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淡声道:“那你确定,人是真的么?”
江亭这次十分笃定的颔首:“若若右边耳垂后面,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另外,她天生左手手肘处缺了一块骨头。”
所以那时秦雁出声要为江兰若探脉,江亭才会长久握着自己妹妹的手肘。
看见萧瑞儿露出惊讶神色,江亭笑了笑,道:“你之前和她交过手,没觉得她左手出掌时要比右手僵硬一些么?”
萧瑞儿回想起当日情形,不禁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好像她左右手的配合是不太协调,也因此使得那套掌法威力大减。
蓝湛也因为江亭提供的最新证据而略感困惑。人是真的,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好像换了个人,这种情况,还真是闻所未闻!
萧瑞儿眼角瞥见蓝湛紧锁双眉,猜到他大概为何所惑,便道:“江庄主的意思是,江小姐是真的没错,只是对待你的态度,与从前判若两人?”
江亭显然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全是…”
事关江兰若身体状况,江亭显然比之前松弛不少,话也多了起来:“你们那时也看到了,我是有意试探她。可她记得我过去怎么称呼她,却有意换了一种方式唤我,而且她对我的态度…”
萧瑞儿帮他概括:“你觉得她对你不像的态度,不像是面对自己的大哥,而像是对待心仪的情人?”
江亭的神情有些腼腆,眉间也形成一个浅浅川字:“还有她的性格。若若长大之后,并不十分害羞,即便真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是那种表现。”
萧瑞儿这回彻底明白了。也就是说,人还是这个人,记忆也都还在,只是从根本上改变了性格,因此待人接物与从前俱有所不同。
三人正低声交谈,就听隔壁传来门板开阖的声响,一阵脚步声过后,三人所出屋子的门板被轻声叩响。一名女子的声音在外柔柔响起,仿佛隐约还带着点不知缘何的战栗:“庄主,小姐醒了。这会儿正急着唤您…过去…”

十三章 机会和风险

江亭猛地站起身,拂袖的动作带落手边茶盏,幸得反应也快,抄手一捞,茶盏又滴水不流的稳当当放回桌上。
昏暗光线中,江亭看向蓝湛和萧瑞儿,眸光闪动,面色也格外复杂:“我封住她周身四处大穴,没道理…”
蓝湛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萧瑞儿忙配合着出声道:“既然江小姐醒了,我们就陪着江庄主一道过去。看望过江小姐,我们就回自己房间。”
“今日诸番忙碌,眼看赏兰会在即,江庄主也该早些歇下,养精蓄锐才是。”
江亭目中流露出感激神色,也说起了场面话:“二位对舍妹如此关怀,江某实在感激不尽。给二位的房间还安排在上次的地方,待会儿看望过若若,我与二位一同过去。”
说话间,江亭已走过去开门,萧瑞儿和蓝湛跟随在后。
蓝湛依旧一副勾着唇角的不羁模样,抱着手臂与萧瑞儿比肩而行,神色还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看起来好像也困倦极了。
萧瑞儿则浅笑着与江亭客套:“不用了,江小姐醒来,怕还有不少话儿要与你这位哥哥讲,我们不便多打扰。”
江亭状似漫不经心瞟了眼前方带路那婢子背影,又将目光凝聚在萧瑞儿面庞,斯文俊脸也挂起礼貌微笑:“也好。二位也不是头回来此,赏兰会这些日子,各样有趣味的活动不少。二位全把这里当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
萧瑞儿忙道:“这是自然。”
三人一边说着话,就进了屋。
屋子各处灯盏都点着,光线比之前江亭屋里好出许多。江兰若换了一身干净的鹅黄裙襦,手撑着颊侧坐在桌边。一头乌发在头顶盘起两个可爱圆髻,髻上各簪了一朵精巧珠花。衬着那张心形小脸,盈盈大眼,显得格外娇俏甜美。
一见到江亭进来,江兰若“腾”地站起身,娇小身子一扭,乳燕投林般扑进江亭怀里。
唇角扬起一抹甜蜜笑容,江兰若脸颊粉扑扑,一双大眼眼波流转,精神看起来格外的好,脸上一丝病态也无,全然不像昏迷三日粒米未进的人!
“哥哥,我等了好久…你怎么才来嘛!”
