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云点点头,说道:“就算一开始觉得苦,你慢慢的适应了,也就觉得这里面还有些乐趣可寻。”
吕璧成笑道:“哦?你又苦中作乐寻到什么了呢?”
曼云却没有跟着笑,只是说道:“譬如说,古代总讲三媒六证,却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就定了婚姻。你一开始嫁给这个人,觉得毫无乐趣,可是日久生情,也会觉得对方也有可爱之处。几十年相濡以沫,却也是对恩爱夫妻了。”
曼云又说道:“可是,如果嫁的人,是无论相处了多久,都矛盾重重的人,这样又怎么办呢?”
吕璧成说道:“这就是婚姻的复杂之处,这样的夫妻,必然是双方都不肯让步的,凡事多想一想对方,感情总会有了。”
吕璧成看了曼云两眼,猜想她是不是想通了。看罢,便说道:“老年头的夫妻,总是这么过来的。从不相爱到相守,总比相爱到相怨好许多。”吕璧成说着,眼神便有些飘忽,曼云看着她,也想到她虽然没有结婚,但是这几十年的人生里,也必然有过爱恨情愁的故事。
曼云笑了笑,谁又没有故事呢?她抬起头,只是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愣愣地出神。
回京
从那之后,曼云似乎是抱着一种出世的态度在养病,别人的事情,你说给她听,她就听,有时候还垂着眼皮想一想,可是却从来不会追着过问。她笑得多了起来,看着舜卿的眼神也藏着温柔,要不是翻到冯司令的报道时,眉毛会皱一皱,连舜卿都会觉得她已经忘记了佩东了。
他们就带着这份默契,日日的相处。吕璧成都要开玩笑说,这个宅子竟成了何公馆了,舜卿在这里的时候,怕是比在何公馆都要多。
说这话的时候,曼云在笑,舜卿也在笑,仿佛他们是公认的未婚夫妻,在面对熟人的打趣一般。渐渐的,曼云能下床了,咳嗽的也少了,临时叫燕人来看病的紧急情况似乎也很久没有过了。这个时候,鹏清已经成了孟家少奶奶,曼珺成了唐家大奶奶,而月出也变成了许太太。
曼云有时候读着鹏清或是月出寄来的信,自己会忍不住走到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脸。她真的确信自己快要痊愈了,她病的最厉害的时候,脸颊都陷下去了,而今,两腮又有了些肉,面色也红润起来,头发也不再大把大把地掉了。似乎她早就可以出去转一转了,外面由初春变成了炎夏,又从炎夏变成了秋冬。如今又是春天到来了,她竟在这里住了一年!
曼云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照得人周身舒服,心里却变得懒洋洋起来,这就是春光的奇怪处。曼云搬来一把椅子,这个过程她并没有很吃力,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叫曼云心里充满了得意。
刘妈进来的时候,见曼云这样坐着,说道:“姑娘真会找地方,这地方的阳光是顶好的呢。”说着,用玻璃杯倒了一杯水,拿着药瓶走过来说道:“该喝药了。”
曼云接过来,一口吞下药片,又喝了口水。第一次药片没有咽下去,留在口腔里,苦得很,曼云皱了一下眉头,又喝了口水才咽下去。
刘妈笑道:“这种药喝了两个月了,也不见说苦,这次倒喝得这么艰难。”
曼云说道:“刚才卡嗓子里了,苦得厉害。”
刘妈接过水杯和药瓶,送到案上,又拿出一碟子蜜饯,曼云摆摆手,没有接。
刘妈说道:“这么苦还不吃两块?”
曼云说道:“苦也是一种味道,谁这辈子不吃一回苦呢。现在嘴里是苦的,一会儿却又不是这个滋味了。”
刘妈听这话,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只是陪着笑说道:“姑娘先坐吧。”说着,起身往外走。
刘妈走的时候,正遇见舜卿上来,一上来,舜卿便说道:“刚喝完药?”
曼云点点头,依旧看着外面。
舜卿走到曼云旁边蹲下,身子变得比曼云低些,曼云要看他,还要低着头。
曼云笑道:“你看,花又开了。”
舜卿笑道:“你真是在这里待得久了,这些花就高兴成这样。改天我们去赏花去,去西山还是去公园,你来定。”
曼云一惊,说道:“我能去吗?”
