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大太太问道:“不知道下一辈的孩子们里,有哪个入了老爷的眼?”
“自然是越亲的越好,再远些只怕以后也不会多孝敬你我。我看咱们府里三个哥儿,信生乖僻不擅交际;棠生好几次说要做大商人,这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志不在此不能勉强;我看鹤生很好。”
大太太想了想,微微颔首:“鹤生确实是很聪明,人也规矩,对咱们家的长辈都很尊敬。”
大爷说道:“至于交际讲演辞令等,不大有机会试探,还要再看看。等他考上大学堂,自然不会差了,如果还能出国留洋,开阔胸襟视野,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大太太垂着眼皮想了想,培养出鹤生,倒真是白白便宜了韩氏。将来她儿子又经商又做官,俨然又是一个老太太。
大爷赋闲在家,这事儿却不能影响其他人,众人面上只说大爷是为着休养,依然各忙各的。到了夏天,老太太同意安排明芝安芝幼芝三姐妹上了私立的女中。老太太以及周家长辈的意思,现在很多公立中学标榜男女平等,提倡男女同校,总是不大合适。外国人办的私立中学,全是名流巨贾之后,自然放心,
这个决定虽然不能十分合了三姐妹的心愿,但是能够走出这深深宅院,见一见外面的世界,结交各类朋友,总是很高兴的。入学当天,三人都穿着翠蓝窄袄,深黑褶裙去上学。
幼芝瞪着眼睛,顾盼神飞,左右张望着。学校里有些高年级的女学生都剪了发,穿着制服,很有些文明气息。有几个志愿的服务员,走在这些新生前面,很是优雅镇定。这份稳重,叫明芝很是羡慕,幼芝则觉得这样很有风采。
之后是校长的讲演,无外乎是说女学生毕业后,在社会上能堂堂正正独当一面,在家里能勤俭持家;结婚前静守闺房遵守妇道,出嫁后相夫教子殷勤度日;要文才可以读书写字诗词绘画,要艺技尚能编织烹饪剪裁缝纫;出门在外仪表清秀风度端庄,居所家中干净整洁朴素大方。这些淑女必备的素质,都将在以后的课程中渐渐培养。
明芝听得入神,幼芝撇了撇嘴,安芝听在耳里,咬了咬嘴唇。
校长讲演结束,便是各自回到各自班级,由班主任致辞欢迎,互相认识以后就各自散去。
三姐妹分在同一个班级,刚离开教室,就听见后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周家的三位妹妹吗?”
安芝回过头,见一位穿着高年级制服的女孩子走过来,认出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赵玛丽,三姐妹忙笑着点头,明芝说道:“是玛丽姐姐,这么巧,我们也是校友了。”
玛丽走过来,说道:“我仿佛听说哪位世交的小姐也进了我们学校,原来是你们。只不过我明年就要毕业了,我们的同校之谊也就至于此了。”
安芝问道:“玛丽姐姐毕业之后是继续读书吗?”
赵玛丽点点头,说道:“我父亲要送我到美国读书,具体哪所学校还没有定下来。”
幼芝一听,很是羡慕,说道:“我最羡慕能出国留学的人了,实在是好得很。过些年姐姐回来,一定又是别样的风采了。”
赵玛丽只是微笑,说道:“我能有什么风采呢,不过出国凑个热闹罢了。”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门口。四个人寒暄了几句,便兵分两路,各自坐上马车回去了。
第二天便是正式开课,课程实在是丰富多彩,又很新鲜。毕竟是初级班,教授的内容也并不十分难。三姐妹算是正式开始了中学生活,每日里同进同出,回到家里一起在嘉美堂学习生活,感情比一母同胞的姐妹还要亲密。
又过了一年,南方国民党掌握了政权,大爷因为早期的运作,竟又在南京国民政府里谋到一份差事。为着这个,周老太太很是松了口气,同时,韩氏又收到她嫁到沪上姜家的表妹的信,说是她的儿子要来北京求学,请韩氏多多照应。
韩氏一看,自然是喜出望外,忙着回了老太太。这姜家的老太君是周老太太娘家同族的堂姐,老太太自然重视,忙叫着韩氏承办一切。
韩氏早早派人收拾了东边一座院落,既安静又不至于偏僻。新添了一张西式铁架子的大床,另有一套沙发。等初夏时节,姜家六少爷靳修便来到了北京城。一大早韩氏便派人迎接,老太太携着一众儿孙在颐年堂等候。
安芝早就想过,这个表哥身份实在尴尬。一来他还要管老太太叫一声奶奶,照理为着老太太也该和他亲近和睦,偏偏他又是韩氏的外甥,只怕走的近了,韩氏又要多心,便打定了主意,站在老太太身后捶背,静观其变。
到了上午十点多钟,听差先过来,说姜家少爷已经到府门口了。过了一会儿,四爷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门,这少年穿一身中山装,胸前一排黄铜纽扣,很是精神。幼芝最喜欢新式的年轻人,见他这样,不由眼前一亮。
安芝微微抬起眼皮,见这个少年皮肤白净,眼睛很有神,也很有朝气。当时就觉得不是个愚鲁跋扈的人,心里也多了几分好感。
靳修一进门,看见正中坐着个一脸贵气的老太太,与自己祖母倒有三分相似,便知道是周家老太太,忙上前鞠躬行礼,口中称尊。老太太感觉像见了自己堂姐一般亲切,忙说道:“好孩子,你祖母可好?”