江亭扶着江兰若手臂,将人推开些距离,眼睛始终专注打量着少女面上诸般细节,唇边也露出一抹宠溺又无奈的笑容来。
眼睛往旁看了一眼,江亭低声道:“这不有客人来么,有许多正事要忙,大哥自然要陪着。”
江亭嘴角笑意半点未褪,目光一寸寸将少女从头打量到脚,仿佛格外关注妹妹的身子,又好像有些心疼的神色。
萧瑞儿却眼尖的发现,江亭唇角的微笑与其说保持不变,不如说已经完全僵死。而被江亭仔细打量着的江兰若,也渐渐微弓起背心,缩着脖颈,是正常人在紧张到极致情况下会有的正常反应。
屋子里还站着两名婢子,一时间,六个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江兰若眨着大眼看着江亭,一双小手搁在兄长胸膛,樱粉色的唇轻轻抿着,最终忍不住出声抱怨:“哥哥…你怎么了?”
“怎么,怎么这样看人家嘛…”本就甜糯的嗓音因为主人有意的娇嗔,直听得人心间一酥,“这还有外人在呢!”
江亭牵了牵唇角,眸色微软:“大哥也是担心你。”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摸过江兰若的额头,江亭转脸看向两名婢子:“服侍小姐吃过东西了?”
先前过来敲门的那名婢子点了点头,眉眼怯怯的看了江亭一眼:“小姐吃了一碗燕窝粥,还有两块茯苓白莲糕。”
江亭的目光在婢子身上有了短暂停留,很快又转回到江兰若脸上。扶着少女到床畔坐下,一边沉声吩咐二人:“夜里警惕着点。小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想要什么粥水吃食,仔细伺候着。”
两名婢子点头称是,领了江亭吩咐暂时离开房间。
江亭朝蓝湛和萧瑞儿投了一眼,又看向江兰若,柔声道:“若若可觉得哪里不舒坦?”
江兰若嘟了嘟唇,摇着江亭手臂撒娇:“没有没有,早都说了没有…这个问题哥哥都问过许多遍了!”
江亭揉了揉江兰若发顶,苦笑道:“这丫头,大哥不还是担心。”
之前在江亭房间,三人在转瞬间有了默契,无论目前江兰若是何种情况,都不想打草惊蛇,只顺着对方心意陪着小姑娘玩。可当此情形,蓝湛是没什么立场说话的,因此要想在今夜得出些线索,只能萧瑞儿配合江亭发问,探探江兰若的脉。
因此,萧瑞儿上前两步,弯起唇角朝江兰若浅笑:“江小姐,你还认得我么?”
江兰若转过脸,眨了眨眼,歪着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不认识。”
江亭也跟着旁敲侧击:“若若你不记得了?前两日才跟这位姐姐交过手的,你当时就用的我教给你的那套掌法,还差点打伤人家…”
江兰若一脸欣喜:“真的吗?我一直以为自己那套掌法练得不到家…”话说到这儿,大小姐始觉自己态度颇有点不妥当,忙吐了吐舌,朝萧瑞儿道歉:“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瑞儿依旧那副温婉浅笑的模样,看着江兰若双目道:“那江小姐可还记得那种箫声?“
江兰若纳罕的重复萧瑞儿的问话:“箫声?”
接着又摇了摇头,一脸茫然:“什么箫声?”
萧瑞儿唇边笑意更暖,丹红的唇轻抿,突然哼起了一曲悠扬的调子。曲调先是清扬悠远,仿佛远山凝翠,又如木叶千山,之急转而下,渐急渐切,曲调的走向渐渐诡异。不像任何乐谱,而好像某种不可言说的召唤…
而江兰若的面容,也由起初的茫然无知,到懵懂苏醒,渐渐蕴含起怨恨和恶毒。甜美娇俏的面容上,各种神色走马灯似的变幻,江兰若也不再直视萧瑞儿的双眼,转而用双手捂住耳朵,撑着额头,踢着双腿娇声抱怨头痛。
其实萧瑞儿对乐理并不十分精通,能将日前听到的那一小段萧声哼唱出来,更多的靠得是比常人优异的记忆。也因此才在前面加了一小段正常乐曲,而在那段诡异调子接近尾声的时候,朝一旁面色冷凝的江亭无声使了个眼色。
江亭几乎在萧瑞儿朝自己使眼色的同时,就将江兰若搂入怀里,双臂压制着她的,使人动弹不得。同时阴沉着脸色,语调冰寒道:“若若,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你是江家的孩子,你是江兰若,你是江兰若!”
