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低着头,想着自己若是真的嫁给了不喜欢的人,难道也要像二奶奶这样自暴自弃不成?如今她这副样子,外人看着不堪,她自己也不觉得难受吗?
而明芝想起当年老太太对于儿女婚姻的看法,若是自己的婚事也依着母亲,糊里糊涂成了,到时候不能尽如人意,可怎么是好呢?唯有让老太太干预,她最是看人精准的,或是自己争取。
幼芝看着两个人各自陷入沉思,只觉得好笑,又觉得无什么东西可想,只好翻出一本书来看。
27.泄天机孤女传密讯
二太太屋里,陪着伍娟去了钱府的使女正汇报着白天的事情,越说,二太太紧攥着的手就越发苍白。
“亲家太太还只知道抹泪,二奶奶埋怨说,当初为着省事,把她丢进了周家,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再不能好。亲家太太说,女人这一生,就图嫁得好,一世安稳,后面的,她们关了窗户,我也听不清了。隐约听见亲家太太说什么‘戏子’,‘司令’,后来亲家老爷火了,很是高声骂了两句,说‘真是后悔把你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有什么‘都是你妈坏事,慈母多败儿’,再后来二奶奶嘟囔了几句,就听见里面扇耳光的声音,亲家太太又是喊又是求,亲家老爷说‘你若老实,总能想办法出面斡旋’,‘生死都在你手上,自己看着办’。之后就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二奶奶从里面出来,脸上肿得老高,之后一直到回府,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二太太隐隐察觉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闭着眼睛强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说道:“今儿的话不许跟人说,你回去吧。”
那使女自然知道里面的利害,忙退了出去。二太太咬着牙关,想着钱家实在没有良心,竟塞给她这样一个儿媳妇!他们都是知道的,怕是自己家女儿迷上戏子,管不住了,才匆匆打发着嫁了。如今威逼利诱,不叫人在婆家闹。可是这么个不死不活的东西放在家里,看着都觉得晦气!乖乖听话还好,若是不能,闹出什么丑事来,几辈子的脸也丢出去了!
想罢,二太太便坐不住了。思来想去,这事钱太太那里套不出什么来,她那弟妹自然也不敢提,从钱家嘴里肯定什么也问不出来。既然伍娟总是去戏院,怕就是为了和那戏子私会,到时候找人跟随,把她的行踪细细地记录下来,真的抓到了她心仪的那个戏子,使个手段赶他出京,想来总不至于十分困难。到时候人已经走了,伍娟不就能安安心心留在府里过日子了?
想到这里,二太太深感此事的紧急,便叫了自己的马车夫,叫他把自己老婆张嫂找来。这个人是非常老实的,最是不爱搬弄是非,只消多打点她几个钱,她也乐得接这个活。
二太太也不跟她多说,只再三吩咐她不可叫二奶奶察觉。张嫂连连点头,便在二院的下房住了下来,等着伍娟出门,就跟着出去。
谁知二太太安排了这些,伍娟却是安静了下来,整整四五天也不曾出门。二太太想着,也可能是亲家老爷发怒震住了她,伍娟也确实老实了很多。虽然心里略放宽了些,二太太还是吩咐张嫂不可懈怠。
这两天安芝也乐得逍遥自在,明芝见二院也没有出什么事情,人也轻松多了。每日里和姊妹一起读书聊天做做针线,日子过得颇为安闲。
这一天,正传来她们的大姐兮芝喜得贵子的消息,周家人自然高兴,安芝等自觉长了一辈,更加的得意。嚷嚷着要去看望兮芝,老太太说哪有这样急巴巴的去看产妇的道理。吩咐韩氏送些礼品探望,不许几个丫头吵闹兮芝。安芝说道:“如今我们也是做了姨妈的人了,却不叫我们去看外甥。”
明芝笑道:“老太太说的也对,咱们去了那里,又吵又闹,大姐姐如何休息呢?”
幼芝说道:“咱们何曾吵闹过呢?不过既然不让去,那就算了,总有见外甥的时候。不过,这么高兴了一阵,却不能出去,总是不大痛快。”
安芝撅着嘴道:“那能怎么样呢?都说咱们年纪小,也不能出去上学,出去玩,出去交际,只等过了这两年罢!”