靳修答说很好,老太太又问了姜家的几位长辈,不由眼眶含泪,百感交集。韩氏上来劝解,又拉着靳修一一见过了周家几位老爷太太。
老太太平复过来,笑着对孙子孙女们说道:“你们都来见过你表弟兄,都是新式学生了,你们是有话说的。”
于是,信生三个便上前,互相认识了,又是三姐妹上前。因着这会见的仪式颇正式了些,所以三姐妹都有些拘谨,见过便都退到一边。
韩氏笑说道:“孩子们还都认生,靳修做了几天的火车,也累坏了,该好好补一觉了。”
老太太忙说道:“正是这样,只不知道吃过饭了没有?快带他去休息,带来的人呢?”
四爷说道:“听靳修说在火车上吃过点心了,跟来的人先带到东院了,是一个年轻听差,看着挺机灵的。”
老太太点点头,对着靳修说道:“那你快去歇息,要什么只管去找你姨妈去要,她肯定舍不得委屈了你!”说得众人笑了起来。
靳修说道:“我并没什么疲累的,多陪老太太,兄弟姐妹们说说话也好。”
老太太说道:“都是自家亲戚,说话的时候多了,快去吧。”
靳修这才答应,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正屋。
老太太说道:“这不愧是大地方,大家子出来的,瞧这气派,这进退的礼貌。”
韩氏面带些微得意之色,四太太说道:“可不是嘛!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子弟的风范,跟咱们家的少爷们一定合得来。”
老太太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咱们家的孩子也都不错的。”说着,眼睛扫了三姐妹一遍。
安芝接过老太太的视线,轻轻地低下头。
人都走了,老太太叫青姨收拾给靳修的东西,青姨收好走进正屋,说道:“姜少爷长得实在是精神,我看着也很喜欢呢。”
老太太点头微笑,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他给我当孙女婿好不好?”
青姨早就猜到老太太的想法,说道:“好确实是很好的,只怕老太太舍不得孙女嫁那么远呢!”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以前只道北京好,皇城根儿底下,可是现在北洋政府都完了,南京才是首都。北京可好,该叫北平特别市了。嫁到上海好啊,时髦地方,离着南京又近。姜家在沪上也算站稳了脚跟,成了一方有名的门户,嫁过去当少奶奶,好得很呢。”
青姨想了想,说道:“这个也随缘,不知道咱们家的三个小姐怎么想。”
老太太说道:“娇生惯养长起来的小姑娘,不就是为着她们能嫁到好人家,替娘家带点好处吗?我是最疼孩子们的,不光门户好,人也要好,这姜少爷我看不错,将来也是几十万的身家。再看看吧,看他自己有没有出息了。”
青姨低着头,想起老太太刚才说“我是最疼孩子们的”,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31、送香茗兄妹起闲谈
回到嘉美堂,幼芝连连低头叹气,安芝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来一个亲戚,还愁死你不成?”
