一切地在一起呢?曼云想着想着,只觉得感慨,却忘了接月出的话。月出见这边沉默这么久,问道:“怎么,你心烦了?”
曼云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哦,那倒没有。”
月出说道:“我也真是的,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曼云听出她的误会,连忙说道:“我并没有烦心,只是在想你现在的处境,该怎么做才好。”
月出说道:“我能怎么做呢?人家不要我送葬,我跑去受羞辱吗?我就留在上海,闭门不出,他也拿不到我的把柄。”
曼云叹了口气,说道:“伯父做的,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月出说道:“何止是不近人情,他们还跑去北京,认了以前的儿媳妇做干女儿。她都有送葬的资格,我…”说着,那边只是喘气,曼云连忙说道:“你身子不好,不要动气。要不然我派人接你过来,你一个人住在饭店可怎么好?”
月出连忙说道:“我就住在这里好了,虽然他们不认我,还是瞪着眼睛找我的错缝呢。我可不能落下把柄。过些日子我再去看你。”
曼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说道:“我真是疏忽了,还是月出姐姐想得周到。”
月出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也是个疏忽的人,只被他们逼出来了。”说着,月出想起曼云也是有喜的人,不好听她说这些,便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