幼芝突然眼前一亮,低声说道:“前几天苏梅跟我母亲说她家人找来了,就住在祥云胡同。今儿本来准了苏梅回去探亲,咱们也跟着去怎么样?”
明芝忙说道:“这可不行,你叫人家父母怎么招待你呢?”
幼芝说道:“我又不是去那里骗吃骗喝,不过见识见识这些人过得日子。他们也不必招待我,只要任我四处转转就好。”
安芝想了想,说道:“这也不大合适,祥云胡同离咱们这里也不算远,有时候出门能路过,很是破旧。那里什么人没有,去了总不安全。”
幼芝说道:“有马车夫陪着咱们呢!再说人家一家人住得,我连去也去不得吗?”
苏梅忙说道:“我们家…也多亏七小姐帮忙,您要去,自然没有关门不许入的道理。可是实在是蓬门荜户,不好意思罢了。”
幼芝说道:“我照顾我这么久,去府上看看,一来我虽说是为了解闷,二来也是要表示感谢的。”
说着,只看着苏梅,苏梅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几位小姐想来,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安芝笑道:“你要是真的觉得为难,我就不去了。”
苏梅想了想,幼芝兴冲冲地约好了来,但少六小姐一个,也不合适。若说自己为难,估计七小姐也会觉得扫兴,便说道:“不为难,各位都来吧。”
几个丫头借着给赵科长的女儿庆祝生日的由头,带着各自的小丫头坐上马车出了门。一路到了祥云胡同,在一个大杂院门口下车。苏梅有些尴尬,说道:“这是杂院,也不是住宅。我悄悄带你们进去,别惊动了旁人,都出来看就不好了。”说着,领着几个人径直去了东面的屋子。
一进屋,便是一张八仙桌,供着一副泛黄的山水画,旁边摆了两张椅子,都有些残缺。屋子的一角是一张木床,右边的墙上掏出个门来,挂着蓝布帘。屋里光线不大好,纸糊的窗户还随风发出阵阵声音。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正拿着一个小笸箩,里面是一些布头,抬眼笑道:“姑娘回…”看着眼前几个人,竟愣住了。
除了自家女儿,还有五个女孩子,个个白净漂亮。其中三个,更是衣着华丽,一身富贵之态。女人忙看着自己女儿,苏梅说道:“妈,这是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这是跟五小姐的小卉,跟六小姐的若素。”
女人忙放下笸箩,说道:“原来是东家小姐们啊!快坐快坐!”说着,那袖口擦了擦那两把椅子,招呼她们坐下。幼芝看着屋里,虽然又小又旧,好歹也算整洁,便勉强坐了下来。
苏梅涨红了脸,说道:“妈你也别忙了,人家就是来转转,也坐不了多久。”
女人忙说道:“你这孩子不懂事,来了就是客人,哪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一边说,一边对着幼芝笑:“谢谢七小姐照顾我们家…我们家苏梅,这孩子什么也不懂,还要您多担待。”
幼芝说道:“那是没有的,苏梅很好,我很喜欢她。”
这话说得女人脸上像开了花一样,忙着叫里面的孩子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相貌中等的女人出来,扭捏地笑了笑,接着又是两个小女孩,大的八九岁,小的只怕才四五岁。大的稍有些黑,两个小女孩五官都生得不错,是苏梅的妹妹。这样说起来,她们家生得最漂亮的就是苏梅了。
幼芝走到床边,和明芝安芝一起坐下,女人忙说道:“小姐们要说话,就到里屋去吧,那里炕大。”说着,就快步进了屋,也不知道在收拾些什么,出来便笑着道:“姑娘们进去吧。”
明芝看了看,说道:“你也别忙了,我们不过出来逛逛,你要是这样客气,我们也不方便。”
安芝也说道:“是啊,我们就到里面说会儿话,一会儿就走,你忙你的,也不必管我们。”
女人说道:“不忙不忙,多亏府上照应,我这点算什么呢!”