萧瑞儿哼唱的曲调戛然而止,而江兰若也渐渐停下激烈挣扎,双目失神看着前方,迟滞的重复江亭的话:“我是江兰若,江兰若…”
这种方法是在江兰若突然醒来之前,秦雁和萧瑞儿简单交待过的。可那时说的是,要在最后关头由秦雁配合药物银针施展,辅助江兰若彻底清醒过来,不受贼人控制。而如今萧瑞儿凭借自己的记忆力贸然使用,肯定不可能有那般功效。
江兰若先是突然转醒,接着又在江亭将几处大穴点住的情况下自己松脱开来,显然事态已经比当初估计超出太多。而萧瑞儿使用这个方法,也是为了方便判断江兰若眼下到底是何种情况。
萧瑞儿心里焦急,双目一瞬不瞬盯着江兰若面上转变,就见她渐渐镇定下来,转过脸看向江亭,脸色不复之前红润健康,眼神却也不是之前那种娇滴滴的妩媚。
“大哥…”江兰若轻声唤起曾经最熟悉的称呼,小脑袋一歪,倒在江亭怀里不复知觉。
江亭搂着江兰若的手臂微微颤抖,沉默片刻,将人重新放倒在床上。
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半晌,江亭再次出手点了江兰若几处穴道。
缓缓转过身,向来不可一世的盛兰少庄主竟然湿了眼眶。双目微红看着萧瑞儿,眉眼间七分愠怒三分无措,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全然没有往常冷静自持的清高模样。
萧瑞儿点了点头,低声道:“秦大夫的推测没错,是被人摄住心魂,下了某种暗示。”
江亭嘴唇微微颤抖,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好似迷路孩童,呆呆望着萧瑞儿:“那…怎么办?”
萧瑞儿也很是为难:“看起来那个人下的暗示很重,暂时没有解决办法。”
“不过,凡事总有利弊。”萧瑞儿停顿了下,又低声道:“她既然清醒过来,言语行动体现的就是那人想要她表达的内容。这样她的身体能够正常运转,精神上是疲累了些,但也为咱们争取更多时间。”
江亭双目一亮:“你的意思是,十日之限不作数了?”
“是。时间延长,风险也加剧。”
江亭凝眉不语。
蓝湛一整个晚上没怎么说话,这时突然道:“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是啊,只要有性命在,就有念想,有希望,有各种可能。
这是否也是蓝湛切身经历所得的体会,有命才有一搏,有了生的希望,才有最终驱逐黑暗迎来曙光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应该还有些字数,太晚了,我明天要早起,下章继续,见谅则个~这里说的摄魂是古代说法,翻译成现代说法就是心理催眠,被引发出了潜藏人格。我目前写过的文,没有任何奇幻玄幻元素,乃们一个个的,要相信科学啊科学!

十四章 最大的运气

夜已深沉。
风携带着一丝凉意,两分花香,两人间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或许说,是蓝湛明显心事重重。
走到一处池塘,浅蓝色的花朵在水中花枝交错,徐徐绽放,花形娇美奇特,香味清淡悠远,好像是某种水生的兰花。
萧瑞儿拉住蓝湛的手,示意他看开得最娇妍那朵。
蓝湛牵起唇角笑了笑,道:“很漂亮。”
萧瑞儿看着前方浅浅浮动的水波,轻声道:“在想案情?”
蓝湛笑容不改,转脸看萧瑞儿略显疲倦的侧脸:“你方才分析的头头是道,推想的谨慎严密,我还有什么需要多想的。”
萧瑞儿微垂下眼,娇美的面部轮廓在夜色中有些朦胧,就连讲话的语调都听不出喜怒:“那是在想柳眉?”
