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罗:“…”手里的重量提醒了她,她灵机一动,看向毕克芳:“您还没吃早餐呢。”
唐律伸手就去接她手里的饭盒:“是我没眼力见儿了!怎么能让大小姐提这么重的东西呢!”他使的巧劲儿,一拽一提就将饭盒拎在自己手里:“我来吧。”
正在这时,身后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来:“是唐少爷来了啊!”
毕罗顿时如释重负,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就侧过身给朱大年腾地方。
朱大年不负众望,三步并作两步踏入病房,从唐律手里取过饭盒,放到毕克芳床头,又朝门外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大夫交待了,我们先生的病不能吵,得静养。我送唐先生出去吧。”
唐律将刚刚角力时攥红的手悄悄藏到身后,看向毕罗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委屈:“不是说大小姐要亲自送我一趟…
…”
毕罗皮笑肉不笑地说:“朱伯伯辛苦,唐少,恕不远送。”
唐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毕罗:“…”若不是在毕克芳面前庄重惯了,她真想晃着自己的头问一句,哪找来这么个神经病啊!
朱大年特别厚道地将人一路撵到停车场,直到目送唐律和身后两个大高个上了车,才回到病房。
鸡汤小馄饨还热着,毕克芳胃口一般,馄饨只吃了两个,倒是鸡汤喝了许多。
朱大年一进屋就说:“人送走了。”他又抱怨:“以后再碰上他来,先生直接跟护士说不想见客就得了。我看这几波人里,顶数这个唐律最难缠。”
毕克芳不置可否,只说:“大年,我这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你去跟大夫打声招呼,我想今天就出院。”
朱大年有点迟疑:“今天?您…”
毕克芳看着他的眼轻轻摇头:“时间不多,就从今天开始吧。”又说:“住在医院里,也不得清闲,还不如在家。”
朱大年答应了一声就去了,又有点不放心地嘱咐毕罗:“大小姐,您在这儿陪先生,老朱去去就回。”
毕罗见这两人说话间早有默契,却摸不着头脑,她虽然畏惧毕克芳,但毕竟是一家人,该问清楚的还是要问。她帮毕克芳将身后的枕头整理妥帖,问:“外公,您不想在医院治了?”
毕克芳扫她一眼,反问她:“不琢磨着要回学校了?”毕罗小脸白白净净,遮不住眼底
两片暗影,显然是一夜未眠。
毕罗轻轻摇头:“我昨晚和同学在网上视频沟通好了,她过段时间也会来平城,行李还有毕业证书她会帮我捎回来。”
毕克芳问:“是女同学吗?”
毕罗轻轻点头:“是。”考虑到毕克芳如今的身体状况,她有意说一些他感兴趣的,便将容茵的情况大体讲了遍,说:“她来平城是打算定居在这边,开个法式甜品店。等她回来了,我带她来家里玩。”
毕克芳居然难得赞了句:“一个女孩子独自出国学手艺,这份孤勇不简单。是个好孩子。”
毕罗轻声说:“她对四时春很感兴趣。等她来平城,我想请她来四时春用饭。”
毕克芳眉毛轻扬,毕罗挑眼一看,才发现眼前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连眉毛都染上灰白。
就听他说:“到四时春用饭有什么意思,那都是做给外人吃的。你若真当她是朋友,应当亲自下厨。”
毕罗不设防他突然这样说,不禁愣在原地,就听毕克芳又说:“毕罗,我时候不多,你以为我为什么急着回家。从今天起,你这手艺就要练起来了。”
虽说昨天就已经当着毕克芳和朱大年的面承诺,自己会将四时春一力撑起,可事情到了眼前,毕罗仍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束缚感,更多的是一种彷徨。
毕克芳突然将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拉到眼前,捏了捏她的食指和中指:“毕罗,你要明白,承袭我的
衣钵,可不是当个厨子那么简单。”
“眼要明,鼻要敏,舌头要灵,这双手,拿的不仅是一把刀。”毕克芳顿了顿,说:“最要紧的,是你的一颗心。”
毕罗有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常年拿画笔,她的食指和中指两侧都有薄薄的茧。这双手可以画出让导师都脱口称赞的画,但能助她一步登天,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撑起让无数老饕心生向往的四时春吗?