幼芝说道:“你哪能明白我的心呢!你看人家上海来的,就是时髦。我还听说姜家的使女都可以出门,小姐太太们经常出去逛百货公司。再看看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上个学还要接送,哪里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明芝忙说道:“那是老太太和太太们见咱们年纪小,不放心,再过两年,咱们也能出去交际呢。你看赵玛丽姐姐,听说十天竟有五天不在家的。”
安芝撇撇嘴,说道:“那赵家跟咱们家也不一样,他们一个小家庭,风气也开化些。人家喜欢外国名字,赵先生赵太太就由着她改名字,咱们家谁能做到呢?”
幼芝想起母亲常说,将来分了家,一家三口去洋别墅住去,多快活自在,不由笑道:“咱们也可以给自己起个外国名字嘛!私底下叫,长辈们也不会管的。”
安芝眼前一亮,说道:“正是这样,咱们学校好多女学生都有外国名字,我也想要一个。”
明芝连连摇头,说道:“咱们一不是基督徒,二不是外国人,起什么外国名字呢?你们闹吧,我可不参与。”
安芝拉着明芝说道:“我的五姐姐,你可是全天下最守规矩的人了!”说着,自己就笑起来,幼芝也跟着大笑。
明芝红了脸,说道:“就会打趣我,我可不干了!”说着,一甩辫子跑了出去。
这边,安芝幼芝对着笑了一阵,便拿了一本大词典查外国名字。
明芝跑了出去,又不好意思回屋,便带着小卉回了二院。二太太本来就想找明芝,见她回来,不由笑道:“刚想去找你,你就来了。”
明芝一怔,问道:“母亲找我什么事儿?”
二太太拉着明芝坐下,说道:“你那表哥初来乍到,你要好好照应。”说着,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哥哥这两年越发的闷声不语,好歹你多出些头,让人家知道咱们二院的心意。”
明芝听这话多少有些糊涂,笑道:“都是亲戚,一个府里头住着,日久见人心,咱们的意思,不用特特地出来说,人家也知道。”
二太太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素来心里清楚,可是这人情交往的事情,还得听我的。你们姊妹们住在这深宅大院里,自然不知道外面男女都是公开交际的。你就算不把他当兄弟,当成异性的朋友,也是很好的。将来出去交际,也不至于特别羞涩露了怯。”
明芝心下立刻明白了二太太的意思,只看着二太太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了。”
二太太很是欣慰地点点头,说道:“这个姜少爷,我们看着都不错,家世好,学问好,模样又俊,将来这前程,差不了!”
明芝嘴角的笑有些僵硬,只是低着头。二太太以为她是小女孩的娇羞,也不在意。两个人又说了些话,明芝把话题岔开,不再提这事儿,而是说起了信生。
“我看哥哥这一年学上下来,既没提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应酬,倒是很奇怪。我们同学也有兄长在大学堂念书,每日里各种活动,朋友之间也互相拜访,哥哥这算怎么回事呢?”明芝问道。
二太太眉头又拧了起来,说道:“你去问他,是个怎么回事,我也不能十分清楚。每次问到,总说我不知道现今学生之间的事情,说了也是白说。哼,不过是瞧不起我罢了。”
明芝忙说道:“那怎么会呢!想来哥哥的朋友们也都比较内向,况且哥哥早就是成年男子了,难道有什么事情还跟母亲说不成?”
二太太说道:“他心里怕还是怨我,给他找了那么个媳妇。糊里糊涂成了鳏夫,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我心里也知道,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他又那样厚道,自己也不会寻个女朋友回来。”
明芝说道:“依我看,哥哥自己心智也未必成熟,不如等他毕业寻了差事,那时候自然又是别样的风采,害怕没人来嫁吗?”
二太太越想心里越窝火,恨道:“有了伍娟这一回事,还能找到什么好亲呢!”
明芝说道:“老太太的意思倒不错,娶妻娶贤,钱家倒是有钱有势,又有什么用呢!”
二太太忙问道:“可是老太太透了什么口风了不成?”
明芝一愣,忙说道:“自然没有,前两年老太太也提过这些,不过不是说哥哥。”
二太太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你可等着看吧,棠生鹤生的媳妇要是没家世的,算我白活了这些年!”