舜卿抬眼看着曼云,说道:“燕人说,你是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游玩了。其实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曼云先是不敢信,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也觉得我好了很多,其实已经都好了,我自己的身子,我当然最清楚的。”
舜卿笑道:“过两天我们就去北京,你一定赶得上谭柘寺的玉兰,看完了玉兰,就去海棠花溪看海棠去,我记得你家也种了几株西府海棠的,你看着会不会觉得很亲呢?”
曼云说道:“你只去过我家两次,还都是冬天,却能记住我家还种了海棠吗?”
舜卿说道:“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正是海棠开得最艳的时候,是你家刚搬来北京那一年,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曼云一愣,说道:“是么?我确实是不知道。”
舜卿说道:“还有你不知道的,那个时候我见过你的。”
曼云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说道:“你说什么?”
舜卿笑道:“那次我去你家,进了你的院子,你的院子是不是种了几株桃花,春天的时候开得满院都是。”
曼云笑道:“看来你是见过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并不认识,你也不好多逗留是不是?”
舜卿点点头,说道:“那天回去,就听说我父亲辞了官职,后来忙着出国,就忘了这事了。”
曼云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看着窗外,说道:“人世间的聚散就是奇怪,你都到了我的院子里,我们都没有认识,后来在别人家里,我们倒认识了。”
舜卿说道:“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就想到人世间的聚散了。”
曼云笑了笑,说道:“你看,我就是这么矫情,好好的想这些。不过这事虽然感慨,但是不伤心神的,我想一想也无妨。”
舜卿说道:“你并不矫情,倒是很豁达呢。要不然,你的病也不会好的这么快。吕先生现在也开始准备南下了,你彻底好了,她也就放心了。”
曼云说道:“正是呢,我本来就不好意思打搅了,要是还耽误了先生的事情,那岂不是罪过?”
舜卿顿了顿,说道:“过两天就回北京,没问题吗?”
曼云知道他是问她有没有做好回去面对众人的准备,她想了想,说道:“都一年多了,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吗?他虽然从来没有看望过我,终究是我的父亲,难道我还真的不认他了吗?”
自从秋天曼云的病明显好转,伯荪便三番四次来电报,说是前仇不记,曼云还是他的好女儿,养好了病便回来,再不用担忧。吕璧成看了,不过冷笑两声。曼云虽觉得有些讽刺,但毕竟是骨肉至亲,真的不相认,倒有些太过分了。况且,当年一心想要脱离家庭,为的全是佩东,如今再这样做,竟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想到这里,曼云不由得觉得心里有些苦涩,舜卿见她眉头微蹙,说道:“怎么,还是有些勉强吗?”
曼云说道:“又要这么回去,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舜卿知道她不是现在的汪太太所生,当初又是与家里闹了矛盾脱离了家庭。现在虽然大病不死能够回去,只怕一时的亲热过后,日子确实煎熬。他想了想,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让曼云离开这种日子。
曼云站起身,舜卿也跟着站起来,说道:“别站在这里了,一会儿到了中午,太阳毒了怕晒坏了。”
曼云也不离开,说道:“舜卿,你以后也会对我这样好吗?”
舜卿一怔,看着曼云,他是想斩钉截铁地说一声是,可是一开口,却是一脸的肃然:“我也不知道。”
曼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想一想,又仿佛是很有道理的。将来自己嫁给别人,他为什么还要对自己好?自己是没有任何东西报答他的,他为什么还要对自己好?自己是这么平凡的一个人,日复一日,他为什么要一直对自己好?
想到这里,曼云心里涌起一阵惆怅,苦笑道:“是啊,谁会知道呢…”
他和她一直保持着一份默契,他从来不问她关于佩东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他也不愿意提起,还是为了照顾曼云的心情。但是曼云知道,有时候,他一定也像自己一样,会想起佩东的。
与佩东,不过是几个月的相处,耗尽了一生的激情;与舜卿,却是一年多的相濡以沫,积攒了无数的温馨。要是自己爱上的人是舜卿,是不是人生就会平静许多呢?