众人见她这样,便不好多说什么,来到里屋,果然有一个大炕,上面放着一个小炕桌,摆了一碟瓜子。底下的褥子怕是专门洗过晒过的,颜色虽旧了些,却还干净。
三姐妹上了炕,又拉着小卉若素苏梅也上炕。女人这才出去了,不敢进来打扰。
苏梅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说道:“我娘没见过世面,就是这样。”
幼芝忙说道:“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梅脸上略缓和了一些,明芝便开了个话题,几个人聊了起来。
忽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听得清清楚楚。三姊妹都是深宅大院住惯了的,从没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这样说话,都吓了一跳。若素坐在窗边,悄悄推开一条缝,就看见外面一个人,穿着汗衫,高大粗壮,说道:“哼,赵副官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我虽然混得不好,他未必认我,但是在我这里,是不能由着人说他坏话的。”
他的对面,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小老头,说道:“这哪是我说的坏话?他们这种人,最脏了。去了战场上,卖了主子,上司,换一身军装回来。见了漂亮大姑娘就抢,这还不够,还抢个爷们!北方大戏院唱青衣的霍老板,这些日子怎么不唱戏了?是被当兵的抢去关起来啦!”
他们中间,有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拿着纸笔记录着,问道:“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见的!就是这位大爷的朋友,赵副官抓去的。他原先也是这杂院里住着的人,如今发达了,做了军爷了,还干这种勾当!”
穿汗衫的壮汉说道:“这里面的事情,你懂得什么!那个霍晓棠,勾引司令的姨太太,死一千回都够了!”说完才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登时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脸憋得通红,冷汗直往下冒。
小老头说道:“你可别浑说,那霍晓棠正跟一个药行小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还能不知死活地去找司令家的姨太太?”
那穿长衫的男人忙推了推眼镜,说道:“是哪家药行家的小姐?”
小老头说道:“这我可不好说,人家都嫁人了,况且她娘家婆家势大,回头找我的麻烦那可不成。这里原有一桩公案,也就戏班子几个人晓得,我和其中一个人有些交情,才知道些。这个大小姐最爱看霍老板的戏,每到霍老板唱戏,她必然到场。两只眼睛只盯着人家看,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勾搭上了,我亲眼看见他们等戏散场了,上了同一辆马车。那霍晓棠与别的戏子不同,不是个随便的人,怎么可能这边哄着大小姐,那边又勾引人家姨太太呢?”
壮汉说道:“赵胖子,你也别讹我,这也没有你一个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记者大爷,您也得分分清楚,我朋友也算是个体面人物了,家里新娶了姨太太,长得很俊,哪里就缺个男人了?”
他们这边又吵了起来,安芝看着明芝脸色渐渐发白,忙笑道:“这些三教九流的粗人说的村话,大家千万别听进心里去…”
幼芝吓得愣住,嘴里吐出几个字:“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说…”
若素忙笑道:“姑娘们深宅大院住着,他们说的人,说的事,你们哪里知道!”说着,女人端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茶杯进来,说道:“姑娘们说话嗓子累了吧,如果不嫌弃就喝杯茶。”
苏梅也觉得她娘来的正好,忙下了炕说道:“人家哪能喝这些呢,你端出去给嫂子和妹妹们喝吧。”
女人看了看,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一掀帘子出去了。
外面的声音又能听清楚了,那个穿长衫的男人说道:“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去茶馆,我请大家吃顿饭,算是和解酒。”
小老头的笑声响起:“记者大爷该记的都记下来了,这消息一发,不知道要多卖出多少分报纸呢!”说着,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明芝脸色苍白,说道:“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安芝见状,忙说道:“也是,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说着,直朝若素使眼色。若素忙搀着明芝下炕,几个人走了出来,也不顾苏梅娘的挽留,说了几句打扰的话就走了。
到了府里,明芝就往二院走去。安芝把她拉住,说道:“这么急着去找二太太做什么?”
明芝左右看看,说道:“今儿的话你也听见了,我听来听去,都觉得怕是和二嫂有关。好歹告诉我母亲,她心里明白了来龙去脉,也好做行动。”
安芝说道:“这不过是两个市井中的人跟那些小报记者说的话罢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只是和二嫂的经历相像些罢了,未必真的就是。就算退一万步,二嫂真是和那戏子…这又怎么好出自你的口呢?”