明芝一听,想着棠生鹤生那样聪明开朗,又很有见地,将来也是人中龙凤,自然有好姻缘,哪能这么相提并论呢?这话二太太自然不乐意听,明芝也就不说,只陪着笑脸。二太太又念叨一阵,明芝才寻了借口出来。刚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多明显,一个外地来的兄长,当家媳妇的外甥,也轮得到她来照应不成?他姜家财大势大,是一门好亲事,难道周家的女儿都要找他不成?
可是,话说回来,不找他,别家还有什么样的好人物呢?再说,为着前程,就是巴结他又怎么了呢?自己一没有权势,二没有可以做主的父兄,真能找到姜靳修这样的人物,也算是不错的成绩。到时候母亲因为沾着自己的光,既和三太太亲密了些,又得了一个出色的半子,心里总要感激自己的。
想着,耳边就听见小卉的声音:“小姐这是要往哪走?”
明芝一愣,看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走错了地方,便笑道:“我也不知道发什么愣,竟走迷了,咱们回嘉美堂去吧。”说着,领着小卉回了嘉美堂。
刚进院子,就看见若素拎着一壶热水进屋,见明芝进来,忙笑道:“姑娘可算来了,表少爷送来一包苏州茉莉花茶,六小姐七小姐刚要沏出来喝呢!”
明芝笑着说道:“我还以为这时髦地方的公子要送什么来呢,原来也是这样普通的玩意儿。”
安芝走过来,露出半截脸,说道:“人家好心送来的东西,明芝姐姐这样说,倒不像你素来的为人了!”
明芝心里一颤,继而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倒会多心。”
安芝走出来,拉着明芝进屋说道:“我知道你是觉得这样摩登的少爷,会有稀奇东西。那自然是有的,只是我们舍不得拿来耗罢了!”
明芝进了屋,里面苏梅已经将茶具摆好,若素端来热水,便开始冲泡。
幼芝说道:“人家还送来一罐英国伯爵茶,说能连着冲两三天,只是要加上牛乳才好喝。我们这里又没有鲜牛乳,就先放下了。”
安芝说道:“茶,自然还是中国的好,这英国茶恐怕也是中国茶发展来的吧?”
幼芝不以为然地说道:“外国什么好东西没有呢?就是没有,互通有无,以后慢慢也有了。”
安芝摇摇头:“你倒是向着洋鬼子。”
幼芝皱着眉说道:“人家有好东西就是好,你好歹也是读了书的文明小姐,怎么也说什么洋鬼子呢?要说起来,咱们读的还是洋鬼子的学校呢!”
安芝笑着端着一杯茉莉花茶,塞给幼芝说道:“得,是我说话口不择言了,快喝茶吧,都凉了。”
幼芝有些不服气,接过茶水,还撇了撇嘴。
明芝尝了一口茶,果然清芬鲜灵,只觉得心情大好,说道:“确实是好茶。”顿了顿,又问道:“是靳修表哥亲自送来的?”
安芝说道:“不是,是表哥去三院给我们太太请安,放在那的。说咱们兄弟姐妹人人有份,还特特说,这红茶最是暖胃,多给了我们些。三哥四哥听他这么说,就把这些都给咱们了。”
明芝点点头,又问道:“老太太那里有没有?”
安芝说道:“表哥哪里连这点事儿都不懂呢!自然先给了老太太。”
明芝低头喝茶,想着这个表哥,行事大方,又很友爱,倒是个会做人的。可是,又觉得一提起他来,安芝仿佛话就多了些,便笑说道:“你倒会护着这个表哥呢!”
安芝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自然,他是我们太太的亲外甥,是我的亲表哥,算起来我们要更亲近些呢!”