毕克芳向来说一不二。早上开口要出院归家,等朱大年办妥一切手续和后续准备工作,开车载祖孙二人回到老宅,也不过才过了一个半小时。
归家第一件事,毕克芳坐在堂屋的那把老椅子上,一拄手杖:“大年,去打电话,告诉大家伙儿,四时春停业三天。所有人都在大堂候着。”
朱大年半点没犹豫,转身就去打电话。
堂屋里便只剩下毕克芳和毕罗两人。
毕克芳递出一串钥匙:“阿罗,拿着这个,去我房间的柜子里,把菜谱拿出来。”
毕罗微微一愣,就听毕克芳又说:“拿黑色的那本。”
毕罗应了一声,上楼去了。毕克芳所说的黑色菜谱,便是毕家的祖传菜谱了,说是菜谱也不准确。业内多少人为这本《四时春录》熬红了眼,却连亲见一眼的机会都未曾有。许多人都传,若干年前,毕克芳就将这书放在了某家银行的保险柜,毕罗也是这样以为的。从前和毕克芳在一个
屋檐下住了许多年,毕罗甚至从未见他翻看过。却没想到,这东西一直放在毕克芳自己的房间,而且就放在一个挂了普通锁头的柜子里。
毕罗不禁感慨,就凭毕克芳的这份胆量和心思,自己再长二十年也未必能赶上。
锁好柜子,拿了《四时春录》下楼。有些老旧的楼梯将毕罗的脚步声拖得长长的,又有点迟滞。
毕克芳从毕罗手中接过书,食指缓缓描摹过封面那四个字。书很厚,约有三四百页,是毕家的先祖手抄的册子,传了这么多代,封皮摸上去又薄又脆,却没有许多人想象中那么破旧。
毕克芳将书放平,双手递给毕罗:“这书,你收好。”
毕罗接过来时,只觉得书的内页手感有些特异。她学画,对纸张的质感非常敏感,心里不免计较,难怪这书传了这么多代都未破损,除了每一代毕家的当家人都格外珍惜外,恐怕还有一个原因就在这纸张上了。
毕克芳说:“一周的时间,你要背熟。”
毕罗瞠目,她本是温润的眉眼,做这个表情便显出十成十的吃惊来。
毕克芳一笑:“用得着这么吃惊?你读这许多年书,背书对你不是吃力的事。”见毕罗默默无语,他又说:“都是这么过来的。当时觉得没用,等用到时,就该后悔当时背得不够熟了。”说话间,朱大年已经走到门口,毕克芳说:“打过电话了?”
朱大年“哎”了一声:
“暂停营业的牌子这会儿已经挂上了。”
毕罗背对着朱大年站立,闻言也不回头,双手收拢将书锁在自己怀里:“外公,我去趟楼上。”
四时春是平城独一份的老字号,历史悠久,也历经风雨洗礼,然而从前的房屋早在上世纪的战火纷飞中化为灰烬。现在的这栋三层小楼是建国后新盖的,随着名声越来越大,房子也原地翻新又扩建。如今从外到内,从装潢到内饰,与时下其他饭店差异并不大。唯独挂在门口那个看起来字迹模糊的木头招牌,听说是从毕克芳的曾爷爷那儿传下来的,算是四时春的一个老物件。
毕罗已有五年未踏入四时春。和毕克芳一同站在四时春门前,她停住脚步,细细打量立在台阶两侧的宣传牌。
毕克芳拄着拐杖,凝视她有些入神的侧脸:“阿罗,怎么不进去?”
他这一出声,原本听命令在大堂等候的经理都从门后探出了脑袋。说让在大堂等着,他们这些人哪坐得住?就拿赵经理自己来说吧,他来四时春工作的时候说长也不长,刚满三年,对这位大小姐也只是听过一些传闻,结果老爷子这一住院,突然传来风声说以后四时春就由这位大小姐接手,不说后厨那些老家伙,光是以他为首前面大堂这些个人就没一个不闹心的。
毕罗问:“这两个宣传牌,是咱们自己人做的吗?”