蓝湛沉默片刻,才道:“是。也不全是。”
萧瑞儿没有讲话。
蓝湛停顿了下,再开口时,嗓音比惯常低沉许多,仿佛被什么重物压迫的喘不过气似的:“我不喜欢他。无论是从前那个围着你忙这忙那的小眉,还是今日这个站在我面前公然说要你给他一个机会的柳眉。”
“但不可否认,他说的每一句都没有错。”
萧瑞儿心头一跳,睁大眼睛看蓝湛。
蓝湛唇角噙着不羁浅笑,看着萧瑞儿的双目却眸色深沉:“他说的没错。我们当初是少年情炽,虽然那几十天我们同生共死,但相处了解的时间实在太短。十年间我虽然没有过别的女人,但自从与你重逢后,我各方面都做得很差。”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不了解你新增添的种种喜好,对于你的心思,我自认猜得很准。却也因为这样,有时候说话做事不够考虑你的感受。”
蓝湛说着话,唇边笑意渐敛,手也反过来握住萧瑞儿的,拉着放到自己心口位置。
“沈若涵曾经说过,我可能是个很好的朋友,属下,捕快,但对女人来说,我可能是个很差劲的情人。”蓝湛微挑起一边眉,眼中流露出某种自嘲神色,“我甚至比不过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萧瑞儿拧起眉尖,刚想争辩,蓝湛又快声道:“可是我就是好运气!我运气好,在所有人之前认识了你,在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刚好与我有意。”
“我这辈子在别的事情上都很倒霉,破案子总分到线索最乱最杂年头拖得最久的;遇上犯人从来没有主动归降的,一个个都举着刀子要跟我拼命;拿朝奉总一个月多一个月少的,我也算不太清楚账;年轻时好容易得到总镖头赏识,允我跟着保趟镖,一个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玩掉。”
萧瑞儿眉尖蹙的更紧,在六扇门那些事,他从来都没有跟她讲过…
蓝湛抬手抚上她的眉心,弯起眼眸含笑道:“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都用在了你身上。”
“所以尽管我跟其他男人比,可能真的很差劲,瑞儿你还是甩不开我。”
萧瑞儿张开唇,刚想说“没有”,就被蓝湛一把拥入怀里:“我不是个好人,可我会尽我所能,做一个好情人,好相公。老天爷把你给了我,从十年前你愿意跟我逃命那刻起,你就没机会找别的男人了!”
蓝湛的怀抱很紧,手臂拥着她腰背的力道很大,这样的一个拥抱,并不怎么舒服。可萧瑞儿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一双大眼也弯成月牙的弧度,满盈盈的都是笑意。
蓝湛等了半晌,也不见萧瑞儿给出回答,嗓音顿时又低了几个音阶,微微有些沙哑的感觉,听起来委屈极了。
“瑞儿…”
萧瑞儿抬手搂上蓝湛脖颈,微眯着眼觉得很开心:“嗯?”
蓝湛整个人都卸下力道,下巴耍赖的枕在萧瑞儿肩窝,抱着人蹭啊蹭:“你不要嫌弃我…”
萧瑞儿“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蓝湛后背,忍笑安抚道:“我不嫌弃你。”
推着人肩膀让他重新站好,萧瑞儿踮起脚尖,在蓝湛唇上印了一个轻吻。微微笑着看蓝湛:“别人再好,那也是别人。我只要你。”
蓝湛手扶着萧瑞儿腰侧,原本弯下颈项想索吻,眸光闪烁间,只是在人脸颊轻轻亲了下,拉着萧瑞儿继续向前走。
一边走,一边用两个人能听到声音低声斥道:“这个鬼地方,忙完案子赶紧走…”
萧瑞儿从刚才起就一直唇角弯弯,这会儿心情正好,也没多说什么话,只随着蓝湛的脚步越走越快。
刚才她刚亲吻过蓝湛,就感觉到蓝湛搁在自己腰侧的手略微收紧,提起警惕侧耳倾听,水塘对面暗处有人在窥视,而且应该刚到没多久。
这个人内力并不太深厚,和上次来山庄那晚在庭院外偷窥那个人差不太多。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看来这盛兰山庄早就有对方的人潜入。
除了刚才那个过来敲门的婢子,以及眼下这个一直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三丈开外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下人丫鬟已经被三月兰收买。江亭兄妹的处境,实在不怎么乐观。难怪他今日要独自一人前来暗门找寻江兰若下落,也难怪他肯放下山庄少主人的身份跟郦茗澜请求,并且对蓝湛和她不止一次用眼神表示感激之意。