到底不能就这么忘了佩东,他们的结束太没有道理。没有一句话,没有一封信,就因为他来了又走了。然后,就这么消失了,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生命里一样。
凭什么呢,搅乱了她的心,却又走了。她知道他的难处,她病着的时候想:等病好了,一定去找他。现在病真的好了,却失了往日的锐气。曼云有时候会做梦,梦见自己千里迢迢去找佩东,佩东却冷冷地对她说:我们不是早散了吗?
到底是散了还是没散呢?如果当年他说散了,也许痛不欲生,过后也许就看透了,不想了。可是这个样子,抻得人实在难受。
舜卿见她只看着窗外,时而蹙眉,时而又微笑,不由得说道:“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本来是…我真是笨嘴拙舌的…”
曼云被他这一说,回过神来,不由得笑道:“你也会有笨嘴拙舌的时候吗?”
舜卿说道:“一开始,你不是嫌我花言巧语吗?”
曼云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一开始的看法,难免有失偏颇,不可尽信的。”
舜卿笑道:“那我在你心里的印象,是不是变好了呢?”
曼云侧着脸,看着他说道:“好了,变得顶好了。”
舜卿不说话,只看着曼云笑。曼云看着他,鼻子竟有些酸酸的:这样一个骄傲的公子,也算难为他了。
曼云回北京的时候,她院子里的桃花还没有开。汪府里的人,个个精神抖擞,来迎接这个曾经被赶出家门的三小姐。汽车在门口停下,曼云走出来,面上也不见久病的人的苍白,身上罩着一件雪青色斗篷,越发衬得脸明艳照人。
曼云刚迈进大门,就看见伯荪快步走出来,一把扶住要行礼的曼云的肩膀,感叹道:“我的儿!我们父女竟还有得见的一天!”
曼云说道:“父亲,都是女儿不孝。”
伯荪说道:“过去的事情再不要提,快跟我进屋。”说着,便拉着曼云往里走。汪太太、世番和曼珺夫妇就站在伯荪身后,对着曼云微笑。
进了大屋,伯荪拉曼云坐下,说道:“吕先生真是用心,看把你照顾的这样好!”
曼云说道:“先生对我,确实是再好不过了。”
曼云在天津养病,不敢说是住在了何公馆,况且后来也搬到了吕璧成的住处,所以对外也只说是吕璧成一直在照料。
伯荪连连点头,说道:“知道你回来,我把他们都叫了来。你们兄弟姐妹一年多不见,怕有很多话要说吧。”
曼云站起身,走到世番等人跟前,说道:“大哥,二姐,姐夫。”
世番眼圈有些湿润,说道:“回来就好。”
曼珺拉着曼云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当年仲秋也得过这种病,治了一年多也好了,你自然也能好的,”说着,她又回头问仲秋:“是不是?”
仲秋笑了笑,点点头。
曼云看着曼珺,她虽然已经嫁人,也烫了头发,可是眼睛里的神采还是和往昔一样,可见仲秋对她必然是关怀备至了。曼云笑了笑,说道:“是啊,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你过得可还好?”
曼珺听她这么问,只顾咧嘴笑,却不回答。曼云说道:“可见我问得多余了,看来你是过得再好不过了。”
汪太太走过来,戳着曼珺道:“这个孩子,就是学不会矜持,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叫你妹妹笑话。”
曼云最厌烦的便是此人,可是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只是不理她。汪太太见曼云不理她,自己也不愿意再做戏,便回去坐下。
伯荪连忙说道:“你一路风尘,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一会儿我找你说说话。”
曼云点点头,告别了世番和曼珺,便往自己院子里走去。刘妈和小璃在外面跟着,进了院子,竟是干干净净,屋里的东西也是原来的样子。曼云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进了屋,只管四处张望。
刘妈一边把曼云的箱子放下,一边说道:“姑娘什么打算?真就回家里住下了?”