明芝皱着眉,说道:“这样的丑事,我只有躲着的,没有反往里跳的。明哲保身自然是好,可是那记者若真的写出来,咱们家的脸面可真就没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也不能真的保住自己的名声。”
安芝说道:“你说的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可是…”
明芝说道:“你是无牵无挂的,只要保住自己就好,可我不行。娶了这么个嫂嫂,我母亲在老太太那里,已经不讨好了。若真的闹出丑事来,她在这家里如何自处呢?我们二房,真的就是落人话柄,永无翻身之日了。”
安芝见她竟将这样隐私的想法说出来,不由得震惊了。只拿眼看着明芝,心口震得说不出话来。
28、情脉脉无意惹官司
幼芝对于这里的利害关系,虽不甚明了,到底看她们这样慎重,也不敢懈怠,悄悄问安芝道:“这个事情,还不能说吗?”
安芝转过身,看了看幼芝:“既然五姐姐要告知二伯母,长辈们自然就知道了,不用我们再多嘴说什么了。”
幼芝略微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回到嘉美堂,安芝想着,今天听到的,若真的和二奶奶相关,被那小报记者查出来,再经过一轮杜撰公之于众,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周家虽不甚有势力,到底世代书香,没有出过这样的丑事。二太太就算是知道,又能跟谁说?老太太那里又不好惊动,除非运动大老爷,可是这样的丑事告诉大伯,恐怕二太太未必说得出口。
安芝咬了咬嘴唇,若素端上一杯茶,她也没有察觉,只想着,明芝是一定要趟这一趟浑水的,自己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不过静观其变罢了。
这里,明芝回到二院就匆匆进了上房,见到二太太,便左右看看,非要屏退使女。二太太见她神色凝重,也知道这个女儿处事稳重,她这样必然是有大事。因此忙叫使女把窗户合上退下,明芝才说道:“母亲可知道二嫂嫂出嫁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二太太一怔,忙问道:“难道你听说了不成?”
明芝低头想了一下,说道:“母亲只告诉我,当初每日带着哥哥都是去哪家戏院,唱戏的名角是谁?”
二太太越发觉得明芝心里明白,忙说道:“我以往不常看戏,记得也不大清楚。只是经常到北方大戏院,名角是谁,我实在不注意,好像有个什么唱青衣的霍老板…”
明芝只觉得有些脚软,不由得说道:“那恐怕就是了!”
二太太心一急,问道:“是什么,你快说呀!”
明芝说道:“我和安芝幼芝去了苏梅家里,听到一个小报记者跟杂院里的人打听霍晓棠的事情,说他和司令的姨太太有染,被司令抓走了。又有人说,这个霍晓棠,和一个药行千金…很是亲密,总不至于…”明芝虽觉得说这话实在难堪,还是咬了咬牙,继续道:“总不至于去勾引人家姨太太。如今这霍老板是生是死,我也不清楚,可是这药行千金,能有几个呢!”
二太太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道:“钱家这群骗子!”说着,就要往外走,明芝急忙拉住二太太,说道:“母亲这是要去哪?”
二太太怒道:“我自然要去跟钱家问问清楚!”
“问清楚之后呢?”明芝拉着二太太坐回来,端上茶杯,说道:“母亲且压压惊,我乍一听也觉得害怕,虽不清楚是哪个司令,想来总是很有势力的。若真的是个司令把人抓去,恐怕这人是活不成了,到时候二嫂嫂也只好死心。只是这小报无孔不入,少不得运动运动,封了他们的口。这事儿虽然是钱家瞒了咱们,母亲只怕也要担上不察的罪名,所以还是不要惊动各房。钱家老爷还颇有些势力,不如借他的手了了这事儿,大家彼此落个干净。”
二太太刚刚平复下来,听见明芝这样一分析,复又震惊起来。忍不住对着明芝的脸多看了一阵,这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竟有这样深沉的心思!看了一会儿,二太太才缓缓说道:“你说得很对。”接着,二太太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拉着明芝的手,拍了拍,说道:“我还是要去会一会亲家总要先把这事儿弄个明白。”说罢便起身往外走。明芝见二太太也是真的冷静下来,因此也不阻拦,只是将二太太送到了屋门口。自己朝着后院望了望,想着母亲回来总要有个商量的人,便不回嘉美堂,自己在正屋等着。
二太太匆匆给钱府挂了一通电话,钱太太最是胆小,为着伍娟的事正日日担忧着,听说二太太要来,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钱老爷知道这事儿躲不过,便叫人在书房备好热茶,好招待二太太。
到了钱府,二太太被钱氏夫妇迎进书房,才坐下,二太太便说道:“昨儿伍娟回门,我原说,若是想父母,就在家里住一晚,结果孩子们晚上就回来了。”
钱太太有些紧张,说道:“理…理当如此。”
二太太面露微笑,说道:“亲家果然是知书达理大家,不过,有些事情瞒了我们,就实在不合适了。”
钱太太顿时脸色苍白,抖着唇,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钱老爷说道:“亲家太太要说什么?”