朱大年解释:“咱们自己人里哪
有会做这个的,是找外面专门干这个帮忙设计了两块。”
赵经理闻言,快步走出来,他是个四十出头的瘦高个儿,淡眉毛细长眼,闻言便笑:“阿罗小姐是觉得这宣传牌做得不够精致?这个是我找以前的老熟人做的,拢共也没收多少钱,都是朋友卖面子。”又说:“这不,再过两周就是清明了,许多老客人都提前预定了咱家的青团和清明饭套餐,其实这两个牌子摆不摆都一样。咱们四时春名头响当当,截止到昨天接的单子都做不过来的。”
见毕罗迟迟不言语,只轮流盯着那两个宣传牌看,毕克芳道:“阿罗,自己家的买卖,有什么想法就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毕罗收回目光,声音轻轻软软的:“以后四时春再需要做这些东西,用不着找外面人,我自己可以做。”
朱大年哈哈笑道:“可不是!咱们大小姐在国外学的就是画画!这么点东西,放在大小姐手里就是小菜一碟。”
大堂经理面有难色:“可是我都跟我那哥们儿说好了,咱们今年一整年,所有节庆假日需要用到的宣传牌,都交给他做…”他避开朱大年看过来的视线,低声说:“钱都付了一半了…”
毕克芳将拐杖在地上敲了敲:“阿罗,你说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才好?”
毕罗知道,毕克芳从出院回到家连水都没喝一口,径直带她来四时春,为的就是打铁趁热
,不管旁人说什么论什么,先直接将她架上去。这个时候如果怂了,以后再想在这些人面前立威,就难了。
“既然是赵经理做主先付了一半的钱,这钱就从赵经理的工资里扣吧。”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毕罗伸手扶上毕克芳的手臂:“赵经理面子广,我相信您那朋友也不会这么不讲理,钱都不给您退的。”
毕克芳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毕罗的手,祖孙俩就这么上了台阶往里走去。
门内聚集着不少服务员,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瞬时被大家伙解读为“新官上任三把火”。毕罗这个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又斯文白净的,想不到开口就在赵经理身上剜掉一块肉。更重要的,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落了他的面子。
赵经理迈过门槛走进来时,脸都是绿的。有好事的小服务生上前献殷勤,被他手一挥推到一边。
大堂里虽然站了不少人,却静得吓人。
新来的一个女服务生对伙伴小声说:“看不出这个外国回来的大小姐,文文气气的,脾气倒不小…”
她的同伴开始没吱声,等朱大年和后厨一众人都走近用餐的饭厅,才低声说了句:“当家人,不就该这样?”
那女服务生一愣,同伴已经甩开她拽着的手,跟在餐厅领班后头走进去了。
走过一楼的等候大厅,往里就是用餐的厅堂,二楼均是雅间,三楼则是专供贵宾和自家人使用的高级雅间,也就是
现在大家所说的VIP和VVIP的区别。
毕罗从走进来,目光就在四下流连。小时候,这地方她也没少来过。但如今在外漂泊五载,学的又是绘画,再看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地方,毕罗发现自己似乎拥有了一副全新的视角。
但她刚才已经在门口给了大堂经理一个难堪,凡事可一不可再,没有考虑万全,她不准备在今天回归四时春的这个大日子再轻易向谁发难了。
一坐下来,毕克芳就递过一个枣红色的小册子。毕罗记性很好,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刚回来那天,在病房里见毕克芳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本。
“打开看看,选几道你喜欢吃的。”
毕罗打开一看,见几乎每道菜的名字都透着雅致,有的光看菜名,压根分辨不出这菜的名堂是什么,不禁也来了兴趣。
后厨方面,早有服务生跑去通知,不多时众人就都站到近前,不少人和赵经理一样,从没见过毕罗,如今听说这位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大小姐要接手四时春,个顶个的透着股新鲜劲儿,一双双眼睛全盯着毕罗瞧。
毕罗盯着菜谱参详片刻,而后说:“拨霞供,香圆杯,裙带面,红霞饼,玉兰片,小松君。就这些吧。”
毕罗的话一出,几位站在最前面的大厨彼此看了一眼。擅做素菜的张师傅说:“大小姐点的这几道菜,倒是把咱们几个的拿手绝活都包含进去了。得嘞,咱们这就动手吧
!”
站在一旁白白胖胖的刘师傅则是名头响当当的面点师傅,听了这话不禁笑眯眯看了张师傅一眼:“老张,听你这话好像有点紧张啊!”