曼云说道:“住下了,不过住不久的。”
刘妈一愣,随即笑说道:“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曼云说道:“小璃,你在这里小心着些,要是那个罗发敢有什么不规矩,尽管来找我。这两天我就办好北京女中的入学手续,你还是住校的好。”
小璃连连摇头,说道:“小姐为了我已经够费心费钱了,我实在过意不去,再说我念过一年书了,字也认得差不多了,何必再读呢。”
曼云笑道:“不读书,怎么开眼界?难道你一辈子做一个使女?我是舍不得的。”
说着,曼云脱了斗篷,坐下来。
小璃见她又是这个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刘妈劝解道:“姑娘也是为着你好,你就受了吧。”
小璃点点头,说道:“小姐渴不渴?我去拿水去。”说着就往外走,去厨房要热水。
当晚,曼云收拾停当便睡下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听说舜卿要过来。
本来,怕人误会,舜卿不敢送曼云回来,如今算着曼云也收拾的差不多,便赶着过来接曼云去谭柘寺看玉兰。
谭柘寺的玉兰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庭院里白光片片,明亮耀眼,又有阵阵清香。曼云病中休养了一年多,何曾见过这样壮观的花海,顿时神清气爽。
曼云说道:“玉兰是不是也叫木兰?花木兰的那个木兰?”
舜卿笑道:“中国说的玉兰,其实不准确,玉兰是木兰科的植物,应该叫木兰的。”
曼云忍不住笑道:“你果然是通晓这些东西的,但是你不觉得玉兰更好听吗?色白微碧,说的是玉,香味似兰,说的是兰。”
舜卿说道:“来赏花就要提诗了,《红楼梦》里看见一株白海棠还要结社作诗,中国的文学真是了不得。”
曼云说道:“中国文人,讲究借景抒情,见到一草一木,有了感慨,也要抒发出来的。对了,有一首咏玉兰的诗,最是有趣。”
舜卿想了想,苦笑道:“我国文不好,一首也想不起来。”
曼云说道:“可是你的外国文学却是很精通的。这首诗是这么写的:紫粉笔尖含火焰,红胭脂染小莲花。芳情相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说完,曼云且自顾自地笑了。
舜卿一听,也觉得好笑,两个人相对,只是微笑着。旁人路过,见这雪白的玉兰花深处,一对年轻男女,都以为是感情深厚的爱侣,一个个投以微笑。
欠债
舜卿和曼云再不忌讳,已经是社交场上众所周知的未婚情侣了。众人谈起这门婚事,男的羡慕舜卿,女的羡慕曼云,更有那些家有小姐的阔太太,因为失了舜卿这样好的一个选择而唏嘘不已。
鹏清一看见曼云,便打趣道:“哟,未来的何家少奶奶,也有功夫来看我,可见你是极看重我的,我脸上也有光彩呢!”
曼云笑道:“你最是不喜欢这种称呼的,如今也满嘴的少奶奶了!”
鹏清一听,叹气起来:“唉,我本以为自己是新式的女子了,其实并不是这样。我本就生活在半中半西的家庭,如今头上又有一个最严苛不过的公公,好好儿的,从洋学堂的学生,变成了大家庭的少奶奶,真是讽刺。”
曼云见她一脸愁苦,说道:“这门亲原是早就定下来的,你也知道他们家的形势,早就该做好准备。”
鹏清说道:“我哪里是没有做好准备呢?我原想着,若是继宗肯向着我,我就算有些习惯和他们不同,他们也不好多说我什么。谁想到家里的上人最是强势不过,少不得一一的改回来。”
曼云看着鹏清,穿着一身玫瑰紫的旗袍,罩着白色针织开衫,头发盘了起来,刘海确实烫过的,俨然一副时髦少妇的样子,便说道:“我看你打扮倒还是很时髦的。”
鹏清笑道:“难道我穿什么,还要我公公婆婆过问吗?我又没有坦胸露乳,上人还要过问,那就太没有人权了。”
曼云笑了笑,说道:“既然嫁了过来,少不得顾忌些老人的想法,其实到哪里,都没有绝对的自由的。”
鹏清摇摇头,说道:“要是孟家是新式家庭,我哪里来这么些苦恼呢?你看看你,嫁到何家去,你丈夫自己就能赚钱做主,只怕是不受束缚的,不是就很自由吗?”