蓝湛脚步渐急,最后干脆是借由内力将她带起,施展轻功一路疾行,将那人远远甩在后头。
等到了夜宿的庭院,就见院子里亮着两盏灯,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屋前,却是最为江亭器重和信任的管家阿福了。
见两人来了,阿福便推开门,朝二人微一躬身:“二位请。”
蓝湛没有松开萧瑞儿的手,拉着人一路进到里头,扶着人在椅上坐好。放下肩上包袱,掏出在外常用的茶罐准备茶水,一边淡声挽留阿福:“福管家请留步。”
阿福缓缓转过身,垂着眉眼低声道:“不知蓝大人有何吩咐。”
蓝湛沏好三杯淡茶,一记手刀切在杯盏侧面,一杯冒着腾腾热汽的茶打着旋朝门边急速打去。
阿福身形未动,缓缓伸出手掌平托在茶盏底部,水溢出几滴在他手指手腕,却也就此停住旋转。
蓝湛微微一笑:“福管家好身手。”
阿福仿佛丝毫感觉不到杯盏的灼热,面无表情拿住杯身,走到桌边,将茶盏放好。又倒退三步在屋中站好,低着头道:“蓝大人过誉了。”
蓝湛一双眼锐利扫过阿福左手腕部,缓声道:“不知福管家对江小姐失踪的事如何看。”
阿福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一个做下人的,不好说。”
蓝湛挑了张带椅背的木椅坐下,端过一杯茶,吹了吹水面道:“官府问话,让你说就说。”
阿福每次开口说话前,都要沉默一小段时间,仿佛对待每一个问题都格外谨慎。
“小姐在山庄离奇走失,说明山庄里出了内鬼。”
蓝湛淡声道:“那你认为,谁是内鬼?”
不说可能,不说猜测,蓝湛的问话摆明是认定阿福一定会有明确答案。
而阿福也未让蓝湛失望。
一阵沉默过后,阿福抬起眼,直视着蓝湛道:“江重。”
江重便是江亭派出那二十死士的领头,也是被蓝湛第一个折断双刀并最终死在三月兰毒箭下的灰衣人。
蓝湛挑起一边唇角:“既然如此,福管家为何不和少庄主明说,反而放任江重带着那二十死士去城外送死。”
阿福道:“江重不是一开始就是对方的人,而是最近才被人收买的。那二十死士与他同吃同住,是一条心。”
阿福每句话都说的很慢,也很简略。
但蓝湛和萧瑞儿都听懂了。
并不是那二十死士也被人收买了。而是盛兰山庄这种制度之下,江亭是江重和江福的主人,而江重则是那二十人的头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总要比隔着一层的所谓“庄主”更贴心的。莫说这二十人不知道江重有了异心,即便知道了,也很有可能顾及着兄弟情谊和他一道叛主。
而江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明知道这二十一个人白去送死,却并不阻止,实则也是在为江亭和盛兰山庄清理门户。
这个看似忠厚寡言的男人,并不是个没有智慧、只懂砍杀的大块头。
否则也不可能在管家职位上做了这么久。
蓝湛悠悠然道:“你就不怕,如此一来,你家小姐会丢了性命?”
江福仿佛对此早有准备,语气平淡却坚定:“大难临头,有所取舍,也是难免。”
蓝湛道:“取什么,舍什么。”
江福沉声答道:“保住庄主的命,保住山庄的未来。”
蓝湛双目微眯:“这是前任庄主对你的托付?”
江福微一怔愣,又很快恢复正常神色:“是。”
蓝湛与萧瑞儿飞快交换过一个眼色。摆了摆手,懒洋洋道:“多谢福管家回答我这么多问题。”
“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叙。”
江福应了一声,转身将门从外面带好,快步离开了。
萧瑞儿注意到蓝湛之前短暂凝视过江福左手腕部,便问:“你刚才看到他手腕有什么?”
“一个被抹去一块的刺青。”蓝湛抬眸,看着萧瑞儿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刺青,应该是从手肘到腕部一整条。”
萧瑞儿见蓝湛神色凝重,也跟着紧张起来:“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蓝湛露出一抹有些神秘的笑容:“说出来你一定会吃大吃一惊。”
萧瑞儿好奇:“是谁?”
蓝湛眨了眨眼:“说出来有奖励么?”
萧瑞儿打了下他手臂:“快说!”
蓝湛就势将人一把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我说了,瑞儿今晚要帮我一个忙。”
萧瑞儿好奇的不行,又听他说的郑重其事,连连点头答应:“我帮,你赶紧告诉我,他是谁。”
蓝湛将唇凑近萧瑞儿耳畔,低声道:“他是朝廷的人。”