明芝听她这么说,不由抬起头,看着安芝,见安芝专心品茶,很是一副享受的样子,便没多说什么,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还没收回视线,安芝已经将脸转过来,见自己正看着她,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明芝脑子里却是空的,听她问起来,忙找了一阵借口,笑说道:“我看你喝个茶,这么高兴。”
“那是自然,好多人还喝不上呢!”安芝笑得越发灿烂,茉莉花的清香弥漫着,衬着安芝的笑容那样温暖。
晚上吃饭,靳修也在正屋和周家人吃。韩氏很是用心,说道:“知道你南方来的,特意请了个江浙的厨子,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靳修忙起身说道:“入乡随俗才是应该的,我给府上添麻烦了。”
老太太听见,说道:“再别说什么府上不府上的,都是一家人。况且这两年北平城里江浙的厨子很多,有名的几家饭馆都是江浙菜馆。我们也都慢慢习惯南方的口味了。”
靳修这才点点头坐下,幼芝悄声问道:“靳修哥哥送来的红茶我们还没喝过,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处。”
靳修说道:“红茶绿茶都是顶好的养生品,红茶可以强筋骨,护心肺,促消化除水肿,什么人都能喝的。”
安芝说道:“还能强筋骨?”说着,看了看老太太,继而笑道:“果然是好东西。”
靳修说道:“要说强筋骨,有一样东西是比什么都顶用的,就是牛骨髓。可是富贵人家嫌它贱,宁可用燕窝人参,也不用它。其实它的效果才是最好的。”
安芝点点头:“世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其实管他贵贱呢,有用才好。惜时唐朝开科取士,任人唯才,唐太宗也说‘天下英雄,入我彀中’。要是只靠贵贱来分,真不知道要埋没多少名士呢!”
靳修眼睛一亮,说道:“安芝妹妹真是博古通今,我也这样想呢!”
安芝忙说道:“我什么也不懂,你这样说我就不敢当了。”说着,就低着头拿勺子舀了一勺汤。
靳修见她这样,只觉得奇怪:又是很大方,又是很羞涩,这是怎么回事呢?又想了想,自己和她虽然是表兄妹,到底是远亲,十几年不曾见过,自然生分。周家又是有些封建的大家族,她这样的性格也是难怪,便笑了笑。
这边棠生又和他扯了一个话题,两个人就聊开了。
老太太在正座,看着他们一桌倒是很融洽,不由笑道:“你看这些孩子们,倒很亲厚。”
二太太说道:“可不是嘛!现在都是文明交际,他们又都是新式学生,自然很快就好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安芝偷眼看了看韩氏,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怎么和这个表哥相处,实在叫人头疼。若是太近了,怕三太太多心,而且也不好看;若是疏远了,又怕三太太以为自己是不把她看在眼里才冷落表哥。这个度到底在哪,实在叫人疑惑。
安芝想了想,还是没头绪,干脆低头吃饭。
吃完饭,安芝回了嘉美堂。趁着明芝幼芝睡觉,自己带着若素来到嘉美堂。嘉美堂的使女叫茉芬,是打小卖给周府的,白芷出府前后才提拔着做了颐年堂的大丫头。知道安芝最得老太太宠爱,来去都是自由的,便也没通报。
安芝问道:“今儿表少爷给老太太送的红茶放哪里了?我给老太太冲一杯。”
茉芬笑道:“这怎么使得,原是我们该做的。”
安芝撒娇道:“我的好姐姐,你就给我这个孝敬老太太的机会吧。”
茉芬正要领着安芝去拿红茶,安芝说道:“姐姐告诉我在哪就行,我自己去找。”
茉芬知道安芝自小在颐年堂长大,对这个地方比自己还熟,便说道:“就在外间屋那个喜相逢的金漆柜橱里放着呢,我这就叫人拿开水来。”
安芝忙拦着道:“姐姐别忙,我叫若素顺便端了一壶开水呢。姐姐有什么事儿,自去忙吧。”
茉芬见安芝这样周到,也觉得意外。因为她做小丫头的时候,常听人说安芝仗着老太太宠爱,很是张狂,这些年虽然收敛了些,骄气总还在的。谁知这些日子处下来,安芝为人是极温和周到的,心里十分地喜欢,便笑道:“那我就偷个懒了。”
说着,便走了出去。安芝进了外间屋,找到一罐红茶,又找出一套茶具,由若素在一旁到了开水冲了。便叫若素退下,自己走到里屋门口,刚要往里迈步,就听见青姨和老太太的声音。
老太太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早把这个丫头忘了?”
青姨道:“老太太孙男弟女这么多,嫡亲的孙子还数不过来呢,更何况这远房的孩子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疼了她几年,她父亲没了,家道中落,但是这孩子却是个人才。我一调理,她就出息了,将来结一门好亲,于她,于咱们都好。可惜,偏偏把腿给摔瘸了,那就没什么前途了。我不过周济周济,尽一尽亲戚的心意罢了。各家有各家的活法,谁也不能替谁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