曼云听她这样说,笑道:“这么说,你是很向往何家的了?”
鹏清听出她话里有话,便抢先说道:“你可别打趣我,我已经嫁了人,你可别说些不该说的玩笑话。”
曼云说道:“既然说是玩笑话,又怎么不能说呢?你也忒敏感了。”
鹏清说道:“我以前开了你太多玩笑,怕你说回来,总要提防着些。”
鹏清住的是一个套间,她们在外间的客厅说话,就听见外面乱哄哄似乎有吵架的声音。鹏清一皱眉,高声叫道:“韩妈,韩妈在外面吗?”
说了两句,还是不见有人过来,鹏清当着曼云的面,总觉得尴尬,便起身往外走。却看见孟继祖和他的夫人正拉拉扯扯着从他们的房间出来。他的夫人吴秀娟说道:“怎么,你有本事犯这个重婚罪,却没有本事跟我去见上人吗?我倒真是高看了你的胆量了!”
孟继祖听她这样说,很不耐烦道:“什么重婚罪?你口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呢!”
秀娟说道:“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最明白,不要装糊涂。你在外面养了外室,打量我不知道吗?你那些狐朋狗友,也很认那个新奶奶的面子,倒把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大奶奶当摆设了,你说,这不是纵妾灭妻吗?你这样做,我的性命脸面要也不要?”
孟继祖说道:“你何必说的这么严重,不过是一个外室,眼不见心不烦,她能把你怎么样呢?”
秀娟一听,怒火中烧,说道:“她不能把我怎样,我的生死大权,原是握在你手里的!如今你带着她到处走,外人只知道她是孟太太,我算什么!”
孟继祖见秀娟已经是怒不可遏,愈发不想和她交谈,抬脚就要走。秀娟看拦不住,她自然不愿意学那些市井泼妇,坐在地上骂街的,便说道:“好,你走,我们也不必去见上人,直接法庭上见,我也不必像现在这样任你作践。”说着,眼泪似滚珠子一般掉下来,也不肯掏出帕子擦一擦。
继祖一怔,继而想到几年的夫妻情分,她嘴上这么说,定然不会真的这么做。虽放了几分心,见她哭得伤心,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又回来说道:“夫妻一场,你何必说这些伤情份的话呢?”
这话说出来,于他是安慰,在秀娟听来,却是蛮不讲理,便说道:“我说了伤情分的话?孟继祖,你实在是没有良心,我们的情分到底是被谁伤了呢!”
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正往楼上走,她盘着头,穿一身黑底印着香槟色玫瑰花的缎袄,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哥大嫂又吵架了?这是何苦呢?”
说着,她走过去,将别在镯子里的手绢递给秀娟擦眼泪,秀娟只装作没看见。那女子冷哼了一声,受了手绢,说道:“我说大哥,放着这样标致的正房奶奶不理,去理外面的女人做什么呢?就是娶回来也是不打紧的…”
她这话一说出口,就看见秀娟拿眼睛瞪着她,她也只当没看见,说道:“放在外面,倒置个宅门给她,要花多少银子钱呢?那宅门买下来总要一两万,就是租,一个月也要不少钱吧?大哥这么闹,就不怕亏空?还是有官中的钱抵着,自然不怕的?”
她这一说,继祖便黄了一张脸,说道:“什么官中不官中?弟妹说话越来越不晓得忌讳了。再说,我一个大哥要怎样,到底是大房的事情,你胡说些什么?”
女子一抬头,说道:“哟,我这里穷得揭不开锅,你从不想着尽大哥的责任,如今倒与我摆起大哥的款了不成?”
继祖一个男人,不好和女人争论,此时正是个机会离开,便一甩袖子往外走。秀娟知道留着他也是给眼前这位三奶奶嚼舌,不如叫他走。可是就这么走了,她心里到底不能自在,便白了三奶奶一眼,就往自己屋里去。
三奶奶说道:“我寡妇失业的,日子艰难,谁来帮衬我?少不得你们动了官中的钱,只等着将来分家,叫我吃亏!我真是命苦,嫁到孟家来,一天的清福也不曾享过,是个人都要骑到我头上来!”说着,她掏出帕子捂着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