张师傅嗤了一声:“裙带面还有红霞饼,你好像有十年没亲自动手做了吧?”言下之意,还是先担心担心您自己吧!
另一边擅做小炒的许师傅则神色沉稳,对着毕罗和毕克芳微一躬身:“要是没别的吩咐,我们这就去做了。”
朱大年身后,一个年轻的身影正一点点往外挪,还不时拿眼睛瞄毕罗。
毕罗一抬眼就看到他了,不禁一笑:“时春,你也回来了。”
毕罗这么一喊,朱时春瞬间挺直了腰板,一边招手一边从朱大年身后站出来:“先生,大小姐!”他眼睛亮晶晶的:“回来都有半年多了!”
朱大年瞪他一眼,又把自己身后另一个拽出来:“大小姐,你看看这是谁?”
毕罗一眼就认出来:“齐师兄!”
齐若飞笑得有点腼腆:“大小姐。”
齐若飞的父亲从前也在四时春后厨帮忙,不过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留下齐若飞一个小孩儿,高中毕业就没再读,跟着后厨这些老师傅学了好几年,如今也升为二厨了。朱时春是朱大年的独生子,比毕罗晚一年出国,在M国混了三年的烹饪学校,半年多前回国,也留在了四时春帮忙。
正说着,毕罗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毕罗一怔,见是个手机号,
犹豫片刻还是接起来,她才回国两天,手机号码虽然还是五年前的老号,但已经没有什么往来的朋友,这种陌生的号码很多时候都是推销电话。
“是阿罗小姐吗?”手机那端传来含着笑意的陌生男声让毕罗愣了一下。顿了片刻,她还是轻声应了一声:“我是。”
“阿罗小姐,我就在四时春门口,方便进来吗?”
毕罗的记性不错,起初觉得这声音陌生, 听对方讲了两句,她已经辨别出来:“你是…唐律唐先生?”
“阿罗小姐好记性。”电话那端的年轻男人轻笑了声:“看来今天上午我令阿罗小姐印象深刻啊。”
毕罗无语,片刻之后她立即反应过来:“门口不是挂着暂时关张的牌子吗?”她的目光立刻投向站在一干服务员:“谁最后进来的,没关门?”
一共十五个服务员,共同无声地将目光投向站在他们前面的大堂经理。赵经理丧着脸,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今天这是没看黄历啊,出什么事儿都拿他开刀。
毕罗站起身,目光越过大堂,笔直看向大门的方向。
门外,正午的阳光伴着男子推门而入的动作投射进来,三月的春光并不刺目,携带着桃李的芬芳和雨后清新的空气,温软清透,让人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真正让人屏息的还是推门进来的那个男人。就这么小半天的功夫,他还换了一身衣服,白色休闲外套,九分牛仔
裤,黑白绿三色板鞋,见众人都朝他看来,唐律一手仍插在兜里,另一只拿电话的手并起两指在额头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不好意思啊,见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他没挂电话,但开着免提,抬着手对着手机讲话,目光却是看向前方的,与毕罗形成遥遥相望的姿态:“阿罗小姐这是在给大家伙儿开小灶啊,见者有份,算我一个呗!”
所有人中,还是毕克芳最先开口:“今日是让阿罗试一试几位大厨的菜。相请不如偶遇,唐少既然有如此雅兴,请过来与老头子坐一块吧。”
唐律闻言略停住脚步,对着前方毕克芳所在的位置,鞠了个15度躬,那模样看起来也是风度翩翩的。可等他站直了身体,对着手机又说了句:“阿罗小姐,不请我过去坐吗?”