二太太说道:“伍娟是个好孩子,前两个月我见她,活泼泼的,我打心眼里喜欢。又听孩子的婶婶告诉我,这孩子对我们信生也有意思。当初提亲,贵府也是答应的了,也不算强娶。谁知她嫁进我们家,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我看,这里面有些事情,贵府没有说清楚。我还听说,北方大戏院里的霍老板好久不唱戏了…”
钱太太脸上顿时冒出冷汗,钱老爷长叹一声,说道:“原来亲家太太已经知道了。”
二太太说道:“这事儿确实不光彩,但也不该相瞒。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些眉目,细节还不甚明了。贵府若还有诚意认我们这个亲家,就把这事儿摊开了说。”
钱老爷原本想着,一个孀妇想来也没有什么魄力,如今见她不急不缓,说话却掷地有声,心里便把原先的懈怠丢去了,说道:“都是我教女无方,惹出这样的丑事来,我如今都没脸说!”
二太太耐着性子,听着钱太太一边抹泪一边说。
原来,去年夏天钱家三太太的儿子染病死了,三太太整日郁郁寡欢。伍娟个性最是活泼,钱太太便叫她陪伴着三婶,每日陪她说话,后来又陪她出门散心。后来在北方大戏院看戏,正是霍晓棠落在那里挂牌登台。从那之后伍娟便迷上了霍晓棠,每逢他登台,伍娟必然捧场。起先钱家人只当她迷上了看戏,不疑有他。后来又有和信生在戏院相遇,钱家人更是以为伍娟是为见到信生而神魂颠倒,这事虽然不好听,但毕竟小儿女的事情,伍娟又是被宠惯了的,长辈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心撮合。
等到周家来提亲,伍娟极力反对,才知道伍娟看上的是一个戏子。钱老爷大怒,自作主张答应了周家的提亲,将伍娟软禁在家里,直到出嫁。
这个霍晓棠,也确实是被秘密逮捕了,就在伍娟回门的前一天。这里面又有一段儿女情长的故事。话说大名鼎鼎的直隶督办楚司令,原本是土匪出身,如今飞黄腾达,自然有不少人巴结。他有一个伶人出身的四姨太,长得很是妖冶艳丽,又有一套拿捏男人的手段,因此极得宠爱。因为霍晓棠扮相俏丽,戏唱的也好,在京津一带很有名气,这位姨太太便一直从天津追到北京,还要私下宴请霍晓棠。
他们这种人的手段,请吃一顿大菜,有来有往一两次,少有不勾搭上的。霍晓棠知道这位姨太太的底细,哪里敢去,谁知有一个给他唱花旦的,见了这个四姨太,很是心痒,自行去了。四姨太大为失望,便找那花旦求霍晓棠的相片。这花旦恰有一张霍晓棠新照的西装照,很是漂亮。姨太太拿到手,欢喜非常。
谁知姨太太回了天津没几天,霍晓棠连同那个花旦便被逮捕了。当时的说法是他宣传赤化,其实这里面的原因戏院里的人也心照不宣。至今也不曾听说要审判,只怕要秘密处决。伍娟回门时听说,便要去天津找人,被钱老爷教训了一顿,叫她老老实实在婆家过日子,钱家自然肯运作运作,想办法把霍晓棠救出来。
二太太听到这里,说道:“这样说来,伍娟与这戏子也没有什么瓜葛,不过是…”不过是伍娟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可是这话说出来倒有些叫钱家人难堪,因此二太太也不再说,而是顿了顿,说道:“那不知道亲家要怎么运作?再说,这事儿真有可以搭救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