隔这么远,毕罗都能看见他说完话还自以为潇洒地朝她眨了眨眼。这人简直就跟外面的流氓混混差不多,算起来两个人今天是初次见面,他却丝毫不认生,逮着机会就要调戏两句。毕罗堵心,连忙错开目光,一低头,就见毕克芳朝她淡然一笑,说:“这几年唐少隔三岔五就来咱们四时春,说起来也是老顾客了。阿罗不用这么客气,起身相迎。”
说话间唐律已经走到近前,手机也收进口袋,闻言两手一捶,格外赞同道:“毕老先生说的是。我一进门就见阿罗小姐这么站着,还以为她
是想过来迎一迎我。”
毕克芳笑着道:“唐少,坐。”
他手一指自己另一边的位置,示意唐律坐下。另一边的位置原本坐的是毕罗。
毕罗毕竟脸皮还嫩,听唐律和自己外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她惊愕之下站起身的举动多番解读,心里又羞又气,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可道理她是明白的,毕克芳和唐律两个人打太极,这是两方的当家人。毕克芳话都抛出去了,纵然说的并不是她本意,她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对此反驳。
怎么都驳的是自家人的面子。
唐律坐下来,目光却颇为痛惜地看着毕罗手边的座位。毕罗一看他那眼神就烦,干脆侧着身子坐下,对毕克芳说:“我选好了。”
唐律眨巴眨巴眼,目光在眼前这几位大厨身上打个旋儿:“听这意思,今天考验的是咱们四时春几位大厨的手艺活儿啊。怎么个考验法儿,我能参加吗?”
毕克芳将桌上枣红色的册子递过去:“阿罗已在这里面选好了几道菜。”
唐律打开册子,目光未往纸面上落,眼尾的余光先将众人面上的神色一扫而过。只见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往他手上的册子瞄,唐律便知道,这菜单并不是对外公开的。在场这些人,除了毕克芳本人是拟定这菜单的人,其余人里只有毕罗有资格看过。
他抬起眼睛,看向毕罗。
难得唐律面上既不含笑,也不戏谑,这样认真地盯着女孩
子看,毕罗却压根不想跟他玩什么深情对视,唇瓣微抿,目光一转就跟他看过来的视线交错开,却不巧正落在他手上的小册子上。
唐律端详着毕罗,清早在病房头一次跟这位闻名已久的毕家大小姐打个罩面,他那时全副心思都放在此前与毕克芳交谈的每一个字眼上,虽然一心二用张口便将毕罗调戏了一番,那眼睛看人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模糊记得是个很白净五官清秀的女孩子,并不是如何出挑的模样。二次见面,便是刚刚他推门而入,所有人里,只有毕罗是面朝着他站立,大老远他就看到一个穿白色外套的女孩,心里还忍不住嘀咕了句,自己刚换衣服时没在意,穿出来到了四时春才发现,俩人穿的都是白色休闲外套。若是站在一起,猛一看,估计会让人以为是情侣装呢。走近时,他自然也看到毕罗脸上泛红,心里知道,这是让自己气的。但他平时调皮捣蛋惯了,女孩子见到他,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是要先脸红的。不因为害羞脸红,那他就有本事把人气个面红耳赤。毕罗这样的段位,在他眼里是完全不够看的。
这么想着,又念及自己这小半天打探到的消息,心中主意已定,便决心好好看一看毕罗的模样。仍是白皙清秀的长相,眉是柳叶眉,眼是红楼梦里林黛玉那样的睡凤眼,抬眼看人的时候,目光清澈之中又有点
雾蒙蒙的,堪称清秀,却又比常人的清秀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韵味。毕罗五官生的细巧,小鼻子小嘴,骨架也纤细,个子虽高却显得窈窕,看起来更像个南方女孩。
唐律这么盯着人一番打量,见毕罗的目光不自在地别开,却落在自己手里的册子上,不禁唇角一弯,干脆将手里册子一合,对毕罗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还是先听听行家都点的什么菜。向大小姐讨教了。”
毕罗总觉得,一模一样的三个字,从朱大年朱时春他们的嘴里喊出来,是一本正经的尊重;可从眼前这货的嘴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子调侃。饶是如此,她还是向一旁记菜单的服务员点了点头,示意她将刚才自己点的几道菜念一遍。
唐律见状,笑眯眯地开口:“我这人其实吃饭很能将就。”他径直伸手从服务生手里拿过单子,目光一扫,眼中笑意更深,说:“大小姐这几道菜点的有学问呐!那么我就点——喜鹊登梅,凤凰展翅,寒冰玉露羹,大救驾,再给大小姐来份一品冰花玫瑰燕。就这么着!”
毕罗不禁看了唐律一眼,她自己点的菜自己清楚,一个师傅一样菜,六道菜,把后厨这些人都考进去了。可唐律这家伙点菜,分明是看名字下菜谱,这一道一道的,每一例都意有所指,他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觉得自己今天是登枝的喜鹊,想要展翅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